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秦琼收兵归营之后,兵将各归汛地,秦叔宝与徐茂公在帐中商议搭救程咬金之法,直商议到掌灯以后方才议完。两国人马各自防范,秦琼未派兵将袭关,尚师徒亦没来偷营。次日瓦岗山兵将吃完早战饭后,秦琼与徐茂公点兵一万,炮声出营,扑奔虎牢关。人马离着虎牢关近了,秦琼命兵丁喊嚷叫战。少时间虎牢关内炮鼓喧天,由关门冲出三千大兵,关前列阵。两军把阵势列圆了,尚师徒双足点镫,催马来到阵前,向对面叫战。徐茂公向秦琼说道:“元帅去和他问问程咬金生死存亡吧。”一干诸战将都很着急,惟恐怕咬金命丧关中。三十六友的义气最深,如若尚师徒将程咬金杀了,这些人非得把关踏平才能算完,所以着秦元帅去问尚师徒程咬金的生死,都很愿意探问探问。当下秦琼出马到了阵前,尚师徒问道:“来者可是秦叔宝吗?”秦琼说:“正是本帅。”尚师徒问道:“你莫非要和我一战吗?”秦叔宝说:“尚师徒,你是君子,你是小人?”尚师徒问道:“何为君子,哪为小人?”秦琼说:“若是小人,你就仗着四宝在身,和我一战,你就是得了胜,亦不光彩;若是君子,你就不能以虎类豹取胜,你我二人一齐下马,步下一战,你凭手中枪,我凭双锏,决个胜负,见个高低。”尚师徒微微一阵冷笑说:“秦叔宝,你以为我尚师徒就仗着虎类豹吗?告诉你,我没有虎类豹,不拘马战步战,你等亦得甘拜下风。”秦叔宝说:“你若在步下胜了我,我秦叔宝当日撤兵,不取虎牢关。”尚师徒说:“你若胜了我,我便将程咬金放回。”秦琼说:“可是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如白染皂。”于是两个人各自下马,秦琼将枪挂在马上,从马上摘下双锏,与尚师徒杀在一处。尚师徒这条大枪抖开了,如同一条金龙乱窜;秦叔宝双锏摆开了,呼呼带风,凤凰单展翅一般。
两个人正在一处厮杀,徐茂公安排侯君集、尚怀珠二人偷那虎类豹。两个人绕着远儿,施展陆地飞腾的功夫奔了虎类豹。秦琼忽然往北便跑,说:“尚师徒,你看见过人飞没有?”尚师徒一个猛劲儿,心中纳闷:哪有人能会飞的道理?不由得注目观瞧。只见秦叔宝跑到了黄骠马的右边,用手一拢丝缰,认镫扳鞍上了马,冲尚师徒一抱拳说:“多谢尚将军赠我虎类豹。”尚师徒回头再看自己的马匹,已然被两个矮人给弄走了,侯君集骑着,尚怀珠拉着,飞亦相似,同那秦琼跑入瓦岗山大队之内。尚师徒往回抢夺可就来之不及了,当时这一急非同小可,宁失千军,不失此马,被敌人施计给抢走了,气得他脸上颜色更变,周身栗抖,可有多么急总是白费。只听“仓啷啷”锣声响亮,瓦岗山的人马头改尾,回归大营了。尚师徒急得跺脚:“罢了罢了!”万般无奈,亦只好收兵进关。
却说秦叔宝回至营中,兵卒各归汛地,将官们伺候元帅升帐理公。秦叔宝向徐茂公说:“马是被咱们得来了,从此再战尚师徒不足为惧,只是程咬金还在敌人的关中,如何是好?”徐茂公说:“元帅在两军阵前可曾问过尚师徒吗?”秦琼说:“程咬金没死。尚师徒和我步战之时还说呢,要胜了他,他将程咬金放回我营。”徐茂公说:“若是程咬金没死就好办了,咱们可以用这虎类豹往回换程咬金,你看怎样?”秦琼说:“那么办好极了,只怕尚师徒不愿意。”徐茂公说:“可以派个人到关前和他商议,如若愿意,明天虎牢关前走马换将。”秦琼将总旗牌官周治唤过来,向他吩咐明白,叫他去和尚师徒商议此事。周治遵命,乘马出营,够奔虎牢关。到了虎牢关前,只听那城上的隋兵问道:“来者何人?急速说明来意。再往前进,搭弓射箭!”周治说:“俺是西魏大营的总旗牌官,名唤周治,奉我家元帅之命,有事和你们尚将军相商。”城上的兵卒赶紧去回禀尚师徒。少时间尚师徒来到城头之上,向周治问道:“来将有话请讲,你家将军尚师徒在此。”周治说:“尚将军,我们元帅要用虎类豹换我们先锋程咬金,问你愿意否。你如愿意,明日在阵前走马换将,尚将军意下如何,明白答复,我好回营复命。”尚师徒心中思忖道:我尚师徒有这虎类豹,就是四宝将;没有虎类豹,是四宝缺一。我何为一敌将失我一马?程咬金如同一只鸭子,虎类豹好似一只凤凰,舍一鸭得一凤凰,何乐不为?心中想罢,向周治说道:“本将军应允了,你去回复你家元帅吧,明日虎牢关前走马换将。”周治这才拨转马匹回营,到了营中将事回明,秦琼、徐茂公等无不欢乐,各把忧愁去掉,安然歇息。
一夜无书。次日天明,早战饭后,秦琼点兵五千,与徐茂公率领将士儿郎冲出大营,到了虎牢关前将阵势列开,等候尚师徒。少时间尚师徒带了三千大兵出关列阵,将程咬金绑着二臂,两腿未捆,左右两个隋兵揪着他立于阵前。又见侯君集拉着虎类豹亦立于阵前。两军阵内各自点炮,这边撒手程咬金,那边撒手虎类豹,马往南跑,尚师徒失而复得。他立刻甩镫离鞍下了马,又上了虎类豹,心中想着人是武艺高强,马是千里驹,足可一战,非将他们响马军杀个落花流水不可。当下心中喜悦非常,要和瓦岗山众将分个高低,论个上下。程咬金跑回阵内,侯君集给他解开绑绳,众家弟兄见他回来,心无所虑,正好和尚师徒杀个强存弱死,真在假亡。秦叔宝说:“军师压住阵脚,我秦琼再会会他尚师徒。”说罢,一催黄骠马,直临疆场,大声喊叫:“尚师徒,你还敢和秦某一战吗?”尚师徒纵马而出道:“秦叔宝,你家将军在此!”秦琼说:“尚师徒,马已归还,你除了使它叫唤一声,将秦某扔下马来,还有什么新鲜的主意?”尚师徒说:“秦琼,你以为尚师徒就凭四宝吗?今天你我二人还是步下一战如何?”秦琼说:“咱们俩要是步战,不用在两军阵前,若是在两军阵前步战,你我手下人暗中有帮助谁的,赢了并不光彩。不如咱们躲开阵前,找个清静的地方分个上下,论个高低。”尚师徒说:“如此甚好,你随我来。”说着他催马往西便走,秦叔宝后面相随。
两个人走出不到三里路,眼前有个树林,有好几百只鸟儿围绕着飞,亦有落在林内的,亦有忽飞忽落的。秦琼向尚师徒说道:“你我在这林外一战如何?”尚师徒将马匹勒住,往四下里一看,连个人影儿亦没有,有心往林中看看,忽然觉悟了:林中若是藏着有人,这些鸟儿绝不能绕着树飞呀,更不能落在地上。尚师徒放心大胆地说道:“你我就在这里下马一战吧。”秦琼说:“好。”于是二人各自下了战马,那马都是喂熟了的,亦不动转,都候着主人。秦叔宝、尚师徒各把长枪一抖,杀在一处。尚师徒的大枪抖开了,向秦叔宝招招紧迫,秦叔宝用上拦下掩左绷右滑的招数招架。只见尚师徒的步眼走开,是一扎眉攒二点心,三扎肩肘四撩阴。五拉败势敌人跟,回身转步蛇吐信。白龙出洞实可怕,枪头颤动蟒翻身。两个人杀了七八个照面,不见输赢,尚师徒心中很是佩服秦叔宝。秦琼的大枪一抖,好似乌龙探海鬼神愁,令人难测巧机谋。内穿针式外刺袖,犹如铁索链乌舟。两个人枪来枪去,招数愈杀愈紧,裹成团似的。忽听林中“呼啦”一声,群鸟往四外一飞,如同炸窝。尚师徒和秦琼动着手,不由一怔,回头看马,吓得他亡魂皆冒,见从林中蹿出一人,燕儿飞似的上了他的虎类豹。他急得撒腿就跑,要往回夺马。那秦琼乘势上了他的黄骠马。
书中暗表,头天夜内徐茂公派丁天庆、盛彦师两个人往虎牢关去,向二人耳边说了几句,二人遵命,各带十斤小米、两个兵丁,兵丁带着锹镐,往虎牢关北门西边树林埋伏去了。徐茂公又在黄天虎、李成龙耳边说了几句,带四个兵丁,亦拿着锹镐往虎牢关北门以东埋伏,袁天虎、李成龙遵命而去。丁天庆、盛彦师在西边树林中将坟头各掘一洞,两个人将身子隐藏好,兵丁将小米全都撒在林内,他们四个人回营去了。天光一亮,鸟儿寻食,见这地上有小米,纷纷争食,愈聚愈多,直聚了好几百只,围着树林忽飞忽食。尚师徒与秦叔宝杀在难解难分之际,丁天庆从树中往外一蹿,那鸟儿便炸了窝似的乱飞。丁天庆如同燕子一样快,上了虎类豹,尚师徒大惊,抖枪来夺,已然来之不及,丁天庆乘马如飞走了。秦叔宝上了马,向尚师徒说声:“多谢尚将军赠马。”说罢,扬长而去。尚师徒如同木雕泥塑一般,怔了半晌,连着跺脚道:“罢了罢了!我与他们瓦岗山的人誓不两立!”怒气冲冲走回虎牢关。行至中途,有二偏将来迎,说:“大人不回来,敌兵已然撤走,我等放心不下,特来相迎。大人的马呢?”尚师徒说:“马被敌人抢去了。”二偏将不敢再言,与他无精打采地回关了。
却说秦叔宝与丁天庆、盛彦师得了虎类豹,回归大营,徐茂公亦撤兵归营。合营的将士儿郎见得了虎类豹,无不喜形于色。秦叔宝办完公事,退帐之时吩咐将士好生喂养虎类豹,亲兵遵命,将虎类豹拴在中军营内喂养。那程咬金在虎牢关前被擒之后才知道虎类豹的厉害,如今将虎类豹抢来,他要瞧瞧这马怎么个厉害。吃完晚饭之后,耗到定更天,他悄悄来至后槽,就见虎类豹一匹马独占一个马槽,别的马都躲出多老远去,不敢近前。程咬金过去将缰绳解开,认镫扳鞍上了马。他见马的脑袋上有一撮红毛,他用手一扯,那马觉得痒痒,叫一声犹如虎叫一般。那些马以为猛虎来了呢,吓得乱跑,扯断了缰绳,跑得到处都是,吓得匹匹马都屁滚尿流。喂马的兵丁心里这叫一个骂呀:程咬金没事儿给大伙儿找事儿。程咬金见一扯毛儿它就叫唤,可是老虎的声音,连叫:“好妙好妙!”他爽性催马走出大营。在营门外,马走几步,他扯一下子,马叫唤一声,程咬金觉得好玩,左扯一下,右扯一下,扯得那马叫唤不止。他一赌气,满把攥住那撮毛儿,使足力气一扯不要紧,将马的一撮红毛全都拔了下来。那马痛得难受,把头一低,后腿往起一扬,马要拿大顶,将程咬金摔将下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那虎类豹大声吼叫,往虎牢关逃去。等程咬金爬起来,马踪影皆无,弄得老程目瞪口呆,万般无奈走回大营。将进大营,就听见中军大帐聚将鼓响,他急忙走进辕门,与一干诸战将和刀斧手、绑缚手、中军官、旗牌官伺候元帅升帐。阅者诸君要问大元帅因为什么升帐,就是因为程咬金将虎类豹骑走,马夫头儿不敢担这个沉重,急忙禀报值日中军官,中军官又回禀元帅。秦叔宝大怒,立刻传令:“擂鼓升帐!”
外面聚将鼓一起,秦叔宝披挂整齐,来至帐中。将士儿郎施礼完毕,往两旁一站。秦琼向程咬金问道:“你将虎类豹弄到哪里去了?”程咬金说:“回禀元帅,俺骑它出营,被它将俺扔下来,它跑得无踪影了。”秦琼大怒,喝令绑缚手:“将程咬金绑上!”秦琼说:“尚师徒人称四宝将,他以此马在战场上成名,无人能敌。我等将士施用巧计头抢虎类豹,为你程咬金走马换将,马又归了尚师徒。如今这马被丁天庆抢来更非容易,你竟敢将虎类豹骑出大营,又将此马失去。老马识途认得路,你将它放跑,它一定回归虎牢关。那尚师徒将此马得回去,任我们怎样有智,亦不易再得回来。你未立功,反倒坏了军务大事,不惟将你上绑,还得推出去杀你呢!”程咬金说:“元帅,那马不叫唤了。”秦琼问道:“怎么不叫唤呢?”程咬金说:“俺将它那痒痒毛儿全都拔下来了。”秦琼说:“不论你将毛拔尽没有,你犯的罪是应当杀的!”再不容他多说,喝令刀斧手:“将程咬金推出去杀了!”刀斧手不敢怠慢,推着程咬金往外就走。一干诸战将见状大惊,喊嚷一声:“刀下留人!”一齐跪倒帐下,给他苦苦地哀求。秦叔宝说:“列位将军,程咬金犯罪你们求情,是同在一处吃粮的义气,但求情之事本帅不准。如若再要求情,与程咬金一律同罪!”众将站将起来往两旁一退,无人敢言。秦叔宝怒气不息。合帐之人,除了元帅之外,无不着急。
那刀斧手将程咬金推出辕门,不见里头有动静,这才举刀杀他。将把刀举起来,就听有人喊嚷:“刀下留人!”刀斧手顺着声音一看,喊嚷之人是押粮的逍遥王邱瑞邱梦龙。亦是程咬金该着不死,邱瑞押粮运草来到,正看见要杀程咬金,不拘是为什么,亦不能不管哪!刀斧手将刀放下。邱瑞马到近前,下了坐骑,向程咬金问道:“你犯了什么罪,要杀你呀?”程咬金遂将他所做的事情学说一遍,跟邱瑞说:“你老人家多多费心吧。”邱瑞这才拉马走进辕门,到了帐前,有人接过马去。邱瑞到了帐内,向元帅、军师施完礼,然后问道:“元帅,程咬金所犯之罪当杀,独不念贾家楼结拜之义吗?”秦叔宝说:“我们结义之情那是私交,如今他将虎类豹放走是为公事,论公当斩。本帅一人节制三军,不敢徇私,更不敢因私废公。”邱瑞说:“适才刀斧手要斩程咬金,我斗胆拦住没杀,元帅如能饶他死罪,我能叫尚师徒献了虎牢关,归降西魏国。”秦琼问道:“王爷有何妙法呢?”邱瑞说:“元帅若能饶恕程咬金,我便立此功劳,立了功劳我亦不要,算是给程咬金赎罪。”秦琼说:“只要你说出计策我听着能成,便赦他无罪。”于是邱瑞遂将他与尚师徒的事情如此恁般,详详细细向秦琼说明,秦叔宝才知道这事邱瑞能够办得到,当时喜悦非常。
阅者诸君若问邱瑞说的是何言语,原来这尚师徒是邱瑞的徒弟,他的能为武艺满是邱瑞教的,这还不算,邱瑞还是他的恩人。想当初尚师徒幼年时七岁丧父,跟着他母亲度日,他连个叔父伯父亦没有,孤儿寡母在新乡度日,困苦已极。尚师徒长大了给邻家牧羊,一日邱瑞有事由新乡县经过,见有七八个小孩,都在十五六岁,围着打一个放羊的小孩。邱瑞见了不忍,将群儿喝住,问他的名姓,因为什么惹得这些人打他。尚师徒将他寡母孤儿,家道寒苦,为人放羊,受邻家与群童欺辱的情形说了一遍。邱瑞大怒,要把那群孩子送官,吓得孩子全都跑了。尚师徒亦是福至心灵,他见邱瑞有护庇他的意思,给邱瑞跪下,苦苦地哀求,不愿给人家放羊,亦怕受乡邻欺压,求邱瑞将他带走,赏他一碗饭吃。邱瑞遂将他母子带走。那时邱瑞正在杨坚部下为将,就留尚师徒母子在家,尚母在邱府为佣,尚师徒就当书童。邱瑞见他很有出息,品行又好,就命他陪着公子伴读。后来邱瑞又收他为徒,不叫他母亲给府里为佣,待承甚厚。邱瑞传授尚师徒的武艺,二五更用功夫,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由窝腰、踢腿、打拳教起,直教他练到马上。几年的光阴,尚师徒马上步下十八般兵器件件精通,很是不错。又赶上杨坚篡位,篡了北周,自立大隋,杨坚又想扫荡江南,吞灭南陈,派韩擒虎、贺若弼、杨林、李渊、邱瑞等三路取金陵,邱瑞就带了尚师徒,叫他阵前立功,好得功名取富贵。尚师徒屡立奇功,得了个将军之职。时运又好,在江南他遇见了墨松山连池岛的薛正。那薛正惯使一对双枪,无敌于天下,人称“镇岛金鳌双枪将”,邱瑞的武艺就是跟他学的。薛正知道尚师徒的武艺是邱瑞传的,本门的徒孙,薛正又传尚师徒些武艺,还赠给他八宝夜明盔、唐猊宝铠、吸水提炉枪。后隋灭南陈,邱瑞有功,杨坚封他为昌平王,尚师徒得了虎牢关守将之职。尚师徒曾往墨松山连池岛看望他师祖薛正薛汉臣,薛正又将孙女许配尚师徒为妻,尚师徒就将他母亲接到虎牢关,母因子贵,称为太夫人了。尚师徒事母最孝,薛夫人又是个贤德的妇人,知三从晓四德,一家数口在虎牢关倒也快活。
如今程咬金脱袍让位,李密在岗山即位西魏王,命秦琼南取五关,邱瑞为总运粮官。邱瑞知道头一关是虎牢关,催粮车快走,要赶奔军中向秦琼说明尚师徒是他的徒弟,他能劝尚师徒开关归降,故此奔入大营,又赶上出斩程咬金。邱王爷要劝尚师徒归降,立这件功劳给程咬金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