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一阵动人心弦的音乐,不住地在耳际流动,舞池里的青年男女,还是热情地搂抱在一起,婆娑地欢舞着。在这里根本还想不到轧户口米的痛苦,更想不到民生问题是已经到了怎样严重的程度了!爵士音乐的兴奋、黑人乐队那种表情的热狂,十足还表现出国泰民安歌舞升平的样子。

在舞厅角落里坐了一对青年男女,他们紧紧地偎在一起,彼此的亲热情分,显然已达到了沸点的神气。这对男女就是高乐天和白苹了,他们自从认识之后,感情与日俱增,大有心心相印、不愿分离的意思。今天白苹约了乐天在舞厅里游玩,她的眉宇之间,似乎有些哀愁的样子。乐天见她虽然和自己非常亲热,但时时地长叹短吁,心中不觉有些奇怪,遂忍不住开口向她低低地问道:“白小姐,我瞧你好像有些儿心事吧?”

“是的,我有心事,我……我非常的难过。”

白苹点点头,她显出可怜的意态,大有盈盈泪下的样子。乐天心头别别地一跳,遂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儿,关切地说道:“你且不要难过,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你就告诉我听听,我们大家可以商量商量。”

“爸爸要逼我嫁人……”

白苹回答了这一句话,粉脸就伏在乐天肩膀上去,似乎在暗暗地啜泣起来。乐天听了这个消息,由不得沉吟一回,暗想:真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吗?这两天爸爸也竭力的要给我们弟兄俩说亲呢!于是拍拍她的肩胛,低低地劝慰她说道:“不要伤心,你知道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才呢?”

“这头亲事,在春天里爸爸就跟我说起了,我当时竭力反对,所以就冷了下来。如今爸爸又提起来了,还逼我明天下午去相亲呢!你想,这件事情该怎么办才好呢?”

“你知道对方姓什么叫什么?”

“我一些儿都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这样糊涂?”

乐天口里虽然是这样埋怨她,但心里却在暗想:不要埋怨别人,爸爸要给我们提亲,对方姓什么叫什么,我们不是也一些儿都不知道吗?这当然是因为不情愿的事情,所以并不上心的了。白苹秋波恨恨地逗了他一个娇嗔,说道:“我不愿意嫁给一个陌陌生生的男子,我又何必去问得详详细细呢?”

“那你应当反对啊!”

“我当然反对,可是爸爸太专制,他一定要强迫我,所以我今天原是跟你来商量的,我想脱离这个黑暗的家庭!”

白苹鼓着红红的脸腮子,气愤地说,她似乎勇气百倍的样子。乐天听了,心头开始有些儿紧张,沉吟着说道:“你要脱离家庭,你有什么准备吗?”

“我还有些首饰……我想只要你有勇气,我就是死了也甘心。只怕你没有胆量,你没有真心爱我……”

乐天见她一面说,一面又掉下眼泪来,一时心中颇为感动,遂下了一个决心的样子,安慰她说道:“你不要伤心,在必要的时候,我一定可以跟你一同脱离家庭!你为了爱我,情愿牺牲一切,难道知道我是真的爱你,还是假意的爱你。”

“好!那么你此刻马上跟我到扬子饭店去,你答应吗?”

“我为什么不答应?走啊!”

白苹果然站起身子来,表示立刻跟他走的意思。乐天在这个时候,一颗心儿好像吊水桶般的忐忑不停,一面付了茶账,一面挽了白苹,走出舞厅去了。在舞厅门口,乐天望了她一眼,笑嘻嘻说道:“正经的,我们还是吃点心去。”

“这几天根本到处没有点心店,你到哪儿去吃?”

“隔壁无味斋还开门的,昨天我去吃过,只有一种菜馄饨,别的都没有,一元钱一碗,小账在内,不用外赏,吃一碗付一元钱,倒是挺爽快的!”

“也好,我们就去试试。”

两人说着,于是就又到无味斋门口。果然里面拥满了吃客,还有许多男女,排队等在那儿。白苹很生气地说道:“吃一碗菜馄饨还要排队,那我可不高兴,我情愿不要吃。”

“这年头儿没有法子,明天到了菜馄饨也没处吃的时候,你就觉得菜馄饨也挺可宝贵的了。”

乐天笑了一笑,向她低低地劝告。白苹不忍拂他的意思,只好忍耐着性子,静静地排队等候着。足足等了半个钟点,才有了座桌给他们坐下,白苹深长地叹了一口气,笑道:

“肚子里还没有吃东西,我的两腿倒立得酸起来了。”

“若不是这样子,那也显不出菜馄饨的名贵了。”

在平日上馆子吃点心,侍者上来,先要问你吃些儿什么,有时候为了讨好吃客起见,还连珠炮似的数派了一大套,什么春卷、什么八宝饭、什么鸡球大馒头、什么各式炒面汤面……至于馄饨一类点心,除非是虾仁馄饨,否则,一般阔少爷贵小姐都是不要吃的。现在完全打倒贫富阶级,有钱的人也只好吃菜馄饨,没钱的人也是吃菜馄饨,侍者更可以省却问客人吃些什么的麻烦,只要见一个客人,拿上一碗菜馄饨,账房先生也不必再扳算盘子,爽爽快快,吃一碗一元,吃十碗十元,这是再简易不过的事情了。乐天一面拿了羹匙和馄饨,一面望着白苹笑道:“我倒赞成这样大众化的点心店,本来上海人原是太会浪费一些。我希望将来吃食店也这样的节约,那么国家才有办法强起来了。”

“照你说,你还喜欢天天过这种日子吗?”

“不喜欢也得过呀!我问你,要如在平日,你会吃菜馄饨吗?但现在我见你把菜馄饨倒也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可见在这个时候有菜馄饨吃,实在还算是过着好日子哩!”

白苹被他这样一说,忍不住微红了脸儿,倒也不好意思起来,秋波斜乜了他一眼,笑嘻嘻地说道:

“并不是我吃得津津有味,因为半个多钟头等下来,此刻肚子真的也有些饿了。况且好容易等着了吃,难道还能不吃吗?就是没有菜,单是吃层馄饨皮子的话,那也只好吃下去呀!”

“这话就对了,到了荒年的时候,草根树皮,也把它当作海参鱼翅吃哩!”

两人这样说着,唏哩呼噜的就把两碗馄饨吃完。前客要让后客,时间相当宝贵,乐天白苹在桌子上放了二元金圆,很快地走出了无味斋大门,只见天空已经是黑暗下来了。白苹故意问道:“我们去哪儿?”

“还是早些回家吧!”

“扬子饭店不要我去了?”

“我说着玩玩的,像我们这样的知识分子,难道能干这些不合法不合理的事情吗?这到底太荒唐了。”

白苹听他这样说,一时暗暗佩服他的人格,想起自己的存心,倒不免感觉十分惭愧,遂红了脸儿,瞟了他一眼,说道:“那么你信任我了?”

“我早就很信任你。”

“明天晚上,那时候我们再来一个决定。”

“再来一个决定?难道你还没有决定吗?”

“你不要误会,我是说我们决定一同离开上海呢,还是在上海另一个环境里生存?”

乐天见她很生气的样子,遂忙又向她低低地解释。白苹点点头,方才没有话说。两人坐了三轮车,遂一同顺路地各自回家。

乐天到了家里,走进上房,见哥哥也在房中,爸爸和妈妈似乎正在与哥哥说些什么正经事的样子。乐明见了弟弟,便笑着说道:“弟弟,爸爸要你明天到五层楼相亲去,你去不去?”

“我不懂,你这是什么话呀?”

乐天对于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真是感到无限惊奇,遂目瞪口呆的,向他急急追问。高利民说道:“就是上次我给你们说过的那个姑娘,论年龄说,和老二配成一对,那是很好的。”

“我不要,莫名其妙的婚姻,还是别谈。”

乐天不等爸爸说下去,就很不高兴地拒绝着回答,一面把脚恨恨一顿,一面便管自回房去了。高利民气得跳脚道:“什么?这世界真是反了,老子的话,竟像放屁一般!小孩子翅膀还没有长成,就不把老子放在眼里,那将来还了得吗?哼!你不答应,我偏要你答应,除非你不吃我的饭。”

“爸爸,你不要生气,我去劝劝弟弟吧。”

乐明见父亲动了怒,只好小心地回答,一面站起身子,一面匆匆地走到弟弟卧房来了。只见弟弟在室内团团踱圈子,而且口里还连连吸烟。因为弟弟向来不吸烟,此刻会吸起烟来,可见他心头烦闷到何种程度!于是低低地说道:“弟弟,我们坐下来谈谈吧!”

“还有什么可谈的?我不愿意这种盲目的婚姻,难道你预备给爸爸来做说客吗?”

乐天气愤愤地说,他几乎恨得要哭出来的样子。乐明忍不住好笑起来,拉了他手儿,一同在沙发上坐下,说道:“你和白小姐是不是很有爱情了?”

“唔!……都是你介绍给我的,你……你……为什么不代我向爸爸说一些原因呢?”

“你别急呀!我的意思,你明天只管跟了爸爸去相亲,明天我也陪你一块儿去,等着过了对方人儿之后,我们可以推脱说对方什么地方有缺点,所以你不中意,到那时候,我再把你有一个女朋友的话向爸爸告诉,你看这办法好不好?”

乐天听了哥哥的话,不由暗暗沉吟了一回,想道:不错,反正我和白苹已暗中约定一同脱离上海了,那就乐得假痴假呆的依顺着爸爸,何必表面上一定要反对呢?想定主意,遂点头说道:“好吧,我明天一定去,反正人看人,不会蚀本。”

“对了,看只管看,成不成是另一个问题,这样使爸爸心中不会十分的动怒,你也乐得做一个听话的儿子。”

乐明这么说道着,乐天倒忍不住笑起来了。兄弟两人商量妥后,方才各自走开。第二天下午,高太太夫妇俩,带了乐明兄弟两人,一同坐了汽车开到大新公司门口停下。大家乘电梯到五层楼,侍者招待入座,一面含笑说道:“对不起,只有清茶,没有点心了。”

“没有点心吃,这成什么样子?回头在女家心中想起来,还以为我们气派小哩!”

高太太平日不大出来,所以外面的市面她也不大灵通,她听没有点心吃,先不满意地回答。乐明笑道:“妈,你不知道,这两天到处没有点心吃的,人家心中当然也明白的。”

“我们且坐下来再说,就是要掉换个地方坐,也得等女方到来了再作道理。”

高利民这么说着,于是四个人在桌子旁坐下,侍者泡上四杯清茶。利民恐怕女方找寻不到,他便到电梯门口去等他们了。约莫五分钟后,利民方才引导着一男两女走过来。高太太见了,便和乐明弟兄俩起身相迎。只听利民介绍着说道:“这位白志仁先生,这位白太太,这位白小姐。这是我内人,这是我的老大乐明,这是老二乐天。”

大家听了利民介绍之后,便含糊地招呼过了,然后又一齐地坐下来。利民忙叫侍者再泡上三杯清茶,笑着说道:“做人活到五十多年来,连点心店没有点心吃,这才是真正天大的笑话。请你们到来,只好喝一杯茶,那真对不起!”

“不要客气,我想过了今天,明日限价取消后,一切货物就会应市的。”

白志仁含笑低低地回答,他的眼睛是只管注意到乐天的脸部上去。此刻在坐定了之后,乐天的眼睛也免不得向那位白小姐粉颊上望了一眼。这一望,不料四目接了一个正着。两人怔了一怔,由不得都哟了一声叫起来。利民志仁当然十分奇怪,面面相觑,似乎莫名其妙的样子。这时乐明先哈哈笑起来说道:“爸爸,我告诉你吧,这位白苹小姐,原来就是我弟弟最知己心爱的朋友呀!他们本来是认识的,所以他们见了面,勿怪都要惊喜地叫起来了。”

“真的吗?哈哈!天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那好极了,那好极了,这头亲事那就绝对没有什么问题了。”

白志仁和高利民因为当初做这头亲事,他们儿女都非常不情愿,此刻方才明白他们所以不情愿的原因,是为了他们已经另有所爱的缘故。可是万万也料不到他们所爱的人,就是父母给他们提亲的人,那么在他们可说是如愿以偿了,当然再不会有什么拒绝的意思了。两个老头子想到这里,都喜欢地大笑起来,大家忍不住兴奋地说。

这在乐天和白苹的心中,当然也是一件意想不到惊喜的事情。所以他们互相望着,拉开了嘴儿,却笑得合不拢来了。乐明这时又笑嘻嘻插嘴说道:“白小姐!弟弟!你们何必还要相什么亲呢,恐怕你们的脸儿,彼此认识得快要画都画出来了吧?”

“好了!那么这头亲事算成功的了。”

白太太见乐天生得英俊可爱,真是丈母看女婿,越看越中意,她便爽爽快快含笑说出了这两句话。高太太也笑着说道:“那么我们就拣日子订婚好了。”

“哈哈!瞧两位太太倒比孩子们还性急呢!”

随了高利民这句话,大家忍不住又笑了一阵。这时白苹和乐天的心头,除了喜悦之外,倒又赧赧然的怕起难为情来,所以两人低了头儿,都默不作声。乐明又打趣地说道:“怎么啦?弟弟和白小姐此刻倒又装出真不认识样子来了,我说真好的音乐,你们两人快去跳一次舞吧!”

乐天听哥哥这样说,心中当然也很有这个意思,但恐怕双方家长笑话,终觉有些难为情,鼓不起这个勇气。不料这时乐队齐巧奏出一支婚礼进行曲的音乐来,还有女歌手在麦克风面前向大家说了几句歌词中“恭喜恭喜……”的话。大家听了都又笑起来,连说正巧正巧。乐天因为非常得意,所以他厚了面皮,站起身子,真的向白苹求舞了。白苹当然没有拒绝,笑盈盈站起,两人挽手儿走到舞池里去了。这时志仁夫妇和利民夫妇,四个老人家,眼瞧着这一对玉人那么亲热的模样,他们脸上的笑容也就没有平复的时候了。

在舞池里,白苹乐天故意跳远开去,混在别的对对舞侣中间,然后紧紧地抱住了,亲热了一回。白苹方才笑盈盈问道:“乐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我真是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起来了,难道我们在做梦吗?”

“做梦?你不要乐糊涂了,这当然是千真万真的了。你听着,我告诉你吧!”

乐天于是把昨日和她分手回家后的情形,详细地告诉了她一遍,并且又得意扬扬地笑起来,说道:“我真想不到对方的姑娘就是你呀!这不是天从人愿吗?”

“可不是?我哪儿想得到小官人就是你?乐天!我们可以不必脱离家庭脱离上海了。”

白苹羞答答的,喜滋滋的,说了小官人三字,她的粉颊便情不自禁的贴到他脸上去了。乐天紧搂她腰肢,也笑着道:“幸亏我们没有糊里糊涂的先脱离家庭,否则,岂非多此一举?”

“这是我太糊涂,爸爸当初对我说小官人姓什么叫什么的时候,我曾经掩着耳朵,一句都不愿意听进去呢!”

“这是你的爱情专一。不过,你还记得昨天我对你说的话吗?不要见对方人品比我生得好,你就改变爱的方针。现在,你果然欢喜这小官人了!”

“嗯!你这话真气人!小官人还不就是高乐天吗?”

“哈哈!我该打!我是得意忘形,你可别生气呀!”

乐天见她撒娇地嗯着,还恨恨地白了自己一眼,这就笑出声音来了,连忙向她说好话讨饶。白苹的手儿,在他肩胛上拧了一把,也娇媚地笑起来。

舞罢回座,听他们大家已经商量好了,预备去看四点半的一场电影。看好电影,大家到晋隆饭店排队吃西餐。所以他们这晚回家,已经是九点敲过了。

乐明等回到家中,门房就急急地把杭州有位崔小姐来找过大少爷的话向大家告诉。乐明听了,慌忙问可曾留崔小姐在家里?门房说崔小姐明天会打电话来的。乐明遂也不说什么了,大家走进上房,高太太先问崔小姐是什么人,乐天不等哥哥开口,就把崔小姐是哥哥的女朋友,还把崔小姐和白小姐是同学的话,向爸妈告诉。高利民听了,很是欢喜,说弟弟亲事定了,哥哥最好也定一头亲。一面叮嘱乐明,叫他把崔小姐陪到家里来玩玩,看看她是否是个好人才。乐明听了自然十分欢喜,这晚他睡在床上,当然又做起好梦来了。

第二天早晨,乐明接到秋兰的电话,遂急急赶到火车站附近的隆兴小客栈。两人见面,悲喜交集,忍不住紧紧地抱在一起,秋兰是早已流下眼泪来了。乐明这时已瞧到她身上穿的素服,遂急急问道:“你……怎么穿了孝?是不是你爸爸已经故世了?”

“是的……”

秋兰只说了一句是的,她伏在乐明的肩头上忍不住呜咽地啜泣起来。乐明听了,也不免落下眼泪,安慰她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哭也无益。那么他老人家的后事,你把他都料理舒齐了吗?”

“都舒齐了……”秋兰还抽噎着伤心。

“舒齐了就很好,从今以后,你就住到我家去吧!”

“你爸那儿没有问题吗”秋兰忧愁地问。

“有什么问题?他们见了你,一定喜欢你给他们做媳妇儿呢!”

秋兰听他这样说,一时挂了眼泪,倒不禁嫣然笑了。但笑出来之后,立刻又感到难为情起来,红了脸儿,赧赧然的低着头儿不作声。乐明去拉她的纤手,笑嘻嘻地又立刻告诉她说道:“秋兰,你还不知道吧?白苹已做我弟弟的媳妇了。”

“什么?她嫁了你弟弟?”

“是的,想不到你们同学两人竟变成妯娌俩了。”

“我……我……一定能嫁给你吗?”秋兰还将信将疑的样子。

“为什么不呢?”乐明满面含了笑容。

“因为……我……比不上白苹家里有钱……”

“你不要说下去了,我爸妈决不讲究贫富关系的,你放心好了。秋兰,几个月不见,你更美了,我们亲热亲热吧!”

乐明一面安慰她说,一面挽了她脖子,要去吻她小嘴儿。秋兰如何还有拒绝的勇气呢?这就柔顺地给他一些儿甜蜜的温存。过了一会儿,秋兰才推开他身子,哀怨地瞟了他一眼,说道:“我想不到上海会变成这个样子,昨天到了上海,没有地方吃饭吃点心,可怜好容易找到你的家里,还碰了一个空。你想,叫我伤心不伤心?我真有些无意做人了。”

“啊呀!你不要太痴想了,你若无意做人,叫我怎么办呢?真可怜,难道昨天你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吗?我此刻马上陪你吃点心去吧!”

“馆子店不是都打烊吗?”

今天限价取消,百物都涨了价,我想东西一定都有得买了。你房金付了没有,我们马上吃点心去!

“房金昨天就付了,还可以找还几元钱呢!”

“几元钱就给他们小账吧!你行李呢?我来给你拿。”

“没有什么行李,只有这只小提箱。”

乐明听了,一手提了皮箱,一手拉了秋兰,便匆匆出来隆兴小客栈。人行道旁停了一辆簇新汽车,乐明开了车门,给秋兰坐上,然后他也匆匆跳上汽车,自己驾驶开到冠生园茶室去了。

秋兰此刻坐在软绵绵的汽车里,想到昨天讨不着车子只好走回来时候的苦楚,觉得今天真是一步登天一样,她芳心里的忧愁、痛苦、悲伤,什么都没有了,她觉得从今以后,她是步入幸福的乐园了,因此坐在车厢里,她独个儿的也会笑出声音来了。

乐明陪了秋兰在外面吃饱了点心,方才送她一同回到家里,把她介绍给了母亲和爸爸。今天原是星期,乐天也在家内没有出外。当下大家招呼过了,秋兰自然显出特别幽静的样子。高太太见秋兰容貌不亚于白苹,当下拉了她手儿,问长问短,表示无限亲热。利民也很欢喜,自然也看中她做大房的媳妇了。

为了恐怕物价向上飞涨,所以利民的意思,预备在最短期间内给他们两个儿子举行婚礼。当下征求了白志仁的同意,至于秋兰这一方面,当然绝无问题。于是在十一月十五日那一天,假座大东酒楼,给乐明弟兄俩一同结婚。这时候的米价,每担已经由二十元高升到一千元,别的物价也均上涨了二三十倍以上,真仿佛春天里的草木一样,欣欣向荣地蓬勃起来。

这天晚上,乐明乐天洞房花烛,新婚燕尔,真所谓:玉人在抱,暖谷生春,其甜蜜温情之滋味,不足与外人道也。但际此生活高涨的时代,能有几个人像他们这么舒舒服服过着芙蓉帐暖、如鱼得水那么的快乐生活呢?试看那街头巷尾,流浪着飘零的一群饥无食、寒无衣的人,不必说什么玉人在抱,暖谷生春,在这秋风凄厉、叶落梧桐之时,这整个的民生问题,该怎么样去解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