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叔宝与程咬金更换衣服,将盔甲包好,驮在马上;秦琼的大枪、双锏,程咬金的大斧亦都挂在马上。收拾完毕,与罗成洒泪而别。二人上马,出离三贤府,够奔西门。秦琼恐怕门军阻拦,就在门内下马,向门军说道:“你们快去禀报驸马,就说我二人要走了,请他前来作别。”门军哪敢怠慢,飞奔驸马府,禀报单雄信。单通听他们要走,大吃一惊,飞奔西门。到了西门,问道:“秦二哥为何要走,莫非说小弟慢待了吗?”秦琼说:“我三人到这里蒙情款待,感激匪浅。我今欲走,亦是因久住此处给我弟添麻烦。”单雄信问道:“二哥欲往何方?”秦琼说:“尚无一定。”单雄信说:“莫非投唐吗?”秦琼犹未回答,程咬金道:“正是投唐。我们走后,有个病人交给你,你好好照料,若是他死了,我还和你要把骨头!”秦琼说道:“四弟,你还是这样脾气,一点道理不懂。”程咬金道:“我向来是有话实说,不哄人的。”单雄信知道挽留不下,命人看过酒来送行,给他二人各斟三杯酒。三人饮完酒,彼此对拜,当时作别。秦琼、程咬金上马,扬长而去。单雄信上马,亦要相送。追出关厢,遥望树林之中走出徐茂公,单雄信立刻明白了,暗道:徐三哥,你不该将秦二哥、程四哥弄走,盟兄弟一场,何必厚于唐家,薄我君臣?
气愤之际,三个人已经走了,单雄信道:“罢罢罢!他们走了,他们这里还有个病人哪,我且去看他!”将马一圈,进了城,飞奔三贤馆。门前下马,往里就走。将到屋门,就听罗成在屋内自言自语:“秦叔宝、程咬金,你们两个爱走就走你们的!忘恩负义的小人,留亦留不住的!只是我罗成身染重病,便宜了你们。若是我罗成没有病啊,我叫你们投不得唐家!苍天哪苍天,叫我早早的病好了,我若不踏平唐家土地,誓非人也!”单雄信暗自说道:幸而我未曾莽撞,若是莽撞,岂不伤了好人?咳嗽一声,走入病房。罗成见他进来,忙道:“单二哥,你怎此时才来?你若早来一步,叫那姓秦的、姓程的投不得唐家!”单雄信说:“他们愿去,就去他们的。走了金刚有佛在,兄弟你好好养病,如若你的病好了,我必在洛阳王驾前保你为一字并肩王。”罗成说:“程咬金倒不要紧,那秦琼与我是亲表兄弟,共同患难多年。他们头次有难,我背着老人家到瓦岗山倒破长蛇阵,单枪破双枪;二次有难,东岭关我破了金斗铜旗阵,结果我们丢了北平府,父母冤仇至今未报。此次乘我有病之际,弃我而走,实是叫我伤心落泪。”单雄信道:“兄弟莫要伤感,小心养病吧。”当下单雄信对他不惟没有歹意,反而好言安慰,给他延医治病。罗成在洛阳养病,事后如何,下文书再表。
却说徐茂公、秦琼、程咬金携带家眷够奔长安,一路之上平安无事,这天到了长安东门外,秦琼向程咬金说:“四弟,我们来投唐,我替你担心。”程咬金问道:“你替我担什么心哪?”秦叔宝说:“你忘了吗?当初斧劈老君堂,月下赶秦王,与李世民结了冤仇。此去见他,不知他记恨前仇不?”程咬金道:“哎呀不好!你们去吧,我不去了!”徐茂公说:“四弟,你只管前去,我管保绝无妨碍。如若有错,全有我哪!”程咬金说:“三哥,可全有你哪!”于是他们进了东门,穿街越巷,来到秦王府,将马匹拴好。徐茂公说:“你们哥儿俩在外边等着,我去回禀。”叔宝、咬金在外等候,徐茂公走进府中,命人回禀,李世民将他请进书房。徐茂公施礼完毕,李世民问:“军师此去如何?”徐茂公说:“仗着千岁的洪福,我已然由洛阳将秦叔宝、程咬金请来,现在府外。”李世民问道:“罗成哪里去了?”徐茂公说:“他染病洛阳,暂且来不了,日后定来投奔千岁。”李世民说:“既然如此,你我出府迎接他二人。”徐茂公说:“千岁忘了程咬金当初斧劈老君堂的事吗?如今他来了,可将他推出去杀了!”李世民说:“军师之言差矣。那桀犬吠尧王非是不知好人,各为其主也。今日他来投我,怎好记恨前仇?”徐茂公说:“我不是叫千岁真杀他,我们患难多年,他的脾气秉性我是知道的。千岁如若重看他,他就以为唐家无人,请他来破敌,没有他不成,日后亦难治他。不如今天给他个下马威,将来他好奉公守法。”李世民说:“既然如此,孤就先升银安殿,然后再见他们。”于是李世民升殿,亲军护卫两旁环列,徐茂公、魏徵在殿上侍立。李世民传旨,命秦叔宝、程咬金进见。
叔宝、咬金来到殿前,冲着李世民跪倒,口称:“秦叔宝、程咬金参见千岁。”李世民起身离座,向叔宝说道:“恩公至此,何必行此大礼。”先冲秦琼作揖还礼,然后将秦琼搀起,扶上殿来,请他坐下。然后李世民归了座,用手指着程咬金道:“你当初在月下追赶于我,斧劈老君堂,今天还敢来见孤家吗?”程咬金听了,暗暗叫苦,向秦王叩头道:“臣原不敢来,徐茂公力保,说我来了,千岁绝不能记恨前仇,望千岁施恩,勿念旧恶。”秦王已然不忍,无奈有徐茂公之言,又不好不装,立刻将眼一瞪说:“你既来了,孤当斩杀!”喝令左右:“绑了,推出去杀!”左右立刻将程咬金绑上,往府外便推。徐茂公、秦琼高声喊嚷:“刀下留人!”李世民故意问道:“恩公与军师为何给他求情?”二人说:“请千岁念他来投之义,赦他死罪,叫他阵前立功赎罪吧。”李世民这才说:“看在恩公、军师的分上,饶他死罪。”二人拜谢。李世民传旨,亲军们又将程咬金推回来。李世民说:“若按你斧劈老君堂之事,应当将你斩杀。今有恩公、军师给你求情,看在他二人的分上,赦你死罪,军前好生立功。左右,给他松开绑绳。”程咬金叩头谢恩。李世民吩咐:“摆筵伺候。”少时酒筵摆上,君臣入座,推杯换盏,开怀畅饮。宴罢之后,李世民命人给他们安置住处,在府中宿下。
次日早朝,李世民到宫中面见李渊辞行。李渊因为李元霸死后,军中缺少大将,嘱咐李世民到了河东,不可伤了尉迟恭的性命,千万将他收降。李世民谨遵父命。回到府中,传令起兵,与军师徐茂公,邀着秦琼、程咬金,率领十万大军,放炮起兵,离了长安,够奔河东而来。十万人马到了太原,不见敌兵,李世民命人打探,得报定阳王刘武周的人马撤回白璧关了。于是秦王传令,人马在城北安营扎寨,埋锅造饭,铡草喂马。诸事完毕,李世民升帐,点名过卯,发放军情。诸事完毕,传令歇兵三天,四日再战。十万人马休息三日,养足了锐气,到了第四日,早早吃罢战饭,李世民传令:“点兵五千,攻打白璧关。”一声炮响,冲出大营,直奔白璧关。
离着白璧关近了,秦王吩咐列开阵势。两杆杏黄门旗开处,五千大兵二龙出水式左右分开,当中间银顶黄罗伞下,李世民勒马停蹄,左有秦琼,右有程咬金,压住了阵脚。秦王背后高挑五爪金龙杏黄纛旗。人马将阵势列好了,李世民命兵将向白璧关叫战,五千大兵呐喊杀声叫战。工夫不大,就听三声炮响,由白璧关中出来一支人马,约有三千之众,在关前列阵。一对绿缎门旗,当中间高挑一杆帅纛旗,旗下宋金刚怀抱令旗压住了全军大队。两军人马将阵势列圆了,宋金刚问道:“哪位将军出马一战?”大将金振山愿往阵前立功,手持大刀,拍马临阵,在阵前耀武扬威叫战。李世民命秦琼出马。秦叔宝马到疆场,问过了名姓,金振山用大刀便砍,秦叔宝横枪招架。二人马打盘旋,杀在一处。未走三合,秦叔宝使了个“唤虎出洞”的招数,将他刺于马下。李世民吩咐擂动得胜鼓。宋金刚队中大将魏利生出马,用双鞭向秦琼便打,秦琼用了个“指日高升吞云式”,分开双鞭,扎死马下。跟着宋金刚队中出来了四员战将,都是未走三合,被秦叔宝挑下马去。宋金刚见他枪挑六将,料难敌他,吩咐鸣金入关。“仓啷啷”锣声三响,宋金刚率兵撤回关去,李世民亦收兵,鞭敲金镫响,齐唱凯歌还。回到营中,安排酒筵,庆功贺喜。宴罢之后,李世民向徐茂公说:“军师,我们今天在白璧关一战,不见敌军有尉迟恭出战,是何缘故?”徐茂公说:“莫非尉迟恭未在关中?”李世民说:“也许是那么回事。”他们说完话,各自去歇息。
天到掌灯以后,李世民忽见程咬金走了进来,问他道:“程王兄,你来见孤,可有事吗?”程咬金说:“我要夜探白璧关,来禀报千岁。”李世民说:“王兄有此胆量,孤亦愿陪你前往。”程咬金说:“千岁要往,我能保驾。”于是二人出帐,各自上马,一名兵将不带,出了大营,往北而来。抬头往上一看,满天星斗,光华灿烂,万里无云,月色将出,万籁无声,实是好景。两个人约在三更天来到白璧关,只听城内梆点齐鸣,巡更走筹,声音不断。他二人在关下往上偷瞧,可了不得!那尉迟敬德正在城上。原来宋金刚见敬德抢三关、夺八寨,立下奇功,他心中不悦。他退兵白璧关不算,还命尉迟恭押粮运草。唐军来到,他亲自率兵出关迎敌,却损伤六员大将,退回城中。天到日暮,尉迟恭押粮运草回来,宋金刚应当念他一路劳乏,让他歇息,不想却叫他巡守城池。尉迟恭到了城上,有兵丁将李世民统兵来到、秦叔宝枪挑六将的事告诉他,敬德气得什么似的,只等天光一亮,往唐营叫战,非杀他个干干净净不可。
尉迟恭在关上巡查约到三更时刻,往关下一听,有马踏銮铃之声,他不由得注目观瞧。借着星斗月色光华,看得很真,有两个人骑着马,在月下指手画脚,谈谈论论,料是唐军的战将窥探关口。他悄悄下了马道,到了城下,拢丝缰认镫扳鞍上了马,命守门的兵丁慢慢将城门开开,催马出关,手持大枪,直奔程咬金、李世民而来。他抖丹田一声喝喊:“呔!唐将听真:尔等敢夜探白璧关,俺尉迟恭来也!”程咬金向李世民道:“千岁不好,敬德来也!”他催马抡斧,直奔尉迟恭。程咬金向来是一马三斧,不知道的人都说他没本事,其实程咬金的三斧是三手高招,武艺稍微软些,就得输在他斧下。如若他和人动上手,三招不赢,他就知道这三招拿手的都赢不了人家,使别的招儿亦难取胜,度德量力,他拨马就跑。别人打了败仗,都觉着是丢人现眼,惟有程咬金不那么说,他说:“我赢不了人家,轻了是输,重了就许丧命,若是跑了,可就活啦!赢不了这个,我再赢别的人。无论多好的武艺,亦不能天下无敌。”程咬金的绝命三斧最拿手,今夜遇见敬德可不成了。头一招儿用那斧头上的枪尖儿往敬德眼睛上就杵,说声:“挖眼!”跟着二手就是“掏耳朵”。哪想敬德用枪一拨,就将程咬金的大斧拨开。二马错镫之际,敬德抡开大枪向他斜肩带臂就抽,程咬金招架不及。敬德斜着这一枪抽上,得将他抽个筋断骨折。程咬金有死中求活的本事,他两只脚一甩镫,整个身子往马下一栽,“扑通”一声,掉在地上。敬德的大枪抽空,马一冲,就跑过去了。
敬德不愿意和他再动手,他看出那匹马上的人是个王爵打扮,料是李世民。他宁可敲打金钟一下,不打夜壶三千。金钟一下当当响,夜壶三千啪嚓嚓。扎死李世民一人,胜似千军万马。扎死程咬金,哪如李世民?故此尉迟恭舍了程咬金,追赶李世民。秦王催马如飞往回逃,后面敬德大嚷大闹往下追。程咬金爬起来,手持大斧上了马,又追赶敬德。惹得敬德勒住马,等他来到,用枪就扎,程咬金用斧往外一磕,“当”的一声,磕出去了。两个人马打盘旋,杀在一处。未走三合,敬德使了个枪里夹鞭的招数,又几乎打上他。程咬金又使了个死里逃生之法,宁可挨摔,不愿挨鞭。摔是摔不坏,鞭要打上可受不了。敬德又舍了他,追赶秦王。程咬金还是爬起来上马,追赶敬德。尉迟恭说:“鼠辈,你莫非是要寻死吗?”程咬金说:“你扎死我亦不是英雄啊!你若是英雄,得杀败了秦叔宝。”尉迟恭问道:“秦叔宝在哪里?”程咬金说:“现在我们大营哪!”尉迟恭说:“好吧,我放你二人回去,明天叫那秦琼与我分个上下,见个高低。”说到这里,勒住马,不追赶他君臣了,拨转马匹回归白璧关,这且不表。
单表李世民、程咬金回到大营,帐前下马。将进帐内,就见徐茂公、秦叔宝在帐中哪,二人见了秦王,忙问道:“千岁哪里去了,使我二人好找。”秦王指着程咬金道:“孤与他夜探白璧关去了。”秦琼说:“千岁乃万金之躯,如何冒险去探关哪?”程咬金说:“千岁倒没怎样,俺老程几乎丧命。”徐茂公问道:“怎么?”程咬金就将尉迟恭月下赶秦王,他连着两次下马的事说了一遍。徐茂公、秦琼连道:“好险好险!”李世民说:“尉迟恭之勇是天下无敌了,我们恐难破他。”秦琼说:“明日我去会他一会。”
次日天明,唐营中的兵将全都用过早战饭,秦琼请秦王观敌瞭阵,自己去战尉迟恭。秦王传令点兵五千,往白璧关决战。军中吹动画角,五千人马齐毕,李世民命军师守营,他们各自上马,炮响三声,五千人马冲出大营,飞奔白璧关。离着关口近了,李世民命兵将列开阵势,左有秦琼,右有程咬金,他在当中五爪龙纛旗下勒马停蹄,压住了全军大队。兵丁们冲着白璧关喊喝声音叫战。工夫不大,就见白璧关关门开放,由里边冲出三千人马,在关前列队,一字排开。当中挑着帅纛旗,宋金刚旗下压住大队。尉迟恭在先锋纛旗之下,手持大枪,催马出战,向唐军大叫:“秦叔宝快快出马,俺尉迟恭在此!”秦王君臣往阵前一看,敬德人似欢龙,马似活虎,人欢马乍,耀武扬威,都暗暗惊讶不已。他们虽是久经大敌,还没见过这样威武的人哪。
秦琼立刻双足点镫,镫磕飞虎韂,催坐下马虎类豹,直临阵前,大叫:“尉迟恭休逞刚强,秦琼在此!”尉迟恭说:“你就是秦琼啊?”秦叔宝问道:“怎么样呢?”敬德说:“你亦不是项长三头,肩生六臂,难以胜俺,不如下马投降,免得丧命枪下。”秦叔宝大怒,用枪便扎,敬德合枪招架。两个人催开战马,杀在一处。秦琼使的是罗家枪法,按着扎挑拨豁,上拦下掩,内穿针外刺袖,沾粘滑柔,一招一式使出来,向敬德招招进迫。尉迟恭是见招破招,见式破式,套式还招,他的枪法是按着滑拿崩把揠,劈砸盖挑扎,招数巧妙,膂力又大,煞是难敌。两个人杀了约有十数个回合,不见输赢。敬德很是佩服叔宝,心中暗道:怪不得他有名,实在武艺高强,把式出众,我若输在他的枪下,一世英名付于东流,豁出性命不要了,亦得胜他。叔宝久经大敌,经过百余战,没遇过几个敌手,今天遇见了敬德,能够十数回合不分高低,很是钦佩,不敢怠慢,拼命一战。两个人勾心斗角,各逞其能。
杀至难解难分之际,程咬金催马抡斧,如同风驰电掣一般,飞奔宋金刚,大叫:“贼帅,还不将人头与俺,等到何时!”宋金刚见他来势太猛,催马摆刀,迎上前来。程咬金用斧往他眼上就杵,嘴里嚷道:“挖眼!”宋金刚用刀往外一磕。二马错镫,程咬金一推斧杆,说声:“掏耳朵!”砍奔他的脖项。宋金刚招架不及,低头缩脖,使了个缩颈藏头式,“嗑哧”一声,斧子将他的帅盔砍下。吓得宋金刚魂飞魄散,用手一摸头顶,脑瓜皮亦削了一块去,落荒而走。
敬德见程咬金如此,舍了秦叔宝,来追程咬金,吓得程咬金拨马往阵内便跑。叔宝截住敬德,仍然厮杀。未数合,秦琼就不敌了,圈马败回。尉迟恭哪里肯放,催马就追。他直撞到唐军阵内,大叫:“李世民,你今天可逃不得了!”吓得李世民催马就跑,尉迟恭抖大枪在后便追。秦琼一看不好,催马又追敬德。三个人往西北跑去。敬德见叔宝追他,圈回马来,用枪就扎,秦琼合枪招架。马打盘旋,两个人又杀在一处。李世民乘他们杀在一处,绕道往回就跑。秦叔宝恐怕敬德追赶秦王,抖擞雄威,拼命死战。两个人又杀了十几个回合,秦琼虽然敌不住敬德,瞧着李世民去远,将心放下,他亦拨马败下,尉迟恭催马就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