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燕笑盈盈地走到那个座桌旁去,只见坐在沙发椅上的不是别人,是多日未见的小沈。小沈这时也早已含笑起来迎,两人表示十二分亲热地握了一阵子手。朱燕逗了他一瞥怨恨的娇嗔,显然有些埋怨的成分,说道:“小沈,你也太没有情义了,我朝也想你,晚也想你,几乎为你要想成相思病了,你难道忍心这许多日子不来看望我一次?哦,我明白了,一定你和人家结了婚,所以在蜜月旅行吗?是不是还只有刚回来?尊夫人身体好吗?为什么不带她出来玩玩呢?”
“啊呀,蓓蓓,你怎么自说自话的,好像在做梦似的,我哪里结什么婚,除非在热昏呢。唉,你不知道,我为了公务,这几天真忙得气都透不过来,所以我没有来望你,其实我心中又何尝不时时地在想念你呢。蓓蓓,你的脸儿倒好像胖了,因为了胖的缘故,所以愈显得白嫩可爱了。”
小沈听她先一本正经地说,一时啊了一声,倒忍不住笑了起来。遂一面否认着,一面拉了她的手,却在沙发椅上坐下,望了她的粉颊儿,又笑嘻嘻地打趣。朱燕噘了噘嘴儿,说道:“人家为你想也想苦了,近来饭也少吃了一碗,哪里还会胖起来吗?”
“蓓蓓,这确实是我太不应该了,还得请你原谅。并非我忘记了你,实在是为了工作忙的缘故。”
“我真奇怪,你老是说工作忙,到底在干点什么工作呢?咦,这硬硬的是什么东西呀?”
朱燕觉得小沈的话中至少也有点儿可疑的地方,遂偎了身子过去,她想在柔媚的手腕下去探听他的实情。可是在偎到他身上的时候,好像有根硬硬的东西碰在自己的腰间,这就心中不禁别别地一跳,连忙伸手去抓住了问。但小沈很快地把手推开了,低低地说道:“你不要乱摸,当心一点儿,这是手枪的柄。”
“小沈,你现在真了不得,自备手枪也挂在腰间了。”
“这算不得什么稀奇,外面来跑跑,若没有一支手枪,那似乎不够台型。”
“也许是在跟人家公馆里做保镖的手枪,那也扎不到什么台型了。”
小沈听朱蓓蓓的话,大有讽刺的意思,心中一急,便在袋内摸出派司来,翻开给她看了一看,说道:“你难道也以为我在给人家做保镖的手枪吗?你看看这张派司,你就知道我在干什么工作了。”
“七十六号第一中队队长……哦,原来你已做了官了,小沈,我倒要恭喜你了。”
朱燕在眼帘下显现了这一行字,她忍不住低低地念了出来,若有所思的神气,不禁哦了一声,笑盈盈地同他道贺。小沈很得意地把派司又藏入袋内,说道:“蓓蓓,我的权威很大,手下有五百多个人可以管理,你想,我现在还有空闲的工夫了吗?”
“真的,你做了官,当然是很忙的了。小沈,我问你,你们里面最高的领袖叫什么名字?”
“叫胡子高,他是主席的地位,因为他本来在日本做过许多事情,所以这次日本人对他特别的信仰。”
“你见过他的面吗?不知是个怎么样的人?”
“不瞒你说,我和他的地位当然又相差得很远,所以我还没有和他直接谈过话。”
小沈在朱燕面前是不敢过分地夸张,所以向她老实地告诉。朱燕笑了一笑,她拿了茶杯,凑在口边微微地喝茶,却没有说什么。小沈这时又说道:“蓓蓓,我好像听见你也对我说过,似乎也愿意到七十六号里去做点工作吗?那边女子倒也不少,假使你真愿意的话,我等将来有机会的时候,一定可以给你介绍进去的。”
“谢谢你,小沈,并不是我向你夸一声口,假使我要去工作的话,你见我还得行三跪九叩之礼。”
“这是为什么?”
“当然,我职位一定比你高得多啦!”
朱燕又像认真又像开玩笑地说,小沈冷笑了一声,当然是表示不相信的意思。朱燕却把纤手搭到他的肩胛上去,故意又装出妩媚的笑脸儿,低低地说道:“小沈,为什么绷住了面孔?人家和你开玩笑,你心中就生了气吗?”
“哪里哪里,蓓蓓你不要说叫我向你行三跪九叩之礼,就是叫我趴在地上给你当马骑,我心里也十二分的乐意呢!蓓蓓,我好久藏在肚子里的几句话,此刻很想和你说说,不知你心中会不会见怪我没有礼貌吗?”
小沈趁此机会,他含了满面的笑容,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十二分诚恳地问。朱燕虽然知道他要所说的话终是免不了这一回事,但她故意装作不了解的神气,低低地问道:“小沈,你要对我说什么话?你就只管说吧……”
“蓓蓓,我和你认识的日子虽不长,但也快近了一年了。我心中对你的爱,可说已经到了沸点以上。在过去我还是求学时代,爸爸虽然有钱,但我经济能力还是一点儿没有。现在我是有工作做了,终算也会赚钱了,所以我今天向你大胆地求婚,假使你愿意嫁给我的话,只要你说得出什么条件的话,我总可以想法子来给你办到的。”
“真的吗?那么你现在每个月有多少薪水可以拿?因为现在生活程度只有向上涨,从前拿三十五十元舞票倒还有几双丝袜皮鞋好买,但现在买二百三百元舞票,却买不到一双皮鞋呢!所以你薪水赚得少的话,还是慢慢儿地结婚好,因为俗语说得好,开一头门,多一头风,组织一个家庭,可真不容易一件事情呢!”
“说起我们薪水,真是坐坐车钱也不够。这个年头儿,有一支枪,比较好得多,谁不在浑水里捞鱼?他妈的,若不动动脑筋赚一点儿外快,还想在这社会上活命吗?”
凭小沈这两句话,就可以知道他平日的行为,是横行不法到怎么一分的程度了。于是点了点头,向他微微地一笑说道:“小沈,在从前好像你的思想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的前进,想不到这三四个月来,你就进步得这样快!所以我的心中真感到说不出的敬佩。”
“这我以为完全是受了环境关系的影响,其实一个人应该要做得圆滑,所谓随机应变,那么到处就不会吃苦头的了。”
小沈听蓓蓓一味地向自己赞美,因为自己也是一个知识分子,所以被她反而赞美得两颊热辣辣地红晕起来。但是他到底还竭力镇静了态度,毫不介意的神气,在发挥他的高论。朱燕笑道:“所以我说你是一个俊杰,将来你的前途一定是光明伟大的,我真觉得羡慕!”
“蓓蓓,我们这些空话且不要说了,现在你应该向我回答,是不是喜欢和我有结婚的一天?你要钻戒、金条,我都可以设法照办。蓓蓓,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小沈,我以为两性的恋爱,倒并不是在于钻戒、金条方面的,只要可以生活过去,我倒并不讲究这些虚荣的东西,所以我要答应你的话,我倒不希望你设法办这两样没有实用的东西。不过婚姻问题,不管在你一方面,或是在我一方面,这都是一件极郑重的事情,所以绝不能在一时之间就可以回答你,我以为双方都需要有个郑重的考虑不可!”
朱燕恐怕他为了钻戒、金条,在外面又要伤害这些无辜受累的同胞,所以她急急地向他拒绝这两样东西,表示自己答应不答应,倒并不在乎这两件东西的问题上。小沈听了,心里愈加喜欢起来,便拉了她的手,偎紧了她的娇躯,急急地问道:“那么你要考虑多少时候才能给我一个圆满的回答?”
“至少是一个星期以后。”
“为什么要这许多日子?我以为那也不需要有什么考虑的,像我这么漂亮的人物,难道还配不上做你的丈夫吗?况且尤其在目前,你若嫁给了我,至少在到一个地方都可以使你有出风头的机会。”
小沈听她要一星期以后,认为她至少有点儿敷衍性质,所以立刻板起了面孔,很有点儿不快活的样子回答。朱燕知道他有了一支枪,所以在使他发威的性子了,于是微微地笑道:“凭你这张小白脸儿,爱一个女人算得什么稀奇。所以你不要误会,并不是我嫌你没有资格来配上我,实在是因为你现在做了官,我怕没有资格来做官太太。比方说,市府要人开宴会了,我和你一同去参加了,假使有人认识我而传扬开去,说小沈的太太从前在米高美做舞女的,我问你心中坍台不坍台?所以我是为了你的前途,才有这么一个考虑的。”
“这是你考虑得多余的事,常言道,英雄不怕出身低,谁会敢讥笑你呢?比方说,现在几个大人物,谁知道他们从前是做贼做强盗出身的?彼一时,此一时,时势造英雄,那怕什么呢?”
小沈听她这样说,方才含了微笑,心中表示明白她的意思了,于是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说。朱燕听了故作沉吟了一会儿,方才又温情的意态,秋波斜乜了他一眼,低低地说道:“那么我也得问问我的母亲。因为母亲到苏州去了没有回来,大概再过四天,就可以回上海了,那么你且过了四天,来听我的回音好不好?”
“也好,我就等你四天吧!蓓蓓你的府上到底住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不肯向我宣布?否则,过了四天,我直接到你府上来听回音不好吗?假使你母亲有什么意见的话,我就随时可以向她解决了。再说,她老人家见了我这一个年轻的女婿,说不定心中也早已欢喜了。蓓蓓,你说是不是?”
小沈虽然并不表示十分的满意,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只有委屈地答应了。忽然他又有了一个感觉似的,向朱燕很兴奋地说,他脸上是含了春风得意的微笑。朱燕却有点儿为难的样子,摇头说道:“并不是不肯告诉你,因为是一个三层阁,实在有点儿见不得客人,所以你千万还请原谅才好。”
“三层阁有什么关系?上海不是寸金之地吗?况且我和你的交谊彼此已经谈到婚姻问题上去了,难道你还把我当作外头人看待吗?”
“并不是这个意思,就因为家里太不成样子,所以我是不常住在家里的。你若匆匆到来,我不在家里,这倒反而不美。你假使不愿意来舞厅里找我,那么另外约一个地方谈谈,倒也不成问题。新新茶室还是大东茶室,随你的便。”
“我的意思,还是大东旅社,因为三楼三百十八号原是我们账房间,你就到那边来找我好不好?今天是星期二,过四天是星期六,下午三点钟,你可不能失约。”
“也好,准定这样子,说不定我陪了母亲一同来。”
“那倒大可以不必,因为老人家在路上来去也有许多不便。”
朱燕听他这样说,心中就很明白他的用意所在,一时也故意地答应还是一个人来。小沈听了,十分欢喜,他便买了五百元舞票,匆匆地走了。这天夜里,舞厅散了客人,朱燕和克文两人坐车回家。克文因为今夜要和朱燕睡在一个卧房里,心里似乎感到很局促,因此坐在沙发上只管呆呆地出神。这时朱燕已经换了一件软缎的睡衣,吸着一支烟卷,好像也在想心事的样子。经过好一会儿的静默,方才低低地叫道:“克文,你知道这个姓胡的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不知道,看他的道路终非善类,恐怕和日本人有勾结的行为吧!”
克文这才抬头望了她一眼,两手搓了一搓,低低地回答。朱燕冷笑了一声,但却又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原来他就是七十六号的主脑人物呢!说起来真可笑,他今天来对我商量,要我加入里面去做秘书长,我想这倒也是一个机会,不过我表面上还是很委决不下的样子,要他三天以后来听我的回音。”
“啊,真的吗?姊姊,那么你还是快些答应他吧!因为你正可以利用自己的美色去吸引他们的消息,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呀!而且你应该把我也介绍到里面去工作,那时候我们就可以为民除害了。”
克文听了似乎感到意外的惊喜的样子,遂站起身子很急促地怂恿她说。朱燕点了点头,她在卧房里踱了一个圈子,说道:“这老甲鱼的意思,我也早已明白,他当然对我存了不良之心。不过我也并不怕他,我决定答应他做秘书长,我可以干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弟弟,至于你去加入任职,我以为大可不必。好在我假使做了秘书长,你当然可以在办公室里直进直出,那倒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那么……我难道仍旧在舞厅里做侍者吗?”
克文见她不肯给自己介绍,一时微皱了眉毛儿,表示很忧烦的神气,低低地问。朱燕含笑走到他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胛,说道:“你急什么?我去做了秘书长,当然不会叫你再去做侍者了。照我的猜测,我恐怕任了秘书长之后,为了工作上便利起见,这老甲鱼一定有叫我住到他公馆里去的要求,虽然他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我也绝不会因怕他而拒绝。所以我若住到他的公馆里去,这里你一个人就可以舒舒服服地住下来。我已给你生活安排好了,你还是仍旧给我到学校里去读书,好在目前的学校,因为受战争影响,都迁居到都会来,所以高大的学府就变成鸽笼子一样了。为了教室不够分配,所以学生都读半天的课程。那时候你空下来就到我这里来走走,说不定我有许多的工作会叫你做的。”
“仍旧叫我去读书?那么我……这一切的经济负担……怎么办呢?”
“那还用说得,一切都由我给你负担……”
“但我心里终觉得有点儿说不过去……”
“这是什么话?你不要以为你空闲着不做事,好像是倚赖了人家,其实你的工作有很多很多都在后面,我是少不了你来帮忙的。”
朱燕见他满脸显出羞惭的神情,这就向他温和地安慰。克文低了头,于是不再作声了。朱燕见他大有不快乐的样子,遂伸手在他下巴上一抬,秋波斜乜了他一眼,嫣然地笑了一笑,说道:“弟弟,为什么你要这样不高兴的神气?”
“倒并不是因为不高兴,我想姊姊若住到他的公馆里去,只怕你会受了他的亏,所以我心里代你感到忧愁。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你说吧!”
朱燕见他支支吾吾地说不下去,两颊好像显着有点儿红云的样子,一时忍不住感到有趣,遂和他并肩坐下来,向他追问。克文望了她的粉脸儿,不由愕住了一会儿。朱燕咦了一声,奇怪地又说道:“为什么又不说话了?我真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
“姊姊,我觉得和你在一起住惯了,假使一旦分离了的话,我的心里好像会空洞洞的感到难受,虽然你叫我时常到你的地方去,不过我终觉得有点儿说不出的不自然。”
凭了克文这几句话,朱燕心中就明白他对我未免有了情感作用。虽然自然是个负有使命来到上海的人,对待任何人的热情都是一片虚伪,不过自从和克文认识到如今,她的芳心里也不免动起真爱情来了。所以此刻听他这样说,她也颇觉凄凉的意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是因为你情感胜过于理智的缘故,所以心中才会感到空洞洞的难受。不过现在是到了什么世界?中国已经到了多少危险的时候?我们青年男女除了以身许国而效死之外,如何还有谈情说爱的空闲工夫呢?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情感太浓厚,你要想想当初在四行仓库誓死血战的情形,那么你现在应该继续你未完成的志愿,给国家多尽一分力量!”
“是的,姊姊,我觉得你太伟大了。说你是个舞女中的佼佼者,那我真为你抱屈。人生最难得者唯知己而已,想我穷途落魄潦倒海上,今得姊姊垂青,热心提携,造就我未来的前程,博爱之精神可嘉,伟大之同情可敬,我也说不上什么报答你的话,我唯有以死报国杀尽群丑,聊报姊姊知遇之恩。”
克文从她这几句话中猜想,也可见她的心中对我也有爱素作用,只不过为了替国家效劳,而不忍心再涉及儿女之私罢了。这使克文心中真感到有点儿惊异,像朱燕这样伟大的女性真是不可多得的了。因此他把过去杀敌的勇气又振作起来,握了朱燕的纤手,情不自禁地说出了这几句话。朱燕听了忍不住扬着眉毛儿,微微一笑,说道:“弟弟,你难道真的还把我当作一个舞女看待吗?”
“不不,我怎么敢?姊姊,你是一个女中豪杰、巾帼丈夫,哪一个人及得你的伟大?”
“弟弟,我就告诉你吧!这是我的身份证,你看了之后,你就明白我是个怎样的人物了。”
朱燕这时候她再也忍熬不住了,她在抽屉内取出她的身份证和徽章来交给克文看。克文在看过她的身份证之后,方才知道朱燕是中央政府特派到了上海的女间谍。她是情报部副主任,职位还相当的高。一时恍然大悟,不由肃然起敬,猛可立正,向她深深一鞠躬,说道:“姊姊,恕小弟有眼不识泰山,真是惭愧之至,一切还请姊姊原谅才好。”
“弟弟,你干吗这样客气?老实对你说,我因为看你是个很有血气的青年,所以我对你真的当作弟弟一般地爱护和关怀,所以你倒不要以为我有什么别的作用才是。”
克文被朱燕又这样地一声明,他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因此由惭愧而更感到羞涩起来,离开她的身子,向窗口旁走了两步,却呆呆地出神。朱燕见了他的背影,倒又笑了起来,说道:“弟弟,你不要发呆了,还是早点儿睡吧!明天早晨起来,到学校里去报一个名,还是继续你的学业吧!你预备考什么学校呢?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程度呀?”
“我从前在高中毕业后,就在黄埔军官学校里毕业,我想去考大学一年级,大概是不成什么问题的吧!”
克文这才又回过身子来,一本正经地回答。朱燕点了点头,两人方才各自脱衣就寝。次日起来,克文到学校里去报名,因为春季早已开学,他便插班到一年级,其实那时候几个有名的大学,早已离开上海,西移内地,留在上海的都是所谓野鸡大学,他们只要有学费可以收入,就是只有小学的程度,也可以马马虎虎给你到大学里去混混的了。
匆匆地过了三天,这天夜里,朱燕在别个舞客那里坐台子,胡子高果然兴冲冲地来了。他在拣了一个座桌坐下之后,便叫侍者泡了茶,并叫朱蓓蓓转台子。侍者答应,去和舞女大班说了。不多一会儿,朱蓓蓓便满面含笑地走了过来,胡子高早已含笑起来迎,请她坐下,先给她泡了茶,然后取烟相敬,并且给她划火柴。从这一点儿情形看起来,胡子高倒好像是一个舞男了。过了一会儿,胡子高方才低低地问道:“朱小姐,已经过去三天了,不知你可曾考虑定当了没有?”
“哦,你说的是这一件事情吗?我和母亲已经商量过了,她老人家的意思,叫我不妨试一试看,假使不堪胜任的话,那么再辞职也不迟。”
“对了对了,你母亲这个意思再对也没有了,那么既然决定了之后,你明天就可以到我们办公室来视事了。今天我支票带在身上,你需要用途的话,我可以先给你一万元车费,薪水等你自办公日起,我也马上可以呈请发给你。”
胡子高连说了两个“对了”,他在袋内摸出一本支票簿来,接着又这么地说。朱燕沉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秋波斜瞟了他一眼,说道:“也好,你给我开五千元两张好了,因为我要付账去。”
“可以可以,朱小姐,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秘书长了,我心里真觉得非常的高兴。”
胡子高开好了支票后,交给朱燕的时候,他又笑嘻嘻地说,表示这一份样儿喜悦的神气。朱燕把支票藏入皮包,向他也微微地一笑,故作不明白地问道:“胡主席,那么我要问你,你们办公室在哪里?早晨几点钟办公?下午几点钟休息?你不是应该给我说个详细吗?还有中饭怎么办,是否供给的呢?”
“朱小姐,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这样称呼我比较好,因为我和你的交谊与别的同僚显然有点儿分别,被你这么地一叫喊,我们倒显得太生分了。”
“你这话似乎不大合理,因为我们已经做了官,当然应该有官场的气派,比方说,从前皇帝家中,他对子女们尚且自称父皇,可是这是和平民百姓完全不同的。你现在是堂堂主席,我若不这样地尊称你,被一班下属们听见了,这对于你的声誉很不好。所以我们交谊管交谊,公事管公事,这是应该有所分别的。”
“朱小姐说的当然极有道理,而且见识超人,所以我心里觉得非常的佩服。现在我还有一个请求,不知道你是否能够答应?”
“是什么事情?一个主席对下属说请求两字似乎太客气了,所以我觉得有点儿受不住。”
“我想秘书好像是一个当局人的灵魂,尤其在政治机关里,更不能有一刻的分离,所以我的意思,预备买好一幢小洋房,这里面是我和你的私人办公室,假使有什么事情,我们就可以随时加以讨论。就是每日到办公室视事,我也可以用汽车把你接送,至于吃饭问题,那你根本不用担心了,终不至于一个堂堂秘书长连吃饭的问题都不给你解决的。”
胡子高有了这一个秘书长之后,连说话都受了束缚,处处地方都被朱燕加以指摘。好在胡子高是个老面皮,他却装作不听见的样子,自管说出他心中这一番话来。朱燕心中这就暗想,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于是笑了一笑,点头说好。胡子高见她答应,乐得耸了耸肩膀,说道:“那么明天早晨,我用汽车到府上来接你好不好?还有你的名字问题,似乎另外需要取一个。”
“不必了,我直接到七十六号来吧!名字就取单一个燕子的燕字,你瞧怎么样?”
“也好,下午我陪你到我预备好的小洋房里去看看,我给你卧房、书房都已陈设好了呢!”
“谢谢你,胡主席,你为我想得这样周到,我心里真感激你!”
“你是我秘书长了,我应该有个舒舒服服的地方安顿你,朱小姐,我们跳一次舞好吗?”
朱燕含笑站起来,两人便携手到舞池里去了。这晚胡子高兴趣很浓,和朱燕直跳到舞厅散后,方才匆匆分别而去。朱燕回到家里,克文还等着没有睡,一见朱燕回来,便急急地问道:“姊姊,姓胡的来过了没有?他和你怎么地说呢?”
“弟弟,你听了我的告诉,那你就知道我的料事如神。”
朱燕一面脱了大衣,一面笑盈盈地把今夜在舞厅里和胡子高说的话,向克文告诉了一遍。克文听了,有点儿依依不舍的神情,低低地说道:“那么姊姊明天夜里不预备住在这里的了?”
“他说明天下午给我去看这一座小洋房,假使卧房真的都舒齐了,说不定我就住在那里了。为什么你心中又难受起来了?”
克文摇摇头却没有作答。朱燕回过身子,去把手搭在他的肩胛上,忍不住对他憨然地笑了一会儿。克文觉得她吹气如兰,令人有点儿心醉,几次三番想偎上去和她接吻,可是却始终鼓不起这个勇气。朱燕似乎明白他心中的意思,她那颗芳心在摇荡着,那条手臂由他肩胛而挽到他脖子上去。克文被她这么一来,便忍不住地把她抱住,紧紧地接了一个长吻。良久,朱燕推开了他,站起身子,笑道:“傻孩子,这是姊姊在临别一夜给你的一点儿安慰,不要难过了,还是快些睡吧!”
“姊姊,我祝福你永远的美丽。”
克文说着,便忍不住苦痛,急急地睡了。朱燕笑了一笑,方才也脱衣安寝。第二天早晨,朱燕和克文匆匆起身,用过早点,朱燕忽然从皮匣内取出一纸五千元支票交给克文,说给他零用。克文很不好意思地说道:“学费、书籍已花费你不少,而且还住了你的房子,一切都是你的开销,我还要什么零用呢?”
“你这话简直叫我听了生气,我问你,你是不是我的弟弟?”
“是的。”
“既然是的,我做姊姊的给你弟弟零用,那也是分内之事,为什么你要这样的不安?拿去!”
朱燕这“拿去”两个字的口吻,显然是十分生气的样子。克文这才默默地不再说话,伸手把支票接过了。两人一同走出大门,一个上七十六号去,一个到学校里去读书。克文的学校是在大陆商场楼上,他在电梯门口忽然拾到了一只钱袋,这好像是女子用的东西,一时倒由不得怔怔地愕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