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以简捷为妙,伍天锡率领陀螺寨的喽罗兵下山赶奔南阳关。伍保心急如焚,跟伍天锡告辞,先行一步回转南阳关送信。单说这一日陀螺寨人马正往前走,只见前边黑压压雾沉沉,闪出一座崇山峻岭,山上边杀气威风冲霄汉,满山坡陡壁悬崖惊鬼神。伍天锡撇嘴说道:“这座山比咱们那山可阔得多。”话音刚落,山上一声炮响,然后就听前边人声呐喊,冲出不少喽罗兵,敢情此地也有响马。伍天锡气炸连肝肺,催马上前,跟山上的寨主爷一打照面,全都一愣。原来两个人都是身高过丈,体格魁梧,相貌丑陋,怎么看怎么般配。书中暗表,这位寨主正是雄阔海,此地就是金顶太行山。伍天锡气坏了,高声喝喊:“呔!好贼子,竟敢劫我,我要你的脑袋!”雄阔海乐了:“小子,劫的就是你!不服的话,马前一战!你要赢了我,我这山归你;你要输给我,你这些人全归我!”伍天锡气往上撞,催马舞刀;雄阔海不敢怠慢,跨马持棍,两个人打在一处。这也是一场好厮杀!一个是《隋唐》第四条好汉,一个是《隋唐》第六个英雄,二人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伍天锡是越杀越勇,精神倍长;雄阔海是抖擞雄威,奋勇当先。起先喽罗兵还帮着喊嚷:“杀呀!”到后来喊得都没有底气了,亦就不喊了。两人直杀到天黑,瞧不见了,才肯罢休,各自收兵。伍天锡安营下寨,雄阔海归兵太行山。可是雄阔海亦不偷营劫寨,伍天锡亦不夜晚袭山。次日天明,两下里早早吃完饭,早早来杀。两个人照着这个杀法,直杀到半个月,亦不肯罢休。可把伍云召给坑苦了,尽等着救兵好解重围,谁想武勇绝伦的伍天锡跟雄阔海哪个都不肯服人,干起没完了。

伍云召被困日久,城中已然粮尽,军心有些不稳,未免着慌。有一天夜晚三更天,城外大乱,隋兵营中喊杀连天。伍云召上了城查看,南面隋营灯球乱转,喊杀连天。伍云召以为是伍天锡的救兵来了哪,刚要点兵杀出,敌人营中又不乱了,伍云召在城上直到天亮,亦没下城。到了卯时,望见隋营门外挂起伍保的人头,伍云召跺脚捶胸,叫苦不迭,哭泣不止,心中好似刀割。义仆伍保命丧隋营,亦不知道救兵如何。伍云召因为伍保一死,伤感不已。又过了四五日,城中买卖铺户均绝粮了,所余的粮亦就够七八天的。

伍云召支持了七八天,粮尽了,毫无办法,到了后堂与夫人李氏商议。李氏夫人道:“若待城破家亡,公婆之仇亦就不能报了,不如弃城一走,逃奔他方,将来再设法报仇。”伍云召说:“夫人,我有三宗事情为难。”夫人说:“哪三宗事呀?”伍云召说:“头宗事,就是闯围逃走不易。我身为武夫,亦未必准能逃走得了,何况你身为妇女哪?二宗事,就是孩子年幼。他要一死,咱们伍氏门中岂不断了后代的根儿?我想逃走的时候必须把孩子带在我的身上,活着,我父子一处为人;死了,我父子一处为鬼。三宗事,就是如今有兵有将还报不了仇哪,将来没有兵将怎能够复仇啊?”夫人听罢,心中明白伍云召的难处实在自己的身上,心中决定了,别让伍云召为了夫妻之情,耽搁了给父母报冤仇,不如自己一死,让伍云召父子逃奔河北李子通处暂为存身,再为徐图报仇之法。(李子通系伍云召的岳父。)夫人想罢,向伍云召说道:“事已至此,不可迟疑,就将孩子交付于你,带在身上。”伍云召吩咐家人将战马鞴好,自己将盔甲披挂完毕,就将伍登用的衣服一裹,往护心宝镜里一拴。拴好了,问夫人道:“你可走吗?”夫人说:“请你稍等片时,我去收拾收拾。”伍云召等候着,见夫人出去,没往卧室,往后花园走去。伍云召情知不妙,追了出来,进到花园,见夫人急行奔井而去。伍云召叫道:“夫人哪,你……要怎样?”夫人说:“老爷,你逃河北我爹爹处去吧,早报父母的冤仇,勿以妾身为念。”伍云召将要追上,只听“噗咚”一声,夫人坠落井里而去。伍云召一跺脚:“夫人休矣!”来至井边往里一望,见夫人的两只小脚冒了冒亦就完了。伍云召想起夫妻恩爱之情,怎不伤心,二目落泪道:“我伍云召八尺之躯,男儿汉大丈夫,父母的冤仇不能报,累及夫人,好不愧煞!生不能给夫人报仇,怎算人也?”说不尽伍云召伤心悲痛,难过之下,将墙弄倒了,填死了井,向井旁跪倒道:“夫人阴魂保佑我父子,若能逃走,将来必给你报仇。”拜了几拜道:“下官就此去也。”

伍云召由打里面出来,吩咐带马,众将在外等候。伍云召出衙上马,众将问道:“主帅,怎么样啊?”伍云召叹道:“俺不能与众位将军共享富贵,大仇未报,城中粮尽,夫人先为殉节,我今与众位永别了!”众将闻言,内中真有三四个人二目落泪,齐向伍云召说:“主帅不如逃走,够奔他方暂为存身,效那伍子胥逃吴国将来再报冤仇。”伍云召道:“敌人兵多将广,闯围逃走甚为不易,倘若苍天睁眼保佑我父子能逃出重围,将来报仇之事十年不晚。”众将道:“主帅愿出哪门?”伍云召说:“我出南门。”众将道:“主帅既出南门,我们分为三路,出东、西、北三门杀进敌营,分其兵力不得相顾,主帅好逃走。”伍云召说声:“承情了。”一催马够奔南门。到了南门,吩咐门军将城门开放。门军遵命,将南门开开,伍云召催马出了南门,往隋兵大营走去。快至敌营了,隋兵守营门的抽弓拔箭,认扣填弦,齐向伍云召射来。伍云召把马催欢了,大枪抖颤了,拨打敌人雕翎箭,冒箭而入,闯进隋营。敌人兵将在营里把伍云召一围,不亚七层刽子手,八面虎狼军。有道是:“好汉双拳难敌四手,恶虎不敌群狼。”谁想伍云召此时豁出命去了。俗语说的是“一人拼命,万夫难当”,何况伍云召有兼人之勇,把马一催,横冲直撞,不亚如虎荡群羊,大枪一拧,似条游龙戏水一般,挨着就死,碰着就亡,杀得隋兵叫苦不迭,谁不怕死呀?隋兵往两边一闪,让出一条人胡同相仿。伍云召催马往前走去,所到之处,上边动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别看敌人兵多将广,伍云召浑身是胆,通身是眼,底下留神绷腿绳、绊马索、梅花坑、陷马坑。伍云召且战且走,周身是血,染红了征衣,敌人大营喊杀连天。

伍云召再往前面冲杀,忽见对面金镋无敌将宇文成都率领兵将挡住去路。伍云召恨苦了宇文氏父子,见了他如同仇人一般,两道眉毛倒竖,二目圆睁,气得抖衣而栗,抖得亮银铠甲哗啷啷直响,催马拧枪,厉声喝道:“贼子休走!”递枪就扎,宇文成都用镋往外就扑,伍云召赶紧把枪撤回。两个人二马一错镫,成都往伍云召斜肩带臂砸了一镋,伍云召用枪杆一接镋不要紧,被镋砸得两膀发麻,虎口发烧,马一横身,几乎连人带马摔下。两匹马错过镫去,伍云召哪敢回马来再战,催马往南撞去,成都圈回马来在后就追。伍云召前有隋兵隋将挡着,后有宇文成都追着,气恼之下,把大枪一拧,拼命死战。头前的隋兵隋将挡他不住,后面宇文成都一步都不放,紧紧相随,两人直跑出营来,宇文成都仍然苦苦相追。

追出多老远来啦,后面有人喊嚷:“不要放走了叛臣伍云召!”成都回头一看,是尚师徒亦追下来了。两个人一前一后正然追着,忽然宇文成都要追上伍云召了,后边尚师徒用手一揪虎类豹头上那撮红毛。虎类豹一声吼叫,宇文成都心中一惊,赶紧勒马,怕摔下来。还是不成,马哪里知道是虎类豹叫唤哪,以为是老虎来啦,吓得都屁滚尿流了,宇文成都亦就摔下马来。及至爬了起来,已然摔得盔歪甲斜,袍带皆松啦。宇文成都追自己的马,好容易才追上,再看伍云召,已然上马跑去。宇文成都不明白尚师徒冒坏呀,向尚师徒问道:“你怎么叫虎类豹叫唤哪?”尚师徒说:“我看你要追上伍云召,我怕他跑了,我想虎类豹一叫唤,你两人虽然都得下马,离着近你岂不把伍云召抓住?谁想你不明白,勒马要站住,伍云召亦跑远啦!虽是都落了马,你离他远啦,怎能抓他?可是我这马白叫啦,倒把反贼放跑了,你我二人赶紧追吧!”宇文成都无法,只好上马再往下追吧。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又往下追去,霎时间又把伍云召追上了,尚师徒心中为难了:马再叫唤,宇文成都非明白了不可。正然着急,见伍云召往前面乱山丛处跑去,将至山前,见山头之上有员武将,头戴荷叶盔,翻卷荷叶边,缨儿倒挂,身披镔铁甲,手使一口青龙偃月刀,面如锅底,短钢髯在腮边扎里扎煞,向宇文成都喝道:“呔!休要追赶忠臣,吾神周仓在此!”“哇呀呀”一声怪叫,尚师徒嚷道:“哎呀了不得!周仓显圣了!”吓得宇文成都随他往回就跑。

伍云召见他二人跑回去,把心放下,只见周仓走下山来,迎接伍云召道:“恩公快进山来!”伍云召随他进了山,心中惊疑不定,见周仓摘盔卸甲,向自己拜倒。伍云召瞧出他不是神仙来,向黑汉问道:“你是何人,搭救于我?”黑汉道:“侯爷你是贵人多忘事,俺叫朱灿。”伍云召才想起他来。原来这朱灿是山中砍柴的,家中只有老母,事母最孝。他有一回赶上连阴雨,打了柴没地方去卖,他母亲挨了饿,他急了,把人家的树砍倒了,卖给木厂子了,树的本主人把他告下来了。被伍云召把他拿去,后来一审问,念其是个孝子,把他放了,又赏给他五十两银子。真是“但得一步地,何须不为人”,“行下春雨,才能望下秋雨”哪!在伍云召,对于朱灿施这点小恩不算什么。没想着,偌大的南阳侯会用得着他。谁想勇朱灿正在山上打柴,远望伍云召被人追来了,他听人说韩元帅带兵数十万攻打南阳关,捉拿伍云召,可不知为了什么。今天见有人追下伍云召,他想侯爷的本领都抵敌不住,才被人追赶得如此,我有心救亦是不成啊。偏巧这山中有个关公庙,乡下人办事诚实,修了这座庙,不似大城里的人,弄得虚假。山里这庙中的佛像、盔甲、刀剑满是真的。朱灿急中生巧计,到庙内把盔甲弄到他的身上,手使青龙偃月刀,假装周仓显圣,真把宇文成都给吓回去了。

伍云召见他把自己救了,心中生出了无数的感想。随着他把盔甲归还,佛像亦都毁坏了,伍云召向关公拜倒道:“异日伍云召得志,重修庙宇,再塑金身。”祝罢,磕头站起来,向朱灿说:“我有一事相求,不知足下肯其为力否?”朱灿问道:“什么事呀?”伍云召说:“我如今把南阳关失了,打算逃奔远方,将来再为报仇,只是带着此子诸多不便,中途路上亦无调养,伍氏门中只有这点骨血,我有意求你替我抚养此子,以存伍氏一脉之根。”朱灿闻听,自然责无旁贷,满口答应。伍云召心中高兴,感激朱灿,说道:“你我二人就在此关公庙中结为异姓手足,不知意下如何?”朱灿说:“那小人就高攀侯爷了。”二人在关公像前结拜,一叙年庚,朱灿大,云召小。然后朱灿说:“贤弟,你给孩子留下名字,以后父子相逢见面,好得其团圆。”伍云召说:“今天登山寄子,此子就叫朱登。”朱灿说:“这么说可不对,我给他起个名儿,叫朱伍登,怎么样?”伍云召点头说好。朱灿也挺高兴,请伍云召到自己家中住上一宿,次日天明再启程动身。伍云召推辞不过,当晚就住在朱灿家中。

第二天,伍云召同朱灿告辞,够奔河北李子通处而来。这一日正往前行,就听喊杀声震耳,伍云召辨别方向,大吃一惊:此地正是金顶太行山,难道说杨广发兵来平山灭寨吗?伍云召催马加鞭往前行进,赶来到近前一看,鼻子差点儿气歪了:这俩蠢才还打呢!伍云召一声喊嚷:“呔!天锡住手,别打啦!”伍天锡一瞧是伍云召,冲雄阔海说:“你这就不行啦,我哥哥来啦!”雄阔海一看,哈哈大笑:“那是我哥哥来啦,你还行吗?”伍云召过来,拦住二人,说道:“你们怎么打起来啦?”伍天锡说:“我们打了半个多月了。”伍云召说:“唉!你俩要不在这儿耽搁,我岂能丢了南阳关?”众人一齐上山,伍云召眼含热泪把南阳关的战事说了一遍,最后说到夫人身死,登山寄子,伍天锡和雄阔海都不言语了。最后三人商议下一步的对策,伍天锡说:“哥哥,不如明日一早两座山兵合一处,你为元帅,我们哥儿俩为左右先锋,下山复夺南阳关,打败了隋兵,追至长安城,拿住昏君杨广,摘心祭灵。”伍云召忙道:“不行不行。想两处的喽罗兵乃乌合之众,焉能敌得过久经大敌的数十万隋兵啊?那尚师徒有四宝在身,有多大的能为亦是白费;宇文成都煞是难敌。为今之计,雄阔海可以在这太行山聚众,人是越多越好,将来好帮助我报仇雪恨。”雄阔海点头应允。伍云召向伍天锡说:“咱们哥儿两个亦别在陀螺寨,可以到我岳父李子通处存身,将来借他的兵将可以报仇。”伍天锡说:“是吧,就那么办了。”于是三人用饭完毕,当日住在太行山。次日伍云召弟兄告辞下山,率领喽罗兵回归陀螺寨,把山中的细软等运下山来,拴扎在车辆之上,放火把山寨焚烧,二人率领喽罗兵投奔李子通,暂且不表。

却说韩擒虎得报伍云召逃走,心中暗喜,伍氏门中不至绝嗣无后了。隋兵打破南阳,可怜伍云召部下战将有十数个都负义而死。韩擒虎派人掩埋死尸,出榜安民,派将暂守南阳,命尚师徒、新文礼回归原防,自统大兵回朝复旨。南阳虽是平服了,却又出来个混世魔王程咬金,劫皇杠反山东,占据瓦岗寨,这些热闹尽在下回书中。

且说韩擒虎带兵回朝,一路之上无事,这天到了长安城扎下营寨,韩擒虎、宇文成都、麻叔谋入朝,来至朝门时,昏君杨广尚未散朝呢。黄门官进到金殿,奏禀道:“元帅韩擒虎兵发南阳关,已然得胜还朝。”杨广降旨即时召见,韩擒虎、宇文成都、麻叔谋等到了,跪倒磕头,山呼万岁。行罢君臣之礼,将平南阳的表章上达,司礼太监将表章呈在龙书案上,杨广打开观瞧,南阳关如何打破,怎么平服的,奏得很详细。杨广心中大悦,封韩擒虎为平南王,宇文成都为平南侯,麻叔谋为都总管,其余将士儿郎俱有封赏,韩擒虎叩头谢恩。杨广见南阳平服了,自己坐太平天下了,降旨大摆太平宴。次日,杨广亲身祭祀太庙,颁布赦书,大赦罪人,除犯十大恶的罪犯不赦外,其余徒流罪杖,等等的罪犯,不论定罪与未定罪,已发觉未发觉的,俱皆赦免。赦书颁布到了各州府县,天下犯罪之人纷纷地开放。谁想杨广这天下就丢在这个赦旨了。阅者要问这个赦旨一下,大隋天下怎么会丢了哪?这回平定南阳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