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杨林救驾心盛,督催人马,不分昼夜赶奔扬州。离着扬州且近,探马回来禀报,说扬州军民人等安居如常,并无反王人马。杨林大惊,将马匹勒住,传令人马且住。大队人马站住,杨林暗想:怎么这扬州并无反王人马呢?莫非说众反王知道我杨林来了,他们闻风而逃,全都走了?亦未可定。他心里总是这样猜疑,可就是没想到中了魏国公李密之计。他思忖了会儿,拿定主意,先进琼花观见驾,有别的事然后再决定。当时杨林的大队走在扬州城北,吩咐一声:“安营下寨。”兵将安营下寨之际,探马又报:“圣驾在琼花观哪。”杨林遂带李元霸、柴绍等够奔琼花观。来到扬州东门,见护驾大兵在这里扎着连营,占了数十里的地方,旌旗招展,兵将出入往来有如蝼蚁盘窝一般。杨林、李元霸、柴绍等穿营而过,到琼花观,只见琼花观里外净是羽林军驻扎。杨林催马进了琼花观,禁门之外一齐下马,命人往里回奏。禁门大使不敢怠慢,急忙入内回禀了御前太监,御前太监到了殿中奏明杨广。杨广很是纳闷,想自己并未召见,靠山王为何而来呢?莫非将四平山的余寇一律肃清了?亦未可定。杨广传旨召见,太监出来传旨,杨林、李元霸、柴绍进了禁门,来至殿前一齐跪倒,向杨广行叩拜之礼,然后站起来。杨广问道:“皇叔来至扬州见朕,可有事吗?”杨林说:“万岁派魏国公李密到麒麟峪搬兵,据李密所言,有天下各路盗寇兵困扬州,臣将军务事交与李密主持,不分昼夜赶至扬州救驾。臣之来扬州,系是解围救驾而来。”杨广大惊道:“皇叔中了李密之计,大事糟了!”杨广把程咬金醉卧琼花观,李密监斩程咬金,他在法场与国家要犯同逃的事情说明,杨林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想起当年五六次攻打岗山,损伤百万兵将未能成功,今将岗山人马困在麒麟峪,眼瞧就要将岗山兵将饿死麒麟峪内,李密若是忠臣,在扬州杀了程咬金,从此天下便可太平,他李密一人为官不忠,放走程咬金,诈破麒麟峪,使瓦岗山势力复炽,有多么可恨!愈想李密所作所为,愈是有气,气得颜色更变,抖衣而战,几乎要把靠山王气死。杨广问道:“皇叔为何如此动怒?”杨林说:“李密为臣不忠,纵放国家要犯程咬金,诈了麒麟峪,败坏了国事,臣焉能不气?有我三寸气在,势必扫灭群寇,拿住李密,将他剐了方解臣胸中之恨!”

话将说完,宇文化及匆匆来至,向杨广跪奏道:“万岁,不好了!窦建德占了夏明一带,自立夏明王,叛反国家了!”杨广大惊。杨林听着又是一个不忠之臣,惊怒不安,气上加气,更不好受了。杨广说:“朕当无福,以至于此,这天下恐怕难安了!”杨林说:“万岁,西有五关:那虹霓关守将新文礼,虎牢关守将尚师徒,黄土关守将公孙朗、欧阳方,汜水关守将左天成,东岭关天下副招讨使杨义臣,俱都是隋之名将,久经大敌。臣若调他们五路人马出动,就能助臣扫荡群寇。北有唐王李渊坐镇河东,北平王罗艺镇守北平府,这两处人马是为劲旅,若能用之,亦是良将精兵。”杨广听杨林所说,心中少安。忽见御前太监呈上两道紧急的折本,杨广打开观瞧,大惊失色。原来这两道折本是唐王奏禀,河东山后反了定阳王刘武周。杨广向杨林说道:“朕之天下多难,山后又反了定阳王刘武周。”杨林说:“请万岁降旨派将,讨伐叛臣窦建德,另遣大将保守东都。”杨广立刻传旨,命琼花太守王世充为洛阳都监,拨兵两万,拱卫东都;又传旨命赵王李元霸、秦王李世民带精兵五千,往夏明讨伐叛臣窦建德。传完旨意,杨广与杨林后边饮宴去了,王世充往东都而去,暂且不表。

却说李世民、李元霸与柴绍点齐五千精兵,放炮起兵,离了扬州,往夏明进发。大队人马走出不到数里,李世民向他兄弟李元霸问道:“兄弟,咱们干嘛去呢?”李元霸说:“去拿夏明王窦建德呀!”李世民问道:“窦建德是咱们什么人呢?”李元霸说:“是舅舅呀!”李世民说:“拿舅舅去,对得住母亲吗?”李元霸说:“是呀!”李世民说:“咱们别去拿他,回归河东吧。”柴绍说:“若回河东,皇上知道了呢?”李世民说:“姐丈,如今杨广无道,已失人心,天下不久将亡。他在扬州不走,抛下了长安城不管,那长安城乃古今建都之所,倘若有人占了长安,虎视五关巩洛,谁就能得了天下。我亦不是不忠于隋,古人有云:‘君不正臣投外国,父不正子奔他方。’如今杨广昏聩无道,咱们理应回归河东,乘势起兵,取长安得大隋天下呀!”李元霸说:“如此甚好。”李世民伸手抽弓拔箭,吩咐人马且住。五千大队站住了,他们主仆十数骑往西北方催马跑着,李世民大声喊嚷:“兵将们听真:杨广昏君无道,我们弟兄不愿给他出力报效,回归河东去了。你们可转告于他,不久我们就要取他天下了!”说着,“吧嗒”就是一箭,五千大军吃惊非小。李世民说道:“这头支箭射的是昏君无道。”说着,“吧嗒”又是一箭,说:“这第二支箭是射杨广驾前的奸臣佞党。”“吧嗒”又是一箭,李世民说:“这第三支箭,我弟兄回河东反隋兴唐去了!”五千隋军因有李元霸不敢追赶他们,眼瞧着他们弟兄去了,捡起李世民所射的三支反箭,回归琼花观,回禀靠山王。

书说简短,杨林得报,大惊失色,将要去见杨广奏禀此事,忽见小校进禀:“左天成求见。”杨林吩咐:“有请。”少时左天成来至帐中,向靠山王杨林施礼完毕。杨林问道:“左将军,你不在汜水关,来至扬州可有事吗?”左天成说:“我来到这里,一者面君奏禀要事,二者是进谒王驾请示五关之事。”杨林惊问道:“五关出了什么事呢?”左天成说:“大魔国的元帅秦叔宝与先锋程咬金率兵攻取五关了!”杨林大惊,跺足道:“李密一人坏我大事非小,孤与他势不两立!”

书中暗表,杨林走后,麒麟峪隋营归李密一人主持。那李密偷着写了一封书信,绑在箭头之上,以巡查山口为名,将箭射入麒麟峪内。瓦岗山的兵丁捡了去,呈与秦琼。那秦琼正在帐中着急哪,麒麟峪内军粮用尽,眼看着全军人马要饿死山中,正想孤注一掷,豁出这支人马拼命一战,成败得失在所不计,忽见旗牌官拿进一封书信呈上来了。秦叔宝将书信打开,看过一遍,才知道程咬金下扬州醉卧琼花观,李密搭救程咬金回归瓦岗山,李密又将杨林、李元霸诓走,叫自己率兵杀出。秦琼喜之不尽,急忙升帐,召集众将议事。尤俊达、王君可、王伯当、谢映登、单雄信、齐彪、李豹等来至帐中,秦琼将李密书信之事向众人说明,众英雄惊喜若狂。于是秦琼传令,将本部人马分为前后两路,五鼓之时杀出麒麟峪。隋营兵将毫无准备,人不及甲,马不及鞍,被岗山兵将杀得东倒西歪,横躺竖卧,尸骨如山,血水横流,死伤大半,其余的夺路窜逃,溃不成军,化为匪人,骚扰黎民去了。李密见了众英雄,谁不尊敬他呀?秦琼得了隋营的刀矛器皿、锣鼓帐篷、粮草等项,掩埋死尸,大摆酒宴,庆功贺喜,敬谢李密。然后秦叔宝同李密率领全军人马回归瓦岗山,三十六英雄二次在瓦岗山屯兵,声势复振。秦琼等与程咬金见着,真是两世为人,一番感慨不提。

这天程咬金命人将魏徵、秦琼、徐茂公、尤俊达、王君可、王伯当、谢映登、单雄信、齐彪、李豹、金甲、童环、樊虎、连明、金城、牛盖、侯君集、尚怀珠、丁天庆、盛彦师一班结拜弟兄请至宫中,把自己受李密活命之恩,以及许诺他若救出麒麟峪岗山兵将,便让位于他的事情说明。众弟兄面面相觑,谁也不肯表态。大主意毕竟还得秦琼、魏徵、徐茂公拿,程咬金就问他们哥儿仨的意见。秦琼说:“既然兄弟愿意,我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大哥、三弟以为如何?”徐茂公向魏徵说:“大哥,小弟见魏国公长得鼻准丰隆,是个有福的相貌,他豁出去大隋朝的魏国公不要了,救了我们三十六友。如今既然兄弟不愿意当这魔王,愿让位于李密,我们就都扶保李密如何?”魏徵说:“三弟,你说得甚是。”他们哥儿俩一表态,谁也不说什么了,于是众人商议已决。程咬金先去见李密,将他脱袍让位的事说明了,跟着魏徵、徐茂公就将王服送来,请李密即位受贺,李密真是欣喜已极。他这里更换王服,魏徵、徐茂公回至前殿命大众预备。

少时间李密升殿,魏徵、秦琼、徐茂公率领文武在殿前拜贺新君。行完了礼,李密吩咐:“众卿免礼平身。”众文武往两旁一站。李密向众人传下旨来,自立西魏王,称岗山为魏都,国号西魏,改立天元元年。然后又传旨封魏徵为大丞相,徐茂公为军师,秦琼为大元帅,邱瑞为逍遥王兼飞龙将军,裴仁基为自在王兼飞虎将军,程咬金为五路总印都先锋,王伯当、谢映登、王君可、尤俊达、单雄信为五虎上将兼一、二、三、四、五,五路先锋。又封了七个骠骑将军、八个猛勇将军、十二个云骑将军,其余的各有封赏。封赏完毕,大摆酒宴,庆贺新君。自此瓦岗山撤去大魔国的旗号,改换西魏的旗号,数十万大军改换军装,李密执掌这些兵马,可比程咬金胜强百倍。这李密系隋朝蒲山公李宾之子,少有才略,志气雄远,轻财好士,广结天下豪杰,在杨坚驾前官至左亲侍之职。杨坚看他为人终是难以节制,很不喜爱他,李密辞官不做,归于乡里。尝乘黄牛读书,将书挂于牛犄角之上,如负薪如挂角,挂角读书者便是这李密。越国公杨素遇而异之,在杨广驾前保他为官,初袭蒲山公,被贬为民,后又有单雄信给他金银运动,杨广封他为魏国公。今李密有数十万兵的势力,焉能坐享太平?他有扫灭天下群寇、夺取大隋天下之志,择了个黄道吉日,命秦元帅统带五路先锋、数十员大将、二十万大军,南取五关,逍遥王邱瑞为总运粮官。于是秦琼点齐兵将,炮响祭旗,命程咬金带五千大兵,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王伯当、谢映登等各带三千兵,分为五路先行军。他们带兵走后,秦琼督催全军人马向五关进发。兵这一走,程咬金的母亲莫老夫人与儿媳裴翠云就回斑鸠店枣林庄了,裴仁基的家属、邱瑞的家属亦都各归故里,这些事不必细表。

却说叔宝统率二十万大兵,奉西魏王之旨南取五关。一路之上秦叔宝约束三军,大兵经过之地秋毫无犯,军民相安,这天人马来到了虎牢关。离着关约有二十里之遥,秦叔宝、徐茂公采勘吉地,一声炮响,安营下寨,埋锅造饭,铡草喂马,支搭帐篷。秦元帅升帐,点名过卯,发放军情,然后歇息。次日一早,战饭用完,秦叔宝传令,点兵一万杀奔虎牢关。军中号起,一干战将个个披挂整齐,随着元帅、军师一同上马。三声炮响,引军旗开路,瓦岗山一万雄兵冲出大营,打着行军鼓,吹着行军号,够奔虎牢关。大队人马来至关前,只见那虎牢关上刀枪密排,旌旗飘摆,隋军准备好了。秦叔宝吩咐人马将阵势列开,自己在帅纛旗下勒马停蹄,怀抱令旗,压住全军大队,命兵丁们喝喊声音叫战。守关的兵将不敢隐瞒,飞报军情。这座虎牢关是四宝将尚师徒保守,部下有万数儿郎。尚师徒乃大隋名将,威震五关,人人皆知。如今西魏二十万大军来取虎牢关,他早就得报了,没等着兵临城下,城上头就把瓦瓶、石子、滚木、弓箭预备齐全了,城外亦挖下了战壕,密栽鹿角、铁蒺藜,严加防范,又把兵将安排好了,等着关前决战。这天秦叔宝大兵攻打虎牢关,他点了三千人马,全身披挂,三声炮响,冲出虎牢关。两杆大红缎色门旗开处,三千精兵冲出来,二龙出水似的列得一字队,当中偏副牙将盔明甲亮,有如众星捧月一般拥护着一军主将,空中挑着一杆大红缎色纛旗,当中白光黑字,上书“大隋虎牢关总兵”字样,当中斗大的“尚”字。尚师徒这支人马将阵势列开,秦叔宝将帅儿郎见他这支隋兵军容严整,无不钦佩,不愧他是隋朝的名将。

叔宝问道:“哪位将军出马,阵前一战?”五路总先锋程咬金愿战,催马持斧,马临疆场,向对面叫战。只见对面冲出一骑马,程咬金瞪双睛观瞧来将,盔甲光明,好不威严!这人跳下马来身高足够九尺,长得虎背熊腰,面如枣红,两道浓眉,一双虎目,鼻直口方,颔下短墨髯,一团精神足满。头戴一顶八宝夜明盔,珠宝镶嵌,光华灿烂,耀眼争光,夺人二目。身披一副唐猊宝铠,内衬大红缎色蟒征袍。后边葫芦金顶,四杆大红缎色护背旗。胸前悬挂护心宝镜,肋下佩剑。狮蛮带三环套月搭钩,鱼褟尾龙鳞片片,两扇征裙分为左右。红绸子中衣,五彩花靴牢踏在金镫之内。坐下马虎类豹,马上鞍韂鲜明,掌中吸水提炉枪,耀武扬威,煞是威风。尚师徒见了程咬金问道:“你可是程咬金吗?”程咬金说:“正是你家先锋。”尚师徒问道:“你不是大魔国的魔王吗,怎么又当了先锋呢?”程咬金说:“俺当魔王当烦了,不愿意当啦,将岗山事业让与西魏王李密了,如今奉了西魏王之命来取五关,你若好好的归降便罢,如其不然,叫你知道俺大斧的厉害!”尚师徒说:“敌将,你岂不知道我四宝将的厉害?你自取败亡之道!”程咬金说声“挖眼”,大斧子杵奔尚师徒的眼珠。尚师徒用枪往外一磕,将斧子磕开。程咬金大斧一撤,变了招儿,斧子的刃儿冲尚师徒的肚皮横着推去,说声“划肚皮”,尚师徒大枪又给磕出去。二马错镫,程咬金的大斧磨盘式一转,奔他项后,尚师徒用枪又招架出去。二马冲过去,两国人马各自擂鼓助威,兵丁摇旗呐喊。程咬金圈回马来再战,那尚师徒用手一扯虎类豹头上的那撮红毛,那马一声吼叫,真跟老虎叫唤的声音一样。程咬金的马以为来了猛虎呢,它一害怕不要紧,把程咬金给扔下来,“扑通”,摔倒在地,那马吓得尿屎直流。程咬金一坠马,隋兵飞亦相似跑出四个兵丁,直奔程咬金。尚师徒用枪指着程咬金道:“你若动转,我就将你扎死!”隋兵到了阵前,将程咬金的盔甲卸下,用勒甲绦便绑。捆绑好了,尚师徒吩咐道:“将他搭进关去。”四个兵丁遵命,连人带盔甲,搭起来便走。秦叔宝将帅士卒见虎类豹如此厉害,无不惊讶,就是武艺能比他高,亦不能取胜,他有四宝在身,如何能赢?秦叔宝料着四爷程咬金被擒,救是来之不及了,权且罢战,回到营中另想别的高明主意。于是秦叔宝传令鸣金收兵,尚师徒见瓦岗山人马不战自退,他亦不追,得胜进关了。

单说尚师徒辕门以内下了马,够奔大堂,到大堂之上落座,将士们两旁侍立。尚师徒吩咐一声:“将拿住的敌将程咬金推上堂来!”手下人遵命,将程咬金推推搡搡,推上了大堂。两旁喝令:“跪下!”程咬金立而不跪,面上虽然强硬,心中很是难过。有道是:寡妇思儿泪,将军被敌擒。失宠红人面,不第举子心。这些情形是人极难的事情。程咬金在瓦岗山身为大魔国的大德天子、混世魔王,那时候一呼百诺,一声令下如山倒;如今当了五路总印先锋,被敌人生擒活捉,得由着人家,说站着就站着,说怎么便怎么,焉能好受?当下尚师徒问道:“程咬金,你被俺拿住,还敢立而不跪!”程咬金说:“俺既被擒,杀剐存留任凭于你,何必相逼?英雄豪杰谁不必迫谁,你就是将俺拿住,俺亦不服气你!”尚师徒问道:“你为什么不服气我呢?”程咬金说:“瓦岗山的众将就属我没能为,你拿我没能为的,我不服你。如若叫我佩服你,你拿一个有能为的叫我看看。”尚师徒说道:“这有何难,我非得拿住一个叫你瞧瞧。”于是尚师徒吩咐一声:“将他收监。”站堂军便将程咬金推走了,送往监中。尚师徒亦就退堂,回至后面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