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杨广向王世充说道:“你修盖琼花观有功,朕封你为洛阳侯。”王世充跪倒叩头谢恩已毕,杨广传旨,命他引路去观琼花。王世充遵命,头前引路,杨广与萧妃率领文武官员离了前殿,去观琼花。护卫武士们保护着,到了后殿以前,望见了琼花。杨广与萧妃仔细观瞧,只见这琼花果是与梦中所见一样,上有十八个大叶,下有六十四枝小叶,花儿无蕊。将要近前仔细观瞧,忽然起了一阵怪风,将琼花刮得叶落枝折,杨广、萧妃与侍从的官员无不惊讶。正在此时,御前太监走到杨广近前跪倒,奏禀了数语,只见杨广脸上颜色更变,抖衣而战。
阅者若问杨广为何如此,书中暗表,李密奉旨带领官军押解着程咬金,从琼花观够奔扬州西门外,官军散开了保护法场,看热闹的人围在四外观瞧。李密下了马,在监斩棚内落座,官军把程咬金从马上搀下来,程咬金怒目横眉,毫无畏惧之意。他往监斩棚内一看,坐着的监斩官长得白脸膛儿,三绺短墨髯,精神百倍,头戴扎巾,勒着一对紫金抹额,迎门上嵌一宝,顶门上有一朵红绒突突乱颤,身穿一件紫缎色蟒袍,腰横玉带,气度不俗。程咬金向护决官问道:“何人监斩?”官军说:“魏国公。”程咬金听说是魏国公监斩,他大声喊嚷:“冤枉啊,冤枉啊!”程咬金被官军推至棚内,李密问道:“程咬金,你有何冤枉?”程咬金说:“你把左右退了,俺才能说呢。”李密沉思不语。程咬金说:“我已然被捆着,还能跑么?你有何可怕呢?”李密吩咐左右官军尽皆退出。官军们不敢违背,一齐出了监斩棚。李密向程咬金问道:“你有何冤枉呢?”程咬金说:“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这魏国公是怎么得的?”他这一句话不要紧,李密可就怔了。
原来李密先在隋文帝杨坚驾前称臣,官拜蒲山公之职,后来因为长安城闹童谣,说李姓之人应夺隋室天下,杨坚把姓李的官员全部罢免,李密被免为民。他李密与山西潞州二贤庄单雄信极力联络,在那时秦琼亦在二贤庄哪,单雄信家中办丧事,天下的绿林人、各路响马头儿全在二贤庄。单雄信曾向众人说过三宗大事,头一宗事是秦叔宝在济南当都头,不叫众人在济南府作案;第二宗事叫众人帮助他给胞兄报仇(单雄信的哥哥在临潼山被李渊射死);第三宗事又求众人共凑金银,给李密运动,官复原职。众响马凑了无数金银,交给李密,李密将金银运至长安,走越国公杨素的门路,杨素受贿,在杨广驾前保举李密,杨广封李密为魏国公。
如今程咬金在监斩棚内一问李密,李密可就怔了,他自己的事还不明白吗?若是没有五路响马头儿与天下绿林人给他凑款,他拿什么去输送权门哪?自己身为魏国公,是他们三十六英雄的财力维持来的。李密想程咬金这一问,必是要叫自己救他,忙向程咬金问道:“你莫非是怕死吗?”程咬金笑道:“我在山东两次劫皇杠,卖私盐,打杀过人命,取过瓦岗山。身为魔王,我干的这些事都是什么行当,我程咬金若是畏刀避箭,怕死贪生,能干这些吗?”李密听他所说,心中想着很是有理,向他问道:“你既不怕死,问我作什么呀?”程咬金说:“我问你这些事是叫你明白,贾家楼的三十六友是你的朋友。”李密说:“不错,你要死了,我买口棺材将你埋了,尽其交友的义气。”程咬金笑道:“李密,你还买棺材成殓我呢,你摸摸你自己的人头,还有没有啊?”李密问道:“程兄何出此言?”程咬金说:“你是杨广驾前的魏国公,你不该在晋阳的时候与萧妃在龙舟上眉目传情啊!”李密听他说破此事,大惊,忙问道:“你怎知晓此事?”程咬金说:“你在船上调戏萧妃,叫靠山王杨林瞧见了。靠山王曾向人言,说魏国公败坏纲常,臣戏君妻,誓必杀之。吾在四平山知道的。”李密愈发得惊恐了。程咬金说:“如今尚且无事,日后靠山王来到扬州,怕你的性命就要不保了。还告诉你,你要当监斩官把我伤了,日后贾家楼三十六友不答应你,跟你要昔日的金银是小,赵王李元霸亦得用锤把你打死。”李密问道:“李元霸为了何事跟我不依呢?”程咬金说:“你还在云里雾中呢。你没瞧见,亦听说过吧,李元霸锤砸四平山,把天下各路反王的兵将俱都打败,可他的双锤没打过大魔国的一个人。杨林暗袭瓦岗山,瓦岗山内的兵将亦没出去和李元霸真杀实砍。李元霸虽勇,不过是一个人,瓦岗山的众将要群战他一人,他就是勇亦不能成啊!实对你说吧,我们瓦岗山与李元霸暗中有约,是瓦岗山的人背后都有一杆杏黄旗为记,彼此不伤。我们要没有点儿真交情,能够那么办吗?你要在这里当监斩官杀了我,日后李元霸知道了,岂能跟你善罢甘休啊?”当下程咬金这一说,把李密问得颇有救他之意,向程咬金问道:“我倒有心放你,恐怕你走后,我亦不好办哪!”程咬金说:“干嘛呀,你还在这里等杨林回来杀你啊?”李密说:“我若同你逃走如何?”程咬金说:“那好极啦!瓦岗山如同铁桶一样,任他是谁,亦不能打破。”李密问道:“你我二人怎么走法呢?”程咬金说:“要走很容易,咱们如此恁般,就能走了。”李密连道:“好计好计,就是这样办理。”阅者诸君若问程咬金出的是什么主意,往下看吧,一看便知。
当下李密喊嚷一声:“伺候了!”官军们又都回来了。程咬金向李密说道:“俺就是死了,亦不佩服尔等。”李密问道:“你怎么不服我们呢?”程咬金说:“俺程咬金被获遭擒,是俺贪酒喝醉了,俺若不是醉卧琼花观,你们哪能拿得住俺呢?”李密说:“我大隋朝这些兵将会拿不住你一个人吗?”程咬金说:“若是有人单打独斗将俺拿住,那是你们有能为,俺的武艺不精。如果这样被擒,死了亦是不服。”李密大怒,用手一指程咬金道:“尔敢藐视我大隋无人胜你!我要和你单打独斗,就能将你拿住!”程咬金道:“你亦就是这样说说吧。”李密说:“干嘛说说啊,你我二人就在这里较量较量!”说着,李密站起身形,用手给他一扯绑绳,把绳扯开了,程咬金能够行动自由了。官军无不惊讶,都以为这监斩官疯了哪。李密吩咐官军:“给他一匹马一条枪,我跟他一战,看他怎样。”官军无法,给程咬金一匹马一条枪。程咬金在监斩棚外上马,李密亦由监斩棚里出来,上了坐骑,李密和人要了一条枪,二人在法场内杀在一处。未及三合,程咬金说:“李密,你的本领实是不弱,杀你不过,俺要失陪了!”说着,他往法场外头催马就跑。保护法场的官军见他要跑,焉能不拦,被程咬金连抽带扎,死伤了三四个人,程咬金夺路而走,官军没挡住。李密喊嚷道:“程咬金,尔往哪里逃走!”催马往外就追。眼瞧着他二人走了,官军随后呐喊声音就追,有觉悟的官军喊叫一声:“别追了,李密故意把程咬金放了的。”他二人跑了,众官军无法,去回禀吧。
却说杨广御览琼花,见风起花折,将一团高兴打退了。恰在此时,御前太监一禀报此事,杨广大惊,问道:“他二人怎么逃走的呢?”遂把李密与程咬金比武逃走的事儿奏禀明白。杨广大怒,立刻传旨,派窦建德带马兵五百追拿李密、程咬金。窦建德遵旨,出了琼花观去点兵,点齐五百轻骑马队,追赶李密而来。
却说程咬金、李密二人逃出了法场,顺大道往西北而下,马不停蹄,走了数日方到瓦岗山。二人进了金镛城,丞相魏徵得报,将程咬金、李密接至府中,有人伺候他二人净面掸尘,沐浴更衣。诸事完毕,程咬金命人摆宴。酒宴摆上,魏徵、裴仁基、邱瑞等作陪,李密、程咬金入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魏徵问道:“为何这样狼狈回归呢?”程咬金说:“两世为人哪!自从四平山一败涂地之后,与咱们大魔国的兵将走错了路,孤一恼,下扬州,本想等着昏君杨广到了扬州将他刺死,结果贪酒吃醉,醉卧琼花观。昏君到了,俺宿酒未醒,被获遭擒。绑至法场要杀,魏国公监斩,我二人这才逃回来。”魏徵、邱瑞、裴仁基这才听明白,都道:“千岁命大,吉人自有天相。”程咬金问道:“孤的秦元帅呢?”魏徵说:“主公还问呢,我们正着急哪!”程咬金问道:“你们着什么急?”魏徵说:“秦元帅与众将被困在麒麟峪内,外边有靠山王杨林、赵王李元霸等困着呢。”程咬金说:“魏大哥,我老程的命运很是不好,这个魔王是坐不成了,众英雄困在麒麟峪,如何是好?谁要能把麒麟峪的将帅士卒救出来,孤情愿将大魔国的事业让给他。”李密听着,颇为动心。原来程咬金和他走在路上就有这话,程咬金情愿将魔王让给李密,自己愿退为臣,李密惟恐岗山兵将不服,没敢应允。如今听说众英雄被困麒麟峪,他认为这是很好的机会,此时我李密若把麒麟峪诈开,救出众英雄,程咬金再让位,众将感我活命之恩,就不能不服了。我李密若为岗山首领,论才智比程咬金强得多多,用人得当,还许打过来天下,弄个皇帝坐坐哩。
李密有这个思想,遂向魏徵等假意问道:“单二员外呢?”魏徵说:“亦被困在麒麟峪了。”李密说:“不要紧,我去了就能将麒麟峪诈开,搭救出岗山兵将。”程咬金说:“你有主意好极了!你若能救将帅士卒回到岗山,孤情愿脱袍让位。”魏徵听到这里,就知道能成功。魏徵的相法很好,当初保程咬金的时候是看程咬金鼻准丰隆,冲他的通贯鼻子就有大富贵,才拥为首领。如今再看李密的相貌,较比程咬金又强得多了,程咬金将事业让给他,魔国还能大大地兴旺。当时李密说他能救众人,魏徵问他有什么高明的主意,李密说:“我的主意是到麒麟峪面见靠山王杨林,见了他我就如此恁般的冤他,你们听着怎样?”魏徵、邱瑞道:“好计好计。”裴仁基说:“夜长梦多,事久生变,要办就不可耽搁,免得杨林不信。”李密说:“我不歇着,少时便走。”程咬金等大悦。宴罢之后,李密要了一条枪,带上散碎银两,告辞起身。李密够奔麒麟峪,暂且不表。
却说魏徵向程咬金问道:“四弟四平山兵败之后,将道路走错,找不着大队人马,你还找不着瓦岗山吗,为何冒险去往扬州啊?”程咬金笑道:“大哥你不知道,俺老程到趟扬州,有俺老程的思想。我觉着四平山那么大的势派都败了,咱这大魔国眼瞧着就完了,我要到扬州去刺杀昏君杨广。我要瞧瞧昏君杨广如何妄用民财,修的都是什么工程。他修的这条运河能与洛水、汴水、淮水相通,河宽四十八步,河两岸栽的柳树每隔十步一棵,沿途之上修的那离宫足有四十余所,他下趟江南造的龙舟杂船数万余艘。他由洛阳起驾,一路之上官军严督民夫,劳累而死的夫役每日都有数十人。此外,他还盖了十六院,院内有观台楼殿、嘉木异草、珍禽异兽,穷极华丽,每院派一四品夫人掌管。他由通河下扬州,每至一离宫,必然停舟,乘兴而往,夜纵宫女数千,长夜游曲,骄奢淫逸,古今无比。那琼花观你们没有瞧见,俺老程亲眼得见,修盖共有一百二十四间房屋,皆饰以金玉沉檀,观内有僧尼道数百余名。听说昏君与宫眷共乘九艘龙舟,每艘龙舟长二百尺,舟上修有正殿、内殿、朝堂,挽船的美女九千余人,名叫殿脚女,都穿锦绣的衣裳。护驾的文武官员和羽林军分乘大船数千只,每逢行动起来,前后衔接不断二百余里。五百里内的人民都得献食物,供以肉酒。他这趟到江南是耗尽民力民财,暴虐已极。到了现在,运河一带数百里并无人烟,黎民人等逃走一尽,民怨沸腾,大料着他这皇帝是要坐不成了。俺老程若不贪酒吃醉,昏君早丧老程之手。如今俺既回了岗山,不能坐视昏君暴虐人民,总要灭他给天下人民除害的!将来把他们拿住了,连昏君带奸臣佞党,一股脑儿全皆杀死,方解俺老程胸中之气!”魏徵说:“我夜观天象,隋室气数已尽,不久当亡。”程咬金说:“咱们的事情如何,就看李密去诈麒麟峪了。”
却说李密离了瓦岗山,够奔麒麟峪。他走在路上,自己用枪在腿上扎了三枪,肉上干了三个大窟窿,用布缠上,咬牙忍痛,把彩作得了,他来到了麒麟峪。远望隋军大营壁垒森严,旌旗招展,心中真是钦佩杨林。这李密到了营门,勒住坐骑,命人往里回禀,说有魏国公李密求见靠山王。营门小校不敢怠慢,到了帐中回禀,杨林得报,吩咐有请。少时间小校出来,说:“公爷,千岁有请。”李密催马入营,来至辕门内帐前下马,有人接过了坐骑,杨林出帐迎接,彼此施礼完毕,二人入帐。到了帐中落了座,杨林问道:“魏国公由何处而来?”李密说:“千岁,我是从扬州而来。”杨林问道:“可有事吗?”李密说:“有事。”杨林问道:“有什么事呢?”李密说:“圣驾在扬州被困,千岁还不知道吗?”杨林大声道:“怎么万岁在扬州遭困了呢?”李密把眉一皱道:“嗐,别提了!当初千岁将四平山众反王兵将杀败,圣上要驾游江南,有许多大臣谏言,说盗寇未靖,请求缓行。圣上不纳忠言,驾至扬州。幸喜路上无事,到了扬州不过两日,各路反王纷纷进兵,攻打扬州,宇文成都累得又吐了血啦,几乎丧命。数十万反王人马将扬州围困,我是奉圣旨前来搬兵。”杨林问道:“旨意何在?”李密冲杨林跪倒叩头道:“千岁,臣背着圣旨,被敌人用枪将包袱挑去,圣旨遗失在反王大营了。我腿上着了数枪,还几乎丧了性命,在千岁驾前领罪。”杨林说:“你起来,为国出力,功过相折,何罪之有?你把你那伤痕给孤看看。”李密将腿解开,又将围的布打开了,叫杨林观瞧。杨林见他有三处枪伤,遂信不疑,又向他问道:“你为何不上些刀伤药呢?”李密说:“我哪里有药啊?”杨林说:“扬州至此一路之上难道就没有药铺吗?”李密说:“千岁,是搬兵要紧,还是治病要紧?我搬兵心盛,哪里还顾得了治病啊?”杨林说:“魏国公可谓忠于国家了。”忙着唤来军中医官,给李密调治枪伤。医官来至帐中,给李密上好刀伤药,用布缠好,方才退出去。李密向杨林拜谢已毕,然后杨林传令升帐。
中军宝帐三通鼓响,一干诸战将与站帐军向杨林施礼。参见完毕,杨林落座,李密在旁站立。杨林向众将说道:“列位将军,如今孤家将大魔国人马困在麒麟峪,并不攻打,是用软困之法,将敌人困得粮尽,好叫他们不战自灭。在此时堪堪大功告成,不幸当今万岁驾至扬州,又被各路反王将扬州围住。事有缓急,救驾为急,灭寇可缓。孤要往扬州解困救驾,留下本部人马在此困住麒麟峪,命魏国公李密主持军务大事。孤走后,你们听魏国公指挥,如有不服他调动,不遵他的军令,定斩不饶!”众将齐说:“遵令。”杨林又吩咐李元霸、柴绍道:“你二人急速预备,随孤前往扬州救驾。”二人遵令,退出帐来,收拾好了,准备起身。杨林传令,分兵三万开往扬州。外面掌号齐队,三万人马点齐,杨林与李元霸、柴绍及众家太保等于中军帐前拢丝缰认镫扳鞍上马,炮声一响,引军旗开着路,走出了大营。杨林督队往营外走,李密率领众将往外送。送出了营门,杨林又向李密和众将嘱咐一番:好生防守,不可失神,务必将魔国人马歼灭。然后李密方才带着众将入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