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宝拜别靠山王,营中上马,手持虎头枪,出离了大营,催马进城,到在自己的门前下马。手执长枪往里一走,亲友们见了全都一怔。大爷秦安见叔宝盔甲在身,好像武卫将军秦彝,心中一阵难过,鼻子尖发酸,不由得扑簌簌落下泪来,弄得叔宝一怔,不知大哥为什么掉泪。哥儿两个走至屋中,叔宝向老太太说:“娘啊,儿回来啦!”老太太抬头观瞧,不觉两眼发直:老爷怎么回来啦?赶忙欠身,将要迎接,仔细一看,原来是秦琼,这才复又坐下。秦琼一看,母亲又欠身又坐下,心里更纳闷了。老太太说道:“儿啊,你见着杨林啦?”秦琼说:“见着了。”就将自己怎么撕毁龙签龙票,见杨林用谎话遮掩,以及被杨林强逼着认义父,赠盔甲枪剑,并且要带自己进京的事述说一遍。老太太问道:“儿啊,难道你真要拜杨林为父吗?”秦琼闻听,赶紧跪倒在地:“娘,您别生气,我焉能认仇为父呢?这不过是暂且瞒哄一时,如果过于拒绝,怕他恼羞成怒,全家性命难保。”老太太说:“儿啊,全家性命事小,我且问你,随他进京后打算如何呢?”秦琼说:“将来找个机会必然设法杀了杨林,替我爹爹报仇雪恨。”老太太说:“既然有这个志气,你就谨记在心吧,将来这个仇报与不报,全在你了。”秦琼说:“杀父之仇,孩儿怎能不报呢?”老太太点了点头,说道:“儿啊,你可知这身盔甲的来历?”秦琼说:“儿不知。娘,难道您认得吗?”此时就见老太太双泪交流,哽哽咽咽地说:“唉!此乃你父的黄金铠甲。当初杨林攻打马鸣关,你父阵前捐躯,被老贼夺去盔甲枪剑,想不到今天又物归原主。可这……”说到此处,老太太放声痛哭,大爷秦安也是泪流满面,阖家人等大放悲声。哭了半天,好不容易一家人才止住哭泣。
这时又听南门外炮声大作,秦琼知道不回去是不行了,只好给老太太磕了个头,说道:“娘,您别伤心了,儿一定报仇就是。如今我要回营去了,您多多保重吧!”老太太只好忍住悲痛,安慰了叔宝几句。然后,秦琼又嘱咐大哥秦安和夫人,还有傻兄弟罗士信。全都嘱咐完了,秦琼这才跟老太太告辞,门外上马,直奔城外大营。来到帅帐前一看,可把秦叔宝吓坏了。只见帐前绑缚着二人,非是旁人,正是程咬金和尤俊达。这两个人怎么被获遭擒的呢?
原来自秦琼走后,贾家楼上众英雄议论纷纷,都替秦叔宝捏着一把汗,此一去杨林大营必是凶多吉少。程咬金心里盘算:此前秦二哥两肋庄岔道,染面闹登州,舍命交友,这就够瞧的了。如今又为我劫皇杠一事毁去龙签龙票,去见杨林恐怕性命难保。而我却在此喝酒吃肉,我还算是个人么?不行,好汉做事好汉当,这不杨林来了么,我得找老儿去要二拨皇杠,不能让二哥受连累。程咬金打定主意,和尤俊达一嘀咕,两个人跟谁也没说,偷偷从贾家楼上下来了。一个跨马持斧,一个跨马擎叉,哥儿俩够奔杨林大营。来到营门附近,程咬金大喊一声:“呔!守营的儿郎们听真,我叫程咬金,他叫尤俊达,长叶林劫皇杠就是我们两家太爷干的。你们告诉老儿杨林,就说我们又来要第二拨儿的皇杠来啦!当初我报名字的时候,你们听错了,我们俩就是程达尤金。”有兵丁赶紧跑进去通报。杨林火冒三丈:两个人居然就敢劫我二拨皇杠!立刻率领十二家太保,一齐上马。一声号炮,战鼓齐鸣,撞出辕门,二龙出水式把队伍列开。程咬金马打盘旋,还叫号呢,高声喊嚷:“老儿杨林,太爷叫程咬金,我这个伙计叫尤俊达。你出来,我斗斗你,叫你尝尝太爷大斧子的厉害。你要不敢出来,也成,把皇杠给我拉出来!不然的话,太爷的大斧一摆,杀进营去,鸡犬不留!”杨林气坏了,问罗方、薛亮道:“劫皇杠的可是此人?”二人定睛观瞧,连连点头:“是,就是他!”杨林心想:反正响马就是两个,莫若我来个一拥而上,谅其人单势孤,难逃罗网。想到此处,杨林吩咐十二家太保一齐上前,活擒响马。十二个人各挺刀枪,齐催战马,冲上前来。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猛虎战不过群狼,片刻之间,程咬金和尤俊达双双被擒。杨林传令:“将二人绑在帐前,准备问斩!”正在这时,秦琼回到大营,不明就里,暗暗着急。
单说秦叔宝下马进帐,见杨林居中而坐,众人列立两旁。秦琼过来参见,说道:“儿臣参见父王。”杨林说:“叔宝免礼,进京之事可曾禀明你母亲?”秦琼说:“业已禀过。”杨林说:“好,站在一旁,看我问斩劫皇杠的两个响马。”说着,吩咐将响马斩杀,叔宝忙道:“父王,这响马杀不得。”杨林问道:“怎么杀不得?”叔宝说道:“应当从这两个响马身上究出有多少响马,将来一并拿获,以便给地方上除害;再者,还得向他二人究清六十四万杠银哪!”靠山王杨林闻听有理,遂命历城县官将尤俊达、程咬金押走,收进历城县监狱之中。杨林并命历城县官徐有德审问明白,究出杠银之后,向自己请示办理。县官徐有德带着随行的衙役把响马押走。县官走后,杨林带了十三个太保由济南府起身,押解二拨杠银,前往长安去了,暂且不表。
且说唐璧、来护儿、刘芳、徐有德一班地面官员,押解尤俊达、程咬金进了济南府的西门,尤俊达、程咬金见大街过往行人都挤着观瞧,内中有两个老道亦挤在人群之中。这两道人不是别人,正是魏徵、徐茂公。魏徵、徐茂公在人群里望见这两人被擒,一撤身,怕叫他们两人瞧见,随在后边打听。后来直跟到历城县,等到将他们二人收监,徐茂公、魏徵这才打听明白,是尤俊达、程咬金二劫皇杠,被获遭擒。二人赶紧回归贾柳店,到了贾家楼一瞧,众人除去郡马柴绍走了,余者都没走。魏徵、徐茂公一到,大众说:“好啦,大哥、三哥来啦!”魏徵、徐茂公问道:“什么事?”大众说:“叔宝有封信,你们哥儿俩瞧着是怎么办好。”魏徵接过信来同徐茂公一看,原来是秦叔宝的信,信中的意思是叫大众想主意搭救尤俊达、程咬金。徐茂公向众人说:“要救尤俊达、程咬金,就得劫牢反狱,大反山东才行呢。”这些人差不多都是响马,把劫牢反狱反山东的事儿哪儿放在心上啊,齐声说道:“只要能够救出这俩朋友,我们劫牢反狱大反山东那有何妨啊?”徐茂公说:“众位若肯听我一人的调遣,管保成功。”大众说:“愿遵三哥的号令。”
徐茂公取过一把筷子来,坐在桌后,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徐茂公拿起一根筷子,向单雄信说道:“单雄信听令。”雄信赶紧过来。徐茂公取出一张盟单,把罗成、柴绍、史大奈、张公瑾等人名涂抹了,用包袱包上,吩咐雄信道:“你可以将这包袱包在身上,带了大众的亲随人等到济南府城西大道山旁埋伏。如若劫牢反狱成了功,将尤俊达、程咬金救出来的时候,倘有官军在后追拿,你可挡杀一阵,以能把包袱盟单被官军得去为妙。”单雄信说:“遵令。”徐茂公又拿起一根筷子,冲樊虎、连明说道:“樊虎、连明听令。”二人赶紧过来。徐茂公吩咐这哥儿俩设法将侯君集、尚怀珠、丁天庆、盛彦师、黄天虎、李成龙六人带进大衙监牢,以为内应,二更天准时行动,砸牢反狱,救出程咬金和尤俊达。这八个人领命下去。徐茂公又拿起一根筷子,派屈突星、屈突盖、鲁明星、鲁明月四个人里应外合,攻下济南府的西门,以便让程咬金他们顺利逃出济南城。接着,徐茂公喊一声:“王君可听令。”王君可抢步上前,说道:“在。”徐茂公伸手拿起一根筷子,吩咐道:“王贤弟,命你埋伏在西门以外,接应众家兄弟,拦挡追兵,拖延时间。”王君可说:“遵令。”徐茂公又派金城、牛盖埋伏在历城县衙附近,也是阻拦追兵;命齐彪、李豹二人乘乱在城中放火;命王伯当、谢映登够奔汝南庄,去接程咬金和尤俊达的家眷,以及全份皇杠龙衣贡;命贾润甫、柳州臣保护其他英雄的家眷,于城外会合。徐茂公自己则和魏徵、金甲、童环等人够奔专诸巷秦宅,劝说宁氏老太太一起反出济南府。这段书小节目叫徐茂公大撒筷子令,倒反山东!
按下其他各路暂且不表,单说徐茂公、魏徵、金甲、童环等人离开贾家楼,直奔秦宅。人都睡下了,那也没办法,秦安请出老太太。徐茂公等人行礼已毕,把准备劫牢反狱大闹济南府的事情一说,老太太连连摇头,就是不同意走。老太太说:“徐茂公,你们反山东是你们的事情,与我秦家无关。再说叔宝又不在山东,更与他无关。我们不走,你们要反就反吧!”徐茂公说:“义母大人,不是那样讲法。我们在贾家楼结拜,世人所知,倘若我们闹完事走后,地面官员访查实了,是秦叔宝的朋友到济南拜寿没走,劫牢反狱,到那时恐怕你老人家也无法推托了。”老太太说:“不然,打官司总是案打实情,不至地面官不明白。”徐茂公向老太太百般相劝,老太太只是不走,弄得徐茂公心中着急,唯恐怕事情泄露了,把他婆媳牵连在内。到了时刻,外面“咕咚”一声,跟着火光大作,天至二更多天,将至三更了,外面有了动静,秦母不走,急得徐茂公脑袋上直出汗,老太太实在不走,亦没办法,不敢耽搁,赶紧告辞,同着魏徵、金甲、童环等从秦宅出来,此时济南城已然大乱。
书中暗表,樊虎、连明把侯君集、尚怀珠、丁天庆、盛彦师、黄天虎、李成龙等,带到了衙门,别人哪知道他们的细情啊,天都快黑了,衙门里的人问是什么事,连明说是拿住的响马,于是按着罪人一样,收在狱中。稿案的师爷与刑房的师爷想:县官徐有德累乏了,白日伺候靠山王,夜间哪时过堂啊,有什么明天再说了。樊虎、连明把自己的家眷悄悄送出城外,安排等候,回到衙门里,暗暗地把手使的军刃预备在手底下。天到二更已过,侯君集、尚怀珠这六个人的锁是没有锁的,一捅就开,丁天庆、盛彦师、黄天虎、李成龙四个人准备去背尤俊达、程咬金;侯君集在房上点声信炮,“咕咚”一响,叫城内的自家人都知道;尚怀珠到了衙门内放了把火,跟着众人在各处放火。丁天庆、盛彦师、黄天虎、李成龙找着尤俊达、程咬金,砸去手铐脚镣,打死牢头,砸开牢狱的狴犴门,樊虎、连明从里杀出来。可了不得了!衙门里的衙役三班与值日的人们各擎军刃,出来动手,衙门内的士兵杀出来捉拿劫牢反狱之人,哪能成功?樊虎、连明头前带路,丁天庆、盛彦师背着尤、程二人,侯君集、尚怀珠在房上揭瓦往下乱打官军。可怜县衙火光起来,没有顾得过来,县官徐有德居家老少从梦中惊醒,哪知所以,被火烧的,烟气罩的,找不着门了,全家算是被火烧死。说书是还没到烧死的时候哪,我把他一气述明,省得再翻回来提他。屈突星、屈突盖、鲁明星、鲁明月里外进攻,把济南府的西门弄开,杀死门军门官无数。
此时山东大行台唐璧知道了,立刻点齐了二百名亲军,披挂整齐,节度使衙门外上了坐骑。地面上巡查街市的官军飞报军情,说:“劫牢反狱的贼人逃奔西门去了。”唐璧往西门便追,率兵走出来,没有多远就见对面来了一骑马,马上一人,赤面乌须,绿缎色扎巾,绿缎色短箭袖袍,坐下马胭脂雪(红马白腿),手中擎定一口青龙偃月刀。临近了把马勒住,用刀一指唐璧,喝道:“昏官留步,少往前进!”唐璧问道:“尔是何人?”这人说:“你要问我,姓王双名君可,今天特取尔项上的人头!”唐璧大怒,抡刀便砍,王君可用刀招架相还。两人马打盘旋,冲杀一处,两口刀上下翻飞。唐璧见王君可这口大刀扇砍劈剁,一招一式使出来,手眼身法步,心神意念足,高人所传,名人指教,与唐璧杀在一处,五六个回合不分上下。唐璧乃隋之名将,与王君可只杀个平手,唐璧心中佩服王君可。王君可见唐璧敌得住自己,便抖擞精神,尽力抵敌,把唐璧绊住,不得追赶尤俊达、程咬金。副将来护儿知道城中有变,亦全身披挂,上马持枪,带了亲兵小队绕道奔历城县衙。忽见从对面两匹马如飞而至,一个使钉钉狼牙棒,一个使三尖两刃刀,挡住来护儿的去路,高声喊道:“来护儿,你可知道磨盘山的金城、牛盖吗?”来护儿喝道:“无名的鼠辈,休逞刚强!”递枪就扎。金城一瞧枪到了,用三尖两刃刀磕出枪,撤刀头立刀,走马错抛刀砍;牛盖催马摆双棒,打奔来护儿,三人像走马灯似的杀在一处。错非是金城、牛盖俩人,要是一个人,还真不是来护儿对手。三个人动着手,齐彪、李豹等各处放火,在城中乱杀官军。城中的铺户人民哪知道是众好汉劫牢反狱大反山东啊,以为是有了变乱呢,谁敢出来呀?
丁天庆、盛彦师、李成龙、黄天虎等把程咬金、尤俊达背出城,走出关厢来,王君可、金城、牛盖才败下来,唐璧、来护儿率领众将来追。天光将亮,追至西关外大道,眼看着要追上了,忽见对面来了一伙人,穿什么的都有,各持刀枪,簇拥着一人,蓝靛脸,红胡须,手使枣阳槊,挡住去路。唐璧、来护儿见他放走劫牢反狱的响马,挡住去路,焉能不恼?来护儿纵马拧枪,直奔使槊的人,向他问道:“你是何人,胆敢挡住追兵去路?”使槊之人说:“你要问俺,俺乃五路响马头儿,姓单名通字雄信。尔是何人?”来护儿说:“我是济南节度麾下副将来护儿。”单雄信大怒,举槊便砸,来护儿横枪招架,两个人冲杀一处。单雄信见他这条皂缨枪,使出来的招数是大枪的招儿,按照滑、压、崩、把、揠、劈、砸、盖、挑、扎,似条乌龙一般,真似怪蟒在云端窜出钻入。单雄信遇见劲敌,施展平生所为,这条钉钉枣阳槊使开了,蹲拍忽盖,支架砸打,抡得嗡嗡带风。俩人动着手,丁天庆、盛彦师、黄天虎、李成龙、程咬金、尤俊达、屈突星、屈突盖、鲁明星、鲁明月、金城、牛盖、王君可、徐茂公、魏徵、金甲、童环、樊虎、连明往下跑着,望见有数十辆车,七八十个人跟着车辆,有王伯当、谢映登、贾润甫、柳州臣保着尤俊达、程咬金与众人的家眷,并汝南庄存着的贡金龙衣等项。大众见着,彼此惊喜,徐茂公说:“咱们赶紧往西走吧,有什么话找着个山,咱们便好存身。”话犹未了,东边“呼啦”一声,单雄信与众伴当跑下来了。徐茂公问道:“怎么样?”单雄信说:“我被来护儿的大枪挑去包袱,大约着盟单被他得去了。”魏徵说:“快走吧。”于是大众反完了济南,往西逃去。
济南的火光仍然大作,来护儿、唐璧等追了二十余里亦没追上,又怕济南有了闪失,亦就率兵回归。往回走着,就见城里关厢的死尸横躺竖卧,大街上除去官人之外,是路静人稀,买卖铺户简直没敢下板做买卖。此时刘芳把各处的火都救灭了,唐璧亦就回到节度使衙门,升坐大堂,站堂军、站堂将、刀斧手、绑缚手两旁站班。唐璧怒容满面,想着这些响马胆量真是不小,敢劫牢反狱,抢走罪人,还放火烧衙门。闹了半夜,累得人困马乏,结果一个亦没拿着。忽见值日旗牌官李志进到大堂,说:“回禀大人,历城县县官徐有德居家老少被火烧死。”唐璧听着更是难过,传下令来,将各处城门紧闭,派人到各处搜拿响马。来护儿将得着的盟单呈上来交与唐璧观瞧,见上面是三十六友的盟单,从头要往下看,忽见盟单上有秦琼秦叔宝,唐璧冲冲大怒。原来是秦叔宝的朋友干的这事,唐璧如何不恼,赶紧派来护儿带兵二百,抄拿秦叔宝的满门家眷;又写了一套紧急的公文,派了一名差官,不分昼夜赶奔长安,请示靠山王杨林,唐璧的公文是把这个乱子满推在秦叔宝的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