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书。到了次日,各路反王各率本部大将,齐集大魔国的黄罗帐前。魏徵、秦琼率领岗山文武伺候大德天子升坐宝帐,众人跪倒行礼,程咬金说声:“众卿少礼。”然后各路反王俱皆落座,文武官员站立两旁。程咬金说:“众位贤王,如今十八国人马既在四平山会兵,国事由孤主持,军务大事亦应责成一人为十八国统帅,所有十八国兵将尽归此人统带,进退动守悉归统率调动。”众反王齐赞成此举,于是程咬金命秦叔宝为十八国统帅,又命河北凤鸣王李子通的招讨伍云召为十八国第一路先锋,命陀螺寨主伍天锡为第二路先锋,命相州王高谈圣的招讨雄阔海为第三路先锋。秦叔宝、伍云召、伍天锡、雄阔海叩头谢恩已毕,程咬金向高谈圣问道:“相州王,你为了何事兴兵呢?”高谈圣说:“当初在隋朝吃粮当军,久在靠山王麾下当中军,海寇犯境,我立奇功,蒙靠山王保荐,升了相州节度使,我高谈圣敢说赤胆忠心扶保隋朝。盟主若问我因为什么兴兵,是因为杨广无道,旱地行舟,掘通运河,妄用民财,耗用过大,信宠奸臣佞党,苦害黎民,开河总督麻叔谋专吃民间的小孩儿。大隋朝君昏臣暴,故而一怒叛隋。”程咬金点了点头,说:“相州王是爱民而反,可称为义举。”又向孟海公问道:“曹州王为何兴兵呢?”孟海公说:“我是隋室忠臣,官居曹州节度使之职。那开河总督麻叔谋要掘我祖坟,藉开河之名敲诈于我,君不正臣游外国,父不正子奔他方,一愤自立曹州王。”程咬金又问李子通道:“凤鸣王为何兴兵呢?”李子通道:“我亦是大隋朝之臣,自杨坚在位之时,我就为河北凤鸣关守将,食隋朝俸禄,当然忠于隋室。只因杨广无道,鸩兄图嫂,欺娘戏妹,弑父夺权,强迫伍建章写那草诏,伍建章乃隋之忠臣,不愿写诏,金殿之上大骂杨广,那杨广将伍建章绑出朝门斩杀。这还不算,又将伍建章全家满门绑至法场,俱皆斩杀。灭了伍建章居家满门亦就是了,昏君听信奸臣宇文化及之言,派韩擒虎统率数十万大军到南阳关捉拿伍云召,又迫反了伍云召。打破南阳关,伍云召的夫人投井殉城,伍云召怀揣幼子,匹马单枪闯出重围,逃奔河北投我。伍云召之妻是我李子通之女,女死婿在,焉能不痛?我李子通绝不扶保昏君,我自立凤鸣王,为公是给隋先公报仇,为私是给我女儿报仇。李子通占据河北自称为王,四平山会兵,与众位扫灭杨广,是公私两尽。”帐中之人,上至盟主、各路反王,下至各路大将,听他所说,无不痛恨杨广。
大德天子程咬金又问那湖广襄阳王、大梁王、小梁王、南阳王,都是因为什么叛反大隋,各路反王皆诉说自立王号是为何事。济南王唐璧忽然想起他程咬金曾在山东贩卖私盐,打死过官人,长叶林劫过皇杠,各路反王不论是谁,论出身,论根基,哪位亦比他程咬金强得多呀!如今他拜起铁冠,当了十八国都盟主,放着国事不办,问了这个又问那个,你不问问自己是怎么回事吗?你乃响马,贼星发旺,哈巴狗追狼——命硬!唐璧等着程咬金将各路反王问完了,向他问道:“都盟主,你为什么大反山东,占据瓦岗山,自立大魔国呢?”唐璧这一问不要紧,秦琼、魏徵、徐茂公听着可就愣了,想他程咬金是卖私盐出身,又没念过书,不知事务,糊里糊涂,要不是邱瑞、裴仁基教给他言谈说话,他连说个正经话亦都不会,当了盟主又无故地净问大家,这回唐璧问上你了,看你说什么,你要说不出所以然来,当场献丑,岂不被帐中之人耻笑?这几位替他悬着心,听他说什么吧。
却说程咬金听唐璧发问,遂道:“我程咬金的来历,外人多不知,讥诮我是响马头儿。告诉你们众位贤王,我程咬金的父亲名叫程得臣,是北齐后主驾前的武将;魏徵的父亲名叫魏良臣,单雄信的父亲名叫单敬臣,秦琼的父亲名叫秦弼臣。这死的老哥儿四个都是北齐后主驾前护卫大将军秦旭的徒弟,受秦旭所传武艺,得在北齐后主驾前称臣。只因杨坚的父亲杨忠与杨林吞灭北齐,秦旭师徒父子俱皆为国殉难,死在杨忠、杨林兵将之手。我程咬金与魏徵、秦琼、单雄信各隐一方。单雄信伏潜绿林之中,身为五路响马头儿,啸聚绿林英雄好汉,是欲报君父之仇;秦叔宝身在公门,广结天下宾朋;魏徵潜身道门之中,访求贤能之士。杨广无道,贪淫好色,妄用民财,信宠奸佞,贪官污吏苦害黎民,天下荒旱,民不聊生。我们众弟兄才在山东济南府以秦母做寿为名,三十六友在贾家楼歃血为盟,结为生死之交,为天下是要推倒杨广,另保一有德之君;为我们自己是要报北齐后主之仇,血四父之恨。这才大反山东,占据瓦岗山,自立大魔国。三十六友保我大德天子,招兵买马,集草囤粮,是为天下人除残去暴,扫灭隋朝,报君仇雪父恨,绝不是无故兴兵,妄用干戈,苦害黎民。”当下秦琼、魏徵、徐茂公听程咬金坐在金顶黄罗宝帐之内,滔滔不断,将自己的来历与三十六友结拜的情形说给众反王,正大光明,义正词严,是倡义师,是为民除害,暗暗佩服老程够个十八国都盟主的身份。众反王个个皆以为他们出身甚高,盟主出身微末,是江湖中人,是绿林中人。及至程咬金说完,谁亦不敢小瞧他们瓦岗山的人物,无不重视三十六友。
当下程咬金与各路诸侯将事议完,随即退帐。秦琼回到元帅的亲军营,没有几个时辰,各路的反王就派人将他们各部花名册送至帐内,秦琼与军政司统计共有多少人马,好支配粮饷。查点完毕,各路反王驻扎在四平山的共有八十四万大军,上将一百五十八员,偏副牙将一千三百三十六员。秦叔宝传令,由各国拨兵调粮,每一国派兵三千为运粮军,派一员大将、两员偏将为运粮官;又命裴元庆为总运粮官,魏徵掌理各国粮饷用度。四平山的大事齐毕,只等隋军来至破敌,自有连环探马打探敌情。这天秦琼正在帐中办公,探马禀报:“大隋朝金镋无敌将宇文成都为先锋,杨林为帅,统带十万大军,往四平山而来。”秦叔宝吩咐:“再探。”立刻传令,命口北王迎敌。
书中却表,靠山王杨林长蛇阵失败,率领残兵败将逃奔洛阳。那杨广虽有心去逛江南,只因天下各路反王屯兵河南,不敢动身,就在东都不走了,各路烟尘盗寇分扰巩陕内乡一带。这天杨林逃至洛阳,败兵屯扎在城外,他本人带领亲随人等入城,宫门外下马,命人往里回奏,求见杨广。杨广得报杨林打了败仗,心中很是不悦,立刻升殿,即时召见杨林。杨林自己摘去帅盔,免冠上殿,见了杨广,跪奏兵败之事。杨广听说这次损伤二十几万大军,有名的大将韩擒虎、魏文通、魏文生亦都阵亡,心中很觉不安。杨林向他请丧师辱国之罪,杨广说:“朕若有福,皇叔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朕若无福,皇叔能够用兵,亦得兵败。此非皇叔之过,是朕之咎。”杨林无罪,杨广命他在洛阳整顿人马,准备再战。杨林在城中设了帅府,不分昼夜整顿人马。尚未出兵呢,接连得报,天下各路反王在四平山会兵,聚屯在四平山约有百万之众,杨林大惊。过了两日,又得着报告,各路反王在四平山公推程咬金为都盟主,秦琼为统帅,要推倒隋室天下,保盟主为万民之主。杨林惊心不定,叹息道:“没想到一群响马会成了国家的大患,若不除治,这隋室的天下真许丧在他人之手!”于是下令调出十万大军,准备出征。
这天杨广早朝,杨林出班跪倒,说:“万岁,如今各路盗寇在四平山集合,为害于民,蹂躏地方。臣愿率兵前往四平山扫荡群寇,请旨定夺。”杨广说:“皇叔有此忠心,就请你择吉日出征。”杨林说:“臣愿调用宇文成都为本部先锋,请万岁旨下。”杨广随即传旨,命杨林为帅,宇文成都为先锋,兵伐四平山。二人遵旨,在洛阳祭旗,放炮起兵,大队人马旌旗招展,浩浩荡荡,往四平山而来。
这天到了伊水河西,离河约有三十余里安营下寨。杨林指挥兵将安营之际,宇文成都率领三千人马直奔四平山。走出二十里路,望见对面有支人马严阵以待,宇文成都吩咐列阵。一声炮响,两杆绿缎色门旗左右一分,三千人马二龙出水式列得一字队,当中间掌旗官高挑先锋纛旗,三丈标杆,葫芦金顶,绿缎色,周围红火焰儿,上书“大隋正印先锋无敌将”一行小字,当中间斗大的“宇文”二字。宇文成都在纛旗之下勒马停蹄,压住了全军。往对面观瞧反王兵将,只见万数儿郎俱是北国胡儿,当中挑着一杆鹅黄闹龙纛旗,上书“口北王”字样。旗下一家番王勒马停蹄,怀抱一只独脚铜人,压住全军大队。左边有杆素缎色先锋纛旗,旗下银甲白袍的战将压住左阵脚。书中暗表,此人是伍云召。右边有两杆皂缎色先锋纛旗,旗下穿青挂皂,两员大将压住右阵脚。书中暗表,这两人一个是雄阔海,一个是伍天锡。
两下里把阵势列圆,宇文成都亦不派他的偏副战将,拍马亲自临阵。马到疆场,用手中的金镋往对面一指,大声喊嚷:“对面的贼兵听真:今有无敌将宇文成都在此,有不惧死的前来纳命!”伍云召纵马迎敌,大叫:“宇文成都,你父子把大隋朝的天下弄得如此,还敢逞强!”抖枪就扎,成都用镋招架,二人马打盘旋,杀在一处。两军队内擂动战鼓,喊嚷声音助威。未走三合,伍云召就敌不住了,伍天锡催开战马,抡着双斧,直奔宇文成都。二人通过名姓,斧镋并举,冲杀在一处。伍天锡的双斧虽厉害无比,但也只走三个回合便败将下来。雄阔海抡棍来战,宇文成都认识他,知道他是正月十五反长安的雄阔海,恨不能把他拿住。雄阔海这个勇士能够力擒双虎,亦是战他不过。怒恼了口北王,举起铜人,直战成都。那战鼓咚咚响,儿郎喊杀声,铜人与金镋撞在一处,当当直响,火星乱迸,如同炉边铁匠打铁相似。那口北王虽然身雄力猛,遇见了无敌将,任他多勇,亦是难占上风。宇文成都越杀越勇,精神倍长。两个人直杀到十数个回合,口北王渐渐不敌,他的部下十八员猛将齐催坐马,各擎利刃,直奔成都,把成都围在垓心。宇文成都喊叫一声:“来得好!”把镋使开了,遮前挡后,顾左就右,抖擞雄威,争杀起来。十八员番将要欺他一人,给他来个“好汉双拳难敌四手,恶虎不敌群狼”,哪想宇文成都招数不乱,力敌众将,面无惧色。十八员番将,镋棍槊棒,亚赛走马灯一样,围着成都打转。宇文成都人赛龙,马似虎,遮拦挡架,封得很严,全都递不进招去。十数匹马跑开了,把尘土荡起多高,杀气弥漫天空。
正杀得难解难分之际,忽听有人高声喊喝:“列位将军闪开了,待俺会会他无敌将!”众番将把马一催,闪出多远去,顺声音一看,来了一骑马,马上一员小将,银甲白袍,背后五杆素缎护背旗,手中擎着一对梅花亮银锤。宇文成都一看认识他,是裴元庆,不由得气往上撞,要跟裴元庆决一死战。原来裴元庆当的是总运粮官,刚由瓦岗山押粮运草回来,走到四平山的东山口外,得报杨林统带十万大军来打四平山,前部先锋官是宇文成都,已然来到伊水河西岸了。裴元庆平生最恨杨广驾前的奸臣佞党,如今听说奸臣宇文化及之子来打四平山,不由得气往上撞,吩咐运粮的兵将将粮草等押至山内,他自己单人独马,绕道够奔四平山西。到了四平山西边,从口北王的大队穿过来,正瞧见十八员番将群战成都不下,才大声喊嚷,扑奔过来。宇文成都一指道:“来者可是裴元庆吗?”裴元庆说:“正是你家先锋。”宇文成都说:“裴元庆,你们父子乃大隋朝的大将,归降了瓦岗山,你姐姐嫁了混世魔王程咬金这个贼头儿,你不羞耻,还敢到两军阵前逞强,撒马过来!”裴元庆气得双眉倒竖,虎目圆睁,周身一颤,抖得亮银甲“哗啷啷”直响,举起银锤便打,宇文成都用镋招架,两个人马打盘旋,杀在一处。两匹马八个马蹄蹬开,翻蹄亮掌,把土荡起多高来,镋锤相撞,各不相让,拼命死战。两个回合不见输赢胜败,到了第三个回合,宇文成都用镋便扎,裴元庆使出拼命的招数,用双锤将镋翅子咬住,要使“拿一把分筋错骨”,叫宇文成都把镋撒手,好要他的性命。宇文成都的马不能动转,是因他使的力气过大,裴元庆的马亦是一样。宇文成都用尽浑身的力量,一抖金镋,喝声:“撒开!”真要是把锤震开了,镋非把他扎死不可。那裴元庆用双锤咬住了不放,两个人力量咬得对了劲,谁亦弄不动谁,可是全都害了怕啦,谁要一缓劲儿,谁就得死,想撒开亦不成啦!两人争持之际,忽听“嘎巴”一声,锤把镋翅子给咬掉了,几乎把两个人都闪下马来。宇文成都的马匹往外一退,觉得头晕眼黑,心里发堵,眼睛发努,嗓子眼儿发黏,“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趴在鞍上落荒而逃,裴元庆催马就追。口北王大队人马冲杀过来,隋兵抵敌不住,被口北王的兵将大杀大砍,杀得隋兵横躺竖卧,东倒西歪,偃旗扔鼓,丢盔卸甲,望影而逃。追杀不及方才收兵,口北王与裴元庆得胜回归四平山,暂且不表。
却说宇文成都率领残兵败将回大营,杨林得报宇文成都抱鞍吐血败回来,大吃一惊,急忙命人将宇文成都送回洛阳;又写了一道紧急的折本,向杨广告急,请速遣大将到阵前迎敌。宇文成都回到洛阳,宇文化及自然派人伺候。杨广急速升殿,召集文武大臣商议军国大事。杨广说:“四平山的强寇势甚猖獗,无敌将宇文成都被盗寇所伤,靠山王来了告急的折本,要请朝中遣派大将前往。哪位卿家愿往四平山破敌?”宇文化及忽然想起唐王李渊的儿子李元霸。他因为李元霸金锤夺凤镋,锤震十二杰,把元霸恨在心内,要想复仇总没有机会,如今老贼想出个主意来,明着在皇帝驾前保举李元霸,暗中就把仇报了。李元霸如把四平山的反王战败,是给他儿子宇文成都报了仇;如若四平山的反王将李元霸治死,算是借刀杀人报了仇。老贼有了这个主意,便向杨广跪倒说:“万岁,臣保一人为将,到了四平山准保把反王兵将荡平。”杨广问道:“卿家所保的是何人呢?”宇文化及说:“臣保荐的是李渊之子李元霸。”杨广道:“卿言是也,若不是你说,朕几乎忘却了。”立刻传旨,命窦建德为钦差,到太原召见李元霸。窦建德捧旨出朝,杨广退回内苑,文武官员散去,暂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