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人马来到,离着东岭关相差三十里路,采勘吉地,安营下寨,埋锅造饭,铡草喂马。秦琼升坐大帐,点名过卯,发放军情。军务还没办完哪,探事的兵丁走进帐,跪倒帐内禀报:“东岭关的守将在东岭山下摆了一座金斗铜旗阵,屯兵十万。”秦琼得报大惊,吩咐:“再探。”探兵出帐去了。秦琼向徐茂公问道:“军师可知晓什么叫金斗铜旗阵,这阵有没有破法?”徐茂公说:“我知道的只有一字长蛇阵,阵分阴阳,首尾能变二龙出水阵;阵有四象,能变四门兜底阵;四门兜底阵分为东西南北中,能变五行阵;五行内有六仪,可变六子莲方阵;六子莲方阵内有天星,可变七星阵;七星阵内藏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可变八卦阵;八卦阵按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可变为九宫阵;九宫阵有阴阳,可变为十面埋伏阵;十面埋伏阵又可变为一字长蛇阵,阵阵循环。阵有阵眼,要攻打阵时,须知阵眼,才能打破。我还没有听说过金斗铜旗阵,此阵不明,不可进兵。我们须将阵势打探明白,然后才可进兵。”秦琼点头称是,命人仔细打探,然后退帐。连着两日未能出兵,亦没探实铜旗阵的情形,秦琼闷闷不悦。这天正与徐茂公商议攻打铜旗阵的事情,营门小校进来回禀:“有燕山公罗成前来拜见。”秦琼、徐茂公就是一怔,不知罗殿下因何来到东岭关。

书中暗表,这东岭关是杨义臣镇守,杨义臣系隋室的宗亲。程咬金脱袍让位,李密为西魏王,秦琼南取五关,靠山王杨林保杨义臣为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节制天下各路兵将,保守五关,抵挡瓦岗山的兵将。杨义臣料着瓦岗山的人马久经大敌,要将其打败,恐不容易。他在东岭关调集了二十万隋兵,这二十万人马分为两处,东岭关驻扎十万兵将,东岭山驻扎十万兵将,并在东岭山摆了一座四门兜底阵,东西南北四面每一面是两万大军、两员大将、四员偏将、八员牙将,当中间两万人马,内里暗分八卦八门。当中间修了一座旗杆,高有十丈,上有一丈见方的斗儿,那斗儿是木头胎儿,外边用黄铜镀金的叶子,那斗上有一杆铜叶做的旗子。这座阵由外边瞧着是四门兜底阵,要是按着四门兜底阵打进去,就得丧命。里边暗藏八门金锁阵,那斗里有二十四个神箭手,是从三十万大军里挑选出来的,个个箭法高明,百发百中,故名神箭手。他们在斗内是专管保护旗杆的,倘若有人来了,懂得这阵,打了进来,破坏他们这金斗铜旗阵,这二十四个神箭手射下箭来,就能把这人射死。斗内还有一员大将,白昼见他看着旗子,往四外瞭望,如若有敌兵前来攻打此阵,不论从哪方来,他在斗内看见了,就按着方向指挥兵将迎敌。敌兵往东,他的铜旗指东;敌兵往西,他的铜旗指西。合阵的十万兵将打仗都看这旗子,随着他动手。这金斗铜旗阵的外四门有四杆大旗,东方甲乙木是绿缎色旗子,南方丙丁火是大红缎色旗子,西方庚辛金是素缎色旗子,北方壬癸水是青缎色旗子,夜间改换四色灯笼,旗名四方旗,灯名四方灯。那斗上到了夜间亦换一面大灯笼。阵内有绷腿绳、绊马索、梅花坑、陷马坑、梅花战壕、翻板盖沟。陷马坑是生石灰垫底,坑上铺席,上有土盖着,人马掉下去,一闭眼,就擒;不闭眼,石灰就将眼睛揉瞎了。那梅花坑、梅花战壕,底下埋的净是刀子,刀把栽着,刀尖冲上,坑上、沟上盖着芦席,如若敌人兵将踏在席上,掉下去当时就得丧命。那翻板盖沟亦是踏上就翻,掉下去就死,底下亦是刀子。绷腿绳、绊马索是能拿活的。

红袍大帅杨义臣把阵摆好,兵将训练活了,凭这座阵要保东岭关不丢,凭这座阵要打败瓦岗山的兵将。他这二十万兵成为犄角之势,敌人攻关,他由阵内出兵,夹击敌兵;敌人攻阵,他由关内出兵,夹击敌兵。尽管势强气壮,但兵多将累,杨义臣感觉还是缺少人才,有心调北平王罗艺前来,帮助自己与瓦岗山的兵将决战。他写了一封文书,用上帅印,封好了,遣人往北平府下书,去调罗艺。这封文书由旗牌官袁二虎带着,昼夜并行,赶奔北平府。一路之上安然无事,这天他来到北平府,纵马入城,北平王府门前下马,向回事的王官说明。王官叫袁二虎在外边等候,进去回禀。少时间王官出来了,说:“我们王爷叫你进去呢。”于是王官头前带路,袁二虎在后相随,进了王府。来在书房,袁二虎向罗王爷施完礼,将公文呈上。北平王打开公文观瞧,见是东岭关大帅杨义臣调自己到东岭关去守铜旗阵,当时写了回文,赏给袁二虎十两白银,打发他回去复命。袁二虎谢过赏,拿了回文公事,拜别北平王,出府上马,回归东岭关去了。

袁二虎走后,罗王爷将罗成唤至面前,向他说道:“孤当初看你表哥人品很不错,才将他荐在唐璧手下当差,不料他保了反王,当了反王的元帅。如今他奉反王之命南取五关,已然打破虹霓、虎牢、黄土关了。大帅杨义臣在东岭关摆下一座金斗铜旗阵,派人前来下书,调孤前去保守铜旗阵。可如今沙陀国王囤积大兵,有意进取瓦口关,兵入中原,幸而孤在此坐镇,倘若孤一走,沙陀国的兵马乘虚而入,内乱未平,外患又生,隋室的天下可就完了。孤不能身离汛地,派你去往东岭关帮助杨义臣守阵破敌。”罗成说:“儿谨遵父命。”罗艺又道:“你到了东岭关可要好生守阵,那秦叔宝论私,是你表兄;论公,可是两国仇敌,千万别徇私情,为公认真。如若杨义臣派你与秦琼对敌,你就和他真杀实砍,为国出力,效命疆场。倘若你徇私,叫孤知道,绝不能跟你善罢甘休!”罗成诺诺应声。北平王说:“你收拾行囊物件吧,明天早晨你就带杜中军、秦用、史大奈、张公瑾、白显道五个人起身前往。”罗成遵命,退出书房,先到外边告诉张公瑾等,叫他们准备,然后回到内宅来见母亲。宁王妃向罗成问道:“你父王唤你何事呢?”罗成说:“父王叫我去往东岭关帮助大帅杨义臣守阵。”他母亲一听,当时大惊,忙问道:“和谁对敌呢?”罗成遂把秦琼率兵南取五关的事说了一遍。他母亲问道:“你父王嘱咐你什么来的?”罗成说:“父王叫我为公忘私,阵前对敌如遇我表兄,真杀实砍,勿用徇私。”宁王妃听了心中难过,二目落下泪来。他这一哭不要紧,罗成可就明白了,忙向母亲说道:“你老人家勿用啼哭,虽是我父王那样嘱咐,孩儿绝不能和我表兄真杀实砍,你老人家放心吧。”他母亲说:“我们老夫妻只有你哥儿一个,你舅母亦是一样,就跟前你表兄一人。你们若是真杀实砍,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伤了谁亦是不好。你就酌量情形,能把公事敷衍下来就得,千万别叫人看出破绽。”罗成点头应允。母子二人说了会儿话,到了用晚饭的时候,罗王爷走进来,爷儿三个一同吃了晚饭,罗成安歇睡觉。一宵无书。

次日清晨早起,罗成洗脸漱口,拢发包巾,更换官服,他将官服穿好,够奔上房,来见父母告辞。罗王爷又向罗成嘱咐一番,罗成才施礼而别。罗成往外一走,与父母难舍难离,凄然泪下,罗老夫妻亦是二目落泪。罗成心中纳闷,他离家数次,哪回父母亦没掉过眼泪,惟有这回出门,父母掉下泪来。他以为这次出门前途不利,大料着是凶多吉少,有心不去,按公事有违军令,万般无奈,把心一横,往外就走。到了外边,与杜中军、史大奈、张公瑾、白显道等一齐上马,带着二十四个家人,齐催坐马,各抖丝缰,出了北平府,直顺大道而下,赶奔东岭关。晓行夜宿,饥餐渴饮,非止一日。这天离着东岭关近了,罗成忽然想起秦琼的大营必然离此不远,先往秦琼的大营见见表兄说明此事,商议商议应当如何办理,故此罗成才找到瓦岗山的大营,命人往里回禀。

此时秦琼正与徐茂公商议此事,听说罗成来到,心中大悦,吩咐有请,跟着起身相迎。到了辕门外望见罗成等,大家彼此施礼,然后进了辕门,大帐之中落座,秦琼命人献茶。饮茶已毕,秦琼向罗成先问过姑父、姑母安好,然后才问他们因何至此。罗成说:“红袍大帅杨义臣在东岭关摆下一座金斗铜旗阵,他去了一套公文,调我父王前来守阵。只因边疆不安,他老人家不敢身离北平府,派我前来,我顺便先来见见表兄,商议商议破阵之法。”秦琼问道:“兄弟,你可有破阵之法吗?”罗成说:“小弟亦不知道这铜旗阵是怎么破法,请表兄先别去攻打,容我到了阵内看看他是怎样布置的,我看明白之后再给表兄送信,按着我的信破阵。”秦琼道:“何必这样忙呢,用完了酒饭再走。”罗成说:“我不便久待,工夫大了,走漏了消息,反为不美。容我们破阵之后再为长谈。”秦琼、徐茂公听他所说,亦不便挽留,罗成这才同史大奈等往外就走,秦琼、徐茂公往外相送。到了辕门外,罗成拦住大家,不叫他们往外送了,然后催马出了瓦岗山大营,够奔东岭关。到了关的东面,远望金斗铜旗阵,杀气腾腾,雾气蒙蒙,瞧着亦是触目动心。

来到东岭关,见城上刀枪密排,旌旗招展,城门紧闭。离着城还差多远哪,城上头隋兵就问道:“对面来的是什么人?说明来历,再往前进。如其不然,我们要搭弓射箭了!”史大奈说:“你们赶紧去回禀杨大帅,就说有北平王的殿下罗成前来拜见。”城上的兵将听是北平王的殿下要见他们元帅,不敢怠慢,赶紧去回禀。这时杨义臣得报罗成来到,罗艺没来,他心中很不愿意,吩咐叫他入城,帅府大堂拜见。门军将关门开放,大声喊嚷:“大帅有令,命罗殿下帅府大堂拜见。”罗成听这种口吻就猜着了,杨义臣是轻看自己,他焉能愿意?罗成是个人前显贵、鳌里夺尊的人物,到处都得受人恭维,见杨义臣轻视自己,就有心把自己的本领施展出来叫他瞧瞧。当时率领杜中军、史领军、张白二旗牌官等,催马入城,穿街越巷,够奔帅府。来到帅府府门前勒住了坐骑,就听见里面有人喊嚷:“大帅有令,命罗殿下大堂拜见。”罗成叫家将们拉着马在门前候等,自己带着史大奈等走进帅府。

罗成往帅府内走着,见他这势派不小。府外东西二辕门,有两个值日的旗牌官,各带一十四名兵丁把守。府门挂着四个虎头牌,上写四句军令:帅府重地,禁止喧哗,倘敢故违,定行重罚。对着府门影壁上画的二贪狼吞日。仪门内有运粮官、督粮官、旗牌官、中军官、军政司、军法司各办事处。空中悬挂六杆大旗,是飞龙旗、飞凤旗、飞彪旗、飞豹旗、引军旗、坐纛旗。帅府厅前列排着牛腿炮、连珠炮、竹节炮大小炮架。那房前出廊檐后出厦,两旁边设摆兵刃架,九长九短十八般兵刃列摆齐全。大堂上四十名站堂军,各持鞭板锁棍;二十四名刀斧手,个个长得身体雄壮,头上大红绸子蒙头,斜系麻花扣,短衣襟,小打扮,手捧杀人刀斧,冷森森,霜凛凛;二十四名绑缚手,雄赳赳,气昂昂,各掖绳索。旗牌官六个,都是头戴大叶巾,长箭袖袍,外罩跨马服,足蹬青缎靴子,腰中佩刀。中军官分正副,银甲白袍,身旁佩剑。一干诸战将,金盔金甲,银盔银甲,铜盔铜甲,铁盔铁甲,身分高矮胖小瘦,面分青红紫靛白,胖大的威武,瘦小的精神,高的雄壮,矮的灵便,白脸膛的白似雪,红脸膛的红似血,青脸膛的青似叶,黄脸膛的黄似蟹,个个牢踏狻猊腿,挺站虎龙躯,手扶剑把而立。帅案上令座内插令旗令箭,文房四宝,花名册。帅案后虎皮椅上坐着杨元帅,这位元帅约有八尺之躯,紫巍巍面皮,两道重眉,一双大眼,鼻直口阔,一部墨髯胡须。戴一顶三岔紫金帅字盔,十三曲簪缨高寨,顶门上一朵红绒突突乱颤,一对紫金抹额,当中嵌着一颗明珠,二龙斗宝,四指宽勒颔带密排金钉,包耳护项。紫金甲内衬大红袍,外罩一件绿缎色蟒袍裹肩立蟒,左袖穿,右袖折。腰横玉带,肋下佩剑,下半截是什么,被帅案挡着看不见了。

罗成、史大奈等见杨义臣昂然上座,全然不睬,没办法,只得按着公事,上大堂跪倒施礼。罗成向他禀明,因边疆吃紧,北平王坐镇边疆,不能身离汛地,派他前来守阵。杨义臣问道:“你父派你前来守阵,你懂得演军布阵、斗引埋伏、诱敌之法吗?”罗成说:“受我父的教训,略知一二。”杨义臣说:“你既懂得,甚好,免礼平身。本帅同你到金斗铜旗阵,试试你的才干如何。”罗成说声:“遵命。”杨义臣吩咐外边鞴马,然后站起身形,率领一干诸战将走出帅府,与罗成一同上马,二百名亲兵小队在后跟随,马上步下一齐出了东岭关,直奔金斗铜旗阵。少时来到金斗铜旗阵,斗上的大将遥望主帅来到,在上边敲起云牌。云牌“当啷啷”一响,合阵的十万兵将听见,都知道主帅来了。杨义臣向罗成说:“你既知晓守阵之法,你在前引路,从阵外进去,再从阵内出来,如若能成,本帅就用你守阵。”罗成率领史大奈在前,杨义臣率领将士儿郎在后,奔到阵前,罗成把他们由正西方引进阵内。进了西阵门,往北一拐,转至西北方,走入乾为天,进了开门,直入阵内。只听一声炮响,十万人马旌旗摇动,变了颜色,史大奈、白显道、张公瑾就转晕了,辨不出东西南北。罗成前进,他们后边相随,由东北生门而出,出了八门,又转出正东方。杨义臣见罗成能知道阵之阴阳、阵之背向、阵门阵眼,心中甚为钦佩,这才同着罗成回归东岭关,设宴款待。宴罢之后,给罗成安排住处,所有应用的东西无一不备。

歇了一夜,次日早晨起来,净面漱口吃茶已毕,杨义臣派罗成守阵。罗成奉命,率领史大奈等入阵。罗成亲往各处查验了一回,才去歇息。罗成心里可为了大难了,他虽有意护着秦琼等,不过救人而已,十万兵将军心难变,要暗中帮着秦琼亦怕不易。他自己很愿意慎重而行,愿意瓦岗山的兵将暂时别来打阵,容到自己有了破阵之法再来破阵,亦就不怕了。罗成心里虽是这个心意,那瓦岗山数十万大兵人吃马喂,多耽误一天就得多耗费一日粮饷,秦琼的兵将等待不了。这天秦叔宝点齐一万大兵,前来打阵。万数儿郎冲出大营,响炮擂鼓,来到东岭。离着铜旗阵近了,秦叔宝吩咐人马将阵势列开,他在帅纛旗下勒马停蹄,压住了全军大队。只听铜旗阵内炮声隆隆,秦琼与万数儿郎见由阵内冲出三千隋兵,一声炮响,两杆素缎色门旗开处,三千大兵如同二龙出水列开阵势,整齐严肃。当中间挑起一杆素缎色大纛旗,周围红火焰,大红绸子飘带,上嵌金铃,旗子上红月光,绣着黑字,是“大隋先锋”字样,当中斗大“东方”二字。旗下盔明甲亮十数员战将,护着一员主将,压住了全军大队。两军人马把阵势列圆,单雄信手持枣阳槊,拍马直奔阵前,向隋兵叫战。只见由隋兵队内冲出一骑马,马上一员大将,身高足够八尺,细腰乍臂,穿白挂素,雪里银装,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怎见得?有赞为证:

头戴一顶九头狮子闹银盔,簪缨摇摆颤巍巍。轮螺伞盖上面挂,二龙斗宝顶门垂。勒颔带,银搭配,亮银抹额护项围。护背旗,脑后勒,红头绿杆绣虎飞。素战袍,身上披,朵朵团花海水飞。金鞓带,扎腰内,能工錾,巧匠锥。镶明珠,美玉佩,亮银宝甲身上披。左右吞口兽,面对护心宝镜放光辉。十字袢,将甲勒,九股攒成安银穗。左别弓,右箭锥,三尺昆吾肋下配。两征裙,左右飞,三叠吊挂鱼褟尾。虎头靴,天青黑,双足牢踏镫心内。坐下马,走如飞,宝雕鞍,银镫坠,威武铃,项下围。大蹄碗,高七寸,螳螂脖,耳似锥。亮银枪,素缨配。看面目,真有威,五绺长髯胸前垂。百万军中第一将,盖世无双第一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