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麒麟张凯点点头道:“侯老师的话倒是很对。不过我张凯来在关东道上,我自己本身一群死冤家,始终没料理清楚,到现在还是不了之局,我实在不愿意再和他人结这种不解之仇。所以当时我不愿意下毒手。可是当场他吃了这种亏,他也应该知道我张凯的厉害。当时,他更向我扬言,只要他有三寸气在,必要报复,不过这是将来的事,我认为他现在未必再敢和我们不了不休,自速其死。侯老师,你想是不是?”

侯天化点点头道:“按理说,过天星崔秀他应该知难而退,另想复仇之法。可是我一辨认出是这个老贼来,我就存了戒心,我虽和他没会过面,我对于他的事知道得很多。这个东西较难惹,过去吉林一带好几个有名的捕头全死在他手内,并且这个东西手黑心狠,这种可恶东西留不得,我为了我们安危起见,只要离开盛京地面也就不怕他了。”说话间,侯玉已然回来,向侯天化报告:“太子坟附近跟双槐镇一带一点动静没有。不过在我刚从那段破花墙子翻下去时,隐约地听到紧对着太子坟后那边高粱地内有些可疑的声音,我紧扑过去,更打出两块飞蝗石,可是高粱地内声息寂然,我搜寻了半天,毫无所得,或者许是野狐狸一类的东西,我只得回来。好在这一带看得很远,不至于有什么意外情形。”铁麒麟张凯哈哈笑了一声道:“不管他怎样,我们起身吧!”大家这时已经全收拾好,现在柳鹏飞和许连城若是不紧赶着走,全是可以行动,只有许世英还须要人扶持着。侯玉跟许秀英两个人架着他,一同出了后面这片破房子,仍然从那倒塌一半的短墙出来。此时不过五更左右,离着天亮还有一个时辰,这个时候,野地里分外地黑,一钩斜月已经早沉下去,只仗着星斗之光辨识路径。

顺着太子坟后一直地奔正东,侯天化向大家说道:“我们无论如何在黎明时可要渡过辽河,这是个要紧的地方。这一带尽是乡村镇甸,我们的行踪不易掩避,只要渡过辽河到了黑子山附近就好走了。这一带虽则有庄稼地,可是我们路上已有躲藏的情形,更容易叫人起疑心。张老师,我们帮着他们紧走一阵。”张凯答了声:“好!”燕姑叫爹爹扶着自己肩头,侯天化架着柳鹏飞,张凯去扶着许连城,这一来快得多了。眼看着天空东方已有鱼肚色,天可快亮了。他们这一路紧赶出来十余里,晓色朦胧时,恰好到了辽河边。这一行人到得很早,渡船上的人才起来收拾。侯天化头一个跳上渡船,向船上人说道:“管船的,劳你的驾,把我们渡过河去。我们的伙伴走散了,去追上他们,我们全要挨饿,多给你些渡钱。”说话间,侯天化从兜囊中抓了一把铜钱,总有四五百钱,递给管船的。管船的眼还没睁利落,就赚这么多钱,他口中不住道着谢,把后面的一个伙计一脚踢起来,招呼着他,立刻抄起竹篙来,把渡船往外一荡。可是那个伙计他忽然抬起头来,向西南这边招呼道:“老客!你过河,跟着快上船!船可已经开了。”管船的因为他们花这么多钱有要紧事,这个伙计偏偏地还要招呼别的客人,耽搁误事,遂骂了声:“二狗子,你太浑了。”管船的此时用力地把船摇开,可是那个伙计挨了骂,却自言自语道:“我真是自找晦气,人家不是过河的。”

张凯等对于伙计这种举动,认为是极平常的事,无足介意,一个渡口一天有多少人来往,不过天是刚亮,自己这班人走到河边时,一个人没有看到,怎的这般巧,还有这么早赶路的?在伙计向岸上招呼的时候,张凯等全一回头,要看看是什么人?可是再在回头张望之下,发现离着渡口三四丈外道边子上有一个短衣人,他竟自一闪,往庄稼地内走去。这种行动,很带着鬼祟,他也不像庄稼人,这种躲躲藏藏的行为十分可疑。不过渡船已经荡开,张凯向侯天化看了一下,这伙人绝不能再翻下船去,好在隔着一条河,只要渡过河去,路上注意些也就是了。河面不宽,不大的工夫,已经到了辽河东南。这九个人下了渡船,回头往对岸看了看,方才那个人始终不见。张凯只有赶紧往前赶路,在路途中大家打着招呼,全要留着神,并且天也亮了,路上已经有行人。这一班人赶紧躲开正式的官道,完全捡那大片的庄稼地跟大村子极荒凉的地方走,并且自己这班人也分开。因为这一行人有男有女,又有带伤的,就是乡下人,看在眼中,也觉着扎眼。走到午时左右,已经看见黑子山。

这时,许连城父子全因为身上有伤,走了三十多里路,实有些支持不住了。侯天化向这爷两个安慰着道:“咬着牙再走出二三里地,只要一到山边,我们就可以找一个清净的地方多歇息一下。”许连城点点头,也因为现在还是十分危险,离着盛京只有几十里路,这要是形迹败露,官兵追了下来,恐怕一个也逃不开,所以咬着牙地紧走。从一片小村庄转过来,又走出一里多地,已经到了黑子山边。靠山边一带,虽也有住户,可是人家很少,全是附近种山地的穷人。铁麒麟张凯头里引领着从山坡前树荫下向上面走来,反躲避开附近的人家,这一段山弯很长,张凯向四下看了看,招呼大家道:“前面这一片浓密的松林,我们到里面歇息。”

大家紧走过来,进了这片松林,眼前是一片斜山坡,这个地方又清净又凉爽。侯天化向张凯道:“张老师,我们要是这样走,可是又危险又受罪,我们总得雇脚程。他们爷几个全有伤,这么走下去,也叫他们太受罪了,并且也容易误事。这条道我还没走过,横穿黑子山的山口在哪里?我们得似乎问一下才好,别等着进了山把路走错,那可就糟了!”张凯点点头道:“这条路我们也没走过,完全是荒村野地,问一下也好。”跟着招呼侯玉、许秀英,叫他姐弟两人拿着两串钱,到方才看见的山边那几家人家去问一下路,拿这个钱向他们换些食物,叫他们多便宜些,口头上客气些,千万是把路径问明,快去快来。侯玉、许秀英答应着,这姐弟两人立刻顺着山边走去。

工夫不大,两人脸上带着笑容回来,侯玉还提着一个荆条的篮子,里面热气腾腾的一篮子蒸镆,由姐弟两个人把篮子放下,向张凯说道:“这里住的乡下人真好,我们所找到的那个老大妈,她很爱我们,问长问短,还叫我们喝了一碗粥,给她两串钱,她只肯留一半。这一篮子馍是她一家人的午饭,全给了我们,连篮子也送了我们,我们把钱全给她留下。道路说得很清楚,再往北出去一里多地,就是山口。那里有一条横山道,从那条道正好横穿黑子山,这条山道有二里多地长。告诉我们记住了,进了山口不到一里地,靠北面有一段山岭,名叫铁弓岭。从岭下过去,那里有两条岔道,千万别往北走,往北去在山里得走一二十里。过了铁弓岭直往正东也就是一里地,出了黑子山,出山口,也就是镇甸。那里有店,也有车脚,很方便,路打听得很明白。我们按着老大妈所指示的道路去走,绝不会错。”

张凯等听着也高兴,只要过了黑子山,有车有脚力,前途就好走了。大家把这篮子热镆分着吃了,在这里歇的工夫很大,天气虽热,仗着山边树木多很凉爽,大家从这里起身往北出来也就是一里左右,已经看到这座山口。据许秀英、侯玉打听的这条横山道,是个通行的路,从辽河一带来的人差不多全从这里走。可是这一班人到了山口附近,一个行路人也没看见,直对着山口是一条道,通着远远的一片村庄,山坡这边很高,往西南看一二里地,可是附近连庄稼地内也看不到人迹。这种情形看着很怪,不过大家全是急着赶路,倒也不十分注意了。一同转进山口,一条宽大的山道,就没有一个行人。众人一边往里走着,看着情形很怪。铁麒麟张凯向侯天化道:“侯老师,咱们这班人中大约将来总有了不起的人物,现在正像俗语说的‘太公在此,诸神退位’。我们走这条路,这条路早早地净了道,这真有些怪了。”侯天化道:“管他去呢!大青白天,我们难道还怕什么?毛贼草寇他除非瞎了眼,想动我们那是他活够了,过了黑子山什么事没有了。老朋友不用胡思乱想。”这一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走出有一里多地了。侯玉道:“爹爹,你看那边就是那位老大妈说的铁弓岭吧,山岭不是正靠北面么?大约没有一半路就出山口了。”

侯玉跟许秀英仍然架着许世英,他们反走在头里。果然贴着北面有一条山岭,山岭不甚高,靠岭下是一条山道,可是靠南边也是十几丈高的一片高岗,当中这条路往北弯转,形如弓形。可是这片地势在侯天化等眼中看来,十分险要。因为常走山道的全知道注意这种地势,这种地方除去往前进,或是往后退,南北两面如同两面高墙,侯天化向大家打招呼:“我们脚底下快一点,紧走过去。”侯天化虽则这么招呼,但是许连城等毫不介意,一来是人多势众,再说从进山口就没看到一个人的影子,现在地势虽险,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此时这九个人分成了三起,已经全走进铁弓岭内。铁麒麟张凯望了望两边,他竟自哼了一声道:“真是个好地方,这要是来个两面夹攻,我们真算装在阴沟里,侯老师你说是不是?”

侯天化道:“这个地方,大约像你我全多了两只翅膀子,还挡不住我们吧!张老师别说丧气话了,赶紧走过这段路吧!”话声中,耳中忽然听得靠南边这段高岗子上哗啦地响了一下,像是很多石块滚落。张凯等全一抬头,往南面高岗上察看,上面任什么也看不到,大家的脚底下可没停,此时侯玉、许秀英在头里,侯玉扭着头招呼道:“再有一二十丈可就出了铁弓岭,我们这边已经看见这条山沟的尽头了。”侯玉说完这话,刚一回过头去,突然北边的山岭口一声号角,跟着东西夹沟口轰的一声,震得山鸣谷应。众人大惊失色之下,铁麒麟张凯、侯天化一齐地跺着脚道:“可毁了!”因为耳中听到的这种声音,分明是大营中所用的排枪。果然两边夹沟山口烟雾迷漫,南北两面山岭跟高岗的顶子上,涌现出无数的军兵,在北岭头上一名带兵官举着一口刀高声喝喊:“匪党们只要敢动一步的,立时用排枪把你们全数轰死,站住了。”

跟着,南边高岗子顶上也有一人,向下面高声招呼道:“朋友们,崔老师久候了,叫你们看看究竟是鹿死谁手?好话说在头里,叫你们死个明白。对面岭头上是三营统领,金大人已经奉到将军跟都统的命令,要你们这群匪人们立时归案,只要敢拒捕,叫你们立刻全在抬枪下化作劫灰。相好的们,不必多费事,这是给你们拣好了的葬身之地,你们插翅难飞。兵刃暗器交出来,有一个妄动一步的,抬枪手可不留情了,你们只有落个玉石不分,同归于尽。”此时,铁麒麟张凯、侯天化等看到这种情形,两边的出路已经有四杆抬枪堵住,山岭跟山岗的顶子上,一边也是两杆抬枪,这种武器在当时可就十分厉害了,任凭你多好的武功,多快的身手,人少了地势上施展得开,还能够逃。可是现在自己这边,一共九个人,要不听从他们的命令,他真个用这种抬枪轰击,恐怕这班人真个当时全得送了命。

铁麒麟张凯抬起头来,向两边看了一下,扭着头,向南面山岗顶子上高声喊嚷道:“姓崔的,老爷子们认了命,不过看看谁先死。”说到这,却赶着两边的官兵没撞进铁公岭的一刹那间,铁麒麟张凯低声呵斥道:“别吃眼前亏,赶早扔兵刃,束手就擒,只要不落个就地正法,谅还逃得活命。扔家伙,快!侯玉,咱们爷俩可得走!小伙子,看我的眼色行事。”此时,像云天柱、柳鹏飞等全是痛不欲生,尤其是云燕姑她立刻想一头撞死。那许秀英终归是练武的女流,在情势紧急之下,铁麒麟张凯的语声虽低,在神色上可看出来他有用意。因为这九个人虽则没离远,可全间断开走,事情一发作,大家可全不敢动了,因为官家既这么下手,他有权有势,当场死在这,是白送命。

许秀英赶紧低声招呼:“燕妹妹,推到法场上才算数,死在这冤枉。”云燕姑是另有一种打算,她和别人不同,都统那荣已对她起了恶念,被救出都统府,二次再被他捉回去,还有好么?自己宁可死也不愿意受辱。可是在铁麒麟张凯这种严厉低声呵斥下,只好各自抖手,把包裹兵刃往山道上一抛,许秀英连链子枪全解下来。

侯玉听到铁麒麟张凯的招呼,这个小伙子别看年岁小、胆量大,因为南面的山岗顶子离着下面也就是七八丈,上面的人对下面看得真切,官兵那里,火枪手把燃着的火绳不住地晃着示意。那个过天星崔秀这班人在都统府全亮过家伙动过手,他是全见识过,侯玉也不敢不把家伙撤下来,因为自己这条奇形的兵器,这个老贼很容易能看到有没有,侯玉把龙头凤尾鞭叭啦地摔在山道上。

铁麒麟张凯跟着仰起头来,向两边岭头山岗顶子上招呼道:“我们认命打官司,兵刃暗器全摆在面前,我们束手就擒,杀人不要头点地,相好的,请你们只管动手吧。”过天星崔秀耀武扬威地在上面呵斥道:“相好的们,已经告诉明白你们,只有老实地到案打官司,案情分清楚了,还有逃得活命的。有敢再生异心的,你们可是自己找死了。”跟着把他手中那对鸡爪镰向东西两边山沟口一挥,两个哨官带着二十名军兵,一直往里闯来,两边的抬枪跟两边山头的抬枪照样地监视着。铁麒麟张凯在故意地抬着头向上面答话间,他脚底下可悄悄地移动了。那个侯玉他更把两手举着,表示出他愿意束手就擒,他也在一转身,无形中往当中退回两步来。张凯在两边官兵全扑过来,他却低声招呼离着最近的柳鹏飞、云天柱,低声呵斥道:“你们往上迎,首先就擒受绑。”就连云天柱到此时也知道被捕回去不易活了,但是在这种情形下,倒没有什么可怕的了,自己也是想着燕姑应该在这时早早地一头撞死。可是看这情形,许秀英已经暗中阻止,张凯也不认头,自己也只好破出死去,到时候看情形再说了。两个人在张凯示意下,不约而同,一个转身向东,一个转身向西,云天柱口中招呼着:“我云天柱是罪魁祸首,或杀或剐,也是我头一个的,老爷们动手吧。”他双手背着,抢行几步。那个哨官已经带着十名官兵扑上来,这种情形下,并不拒捕,官兵也不能再动手往他们身上下手了,立刻过来两名官兵,五花大绑,把云天柱捆上。

柳鹏飞那边也在高喊着:“这场事全是姓柳的一个人弄出的,这片是非杀官差拒捕脱逃,姓柳的罪有应得。”说着话,一转身,他把双臂也倒背着,两边二十名官兵已然全扑上来,把柳鹏飞这一绑上,跟着他们就奔许连城、张凯、侯天化,他们是捡要紧的人先绑。张凯见他们这两队官兵已经全到了近前,并且山口两边还有两小队官兵也往这里走,张凯突然向侯玉招呼了声:“小子,咱们爷两个鬼门关等他们了。”这个张凯是人随声起,一个“燕子穿云”式,身形拔起,他是猛向南边这段山岗上扑来。

侯玉是早预备好了,他的龙头凤尾鞭就在他脚下,张凯身形一蹿起来,他一俯身,把鞭抓起,一个“旱地拔葱”,已经蹿起来,在他临蹿起的一刹那,眼中含着泪,向侯天化等招呼:“顾不得你们了,你们还不倒下?”他们这爷两个动作快,身形先后地纵起,可是绝不伤人,因为现在这种情势下,正为的要这两队官兵活着,他们才有逃走的希望。这两人一蹿出来,是一个猛劲,哨官和官兵们在他们喊声中还认为这两个人是畏罪自杀,想撞死了,可是在齐声惊呼之下,发现这两人往南边山岗上一落,身形是毫不停留向上蹿。

山沟里这时可乱了,那名哨官头一个就把许连城踹躺下,可是侯天化、许世英全是绝不想逃,身躯是自动地往地上倒,侯天化就这样被东边过来这个哨官砍了一刀背,他跟着身躯也向山道上倒下来,这就是表示不抗拒。可是张凯、侯玉这一猛扑上去,两边山头上一个三营统领、一个过天星崔秀,也全在惊喊着:“大胆的匪徒,还敢逃?”那个统领在惊急之下,他向身旁的一队官兵和抬枪手呵斥了声:“只管动手,把他打下去。”跟着抬枪手晃火绳,轰的一声,头一枪,照着南边山岗半腰轰了一下,第二抬枪也打出来。但是过天星崔秀这边两杆抬枪可不敢发了,因为他们一用这种轰击的火器,山沟里自己的官兵和哨官非受伤不可,这种抬枪里面装的全是铁砂子,打出来是一大片,没有法子躲避自己的人。这两枪轰击之下,山岗这一面立刻硝烟弥漫,上面的官兵各自举刀堵截,过天星崔秀他手中已然扣好了两支丧门钉,但是他此时想下手袭击,被一片烟雾往上涌起,看不出这两人落脚之处。

张凯、侯玉在这种情形下,是拼死脱身,身形快,在这两枪轰过来,张凯、侯玉身上虽则各挨了两粒铁砂子,不过,丝毫没有妨碍。这爷两个同把一身本领和力量施展出来,身形是左右移动着,这种地方在平常人看着是不好上下,可是在这爷两个这种拼死的情形下,很快的一刹那间,已经翻上岗头。要知铁麒麟张凯、侯玉能否除去飞贼过天星崔秀,以及全数怎样脱险,请注意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