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窦建德领亲随人等离了洛阳,够奔黄河渡口,渡过河,取道太原而来。晓行夜宿,饥餐渴饮,非止一日。这天来至太原,窦建德催马入城,不见有人来接,心中很是纳闷,一过黄河公事就发下来了,按理说这信儿早传到太原了,怎么还没见人来接?有什么话先去见晋阳宫正监李渊再说。窦建德催坐下马穿街越巷,直奔晋阳宫。到了晋阳宫前,勒住了坐骑,甩镫离鞍下马,亲随人等接过马去。窦建德向把守营门的卫士问道:“唐王可曾在此?”卫士们回道:“唐王千岁正在宫中。”窦建德说:“你们急速往里回禀,叫他接旨。”护卫们往里禀报,窦建德在宫门外等候,等的工夫很大,不见动静,心中急躁,手捧圣旨往里便走。窦建德走至禁门,大声喊嚷:“唐王接旨!”嚷了不到片刻,只见那李渊慌慌张张,衣冠不整,出来迎接。仔细一看,李渊穿的是条女人的裤子,窦建德大惊,暗道:不好,这李渊做了不臣之事了!

书中暗表,这事窦建德真猜着了。原来这李渊坐镇河东,兵权在手,颇有救国救民之志。他瞧杨广信宠奸臣,贪淫好色,不知亲贤任政,开挖运河,妄用民财,迫得人民无法为生,时常愁叹。那秦王李世民又未在晋阳,随着杨广远在洛阳,更是放心不下。这天唐王在府中无事,有王官进来回禀:“晋阳宫副监裴寂请王爷到宫中有事。”李渊说:“命他们鞴马,孤随后便去。”王官出去了,李渊更换衣服,率领众王官家将府中上马,够奔晋阳宫。到了宫门内下了马,裴寂出来迎接,二人彼此施礼,然后裴寂说:“千岁,数日未见,我命人备下酒筵,今天得痛饮一番。”于是二人到了屋中,落座吃茶。酒宴摆下,两个人对面共酌,推杯换盏,开怀畅饮。李渊连饮数觥,含有五六分醉意。忽见门帘一动,一阵环佩之声,定睛一看,来了两个绝色佳人,生得仿佛一对姊妹花。俗语说得好:“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两个美人来至席前,在李渊左右坐下,向李渊重行劝酒。李渊已然糊涂,一味乱喝,喝得酩酊大醉,是夜竟宿在宫中。李渊乱宫的事情活该不能掩饰,被窦建德看破。按情理说,李渊是隋朝的大臣,不该在晋阳乱宫,三纲五常,君臣大体,难道李渊不懂吗?他叫杨广当了乌龟,当时倒不怎样,到了后来,天道好还,因果报应,他的子孙可当了好几代的乌龟。阅者不信,请你往下观瞧,到了后文书,建成、元吉两人死后,李世民竟把他的弟妇奸污,那时是皇帝的兄弟当了乌龟。武则天生性好淫,将怀义与张昌宗收在宫中,充作幸臣,是唐高宗李治当了乌龟。后来又有杨贵妃竟与安禄山通奸,几乎把大唐朝的天下丢在安禄山之手。大唐朝有三大祸,第一大祸就是女祸,看来这个奸淫的报应有多么可怕啊!到了如今,有些人还要打破礼教,要行他们的黄金美人的主意,图一时快活,而不顾将来,更是可怕!

闲话休提,却说李渊听着有圣旨来到,穿错了中衣,来到禁门接旨,被窦建德看破。李渊跪倒说:“臣接旨。”窦建国说:“唐王,请你回府摆设香案,再为宣读圣旨吧。”李渊说声“遵命”,站起身形。窦建德要吓唬吓唬他,说:“唐王,你等着我回洛阳参你的不臣之罪吧!”李渊吓得汗流浃背,窦建德走后,好半天方才明白,忽然转念想道:不要紧,窦建德是我的妻兄,骨肉至亲,他焉能真到洛阳参我?想到这里,把心放下,回到里面将衣服换好,命人将马鞴好,率领亲随人等离了晋阳宫,回归唐王府。到了府中,窦建德已然见着了窦王妃与建成、元吉、元霸,将奉旨之事说明。唐王回府,窦建德与窦王妃相迎,李渊与窦建德相视而笑,笑而不语。然后摆设香案,宣读圣旨,李渊才知是调他儿子元霸到四平山会战众反王。李渊不敢抗旨,又不放心,有道是官身不自由,只好豁出去吧。撤去香案,将旨收起,一家老幼款待窦建德。钦差不敢耽搁,先回洛阳复旨,暂且不表。

却说李渊因为四子元霸天真烂漫,任什么不惧,叫他到四平山与反王兵将对敌,实是放心不下,命家人把郡马柴绍请来,叫柴绍同他前往。柴绍来至府中,向唐王夫妻行过拜见之礼,然后李渊向柴绍说明此事,叫他同元霸一同前往,遇事好为关照。柴绍义不容辞,慨然应充。窦氏夫人命人将元霸唤至面前,说道:“儿啊,如今万岁驾至洛阳,要想到江南游逛,有天下的众反王在四平山聚兵,约有百数万人马,反王兵将人强马壮,隋军兵将杀他们不过。皇上的旨意来了,调你到阵前杀敌。”元霸说:“娘,不要紧,凭俺这对锤,到了四平山能把反王兵将全都砸死,看他们怕俺不怕!”夫人说:“孩儿啊,你要到了四平山,那里有咱们的恩公,你可别伤他呀!”元霸问道:“谁是咱们的恩公?”夫人说:“当初杨坚在位之时,你父奉旨镇守河东,携带家眷由长安起身,到河东赴任。走在临潼山,遇见了匪人,要将咱们全家杀死。你父与家将难敌匪人众多,堪堪不敌之时,有咱的恩人秦琼秦叔宝把匪人杀退,救了全家性命,至今大恩未报。为娘听你舅父所说,秦琼在瓦岗山当了元帅,扶保大魔国的程咬金。现在十八路反王在四平山会兵,程咬金为十八国都盟主,恩人当了十八国统帅,你到四平山不拘伤了谁都不要紧,惟有那恩人万不可伤他。”李元霸说:“娘,俺不认识恩公,如何是好?”郡马柴绍说:“我倒有个主意。”夫人问道:“贤婿,你有什么高明的主意呢?”柴绍说:“可以写封书信,遣人送到四平山给恩公,叫恩公把他的护背旗另插一把杏黄的。到了两军阵前冲杀对敌之时,让元霸瞧着背后的护背旗,有一杆杏黄旗的,许败不许胜,或是别伤了恩公亦就成了。”唐王夫妻道:“贤婿所言甚是有理,就照你说的办吧。”柴绍问元霸道:“你可曾听见?”元霸说:“俺知道了,遇见有一杆杏黄护背旗的,俺就不打他,成不成呢?”柴绍说:“既然如此,你我赶紧收拾起身吧。”于是唐王命家将们伺候,柴绍、李元霸姐夫郎舅带了盔甲行囊,十二个家将,四个仆人,由太原起身,不分昼夜赶奔洛阳。

路途之上无书。这天来到洛阳,哥儿俩到了朝房,候了没有多大工夫,钟鼓一响,皇帝临朝,李元霸随着文武官员到了殿前。人家行的是三叩九拜之礼,李元霸跪在杨广面前就叩了三个头,文武官员排班站立。李元霸向杨广说:“皇上,你叫俺来打仗,俺李元霸来了,上哪里打仗去,你说吧?”文武官员听他这样跟皇帝说话,杨广一定怪罪,哪想杨广并不见怪,向李元霸问道:“小卿家,你来了甚好,朕命你急速到四平山,往靠山王杨林的营中去见靠山王,听他的指挥调动,与反王兵将决战。如能打败反王们,朕必当重赏。”李元霸说:“是了。”亦不等散朝,转身便走。文武官员无不暗笑:凭唐王之子,连礼仪亦不懂得。李元霸回至朝房,见了柴绍说:“姐夫,走吧!”柴绍问道:“你见了皇上没有呢?”李元霸说:“俺见着了,他叫俺去四平山找靠山王杨林,帮助杨林打仗,得了胜还有赏哪!”柴绍说:“皇上散朝了吗?”李元霸说:“没有。”柴绍问道:“没散朝你怎么就出来呢?”李元霸说:“他叫俺打仗去,俺还不走?”柴绍无法,跟他走吧。二人离了朝房,午门外上马回店,到了店中开早饭的工夫,秦王李世民赶来,弟兄三人见面,欣喜已极。李世民问柴绍道:“姐丈来是同我兄弟到四平山吗?”柴绍说:“正是。”李世民说:“我耳闻着恩公现在四平山,你们哥儿俩知道吗?”柴绍把唐王夫妻嘱咐李元霸别伤恩公的话学说一遍,李世民这才放心,又向李元霸嘱咐一番,然后拜别回归宫内去了。李世民走后,柴绍先写了一封书信,派心腹家人李禄到四平山投递与秦叔宝。李禄遵命,带着书信、路费,离了洛阳,赶奔四平山。

李禄这天到了四平山的东边,被放哨的兵将把他围上,问道:“你是干什么的?”李禄说:“我来见你们统帅有紧要的事情,你们把我带去见秦元帅吧。”放哨的兵将隔着衣裳摸了摸,他身上没有什么犯歹的东西,这才把他带进四平山。李禄到了四平山内往各处观瞧,见反王的兵将出入往来,好像蝼蚁盘窝,那连营一座挨着一座,所插的旗子分为青黄赤白黑。穿过好几座大营,才来至玉皇顶下,瞧见大魔国的旗帜了,他把心放下。放哨的兵将将其来历说明,把他交与营门小校,营门小校又把他带到辕门。值日的旗牌官进去回禀,不多时出来说:“元帅有令,叫你随我进帐。”李禄把马匹拴在辕门外,随着旗牌官走进辕门,够奔中军宝帐。到了帐内,见两旁站立的将士儿郎军装号坎尽是大魔国,料无舛错,又望见帅案后头坐着的这位元帅与当年临潼山报恩祠的穷五大将军一样,知道他是秦琼,赶紧跪倒在地,口称:“李禄参见元帅。”秦琼问道:“李禄,你来见本帅有何事吗?”李禄说:“请元帅斥退左右,我有机密事禀报。”秦琼说:“本帅办事一秉大公,处事无私,合帐之人皆我心腹,有事你只管说吧。”李禄说:“我是河东太原唐王的家人,如今随着四公子元霸到四平山军前效力,有我家柴郡马相随。我是奉了柴郡马之命前来下书。”说着,将书信交与中军官,中军官接过来转呈秦元帅。叔宝将书信打开,取出信笺,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又惊又喜,立刻写了一封回书交给李禄,又赏他五十两银子,李禄叩头领赏。由秦琼派人将他送出四平山,李禄回去见他主人复命,暂且不表。

却说徐茂公向秦琼问道:“元帅,柴绍的书信来到,有什么事吗?”秦琼说:“如今裴元庆将宇文成都战败,昏君杨广由太原将唐王李渊之子李元霸调来,要凭元霸之勇,能把咱们四平山的十八路人马踏个土平。据柴绍所说,这元霸是个力大无穷的勇将,在晋阳宫力举双狮,教军场金锤压过宇文成都的凤翅镋,轰死过十二勇将。别看咱们四平山有十八路兵将,俱皆难敌李元霸。唐王夫妻念其我秦琼当年在临潼山救过他全家性命,嘱咐他儿子到了两军阵前不准伤我。这书信之中柴绍写得明白,叫咱们大魔国的武将将护背旗改换,每人要换一杆杏黄缎色的旗子,那李元霸就不敢伤了。”徐茂公道:“如此甚好,事不宜迟,就这样预备。”于是秦琼传令,战将每人四杆护背旗,要换一杆杏黄颜色的;先锋是五杆护背旗,亦要换一杆黄缎色的;大帅是八杆护背旗,亦换一杆杏黄的。那位说,连阔如,有扎一杆护背旗的没有?有倒是有,可不是古时候的武将,如今到八月啦,北平市上卖泥兔爷的摊子上,那兔儿爷是一杆护背旗。《嫦娥奔月》那出戏,月宫里的兔子亦是一杆护背旗。

闲话休提,书归正传。大魔国的武将全都换了杏黄色的护背旗,各路反王兵将亦不生疑。这天秦琼在中军宝帐正然办理军务大事,总运粮官裴元庆押粮运草来至。把车押进大营,他进了辕门,中军帐前下马,来到帐内,冲着秦元帅施礼,口称:“裴元庆拜见元帅,请收军粮。”秦琼派人去查收他的粮米,又向裴元庆吩咐道:“裴先锋,你把你的护背旗换上一杆杏黄色的。”裴元庆问道:“元帅,为何叫我换上一杆杏黄色旗呢?”秦琼就把柴绍下书的事情告诉于他。裴元庆不听便罢,听见秦琼这一说,气得他双眉倒竖,二目圆睁,身形一晃,抖得那亮银甲“哗啷啷”直响,说:“元帅,这护背旗我不能换。”秦琼问道:“怎么?”裴元庆问道:“那李元霸可是项长三头么?”秦琼说:“不是呀。”裴元庆说:“那可是肩生六臂么?”秦琼说:“亦不是呀。”裴元庆说:“他既不是项长三头,肩生六臂,何必如此怕他!十八国人马在此会兵,元帅为十八国统帅,乃百万大军之胆,为何凭柴绍一纸书信,就换了护背旗?要是叫各国的兵将知道,人家岂不耻笑元帅怕敌人哪?”秦琼说:“裴元庆,你乃先锋,我为元帅,是你听我的帅令,还是本帅听你的呢?”裴元庆说:“我是听元帅的帅令。”秦琼说:“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多言呢?”裴元庆说:“不然。要是元帅命我到阵前打仗,我遵帅令,刀山油锅放在面前,只要令下,叫我前进,我亦能遵令前进,只是叫我扎一杆杏黄色护背旗,假装李元霸的恩人,做那畏刀避箭、怕死贪生的事情,我是不干的!那李元霸不来便罢,他要来了,俺裴元庆要会会他,瞧瞧是他能成,还是我裴元庆能成!”秦琼说:“裴元庆,你要胜了李元霸,是压倒天下英雄,亦给大魔国露了脸。只是一样,你要打了败仗,是给大魔国丧了锐气,亦给百万雄兵损了兵威。你自己酌量酌量,度德量力,如能胜了李元霸,再逞刚强;倘若酌量着不成,你就别逞刚强,急速改换一杆护背旗。”裴元庆说:“元帅,我如若胜不了李元霸,愿当死罪。”秦琼说:“你准能胜吗?”裴元庆说:“我若不胜,将项上人头输与你还不成吗?”秦琼说:“口说无凭。”裴元庆说:“愿立军令状。”秦琼吩咐:“军政司,看军令状伺候。”

裴元庆说:“元帅,我打了败仗输给你人头,我要胜了呢?”秦琼说:“将我的帅印不要,输给你还不成吗?”裴元庆说:“如此甚好。”秦琼问道:“哪位给我作保?”徐茂公说:“我给元帅作保。”裴元庆问道:“列位将军,谁给俺作保?”单雄信、王伯当、谢映登、金国俊、童佩之、金城、牛盖、屈突星、屈突盖、尤俊达、鲁明星、鲁明月、任敬司、铁子建、王君可等,谁亦不敢多管他的闲事,惟有齐彪、李豹说:“俺二人给你作保。”别人暗中笑他二人,他二人反得意洋洋。当时填写军令状,大众画押,然后秦琼退了帐。裴元庆虽然去押粮运草,他可就存上心了,要跟李元霸决一胜负,见个高低。四平山内秦琼、裴元庆赌头争印,这且不表。

却说李禄一路赶奔洛阳,路经伊水驿,见镇内正义店前贴着赵王的公馆。他门前下马,向店家问道:“你们这里住着赵王千岁吗?”店家说:“正是。”他把马拉进来,叫店家把他带至上房,将马交给店家。他到了屋内,见李元霸、柴绍施礼完毕,将书信取出来,又把下书的情形说明,柴绍命他休息,又赏了二十两纹银。然后柴绍把书信打开,看了一遍,果是二哥叔宝的笔迹,内中的言语很简单,大意是照书行事。柴绍把事办妥,烧了书信,次日算了店账,放心大胆同李元霸投奔杨林的大营。这天来到杨林的大营,进了营门,穿营而过,来到辕门外,柴绍向小校说明来意,叫他们往里回禀。辕门小校到了杨林的寝帐,施礼道:“参见千岁,今有河东唐王之子赵王李元霸奉旨前来效力,现在辕门外候令。”杨林在晋阳宫的时候曾见李元霸金锤夺凤镋,锤轰十二杰,如今听说杨广把他调来军前效力,惊喜非常。常言道:“千军万马容易得,一员虎将最难求。”如今有李元霸一个人就能振起军威,立刻吩咐:“有请。”小校来到辕门传话,李元霸、柴绍进了辕门,来至后帐,见了靠山王杨林,二人施礼完毕,杨林命二人坐下,有人给斟上茶来。李元霸说:“现在皇上把俺调来,叫俺来投奔于你,听你的指挥,你说哪时去打反王兵将吧?”杨林说:“你一路远来,身体劳乏,歇息数日再战。”李元霸说:“俺不懂得什么叫劳乏,明天就去用锤将他们砸个一干二净。”杨林知道他的人性,说话之时虽有些个礼貌不周,亦不能怪他,派值日中军官袁纪亭把他们安置妥当,又赏了一桌酒席。当晚安歇,他们是真困真睡。杨林得发放军情,巡更走筹,巡营瞭哨,防备敌人偷营劫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