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里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文英笑道:“表弟,我这个介绍人还算不错吧?你瞧今天她和你很有些恋恋不舍呢,你自己努力些,不怕不成功的。”延龄望着她笑了一笑,却不说什么。文英又道:“你笑什么,别人家这样的才貌儿,难道还配不上你吗?你如错了这个好机会,将来再要娶这样的一个美人儿,怕拿了烛满街上去找也找不着呢。”延龄笑道:“我又没有开过口,什么配与不配,全是姐姐自己一个子在说。”文英笑道:“我叫你追求得热烈些,情书最少一星期两封。”延龄笑道:“姐姐又取笑我了。”文英道:“这倒也是真话,你也有这样的年龄了,早些找个侣伴,也是正经事。”延龄想了一想,道:“姐姐这话不错,不过像密司吴那样人,外面交际一定很广,男朋友当然不止一个两个,比我才貌好的一定也不会少,我怕自己落了选的时候,感到痛苦呢。”文英道:“这也不见得吧,像你这样的才貌,已算不错了,讲到家境也可说是门当户对了。”延龄笑道:“我平日自称交际很不错了,自从见到密司吴后,才觉有些望尘莫及了,反觉自己竟是个落伍的人了。”文英道:“照你说,你竟是放弃了,另辟途径了吗?”延龄摇头道:“那也不是,不过这里全是我们单方面的意思,怕别人家愿不愿意呢?”文英道:“这就往后瞧着吧。”
正说着,汽车一开到家,两人下了车,菊红早迎出来,笑道:“小姐回来了吗?”文英点头。
两人进了会客室,菊红端上茶来,两人又谈了一会儿,延龄站起来要走,文英笑道:“急匆匆地又做什么去呢?”延龄道:“你不知道明天开课,我回去理理书呢。”文英道:“不错,这几天你可把书本都丢在脑后了,你回去理书,我不留你了。”菊红抹嘴笑了一笑,送上呢帽。延龄接过,道:“你为什么老是笑干吗啦?”菊红道:“我笑一匹溜了缰绳的马,现在又要上缰了呢,以后可不能整天东逛西逛了。”说得文英忍不住笑起来。延龄捉住她手,要呵她痒,急得菊红忙着告饶,延龄才罢手,告辞出来。
到校里,把几本物理、科学书拿出来看了一遍,可是心里只是想着别的事,便索兴合拢了书本,去睡在床上。微闭了眼睛,想着桂香和艳仙究竟是谁美丽,仔细一想,不管谁美丽,我终不能负心桂香的。桂香心中是只有我一个的,她的用情是专一的。艳仙她是交际花,结识一个男朋友,也算不了是怎么一回事,而且我先遇到了桂香,岂可以新的爱而夺旧的爱?我应始终如一地守着桂香。延龄想到这里,把艳仙便忘了,一缕情丝仍旧紧紧地缚着桂香身上。见这时还只有三点钟,想着为了艳仙,有四五天不曾到桂香家去了,桂香心中不知怎样记惦着自己呢,遂从床上跳起来,戴上呢帽,便很快地又出了学校。
到了丁家山,急急地到了桂香家,见院子里静悄悄的,到了屋子里也不见有人。延龄想:到哪儿去了?遂走到桂香卧房门口,掀开门帘布,只见桂香穿了一件庄青的蓝布旗袍,坐在窗前的桌边,手儿托住左颊。延龄因轻轻地走到她的身后,见她却在看书,右手指在桌上还画着字。延龄心想:这孩子可真用功,也不辜负我帮助她一番心了。因在她耳边低声唤道:“香妹,你好用功呀。”桂香冷不防听了这话,不觉一跳,忙回过头来,一见延龄便笑道:“啊哟,龄哥,你多早晚才进来的,怎么一些儿声息都没有?真吓了我一跳,快请坐。”桂香说着,一面把手儿拍着自己心胸,一面忙又去斟茶。延龄拉过她手,笑道:“香妹,真的吓了没有,这可是我的不是了。”桂香笑道:“你怎么这许多日子不来了,我算算,一天两天……有五天了。”桂香说着,还把指儿一个一个伸着。延龄见她这副可爱的举动,忍不住又笑了,桂香也笑起来。延龄道:“香妹,你记惦着我吗?”桂香红了脸,瞟他一眼,笑道:“我记惦着你,你可忘了呢!”延龄急道:“我要是忘了你,天诛地灭……”桂香眼眶一红,把纤手在他嘴一扪,也急道:“这又何苦来呢?”延龄拉过她手抚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她可爱,越想越觉她可怜,因柔顺道:“香妹,你放心,我始终是爱你的。”桂香倚在延龄怀里,也是无限柔顺。
过了好一会儿,延龄才问道:“老太太呢?”桂香道:“到王大嫂那边聊天去了,龄哥,你饿了没有,我做一些儿点心给你吃好吗?”延龄笑道:“好的,我帮你吧。”说着,两人搀着手到院子里去了。
到了院子里,桂香把炉子里的火拢旺了,加了些燃料,回身走到桌边,在竹厨里拿出一盘面来,向延龄笑道:“龄哥,烧些儿汤面吃好吗?”延龄笑道:“那最好了,鸡蛋有着吗?”桂香打开桌子抽屉,取出四个鸡蛋来,向延龄闪了两闪,笑道:“这是什么,龄哥几天不来,我都给你留着,今天摊蛋饼吃好吗?”延龄笑道:“这鸡蛋怎么专是我吃了,你留着干吗,以后老太太吃是了。”桂香道:“你还说,这是妈叫我留着的。”延龄道:“这真难为了老太太了。”桂香笑了笑,也没说什么,把锅子烧了开水,拿了盘子,把面条抖着,放下水里去,回身在厨内又找了两支笋来,切着薄片。延龄笑道:“我来打蛋。”说着,把蛋都向桌边一敲,放在碗内,拿了一双竹筷子,向里面掏着。桂香听了,扑哧地笑道:“那也是你学的吗,就是学会了,难道你跟人家做厨子去不成?”延龄也忍不住好笑起来。桂香切了笋片、肉丝,又拿了一只碗,倒了开水,里面浸着金针木耳,又走到锅边,用一只长竹筷子,向锅里和着面。
延龄也走弄来瞧,道:“面热了吗?”桂香点头道:“热了,你先挑一碗儿吃吧。”延龄道:“慢着,咱们一块儿吃吧。”桂香道:“大家一块儿吃,面就糊了,煮一碗就吃一碗,我还给你摊鸡蛋。”说着,已挑了大半碗,把和好的肉丝笋片咸菜夹了两大筷子,又用瓷勺子在金针木耳碗里掏了两勺子卤,加在面上,双手捧着,笑道:“进去吃怎样?”延龄伸手接过来,道:“我在这里站了瞧着你是了。”桂香笑道:“站着吃面那算什么,怪不舒意的,你进去坐着吃吧,我一会儿就进来的。”延龄只得端着碗走进去。
这里桂香忙着又摊好了蛋,自己也煮了一碗面,端着进去,见延龄还只吃了半碗,桂香便在他对面坐下,道:“你尝尝,蛋摊得还嫩吗?”延龄夹了一筷,放在嘴里,笑道:“摊得真嫩,我原说你做出的东西终不曾错的。”桂香瞅他一眼,笑道:“龄哥终喜欢瞎说我。”延龄笑道:“那就真冤枉了,你自己尝尝,到底摊得嫩不嫩?”说着,又夹了一筷,送到桂香的嘴边,桂香只得开口吃了。延龄道:“你说怎样?”桂香道:“你说摊得好,那你全吃掉了。”延龄道:“那我也吃不了这许多,咱们一块儿吃,这味儿就更好了。”桂香听了,只是抹着嘴笑,延龄稀里呼噜把一碗面连汤也喝尽了,桂香又伸手过来,道:“外面面料和卤都有剩着,龄哥还再来一碗吗?”延龄抹了一抹嘴,笑道:“这面煮得真好,就再来半碗吧。”桂香接了出去,没有一会儿,便又端着一碗进来。延龄接了,道:“这可太多了,分一些儿给妹妹吧。”桂香道:“你喜欢吃,就多吃上一些儿也不要紧。”延龄笑道:“太多了,晚饭就吃不了呢。”桂香遂便又挑了半碗过来,延龄笑道:“你明天也得上学了吧。”桂香道:“可不是,所以我在温习温习旧的书呢。”延龄笑道:“你这样用功就好,可是将来读成了,别忘了我呢。”桂香道:“这像是我的人吗?我如读成了,那不是全靠你的吗?我向你磕头还来不及呢。”延龄道:“我怕你读成了,就瞧我不上眼了。”桂香急道:“你这是哪里说起,你再说这些话,我可捶你了。”说着,把筷子掉过头来,向延龄扬了一扬,做了个要打的模样,延龄便哧哧地笑起来。
桂香忽又放下筷子,噘起了嘴,道:“龄哥,你就不该这样子詈我。”延龄站起来,笑着要去拉她手,桂香便逃到卧房里去了,延龄便也跟着进去。见桂香伏在床上,延龄坐在床沿前,拍着她道:“怎么啦,我说着玩的,你急什么呢?”桂香不响,延龄拉她起来,见她颊上沾着一点泪痕,这就急了,忙抱着她道:“你好端端的又哭干吗?”桂香把手背拭了泪痕,笑道:“我哪里哭,哥哥又哄我了。”延龄抚着她头发,道:“你别误会,我和你玩的。”桂香偎着他的脸,道:“我听了你这话,自己也不知怎的,觉得很能使我伤心,心里一酸,便不由自主地淌下泪来了。”延龄听了这话,心中甚是懊悔,不该说这些话,倒使她多心,因紧紧地抱着她,说不出一句话。
两人默默坐了一会儿,忽听屋外有人说道:“香儿吃了点心,怎不把碗来收拾了?”桂香听了,忙推开延龄,走出去道:“妈,我叫龄哥在教书呢。”谈老太道:“哦,徐先生在这儿吗?那我来替你拾了吧。”延龄也走出来,道:“老太太在大嫂子家里玩吗?”谈老太道:“没有事,去聊天一会子,徐先生,你多早晚才来的?”延龄道:“已好一会儿了。”桂香道:“妈,你面吃吗?那边厨里还剩着一碗。”谈老太道:“我自理会得,你叫徐先生再去教书吧。”延龄听了,险些儿笑出来,忙握着了嘴,拉着桂香又走进房来。
桂香笑道:“我真要你教个字呢。”两人遂在桌边坐下,延龄教了她一会儿书,桂香又去斟了一杯茶,向延龄笑道:“喝一杯茶儿润润口吧。”延龄笑着接过,呷了两口,想了一会儿,道:“你明天上学,要不我伴你一次?”桂香道:“那不用了,你明天不也要开课了吗?好在我路认得的,那么龄哥,你以后几时来呢?”延龄道:“星期日我自会来的,来的时候,咱们一块儿去玩一天好吗?”桂香笑着点头。
延龄一瞧手表,短针已指到五点,遂站起来,道:“我走了。”桂香道:“晚饭不吃了吗?”延龄道:“我回校还去整整书本哩。”说着,两人挽着手走出去。谈老太正在淘米,延龄道:“老太,我走了。”谈老太道:“晚饭吃了去吧。”桂香替他代答道:“他校里还有事呢。”说着,两人已出了院子。
桂香在门前的一枝桃树下站住,道:“你星期日要来的。”延龄握了她一下手,笑道:“我知道,你进去帮你妈做饭吧。”桂香答应着,却不立刻回进去,直等到延龄转了弯,瞧不见他的后影了,才慢慢踱回进院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