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英雄倒反山东,大败唐璧,唐璧写下一道公文,把劫牢反狱、大闹济南府的乱子全部推到秦琼身上,命人快马加鞭,呈送靠山王杨林。按下这个差人暂且不表,回过头再说杨林,率领十三家太保和数百人马,押着二拨皇杠,赶奔长安城。行军路上,逢关按站,大小官员接待杨林,不必细表。这一日正往前走,就瞧对面有一队人马迎接下来,杨林注目一看,不由得哈哈大笑,偏脸叫道:“叔宝。”秦琼答言:“父王。”杨林说:“叔宝,你来观看此将。”秦琼见对面一员战将,跳下马平顶身高八尺开外,细腰乍臂,双肩抱拢。头戴紫金盔,身披黄金甲,外罩紫征袍,大红中衣,一双虎头靴牢踏紫金镫内,背后八杆护背旗,紫面长髯,胯下一匹紫骝马,鸟翅环得胜钩上挂着一口大刀,真是威风凛凛。秦琼说:“此人好威武!”杨林说:“这就是镇守潼关的花刀帅魏文通迎接为父来了!”此时魏文通已然来在杨林面前,急忙下马,上前跪倒,口称:“卑职接迎王驾千岁!”杨林说:“文通,平身起来。”魏文通站起来说:“王爷,您老没进京了,卑职好容易把您盼来,故此迎接您进关。”杨林说:“此处非是讲话之处,你头前带路。”文通上马,将杨林接进潼关。杨林所带的十万大军则在城外扎下大营。
杨林只带秦琼、上官狄两人进了帅府,来到大厅,居中落座。杨林说:“文通,我给你们引见引见。”用手一指秦叔宝,靠山王就把收为十三太保、情同父子的前后经过,详详细细对魏文通说了一遍。然后又对魏文通说:“从今往后,你们哥儿俩还要多亲多近。”魏文通上前,抱拳行礼,秦琼急忙还礼,客气一番。杨林得意洋洋地说:“文通,今日本王进府只带叔宝、上官狄,各家太保俱在城外扎营,你道为了何故?”魏文通说:“卑职愚钝。”杨林说:“你是本王的心腹,叔宝也是我的心腹,为的是让你们哥儿俩亲近亲近。文通,将来我的靠山王就由叔宝承袭,与那十二家太保大不一样。我还嘱咐你,从此以后只要叔宝到,就如同本爵亲自前来一样。”魏文通说:“您的话卑职谨记在心。”不多时,酒筵摆下,众人各自落座,开怀畅饮。吃喝已毕,各自安歇不提。
一夜无书。第二天清晨,杨林用完早饭,传令大队人马拔营,魏文通把靠山王一行人等送出城外,大队人马继续前行。这一日正走到檫树岗,忽听附近树林之中传来女子哭泣之声。杨林蚕眉微皱,说道:“叔宝,你去看看,林中何人啼哭?”秦琼也听见了,说声“遵命”,催马就进了树林。来到林中,秦叔宝闪二目定睛观瞧,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一个文生公子正欲上吊。看样子是刚拴好绳套钻进去,双腿还在挣扎。叔宝赶紧甩镫离鞍跳下马,冲上前,抱住公子双腿,把人解救下来了。此时,靠山王和各家太保也催马进了树林。杨林仔细观瞧,心中一动:莫非此人女扮男装,是个女子不成?
书中交代,这个文生公子还真是女子,名叫张紫燕。她的父亲叫张宣,是前任京营殿帅,因为刚直不阿,得罪了一班奸佞,被贬回家了,生出一场大病。紫燕十分孝顺,就在长安城内古洞祠烧香许愿,祈求父亲身体痊愈。说来也巧,数日之后,张宣的病渐渐好了。等张宣病好之后,紫燕把古洞祠许愿之事禀明他爹,只等庙会时前去还愿。书说简短,到了七月庙会之期,烧香还愿之人纷纷到古洞祠进香,真是络绎不绝。张宣父女分乘轿马,带了从人,到古洞祠烧香还愿。到了庙中,烧完香还完愿,张宣给庙内布施了一千白银。张宣因为素日在家闷郁难舒,带着姑娘在庙内散闷。父女二人带着从人由前殿往后殿绕,见烧香还愿之人,男女老少互相拥挤,吵嚷之声不绝于耳。父女到了后院,再听更比前边热闹,市声如潮,纷纷扰扰,后殿前另有一番气象:摆摊卖货的棚帐连云,货物堆积如山,百货齐全,观之不尽。殿前炉鼎之中香烟缭绕,直冲云汉。父女爷儿俩走到各种杂货摊上瞧看,五光十色,煞是好玩。又到跨院里观瞧,有些是江湖卖艺之人,各种杂技惹得叫好之声不绝于耳。树林深处有些个茶社,品茗博棋,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爷儿俩刚由跨院往外要走,忽见对面跑过一人,后面跟着三十多人,各持棍棒刀枪,一个个挺胸叠肚,拧眉立目,全非善类。头前跑的这人,面色姜黄,两道斗鸡眉,一双母狗眼,溜尖溜尖的鼻子尖儿,尖下巴颏儿,薄嘴唇,一嘴的碎芝麻牙,两个扇风的耳朵,七分不像人,八成倒像鬼。跑到姑娘张紫燕的面前,扎煞臂膀站住了,向张紫燕扑哧一笑,往前一扑,要打算把姑娘搂住。张宣这个气可就大了,用手一指,喝道:“胆大的狂徒,你敢无礼!”说着过去就要打他。这个人一瞧是张宣,吓得一缩脖,跑回去了。此时吓得姑娘张紫燕脸上颜色更变,身上不寒而栗。张宣回过头叫家人将他抓住去打官司,家人悄悄地说:“大人,抓不得,那个人是京营殿帅宇文成都的兄弟,他叫宇文成惠,带着许多的打手呢……”家人还要往下再讲,被张宣照着脸上就是一掌,喝道:“胡说!殿下的兄弟怎样,难道就白白地调戏妇女吗?”吓得家人不敢再说了。张宣回头一望,那宇文成惠早就逃之夭夭了。原来宇文成惠是个色中的饿鬼,每逢长安城里城外有热闹的时候,必要带些个帮闲的与恶豪奴,在妇女的群里找些便宜,遇见真好的就往他府中愣抢,七煞反长安逛灯的时节已然说过。那位说,他在早先惹过那么大的祸,他还不改吗?狗哪能改得了吃屎!亦是活该,宇文成惠到了庙中各处追寻,俱是些个平常的妇女,没遇见一个出色的,他偏正遇上张紫燕,宇文成惠被色给迷住了。别说是张宣在旁,就是他爹在旁站着,他亦是瞧不见哪!被张宣一声喝喊,他才瞧见张宣,吓得他带着人溜之乎也。张宣越想越有气,惹得逛庙之人都往他们父女这边观瞧,几乎把张紫燕臊死。还算是姑娘明白,怕他父亲旧病复发,反把张宣劝回家去。
张宣还想去找宇文化及,不答应他,谁想到家就旧病复发,连着病了有半个多月不要紧,那宇文成惠亦病了半个多月。阅者要问他得的是什么病,还用说吗,他得的是相思病。谁想宇文化及那老狗疼爱他的儿子,觉着张宣要不是得罪了他们,何至于丢官罢职,如今乘此机会命人前去求婚,他若应允,再做官有何难处?宇文化及有这个心,便求张宣的本家张衡为媒,给他儿子宇文成惠求亲。张衡还挺高兴,去到张宣的家中。张宣还以为张衡是来看望自己的,吩咐张福到外面把张衡请进来。张宣在病榻上坐了起来,见张衡进来向自己施礼,张宣说:“兄弟少礼吧,恕过为兄有病在身,不能还礼。”张衡说:“兄长,咱们是谁,你躺下讲话吧。”张宣说:“不用,我净躺着怪难受的,坐会儿亦好。”家人献茶,茶罢搁盏。张衡向张宣说:“兄弟今天前来有事相求,求哥哥你得赏脸。”张宣道:“兄弟有什么事只管说吧。”张衡说:“我来是给姑娘提亲。”张宣问道:“给谁家提呢?”张衡说:“就是宇文化及之子宇文成惠。”张宣一听,气得颜色更变,把二目瞪圆,向张宣说:“我当你给什么人提亲哪,原来是给那狗子求亲。你回去告诉宇文化及那个老狗,就说我说的,他家里有多少姑娘,不用给外人,你侄张称金还未纳妾,叫他把他家的姑娘都给你侄儿作妾。”张衡摸不着头绪,还以为张宣疯了呢,冲他直发愣。张宣骂不绝声,张衡实在听不下去了,向张宣说:“你别骂了,你这是骂他呀,还是骂我呢?一家女百家求,你愿给就给,不给拉倒,你这是骂谁哪?”张宣气恼之下,说:“简直就是骂你哪!你还趁早走着,以后少往我家里来!”张衡亦气得难过,说:“你还别不识抬举,日后你再请我我亦不来!好呀,你会骂人,你留神吧,早晚叫你知道我的厉害!”说着,气昂昂地往外就走。张衡走后,姑娘来至他爹的屋中苦苦相劝,张宣怒气不息,被姑娘劝得无法,亦就不言语了。
过了一个多月,张宣的病觉得见好了。这天吃完早饭之后,忽听外面一阵大乱,张宣到了前院一瞧,是殿帅的旗牌官带着官军进了院子。张宣刚要问有什么事,众官人“呼啦”一声扑过来将张宣上绑,推出府去,押解回归殿帅府去了,把男女从人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老家人张福到了后头,见了张紫燕,把张宣被官人拿去回明,张紫燕放声痛哭。张福说:“小姐,你别哭啊,还是打个正经主意才是。”张紫燕虽是个姑娘,心中亦明白这是宇文氏父子弄的手段,因为爹爹不允亲事,他们怀恨在心,使出坏主意来,不定怎么着哪。姑娘哭了会儿,拿出些银子来,叫张福去打听究竟是为什么事给拿了走,再到衙门花钱托些人情,别叫张宣受什么委屈。张福遵了小姐之命,拿着银子去打听张宣之事。到了衙门一打听,可把张福吓坏了,原来张宣的儿子张称金在外边反了。张福心中又惊又急,想到监狱里面去探监,谁想张宣的案情太重,不准见。老管家张福急得二目落泪,哭回家中。到了家中,张福把事情回明,张紫燕放声大哭,痛不欲生,老管家百般解劝。正然解劝之际,忽见门公慌慌张张跑进来向张福说:“管家,大事不好!”张福问道:“有什么事吗?”门公说:“适才亲军小校魏宽来送信,说随后羽林军五百大队就到,抄拿咱们居家满门,请管家大人急速逃走呢!”张福闻听此言,泥丸宫走去三魂,涌泉穴失了七魄一般,把他就吓傻了。还算张紫燕有点见识,叫家人分散些东西,急速逃命。张紫燕把要紧的东西、值钱的珠宝收拾一个小包,换上了一身文生公子的衣服,带了老管家,弃家而逃。其实杨广并未传旨抄拿张宣的家眷,这是宇文化及使的手段,张紫燕与众家人弃家逃走,宇文化及一班奸党倒有了证据,禀奏杨广说张宣被拿之后,张宣的家眷弃家而逃。杨广信以为真,传旨查封张宣的家资,捉拿逃走的人员;又传旨派将讨伐张称金,这些事不能一一细表。
却说张紫燕女扮男装,同家人张福逃出长安,直逃到灞陵桥小店里才把心放下,住了一夜,又逃至渭河镇店里隐藏。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老管家连惊带吓,数日奔波累得染病店房,张紫燕反倒伺候家人,煎汤熬药。张福一病两个多月才好,张紫燕拿的东西可就卖得没有什么了。张紫燕不放心他爹,命张福到长安打听打听,老家人亦就冒险前往长安。真是倒霉,张福一去不归,张紫燕在店中心似油煎,坐卧不宁。听店中的人传说,前任京营殿帅张宣在长安城被斩于云阳市口,张紫燕一人在屋中暗暗落泪,哭泣得死去活来。思前想后,越想越心窄,觉着不如一死,张紫燕从店中出来,走在檫树岗上吊。亦是她命不该绝,五行有救,靠山王杨林同着十三太保从此路过,秦叔宝把她救下来。
杨林看她掉了一只靴子,露出窄小的金莲,见她女扮男装,恐有别情,仔细地一问,张紫燕把以往情形向靠山王哭诉明白。杨林气得苍眉倒竖,虎目圆睁,用手一指长安,大骂宇文化及父子不止,又向张紫燕安慰道:“你不要悲痛,只管放心,孤到了长安必在万岁驾前替你伸冤,非把宇文化及父子们参倒算完。”张紫燕听杨林说要参宇文化及,在杨广驾前替她伸冤,立刻给杨林跪倒磕头道:“千岁若能如此,难女感激王爷的大德了。”杨林向张紫燕说道:“孤有一事跟你相商,你可曾愿意?”张紫燕问道:“王爷有什么事呢?”杨林说:“老夫虽然年迈,并无儿女,如今认了十三家太保,俱是螟蛉义子,并无女儿。孤有意认你为义女,你可愿意吗?”张紫燕说:“只要王爷能给难女伸冤报仇,难女无不乐从。”杨林说:“孤决然给你伸冤报仇。”张紫燕这才给杨林磕头道:“义父大人在上,受女儿一拜。”杨林这一下子真要乐飞了,别看自己无儿无女,如今有子秦叔宝,有女张紫燕,平生之愿足矣,心中一痛快,拈髯大笑,说声:“姑娘请起。”张紫燕站起身形,十三家太保都过来给杨林道喜。杨林仍命张紫燕穿上那只靴子,还是女扮男装,然后命张紫燕与十三太保俱皆行过兄妹之礼,叫张紫燕跨坐骑,一同够奔长安。
这天来至长安东门外,文武官员有知道杨林来的,都迎出城来,靠山王与众人施礼完毕,略叙寒暄,便进了长安城。到了自己府第,下了马把文武官员往里相让,文武官员说:“王爷暂请歇乏,明天我们再来问安。”众人走后,杨林不叫张紫燕改扮,仍穿男子的衣服到了府内,净面掸尘,沐浴更衣。诸事完毕,杨林暗派太保出去打听张宣与宇文化及之事,然后酒宴摆上,杨林叫叔宝与张紫燕同桌而食,二人遵命。
爷儿三个饮酒之间,杨林向张紫燕说:“姑娘,老夫位至王爵,都不以为怎么样,如今有你二人,俺心中最为快乐。告诉你——”说着,用手一指叔宝道:“他姓秦名琼字叔宝,山东济南府的人氏,在山东大行台唐璧手下当作旗牌官。他为人慷慨,武艺高强,孤才收他为义儿干殿下。他曾为六月二十四日山东响马劫去孤的六十四万皇杠银……”杨林席间把秦叔宝的始末根由全都说给张紫燕。张紫燕听杨林的口吻,有秦叔宝这么个义子,杨林最为畅快,因为他的义气最重。杨林如此器重叔宝,秦琼焉能不感激杨林?杨林心中一高兴,不觉酒已过量,微露醉意,忽向张紫燕说:“明日早朝入朝面君,为父定然参那宇文化及,为汝报仇。”张紫燕起身离席,刚要跪倒磕头,杨林说:“姑娘,老夫有命你可能依从吗?”张紫燕问道:“父王有何吩咐?”杨林说:“老夫把你许配秦叔宝为妻,你可能遵我之命吗?”张紫燕跪在地上,低头不语。心中思忖之际,秦叔宝离席跪倒,口称:“父王千岁万万不可如此,我家中已然有了媳妇,请父王收回成命,否则不安。”杨林已醉,听他如此说,把脸往下一沉,向他二人说道:“老夫之命,谁敢不遵?”张紫燕、秦叔宝抬头观瞧,杨林怒容满面,看他那意思非得应允不可,吓得二人不敢作声。张紫燕心中转想秦叔宝的人品相貌,忙向杨林说:“谨遵父王之命。”杨林痛快已极,向叔宝问道:“你呢?”叔宝哪敢不遵呢?可叔宝心想等靠山王明天醒过酒来再向杨林解说,还是给张紫燕另行择配。此时杨林拈髯大笑,命他二人起来:“非叫你二人对饮三杯不可。”两个人无法,只好如此,杨林直到酒不可仰的时候,往床上一躺。叔宝觉着不好意思,便闪到外边去了。张紫燕一人闷坐屋中。叔宝到了外面,向王官们问:“众太保现在哪里?”王官说:“到城外大营去了。”原来杨林带着数百官军,有锣鼓、帐篷、行军锅灶,到了长安,将大营扎在东门外,离城不到五里路。秦叔宝命人将马鞴好,府门前乘跨雕鞍,离了王府,够奔东门外大营找众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