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无事,晓行夜宿,饥餐渴饮,非止一日,这天程咬金来到汜水关,和本地的居民打听龙虎庄在哪里,有人指给他道路。他来到龙虎庄一看,这座村庄后有大山,前有丛林,在树荫深处有座村庄,约有二三百户人家,村中的房屋都很齐整,没有什么寒苦人家。他见有一老人由西走来,甩镫离鞍下了马,向老人问道:“这是龙虎庄吗?”老人说:“不错,这是龙虎庄。”程咬金说:“我和你打听个人,裴公子你知道吗?”这老人说:“你找裴家的公子,他就在村的当中间,路北的广亮大门里,这村里就属他家的房子好,你找去吧。”程咬金说:“多承指教。”拉马来到裴家门首,有家人看见他,问道:“你找谁呀?”程咬金说:“我叫程咬金,你们认识吗?”家人说:“原来是姑老爷来了。”程咬金问道:“裴元庆可曾在家?”家人齐说:“没在家中。”程咬金可就怔了,又向家人问道:“他往哪里去了?”家人说:“与一道人游山玩水去了。”说着话,家人接过马来,往里相让。程咬金说:“不用让,我不进去了,他既不在家,我告辞了。”说着,他拉马就走。忽见村头有家店房,上头有块匾,写着“裴家老店”,他心中一动,暗道:这裴元庆一定在家哪!他许是嘱咐好家人了,不拘是谁找他,都说没在家。他要知道是我来找,更不出来见啦!这座店字号是裴家老店,可不知道是他家的不是。有了,我可以住在这店里,暗中探探店家的口吻,这买卖是不是裴元庆的,如若是裴家的,可就好办了,我拆他的店,他还不出来见我吗?当时把主意想好了,他拉马进店,店家赶紧出来张罗:“客官是住店吗?”程咬金说:“住店。”店家把马接过去,把他请到屋中,马匹有人刷饮喂遛,店家伺候他净面掸尘,给他沏茶。程咬金喝着茶,向店家问道:“你们这买卖是裴家的东家吧?”店家说:“不错。”程咬金说:“我在你们店里住过,你不认识我了。我住在这里的时候,裴元庆还常来看我。”店家说:“你既和我们少东家有交情,多多关照吧。”店家又伺候他吃饭。他吃完饭,因为一路劳乏,就安歇了。

次日早晨起来,程咬金用完早饭,假装喝醉了,把他的银子拿出来,往桌上一放,然后将店家叫进来,用手指着银子说道:“我这银子太多了,带着很沉,我没法花了,店家你帮着我花呀!”店家说:“客官,你的钱我怎么帮着花呀?”程咬金说:“我说个闷儿,你猜对了,我给你一两银子;猜不着,我打你一巴掌。”店家贪便宜,说:“你老人家说吧。”程咬金说:“我这个闷儿是两头像中间,当中间像两头,打一人一物。”店家猜了半晌亦没猜着。程咬金说:“你输了。”店家说:“你说给我听听吧。”程咬金说:“我说的这是个没头发的秃子,担着一挑子西瓜。中间像两头,他那脑袋像两头框内的西瓜;两头像中间,是两头的西瓜像他那秃脑袋。”店家说:“我输了。”程咬金说:“你输了,我该打你一巴掌。”他说着话,就伸手打来。那店家想:他打一巴掌,还疼到哪儿去,叫他打吧。程咬金恶狠狠一巴掌打在店家的脑袋上,疼得店家捂着脑袋直学狼叫。他二人这一吵闹,先生、掌柜的全来了,问是怎么回事,伙计实话实说。先生、掌柜的都按着做买卖的规矩,反倒埋怨伙计不该与客人打赌,人家并没说他。程咬金不介,他倒恼了,说掌柜的和先生指槐说柳,绕着脖子骂他了。他攥起拳头,向掌柜的和先生便打,打得二位鼻青脸肿。大家亦打不过他,急得先生没法子,去找东家。他来到裴元庆的家中,家人往里回禀,裴元庆正在家,命人把先生带到书房。

先生一进书房,裴元庆见他鼻青脸肿,忙问道:“你这是怎么啦?”先生说:“少东家你快看看去吧,咱们这店里来了个远方的客人,他和咱们打架,把我们全都打了,这买卖是不能做啦!我来找东家,你说是怎么办吧。”裴元庆闻听有人敢在他的店内搅闹,气得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站起身形往外就走。忽然站住了,向先生问道:“这个人怎样打扮,什么长相呢?”先生说:“这人长得头大项短,膀大三停,面如蓝靛,发似朱砂。”裴元庆心中暗道:莫非是我姐丈程咬金吗?先生说:“这客人说话的口音好像是济南府的人。”裴元庆就猜着了,一定是程咬金来找自己,自己不愿意再出世,他在店里故意搅闹,为的是把我激怒了,好去见他。我一见他,这麻烦就来了,他叫我和他去往东岭关帮助秦琼打仗,我是去不去呢?我万亦不能见他。心中拿定了主意,便向店里的先生说道:“你回店吧,这个人我惹不起他,他爱怎么吵,爱怎么闹,由他吵闹,就是放火烧店亦不要紧,就叫他烧,烧了白烧。”先生很觉着奇怪,裴元庆性如烈火,向不服人,如今被人欺压得脸面都不敢露,大概这位客人不是和我们店里合不来,简直是来找寻他裴元庆。他既是这样说,我回去吧。

先生万般无奈回到店内,掌柜的和伙计都问他:“你找东家怎样啊?”先生说:“少东家惹不起这位客人,他说了,叫他吵闹,就是他放火把店烧了亦算白烧,没有我们的事。”掌柜的气得难过,来找程咬金说:“客人,你闹吧,我们不惹你,你放火把房烧了,我们都不管。”程咬金听他这口吻,可就怔了,心中暗道:我这激将法是白费事了。暗恨裴元庆不该如此难求:你打算不见我那是不成,我这个法子不成,再想别的主意,早晚我非见着你算完。当时他亦好,向掌柜的说:“我亦不闹了,你叫伙计好好伺候我就成了。”掌柜的更觉奇怪,遂道:“我嘱咐伙计好生伺候客官,你放心,我们做买卖的绝不欺压人。”掌柜的走后,程咬金在床上一躺,心里想主意,一时之间竟想不出主意。他在店内住了三四天,急得他坐卧不宁,又怕耽误日期,又怕请不出裴元庆,无法交代,难回大营。

这天清晨早起,程咬金从店里出来,又找到裴宅。那裴宅的家人见他来了,问道:“你又来找我们公子吧?”程咬金说:“正是。”家人说:“他还没有回来哪。”程咬金问道:“你家老爷呢?”家人说:“与大公子、二公子往娘家去了。”程咬金道:“怎么这么巧呢!”家人说:“巧极了。你亦不是外人,请进来坐会儿。”程咬金说:“我不进去了,你们主人要是回来的时候,你替我问安,我走了,回归东岭关去了。”说罢,转身回店。他在店中寝食不安,实在烦闷。这天店家向他说道:“客官你不出去逛逛?”程咬金说:“你们这里多见树木少见人,有什么可逛的?”店家说:“离此不远十数里地有座云山,那山上有座大庙,叫做兴隆寺,每年七月十五日开庙,各处的人们都到这山上烧香还愿,热闹非常,年年唱台神戏,有些个做买卖的都来赶这庙会。昨天开的庙,今天是第二天,你去逛逛,热闹极啦!”程咬金问道:“这座云山在你们龙虎庄哪面呢?”店家说:“西北方。”程咬金说:“好吧,我就去逛逛云山。”他早早地用饭。吃完了饭,带上点儿散碎银两,走出店房,离了龙虎庄,往西北而下。走出不远,就望见许多善男信女们扶老携幼,都来烧香,络绎不绝。程咬金随着这些人走着路,两只眼不住地往四下里张望,心想:裴元庆若在家中,虽不见我,亦许来逛庙啊。哪想逛庙的人多,就是没有裴元庆。山下有许多卖吃食的,程咬金在一个酒楼上喝起酒来。忽听山下有妇女哭喊救人之声,不由得心中一动,赶紧会了酒账,顺声音寻来,只见山下有好几百人围着瞧看热闹,亦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书中暗表,这是吴家峪的李老太婆带着孙女李姐儿到云山来烧香。这李姐儿将下车,还没上山哪,忽见由老远跑来十数匹马,都是短衣襟小打扮之人,簇拥着一人。这人来到山下勒马之际,一眼望见了李姐儿。这李姐儿长得如花似玉,虽是小家之女,十分美貌。他心中一动,要把李姐儿抢走。李姐儿见有人瞧他,不由得一看他,见这人约有七尺多高,又黑又瘦,两道细眉毛,一对眯缝眼,小鼻子头儿,尖下颏儿,薄片儿嘴。头戴一顶绿缎扎巾,上身穿绿缎色短箭袖袄,腰束鸾带,下身穿着红绸子中衣,足下青缎靴子。这人是张家屯的土豪张保恒之子,名叫张玉庆,小名儿叫二刁,他始终没把乳名儿混丢。张二刁这小子长到二十多岁,家中广有田产,吃喝不愁,饱暖生闲事,成天带着些个帮闲汉、恶家人,在外闯祸,招惹是非。今天带着帮人来逛云山庙,他瞧见了李姐儿,甩镫离鞍下了马,向他手下人说:“这不是咱们跑的那丫头吗,把她给我带回去!”这群人下了马,有牵马的,有过来抢人的,吓得李姐儿直哆嗦,连嚷:“救人哪,救人哪!”李老太婆抓着她孙女不撒手。

恶家人正要把李姐儿揪走,忽然从山上健步如飞跑来一人,大声喊嚷:“何处狂徒敢在此佛门之地抢夺良家妇女!”众人一看,来的这人是漂亮人物,武生公子打扮。书中暗表,正是裴元庆,因为怕程咬金找他,暂在云山兴隆寺内躲避。今天张二刁要抢李姐儿,被他听见了,从庙里出来,打抱不平。有些看热闹的人认识裴元庆,料着这个事情要闹大了,亦有人暗中说道:“张二刁这小子成天欺压人,这回可碰在钉子上了。”人人都替他害怕。那张二刁不惟不怕,反倒大怒,用手一指裴元庆,问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多管闲事!”裴元庆与他打在一处。将撞在一处,就被裴元庆飞起一脚,踢出多远,摔得这小子直咧嘴。他喊嚷一声:“你们给我打他,打死了我抵偿!”众帮闲汉、恶家人往过一扑,要以多为胜。原想是好汉双拳难敌四手,恶虎不敌群狼,哪知裴元庆的胳膊如同铁的一般,石头般硬的拳头抡开了,向他们一路大打,只打得这群人如同王八驮西瓜——滚的滚,爬的爬。

裴元庆打得正然高兴,忽然背后有人一把将他抓住,说:“你打死人不偿命吗?”吓了裴元庆一跳,回头一望,不由得大吃一惊,心中叫苦不迭。原来背后抓住他的人正是程咬金,他两个人彼此一笑。程咬金连嚷:“好兄弟,你瞒得好!”裴元庆说:“你找得妙啊!”外人不知他们两个人是怎么回子事,瞧着都很纳闷。程咬金找着了裴元庆,可便宜张二刁那群人了,乘他二人说话之际,往人群里一钻,全都跑啦。裴元庆说:“姐夫,你先别忙,有什么事回头商量,我先把这事办清。”他再找这群人,连影都没啦,只得向李老太婆问明住处,派家人将他们娘儿俩护送回家。然后裴元庆无法,和程咬金回家吧。

两个人回到了龙虎庄,一同到店内。先生、掌柜的,连伙计都算上,见少东家来了,还能不张罗吗?裴元庆向他们指着程咬金道:“这亦不是外人,是我姐丈。”他们这才知道是程咬金。到了柜房落座之后,伙计赶紧沏茶。裴元庆向程咬金说:“姐丈,你来找我,不拘什么事我都应承,惟有入西魏营我是不去的。”程咬金问道:“怎么你不去呢?”裴元庆说:“我不能再保李密。”程咬金说:“我找你亦不是叫你在西魏营去吃粮当差,我是因为要破金斗铜旗阵,来叫你帮助破阵。破阵之后,你不愿意当差,还回你的家呀。”裴元庆问道:“什么叫做金斗铜旗阵呢?”程咬金说:“隋朝的大帅杨义臣在东岭关用十万人摆一座铜旗阵,当中设摆个旗杆,上边安个斗儿,斗上有个铜旗,是阵眼。要破铜旗阵,得有四员大将,各使一对双锤,非得将旗杆打倒,才能破了阵哪,你要不去可不成。”程咬金说到这里,裴元庆颇觉为难。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持不下,结果还是裴元庆拗不过他,点头应允,随他到东岭破阵。商议好了,二人由店归家,将事安置安置,一同收拾起身。

书以简捷为妙,程咬金、裴元庆由龙虎庄赶奔东岭关,一路之上无非是晓行夜宿,饥餐渴饮,非止一日。这天来到了西魏大营。二人并马入营,到了辕门内下马,有伺候元帅的亲兵赶紧接过马去。这时秦琼正与徐茂公议事哪,为了程咬金久去不归,耽误了日期,耗费粮饷,很是着急。忽报程咬金、裴元庆来至,秦琼、徐茂公惊喜非常,赶紧起身相迎。裴元庆见了他二人,赶紧施礼,秦琼用手相搀,到了后帐落座,各叙离别。秦元帅又将李世民、李元霸、柴绍请来,给他三人向裴元庆指引,大家多亲多近。酒筵摆上,大家入座,斟酒布菜,巡壶把盏,欢呼畅饮。直到掌灯以后,方才筵罢,撤去残席,各自安歇。次日秦琼升坐中军大帐办公,将士儿郎两旁站立。秦琼向徐茂公说:“如今我营有李殿下一对金锤、裴元庆一对银锤、秦用一对铜锤、梁士太一对铁锤,如若打入铜旗阵内,凭这八只锤,能将铜旗打倒吧?”徐茂公说:“阵好破,旗杆难倒,必须有一个人进去探阵,看看铜旗杆粗细,以便打断旗杆。”秦琼说:“阵图本帅已然看得熟了,若要探阵,还是我去为是。”徐茂公说:“若是元帅探阵,我与众将守营,叫众先锋给元帅打接应。”秦琼说:“如此甚好。”于是外面给秦琼将马鞴好,秦琼出离中军宝帐,认镫扳鞍上了马,伸手摘枪,催马出营,直奔东岭。

秦琼来到东岭,只见杀气腾腾,旌旗招展,绣带高扬,人欢马乍,声彻数里,远近可闻。他按着方向,从正东而入,闯进阵来。“咕咚咚”一声信炮响,金台内二十四名神箭手,认扣填弦,准备射箭。铜旗一转,冲了正东,十万兵将就知道来打阵的人在正东哪。罗成听见动静,与史大奈、张公瑾等出来。史大奈在将台之上看着马匹,罗成上了阵台,他见一面有了动静,知道不是破阵,是有人前来探阵,暂不露出一点破绽,仍在将台上指挥人马。秦琼到了阵内大声喊嚷:“隋兵隋将听真:在下是西魏元帅秦琼秦叔宝,尔等知道本帅的厉害,急速闪开,挡我者死,避我者生!”把马一催,横冲直撞,犹如虎趟羊群一般。大枪一抖,神出鬼入,挨着死,碰着亡。他和敌人兵将动着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上边动手,底下留神绷腿绳、绊马索、梅花坑、陷马坑。杀入外四门,转奔东北方,又往内八门的生门杀入。秦琼且战且走,杀进阵内,不敢到铜旗杆下,因为斗上有二十四名神箭手,离着近了,怕他们用箭射自己。本想远远一望,看好粗细亦就完了,哪想阵中的隋军战将各催坐骑,来到阵的当中,把叔宝一围,困在垓心。这段书小节目秦琼观阵。秦叔宝正想抖擞精神迎敌,将台上罗成令下:“两军对垒,允许观阵,不得为难秦元帅!”仗着这道令,秦叔宝得以全身而退。即便如此,秦琼出了一身冷汗,暗道:好险好险!回到西魏大营,徐茂公一问,秦琼把经过一说,最后说道:“据我的观察,八锤两锏能够将旗杆砍倒。”徐茂公点头道:“既然如此,择日我军攻打铜旗阵。”

两天之后,秦琼、徐茂公调兵遣将,以李元霸、裴元庆、秦用、梁士太这八大锤和叔宝的一对锏为主,要砍倒铜旗杆,大破铜旗阵。书以简捷为妙,这天夜里,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西魏大军如同潮水,涌入铜旗阵。秦琼率领八大锤当先,直奔阵中铜旗杆。四员大将都是锤沉力猛,加上秦琼,五个人齐心协力之下,已然将铜旗杆砍倒。铜旗阵没有了阵眼,隋军大乱。罗成率领北平众将趁势倒反铜旗阵,这一来里应外合,西魏人马乘胜追杀,只杀得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单说罗成,正在阵中冲杀,迎面过来一员大将,来者非别,正是东方伯。数日之间,棒伤已然痊愈,今天得报罗成倒戈,气坏了东方伯,胯下马,掌中亮银枪,来战罗成。东方伯能为不错,但毕竟伤势刚好,气力不加,几个回合就觉得力怯,无奈之下,拨马往阵外就走,罗成催马紧追。追出阵外,跑出数里,进了东岭山,又往前跑出多老远,眼前一座山庄。书中交代,此山庄名唤卧虎山庄。就见由庄内出来一匹战马,马上端坐一员大将,让过东方伯,拦住了罗成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