本书是《白山双侠》的续集,前文叙至柳鹏飞未救成云天柱,自己反遭逮捕。刑讯负伤之下,囚禁监牢,触怒牢头崔四,恶牢头立刻召集手下铺头,将柳鹏飞诱出囚笼,柳在全身刑具下被崔四猛摔于地,牢头崔四一把将柳鹏飞头发抓住,他一连就给了柳鹏飞脸上几掌。柳鹏飞这才知道这是他成心算计自己,无奈此时已经落在他们手中,只有任凭他们毒打了,口中仍然是高声骂着。这柳鹏飞是伤上加伤,这个牢头崔四呵斥着几个铺头们把柳鹏飞托起来往外架,柳鹏飞竟被架到贴近死囚牢旁一座监房内。
这间屋子,完全是惩治狱中犯规矩犯人的地方。到了这里就把柳鹏飞绑在一个木桩上,头发也被拴在一个铁环子上,绷得很紧。此时柳鹏飞知道这群东西既敢这么下手,自己是只有死在他们手中了。那牢头却在这时拿着一个短木棍向柳鹏飞道:“你这种不识抬举的东西!老子好心好意地照顾你,你和我翻脸。你打了官司谁害你的?这种地方是你发威的地方么?这里是要钱的地方,可是老子们知道你只有一条穷命,进得监牢,一字没向你提,吃人饭长得这么大个子,你难道不懂得么?现在就告诉你,你小子有骨头,你就挺着,你多咱跟老子叫好听的,低头认罪,咱们算完。小子放心,死不了,你死了谁受罪?哥几个把凉水槽子预备好了,我敲他。”
柳鹏飞哪肯输口?仍然在骂道:“你这万恶的东西!你也是人,不是兽,我跟你们何冤何仇,你摆治我?你要是人生父母养的,趁早打发了二太爷。你若是叫我受活罪,你可估量着,我冤家对头全放在你一人身上,咱们没完。”
这个牢头崔四恶狠狠啐了柳鹏飞一口道:“小子,你想偏了心,你这一辈子还想出去?小子,你认母投胎赶下一趟去吧。黄老三,把小子中衣剥下来。”柳鹏飞是被他们脸向木桩捆上的,背朝外,想撞头全不成,头发拴得很紧,只要一动,拔得头发根子出血。此时这个铺头把柳鹏飞的中衣褪下来,褪这件中衣时,柳鹏飞只有紧咬牙,因为臀部全被打伤,血和中衣全沾上了,他们是硬剥。这群东西全是铁打的心肠,毫无恻隐之心,那个牢头崔四却招呼着:“老三,把水盆子端来。”立刻另一个铺头把一个盆子端过来,里面是多半盆水,旁边两人,一个端着碗,里面也是水,一个拿着一卷子草纸,已经燃着。
这个牢头崔四,他立刻把这短木棍往水盆子里沾了一下,口中还在招呼着:“小伙子,尝尝这是什么味儿?”叭的一下,木棍打在柳鹏飞的下部。他打得可不重,绝没用多大力气,这一下柳鹏飞可受不了,想咬牙忍住,可是由不得自己,已经出了声。好万恶的东西,柳鹏飞四十大板的伤痕很重,他是专往伤处敲,任凭是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更万恶的他这盆子水竟全是盐水,棍子往伤处一落,盐水已经全渗进伤口处,这比用刀子扎还厉害,一连四五下,柳鹏飞就晕过去了。他们立刻用草纸的烟向柳鹏飞的鼻孔晃,更用冷水向脸上喷,柳鹏飞此时没有别的法子,只有骂得越发厉害,只有听他一下把自己打死就完了。
工夫越大,不由得柳鹏飞已经出了虚汗,只这十几木棍,柳鹏飞已经连死过三次,被他们摆弄得醒转来。这个牢头崔四阴毒万恶,他是非叫柳鹏飞告了饶、低了头不可,眼看着柳鹏飞这条命就算完了。他们这种手段厉害,就是把柳鹏飞毙在这种非刑之下,他身上没有别的伤,至于把他摔倒,磕碰的伤全不是致命处。柳鹏飞此时已经被他们惩治得奄奄一息,再想骂也喊不出来了。
就在这时,忽然狱门外砰砰一阵响,这府衙大狱的人多,有狱卒已向外面人答话。这个牢头可立时住了手,因为这里边的事,是一眼睁一眼闭,他们一切事,虽是通同作弊,可也得顾忌着一点。牢头崔四遂把手中的木棍递给一个铺头,连水盆子,叫他端出去。这时,有一名狱卒往狱门那里跑过来,向牢头崔四招呼道:“崔头,典狱吏黄老爷下来了。你还不赶紧把人弄回去,叫他看见算怎么回事?”
这个崔四把嘴一撇,说道:“他来了又该怎么样?难道我怕他么?他已经这就进来,现在把这家伙送回去,显得无私有弊,你们不用管,我会向他们交代。”这时,狱门已开,那个典狱吏黄老爷竟随着省城里下来的两个上差刘德茂、杜兴,另外还有一名差人提着灯笼引路,他们一同走进大狱中。
典狱吏进得门来,就向狱卒问:“新收的那名犯人柳鹏飞押在哪个笼内?”这时,牢头崔四已经迎上前来,向典狱吏请安行着礼道:“老爷找那个新收的犯人么?他在这边了,刚闹了事,好厉害的家伙!他简直要炸笼,我才把他收拾了。正想着去报告,黄老爷来了很好,你看应该怎么办?这小子穷凶极恶,一点规矩不懂,他竟敢动手行凶。”他说着话引领着往里走。
后面跟随的刘德茂、杜兴这两个东西,他们是什么事全做过,并且当初也屡次地犯案,屡次地被捕,衙门口监牢里的情形,两个人是清清楚楚。刘德茂、杜兴彼此看了一眼,全带着冷笑,刘德茂低声向杜兴道:“我说什么来着?晚了一步吧!”杜兴哼了一声道:“叫他尝尝也好,省得路上也是麻烦,只要有活口在就成。”说话间,已经来到死囚牢前这间监房门口。
里面虽有油灯不大亮,此时里面只有一名铺头,别的人全躲开了。崔四头一个走进里面,典狱吏一眼看到柳鹏飞被绑在木桩上,两眼闭着,他十分吃惊,因为这股差事,还得提走,倘出差错,他这个典狱吏可脱不掉的沉重,忙地向牢头崔四呵斥道:“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你差事越当越回了?这不是本衙门的犯人,省城里要这个人,崔四,你可估量着!”牢头崔四是面不更色,冷然说道:“黄老爷,你不用这么担惊害怕的,这是没法子事。难道他炸笼跑了,我们也看着他么?这小子好厉害啊,我险些被他砸死。”典狱吏道:“崔四,在我面前少弄这一手,他动手你能给他上背铐,你会没有法子,非这么惩治他不可,我是问你人怎么样!”
此时,黑心刘德茂已经赶到木桩前,伸手向柳鹏飞的口鼻上试了试,他又发现柳鹏飞的中衣虽是已经被他们提上,但是没掖好。他亲自把中衣褪下来看了看,见柳鹏飞臀上的伤处,还有些颤动。此时,黑心刘德茂扭头瞪了那个牢头崔四一眼,遂招呼着道:“这位头儿,你姓崔,请你赶紧把他解下来,招呼狱卒们把稻草多弄些来铺在地上,快着点。崔头,现在咱们别尽讲公事,少说废话,彼此客气一点。犯人我们得提走,你懂得么?”崔四道:“没有什么不懂得。”
黑心刘德茂立刻把面色一沉,说道:“我们来到贵府,这是客情,地面上把我们要的人办住了,我们承情。崔头,你不必在我们面前弄那一套,你若是尽自拿公事在我们面前搪塞,别说我们弟兄不懂情面,你是打算跟着到盛京走一趟么?那很容易,你跟我们走,到前面说去。”这一来,牢头崔四立刻被黑心刘德茂镇住,这就叫翻脸不认得人,并且他是盛京下来的上差,弄翻了,自己好体面一场官司,并且得吃极大的苦子。
他赶忙地赔着笑脸道:“二位上差多恩典我吧,狱中的情形,你老既然明白,对待犯人真是没法,什么人都有。”此时,典狱吏也赔着笑脸地直说好话,黑心刘德茂这才把面色缓和下来,立刻把柳鹏飞从木桩上解下来。他们已经弄来两捆干草铺在地上。刘德茂、杜兴一同照顾着招呼他们取热水来,柳鹏飞不过是受伤过重,此时被他们放在软草上,叫他斜着身子先跪在草上,免得再碰他的伤痕,把热水给他灌了些下去,缓了缓。柳鹏飞已经哎哟出声,立刻睁开眼,两旁有人在架着他的两臂,柳鹏飞糊里糊涂地喝了这几口水,心火往下压了压,喉咙也润了,睁开眼一看面前这几个人,两边架他的人,柳鹏飞不禁又勾起愤怒,口中骂了声:“好狗娘养的人,你们这么摆治老子,我和你拼了!”可是两边的人哪再容他挣扎起来?柳鹏飞更看到刘德茂、杜兴也在面前,认定是他们主使牢头这么惩治自己,厉声骂道:“刘德茂、杜兴,你这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二太爷当日虎头湾饶了你们狗命,倒留了冤家。二太爷落在你们手中,小子们是人生父母养的,给你二太爷一刀。你们这么摆治我,你们不是人类!”
那刘德茂他往后躲开两三步,毫不动怒地道:“朋友,你气不出,只管骂,使劲地骂,先出口气。反正你说什么也得叫我们说话。”柳鹏飞骂了一阵,自己是不想活,为的把他们骂极了,把自己料理了就完了,这种罪太不容易受了,可是任凭怎样骂,刘德茂、杜兴不动怒,他们可也没有那种讥讽自己的神色了。柳鹏飞恨声说道:“姓刘的、姓杜的,你们也是关东三省绿林道的人物,你们也要拿出些男子汉的血性来,你们究竟想把姓柳的怎样,你想给那万恶的活阎王金开甲报仇是不是?我已经落在你们手中,和姓柳的再结个鬼缘,爽快地打发我不好么?你们非把姓柳的零碎折辱死,只怕有人不容你吧!”
水上漂杜兴道:“柳鹏飞,你现在可止骂了,你也该缓缓气。现在你既然明白已经落在我们手中,我劝你是好意,不敢发威。朋友,到今夜我们看出来,你实在算一条好汉。好在你说我们是贼不是贼,这种事没有人管,我们也不怕。你不必安别的心,你现在想动手,是给自己找苦吃,死不了,活罪不好受,何必呢?一刀之苦,咬咬牙就完了,谁会有那个横劲?眼前你被人收拾了,你自己还不觉得么?姓柳的,咱们的事另说另讲,我们若真想给姓金的报仇,早对付你了,不过是冤家路窄事情弄巧了,不过你另有冤家对头,这种事我们也不知道。如今告诉你,你放不过我们,那是另一件事,现在你得顺情顺理地跟着我们走。柳鹏飞,你也是个闯江湖的汉子,尤其你是个硬汉,天大的官司,你还能挣一下,你为什么先受这种死不了的活罪?你太傻了。现在咱们把一切事全撂下不提,你有一身本领,有一身功夫,虽是受了棒伤,也要不了命,何必先吃这种眼前的苦?我们要照顾你一下,你认为是好心也好,认为是恶意也好,你的官司在此处完不了,你就死了心吧,给你治伤,一路上提解走,不叫你吃亏吃苦子。你若是不愿意,我们可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只有任凭你,不只于这样,我们把你看成一个没出息的人,你行动坐立,全不能由着你了。两条道由着你拣,爽快些,说痛快话,这里边没有强迫,没有哄骗,由着你说,还不成么?”
柳鹏飞对于这两个家伙是恨不得立时把他们置之死地才解恨,只是自己此时完全落在他两人掌握之中,虽明知这个黑心刘德茂更是万恶,他这是另有诡计。柳鹏飞把怒火往下按了按,自己也打定主意,既是这两人想利用自己,我何不也先利用他?容我缓过气来,自己能够逃就逃,逃不了也找机会把这两个万恶的东西弄死也稍出胸中恶气,并且恩兄云天柱是否也被捉进府衙,也要探听出才好。不过一时先不能输口,哼了一声道:“刘德茂、杜兴,别在二太爷面前弄这种假慈悲,我满明白,落在你们手中,我就认了命,咱们有什么事来世见。只请你给二太爷个痛快,落在江湖道中的朋友死活算不得什么。”
刘德茂道:“柳鹏飞,咱们少说没用的话,我倒也想弄死你,只是现在姓刘的已是和从前不同了,现在穿上这件官衣,官差由不了自己,我杀人一样得赎命。柳鹏飞,现在我的话说到这,绝不和你多废话,就是非得把你解走不可。领我们弟兄的人情,现在给你治伤敷药,路上绝不难为你,到了地方你一切事也就明白了,就是把你开了刀,你先落个少受眼前罪。你若是不听良言相劝,我们抖手一走,自有人提解你,到那时,你一个身落法网的人也只好任人摆布,谅你也逃不出手去,随你的便吧!”
柳鹏飞道:“好,我就依着你的话。你可得告诉我,究竟把我解到哪里?那云天柱现在何处?”水上漂杜兴道:“柳鹏飞,你也是个江湖上的好汉,谁别难为谁,现在任凭我们说什么你也未必信。告诉你,把你解到盛京,云天柱已经被捕入狱,他另有他的案情。你到了地方,只要实话实说,好在你身上又没有多少条命案,你依然逃得出来。柳鹏飞,这是衙门口,你也该明白,不是我们自己家里,尽自麻烦可不成!”柳鹏飞道:“好吧,我倒愿意到盛京走一遭,死也死在大地方。”
说话间,黑心刘德茂、水上漂杜兴,立刻动手给柳鹏飞把棒伤全敷上药,全给包扎好,更取来饮食,可是绝不敢给他卸铐子,只叫他用手抓着吃。柳鹏飞到此时也算想开了,绝不再和他们纠缠。那个牢头崔四,他可是始终不敢再往柳鹏飞近前来了。柳鹏飞进些饮食,精神也略微提起,那个典狱吏大约是也受到指示,他绝没有一点老爷的架子,跟随在刘德茂、杜兴身旁这么照顾着,更把柳鹏飞安置在一个不那么潮湿的囚笼中。不过他们监视得可严,时时地注意着柳鹏飞的动静。柳鹏飞这一夜倒能够安然睡去,赶到天亮,那个典狱吏早早过来看了看柳鹏飞,见柳鹏飞精神好转,他才放了心。不大的工夫,刘德茂、杜兴到来,这两人一派和颜悦色地向柳鹏飞示恩示惠,在外面看着真像好朋友。柳鹏飞心里明白,到此时也不便说穿,也给他们个装傻。
刘德茂道:“柳鹏飞,咱们这就上路了,没有别的,我给你把镣垫上点,少受罪。”柳鹏飞只好说:“谢谢你吧。”这两人亲自动手,在镣圈子里边,靠磨着的地方,把腿腕子上全给缠上布,这种事在监牢中就叫千金难买,给收拾好。更叫柳鹏飞走了两步试了试,果然腿腕子上减少许多痛苦。跟着那大班头张德禄到来,身边带着四个人,全是他手下得力的弟兄,他一到狱中,立刻耀武扬威地向狱卒们摆起大班头的架子来。
这时,黑心刘德茂向张德禄道:“张头,前面预备好了么?咱们该走了吧!”大班头张德禄道:“府台那里已升堂了,提这两股差事往前面去。”柳鹏飞一听知道解走的不止是自己一人了,可是这时,大班头张德禄回头招呼道:“拿过来。”旁边一名差人立刻啪啦地扔过一副木狗子来。柳鹏飞一见这种东西,不禁心惊胆寒。这种刑具看着它是木头做的,比铁镣似乎轻松,哪知这种东西最万恶,只要给犯人戴上,连半步全迈不开,任凭你有天大本领也卸不下来。这种东西,只要给自己戴上,再想脱身势比登天,并且一路上两条腿也就废了。这时,那大班头张德禄却向黑心刘德茂道:“没有别的,给他换上这个也该起解了。”
黑心刘德茂道:“张头,还用这个么?”张德禄道:“路太远,这种案情不小心些,倘若出了事,谁担得起?”黑心刘德茂道:“张头,无论如何也要留一面。柳鹏飞也是个外场朋友,我们对他客气些,他不会不识相,张头,哪儿不交朋友?这件事请张头你高高手吧!”大班头张德禄道:“只要刘老爷能担当,我是绝没有什么说的,只看他的了。”
黑心刘德茂转身来向柳鹏飞道:“朋友,你看见了,千斤担子姓刘的放在肩头上了,你别叫我刘德茂栽了跟头哇。”柳鹏飞虽明知道黑心刘德茂这是在自己面前故意买好,示恩示惠,可是自己不能不顾他们的情了,关系着个人生死命运了,遂向刘德茂、张德禄道:“二位这么关照我柳鹏飞,我焉能那么不懂朋友面子?姓柳的还识得好歹,我不至于叫好朋友受了累。”张德禄道:“咱们一言一句,光棍一点就识,轴子棒打不悔。朋友,府台在堂上候着了,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