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成因为今夜很晚回家,本来心中已经怀着鬼胎,此刻被太太这么狠命地一把拉住了领带,心头这一吃惊,不免急得像小鹿般地乱撞起来。领带是越拉越紧的,士成几乎被她抽得透不过气来,连声地说道:
“太太!太太!你不要这样子,有话好讲的,为什么要下这一记辣手呢?你……再这么抽紧下去,我这一口气不就完了吗?”
“我问你,你从实招来,你到底在什么地方?像你这样糊涂的丈夫,就是绞死了你,也绝不会犯天打的哪!”
韩太太虽然是没有再拉紧,却不肯放手,借此要挟丈夫从实说出他是在什么地方。士成在仿佛被用刑具之情形下,也只好老老实实地说道:
“太太,我……我在林小姐的府上呀!我没有到别的地方去荒唐呀!”
“你不是说有个朋友托你谋职业吗?怎么一忽儿又到她家中去了?你……为什么要说谎?你从实地招认。否则,哼!”
韩太太说到否则两字,冷笑了一声,把他领带又狠狠地一拉,表示又要下辣手的意思。士成心中暗想:这一定是志铮回家来告诉的,一时心生一计,遂含笑说道:
“太太,你不知道,原是林小姐托我的事情,所以我在朋友那儿接洽好之后,在给林小姐回音呢!”
“你这话可真的吗?”
“千真万真,绝对真的。”
“好!明天我问了林小姐,若没有这一回事,我可对你不起。”
韩太太说着话,方才把拉着他领带的手放了下来。士成暗暗捏了一把冷汗,但仔细一想,没有关系,我明天预早可以打电话去关照林小姐的,那么这谎话就不会拆穿了,遂很坦白的样子,点头说好的好的,实则实,虚则虚,你只管去问林小姐好了。韩太太这时又生气地问道:
“你知道你已经闯下了祸水吗?”
“什么?闯下了祸水?这话是打从哪里说起的呀?”
士成没头没脑地听到了这句话,心中自然吃了一大惊,这就慌张了脸色,莫名其妙的表情急急追问。韩太太唠唠叨叨地骂道:
“你这个人真是太糊涂了,无论什么好事都可以做,为什么要把这个白虎星弄进家里来呢?现在好好一份家庭,弄得颠三倒四,我瞧你真是自作死哩!”
“哎!哎!太太,你说得明白一些,谁是白虎星呀?”
“谁?就是这个瞎子呀!”
“哦!哦!是……丽霞吗?她……她……的人不是已经归林小姐所有了吗?和我家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的了!”
士成哦哦地响了两声,一面在沙发上坐下,一面表示否认太太说的这句白虎星的话。但韩太太听了,却把手在台上狠命地一拍,士成经她这一拍桌,不由自主地又站了起来。韩太太却又恶狠狠地赶上去,骂道:
“放你的臭狗屁!还说没有关系吗?你倒去看看你的儿子吧!他……他为了这个白虎星,神魂颠倒,废寝忘食,几乎要发疯的样子,这还不是为了这个瞎子的缘故吗?说来说去,都是你闯下了祸水。可怜我辛辛苦苦把志铮养成了人,好容易读到大学了,眼瞧他就可以出山赚钱了,你若把他弄疯了,我还做什么人?倒不如先和你这条老狗命拼了干净!”
韩太太一面说,一面拉住士成衣襟,真的又要跟他拼命的样子。士成听了这些话,方知志铮痴心得厉害。在平常做父亲的心中想来,至少是有些可怜他的成分。然而士成的心中,却反而觉得非常可恨,遂也愤愤地说道:
“这孩子太不孝了,为了一个女人,竟忘记了青年人应负的责任,这将来在社会上如何能够做事业呢?你刚才不是说他到朋友家里去商量结伴动身到南京去读书的事情吗?谁知他却是偷偷地看丽霞去了。年轻的人,最不好的习惯,就是说谎。说谎说惯了,就是不诚实,那么以后就会得不到外界的信用,一个没有信用的人,将来如何还有立足之地呢?所以我非好好教训他不可。”
士成这几句话,是忘记了自己刚才的行为。假使韩太太知道底细的话,她一定会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这是他自己的遗传啊!但韩太太虽没有说这些,却也怒气冲冲地埋怨他道:
“你还说哩!志铮本来是一个好孩子,他是向来安分守己的,都是你自己这个老不死,引鬼上门,所以把他引诱坏了,志铮的说谎,推其原因,都是你的罪恶。你现在得好好去劝醒他,他若是这样痴癫下去,完全是你的责任,我一切都得问你算账不可。”
“太太,你这话有道理,我马上去劝他吧!”
士成恐怕太太对他又有什么野蛮的举动,使自己简直没法应付,所以只好显出绝对服从的神气,小心翼翼地连连称是,一溜烟似的走到志铮的卧室内来了。志铮真也痴得可怜,他这时独自又坐在写字台旁,拿了一支笔,在一张信笺上接连不断地写着丽霞的名字,士成走在他的背后,他也一丝没有发觉,还自言自语地问道:
“丽霞,丽霞,奇怪,你到底爱上了什么人呢?我虽然不是一个美男子,但到底也不算丑恶呀!我这样痴心痴意地爱上你,你为什么一丝也不动心呢?唉!你……你……不是太以狠心了吗?”
“志铮,你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在发些什么神经病呀?”
士成听到这里,便再也忍熬不住地喝了一声,向他十分生气地问着。志铮回头一见,想不到爸爸突然会站在房中,一时不免也有些害怕,血红了脸,支支吾吾地有些回答不出什么话来。士成拉了志铮的手,方才又显出温和的态度,低低地说道:
“志铮,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你应该好好地用功读书,一个青年,最要紧的是学问,有了学问之后,将来就不难娶个美丽而贤德的妻子。你此刻学问没有成就,事业没有开始,竟自昏昏沉沉地迷在恋爱之中,这不是毁灭了你自己的前程吗?”
“爸爸,我……”
“你不用再说什么了,我是为了你好,你难道不明白我做父亲的一片爱心吗?”
“爸爸,我知道你爱我,但是……”
志铮含了痛苦的眼泪,几次三番要表达他心中的痴念,然而士成总不让他说完,便先老气横秋地说道:
“好了,你既然知道爸爸是为了爱你,那么你应该听从我的话。你很年轻,你要为你前途打算,你不能为了一个瞎眼的姑娘而疯疯癫癫地痴想。我做爸爸的只有帮助你,绝不会有陷害你的道理。像你这种青年,懂得什么是恋爱呢?”
“爸爸,我懂得,我怎么会不懂恋爱呢?”
“你懂?一个真正知道恋爱的人绝不是盲从的,像你一看见美丽的姑娘就不问青红皂白地爱上了,这要算是恋爱,那简直是侮辱了恋爱!”
“爸爸,你误会了,我绝不是像蝴蝶那样一会儿飞到那朵花,一会儿飞到这朵花,我完全是专一不移的爱……”
“志铮,我不许你再说这些话!”
士成听儿子始终如一地还是迷恋着丽霞,这就瞪着眼睛,恼怒地喝阻他。志铮满面现出痛苦的表情,好像一个罪犯在听到判决死刑一般感到绝望,灰白了两颊,额角上的汗点儿和他眼眶子里的泪水一齐滚了下来,一面坐到沙发上去,一面却自言自语地说道: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为什么硬生生的不许我去爱上她呢?但是,我不能不爱丽霞呀!今生要没有了丽霞,我就会像失却了灵魂一样了呀!”
“志铮,我老实地告诉你,你虽然爱她,但是,她不爱你,你又怎么办呢?要晓得真正的恋爱,是不能一丝一毫勉强的啊!”
士成见他痴癫的情形,心中也有些担忧。这就心生一计,索性用了斩钉截铁的话,让他死了那一颗心。志铮猛地跳起身子,睁大了眼睛,向士成急急地问道:
“爸爸,她为什么不爱我?她为什么不爱我?”
“你这话不是问得有趣吗?她不喜欢爱你,就不爱你,难道一定还要向你解释理由吗?”
志铮被爸爸这句话倒是问得愕住了,遂沉吟了一会儿,方才说道:
“她对我说,她爱上了别人,我真不知她是爱上了谁。”
“这是她的自由,她喜欢爱谁就爱谁,你根本用不着多管闲事的。孩子,时候不早,你还是早些睡吧!以后不要再想这个丽霞,因为她对你前途是有害无益的。再过几天,你不是要到南京去读书了吗?学业完成后,我还要送你到欧洲留学去呢!”
“爸爸!”
“叫你不要多说了,你就别啰唆了,睡吧!”
士成很严肃地阻止他再说话,没有一点儿同情地走出房外去了。可怜志铮的心头像刀割一般疼痛,泪水更像雨点儿一般落了下来。他呆呆地愕住了一会儿,忽然瞥见五斗橱上放着一瓶葡萄酒,这就猛地去握了酒瓶,走到写字台旁,哈哈地疯狂似的笑了一阵,接着把瓶口对准了嘴儿,咕嘟咕嘟地喝了一会儿,说道:
“爸爸叫我不许说话,他要我做一个哑巴。可是我生了嘴,不说话还有什么用呢?这是民主时代,还是专制时代呢?唉!我连说话的自由都没有了!好!我不说就不说,我还是喝酒!喝酒真痛快啊!喝了酒,世界就会转起来,转得混混沌沌的我什么都不在乎了。爸爸是爱我吗?我真有些弄不懂。他叫我用功读书,但读会了书,不好说话,又有什么用呢?我还算读法律吗?法律,法律,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法律两个字呢?他妈的!我还是喝酒!”
志铮痛心疾首地说到这里,握了酒瓶,又连连地喝个不停。他本来已经有些醉的,此刻喝了半瓶葡萄酒之后,自然格外地醉起来了。他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天空中虽然悬着一个圆圆的月亮,但是在志铮眼中看来,那月色好像十分惨淡,没有像过去那么的有光彩了。照在窗台上放着的那一盆秋海棠,在花瓣上留着的露珠,也好像陪着有情人在同声哭泣。志铮的肠是寸寸地断了,他觉得眼前完全呈现着一片荒凉,心头早已没有了生命的温暖,他好像看见魔鬼伸了可怕的爪儿向自己扑过来,他好像发觉四周都是累累的荒冢。他急了,他更迷糊了,他害怕地叫了一声:“啊呀!”身子竟昏倒在地上了。一瓶葡萄酒,像鲜红的血,流满了他身上。
直到第二天的早晨,志铮醉倒在地上的情形方才被韩太太发觉了。一时心中吃惊不小,连忙拍着志铮的身子,把他连连地叫醒了。志铮睁眸一瞧,只见太阳暖和和的已晒满了整个房间,不由也惊叫起来问道:
“啊呀!妈,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唉!你这孩子太糊涂了,还问我吗?瞧瞧你身上的衣服!满身都是酒,你你……昨晚是怎么一回事啊?”
志铮被母亲这样一问,方才想明白过来。他立刻又沉了沉脸色,表示痛苦的样子,慢慢地站起身子来,不料却觉两脚发软,头晕眼眩,大有摇摇欲倒的模样。韩太太扶住了他,又爱惜地说道:
“孩子,你也想明白一些吧!快换了脏衣服,到床上再休息休息吧!”
“妈!”
志铮叫了一声妈,心中要说的话却是说不出来,一阵悲酸,不觉泪如雨下。韩太太慈祥地服侍他睡下,低低地问道:
“你饿了没有?我叫赵妈弄稀饭来给你吃好吗?”
“不!我不要吃。”
“那么你好好躺着吧!不要胡思乱想,你该知道为娘的辛辛苦苦养你成人,你若为了一个女孩子而显出这样消极颓伤的样子,那不是太伤了我的心吗?”
志铮对于母亲这些话,似乎有些格格不入耳。所以他闭了眼睛,不愿再理她,好像要睡着了的神气。韩太太方才叹了一口气,悄悄地退出房外来。志铮这一睡下去,不料头痛发热地真的生了病。原来是昨夜酒醉倒在地上,受了寒的缘故,所以病了。韩太太当然十分着急,连忙给他请医诊治,并且撮药调理。这天晚上,韩太太端了药碗,服侍在志铮的床边。但志铮摇摇头,表示不愿喝药的样子。韩太太温和地劝慰他说道:
“孩子,你身上有了病,总得喝药才是。喝下了药后,那热度自然会退去的。你是孝顺我的,我知道你一定会听从妈的话。”
“妈,我这病绝不是喝了药就会好的,我觉得这病恐怕是不会再好的了!”
志铮心灰意懒地回答,他的神情是分外的悲惨。韩太太听了,眼泪早已扑簌簌地滚了下来,悲哀地说道:
“傻孩子,你怎么说出这些话来?那不是太以狠心了吗?”
“我狠心,你们才狠心哩!”
“志铮,你……”
韩太太见志铮向自己投了一瞥哀怨的目光,恨恨地说出了这两句话,一时叫了他一声,有些木然的样子。但志铮接下去又说道:
“妈,我老老实实地跟你说了吧!我实在是为了丽霞而病的。你们不许我爱丽霞,那你们好像是刽子手拿刀在杀你们儿子一样。所以这种草药,根本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孩子,你为什么要这样痴心呢?”
“可是,妈,你为什么要这样狠心呢?”
“我狠心?唉!我是为了爱你,才不愿你和她结婚的。因为她是个双目失明的姑娘,她将来绝不是你的贤内助。等你婚后发觉,恐怕你会感到绝对的失望。”
“不会,不会,我绝不会失望。妈,我最后地告诉你,除了丽霞之外,无论什么都救不活你儿子的性命。”
志铮说完了这两句话,又紧闭双目,表示愿一死的意思。韩太太脆弱的心弦,到底禁不住这死的威胁,于是胸中坚强的成见终于软化下来,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忍痛地说道:
“孩子,我……就答应你……吧!”
“妈,你答应我什么?你说,你快说!”
志铮立刻睁大了眼睛,惊喜万分的表情,向她急急地问。韩太太又喜欢又难过,有些委委屈屈的口吻低低地说道:
“我答应你……跟丽霞结婚了!”
“啊!天哪!我的好妈妈!我真是太感激你了。”
志铮猛地跳起身子,抱住了韩太太,笑嘻嘻地说。韩太太连忙扶着他躺下,也不禁破涕为笑地说道:
“孩子,你不要这样子,你身上还有着病哩!”
“妈,我的病早已没有了,我一听妈答应了我,我的病完全好了!”
“别说痴话了,瞧你两颊血红的,热度还很高!你快喝了这碗药汁,妈欢喜你。”
韩太太完全还把他当作三岁孩子那么看待地哄他喝药。志铮因为心中有了万分的安慰,这就大口地把药汁喝下去了。韩太太把他的被塞紧,叫他安心休养,然后熄了电灯,方才回房去了。这天晚上,志铮果然很安静地睡着了,而且还做了一个甜蜜的美梦。
次日醒来,志铮吃过早餐,又暗暗地想了一会儿心事。母亲既然答应我去爱丽霞了,那么我自可以大了胆子跟丽霞去求婚了,就是爸爸知道,我也不怕什么的了,因为我是得到母亲的许可,爸爸还敢来干涉我吗?志铮拿定主意,心中十分的快乐。他本来没有什么大病,所以在十二点半左右的时候,便急匆匆地起床。向韩太太只说去公园里散一会儿步,他便匆匆坐车又到林瑞贞家中来了。
今天下午丽霞原要到青年会去客串表演的,所以林瑞贞把她打扮得更像花朵那么美丽好看。因为丽霞有士成陪伴她到青年会去,所以林瑞贞和秦天鸣先到青年会去布置一切了。志铮到了林家的时候,只见爸爸和丽霞坐在长沙发上很亲热地谈着话。他心中很妒忌,所以偷偷地躲在窗口外听他们谈话,只听爸爸的声音说道:
“丽霞,你今天这么一打扮,真是更显得美丽了!”
“真的吗,韩先生?”
“自然真的,实在太好看了。尤其你唱的歌,也实在太动听了。谁见了你,谁就得被你迷住了。就是我吧,我活了这一把年纪了,从来也没有见到像你那么可爱的姑娘。丽霞,你真是天上的嫦娥呢!”
“嗯!韩先生,你故意这么说,使我心里高兴吗?”
“不!我完全是真心的话,丽霞,怪不得年轻的人都为你疯狂了呢!”
“你说年轻的人是指谁?哦!你是说志铮吗?”
志铮站在窗口外,听到这里,一颗心更像小鹿般乱撞起来了,暗暗想道:原来丽霞心中,也有着我这样一个人呢!一时颇觉安慰。只听父亲又生气地说道:
“你不要提起这个孩子了,提起了他,就叫人生气。”
“为什么你这样恨他呢?”
“他对你有这种没有礼貌的举动,那还叫人不恨他吗?所以我回家之后,又把他好好地教训了一顿,并且不许他再到这儿来缠绕你!”
“那么志铮心中一定很难过吧?”
丽霞究竟是个有情感的姑娘,说完了这句话,却又为志铮感到悲哀起来了。志铮听了,心中感动得不免流下泪来,暗想:她到底是我生命中的知音,也许她心里也有爱上我的意思吧!假使果然如此,我回头向她详详细细地一表白,她自然也会接受我的爱了。一时又转忧回喜,但听爸爸的语气,又恨恨地说道:
“他难过什么?他这种不长进的孩子,真是太无耻了!丽霞,你难道为他也很难过吗?”
“不!”
“是的,我想你一定不会为一个没有人格的青年而难过的!况且我们两人时常在一起,不是也很快乐吗?”
志铮听到这里,满腔的愤怒几乎要像火山似的爆炸起来了,暗暗地想道:照这情形看来,显然爸爸也是为了爱上她而对我成了仇敌一般。那么爸爸简直是个没有天良只知私欲的畜生了,他还敢说我没有人格吗?想到这里,意欲冲进去和他争论,但仔细一想,还是忍耐住了再听听他们以后还有些什么话,于是又静静地听下去。这是丽霞的声音,她很温情地说道:
“不错,我确实很快乐,韩先生,你待我太好了,你给我的幸福真是说也说不尽,我真不知拿什么来报答你才好哩!”
“别老是说这些报答的话吧!其实你给我的幸福才真正是伟大神秘呢!我回想到没有爱你之前,那时候我的生活,真是太空虚、太乏味。虽然我有这一个家庭,但一些乐趣都没有。现在我有了你,好像得到了世界上一切的快活一般。我的身体只觉得天天康健,我的前途日日又充满着光明!我希望我们俩永远地在一起,不要分开,不要别离,你说我这些话能不能得到你的同情?”
“我当然表示十二分的同情,但是我心中也有些不安。”
“奇怪,你为什么要不安呢?”
“我不安的是志铮为我这样疯狂的神气,我还听到他的哭声,是那么伤心!那么悲惨!所以我心中老是觉得有一种不安。”
“这是他自己作孽,该死!你根本不用为他而不安的!”
士成狠心地说着,在一个心爱的人面前,他已丝毫没有了父子情分。但丽霞却还是包含了凄婉的口吻,低低地说道:
“话虽不错,但是他的疯狂,到底因我而起的,所以我不能不表示一些歉疚。”
“年轻的人都是一时的感情作用,明儿他爱上了别的姑娘,自然会把你忘记得一干二净了。你放心,我会叫他安安心心去读书的。”
“……唉!”
“怎么?你又叹气了?我老实地问你,你到底爱志铮,还是爱我?”
“韩先生,你不要多心,我不是早已跟你说过吗?我不爱他,我爱的是你。”
志铮听到这里,觉得爸爸完全有一种威胁的意思,在压迫她一个盲目而可怜的女孩子。那么爸爸的行为,哪里还像是个教授,简直像一个大流氓了。他痛心极了,他愤怒极了,一时鼓足了勇气,向屋子里直冲进来。只见爸爸还紧紧地抱住了丽霞的身子,似乎正欲偷偷地去吻她的面孔。志铮连连地冷笑,大声说道:
“爸爸,你好,你做的好事,你太没有人格了!”
这突然来的话声,听到士成和丽霞两人的耳中都不觉大吃了一惊,尤其是士成的心里,在一阵羞愧与恼怒的交流之下,他绯红了两颊,立刻奔了上去,索性拿出武力的手段,啪啪地打了志铮两个耳光,大骂道:
“什么?反了,反了,你敢来教训我做父亲的吗?你真的疯了吗?我……不要你这个逆子,你给我滚到马路上去做瘪三吧!”
“爸爸,我做瘪三原没有关系,你欺骗一个瞎了眼睛的姑娘,你太无耻!你太残忍了!你……的良心在哪儿啊?”
志铮虽然是挨了打,但并没有表示一丝畏缩,仍旧大声地呼出这些不平的话来。士成越听越不对,觉得三十六计走为上,于是拉了丽霞的手,说时候不早,我们快到青年会去吧!不要跟这疯子多说什么话吧!这时丽霞的心头,真有说不出的狐疑不决,但被士成拉着,也只好跟着他一同向门外走,不过耳边还听到志铮的话:
“丽霞,你这可怜的姑娘!你千万不要上我这个不要脸的爸爸的当啊!”
“放屁!你这该死的奴才!我恨不得一脚踢死你!”
士成见他一路说,一路追着出来,这就回身狠狠地一脚。志铮猝不及防,被他踢中了脚踝,忍不住“啊”了一声,随即痛极倒地,几乎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