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夏明王窦建德,自从在扬州被外甥李元霸将玉玺夺去,心中不悦,回到明州不肯甘心,招兵买马,聚草囤粮,想要借出兵洛阳之际,入主中原,与大唐一决雌雄。湖广襄阳王雷大鹏也是仗着兵多地广,此次应邀出兵,也想打败李世民,一举攻入潼关。孟海公、高谈圣、唐璧本是隋朝官员,造反只是为报家仇或是迫不得已,这次来洛阳也想大捞一把。朱灿有心来洛阳,不料突然身染重病,只好派儿子朱伍登前来。朱伍登少年得志,练就一身好本领,来到洛阳之后就跟众家反王说:“我要凭胯下马掌中枪,打败唐军众将,什么叫尉迟恭,哪叫秦叔宝,都不在话下!”孟海公、雷大鹏、高谈圣都不相信,认为他口出大言,谁亦不爱理他。及至宴罢之后,各自归营,朱伍登点齐三千大兵,直迫唐营。
行至中途,望见了唐军,朱伍登吩咐:“列阵。”一声炮响,两杆素缎门旗开处,三千大兵左右排开,朱伍登在大纛旗下勒马停蹄,压住全军,严阵以待。工夫不大,就见唐军来到,响炮列阵,看人数约有五千,旗下李世民压住大队。两军人马将阵势列圆了,朱伍登拍马临阵。李世民、尉迟恭君臣向阵前一看,还以为是罗成哪,及至细看才不是罗成。只见朱伍登的身量高矮与罗成一样,面如敷粉,双眉入鬓,二目有神,悬胆鼻子,四字口,牙排碎玉,唇若涂朱。头戴一顶亮银束发冠,双插雉鸡尾,身穿杏黄缎色短箭袖袄,上绣五条龙,腰系丝鸾带,下身白绸子中衣,素缎花鞋。背后勒着紧背低头花装弩,左肩弩,右肩弩,腰中系着镖囊,内装银镖,相衬豹皮囊,内装墨雨飞蝗石子。马鞍鞒前边挂着一对流星锤、雕爪抓、打将亮银鞭,暗带八宝电光锤;马鞍鞒后边拴着金边套索、花边套索。双手有袖箭筒子,两个大镫前后有窟窿,内里有绷簧,装着小小的弩箭,由前边窟窿打出去,叫马前弩;由后边窟窿打出去,叫马后弩。胯下马银獬豸,鞍韂嚼环鲜明,手中擎着一条烂银素缨枪,精神百倍,煞是威风。秦王君臣都暗为夸奖这英俊的儒将。
当下朱伍登在两军阵前耀武扬威叫战。秦王问道:“哪位将军出战?”尉迟恭拍马临阵。朱伍登用枪一指道:“尔叫何名?”尉迟恭说:“俺乃唐营的先锋尉迟恭,尔叫何名?”朱伍登说:“孤是南阳王殿下朱伍登。”尉迟恭说:“你有几合勇武,敢来叫战?”朱伍登说:“我无甚本领,只皆因洛阳王约请天下各家国王在洛阳会兵,我父王染病在身,未能前来,派我带兵来在洛阳助战。不料各国国王轻视于我,叫我来战,我是出于无法。”尉迟恭说:“既是这样,你我假战三合,我放你逃走。”朱伍登说:“那可好极了。”说着,用枪就扎,尉迟恭用枪往外一磕,将枪磕出去。二马错镫,尉迟恭涮枪便砸,朱伍登横枪招架,“当”的一声,砸得火星乱迸。朱伍登觉着不好,暗用右脚一点镫上的绷簧,那马后弩由镫上的窟窿打出来,“噗哧”一声,正打在尉迟恭的马屁股上。那马疼痛难忍,一声吼叫,四蹄蹬开,如同风驰电掣一般。敬德还想圈回马来再战,那如何能成,怎么亦收不住了,急得他直嚷,朱伍登在后便追。两个人一前一后往下跑着,渐渐离得远了,敬德马快,朱伍登落了后。忽然敬德的马往起一撅,将他扔下马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摔得甲叶子哗啷啷直响。他爬起来一看,马屁股直流血,这才明白朱伍登用暗器打了他。敬德拧枪上马之际,朱伍登就赶到了,他催马又往下跑。
跑了不远,前边有座庙,庙里出来一个老道。敬德一看,不是外人,正是在山西朔州麻衣县传授他武艺的师父,急忙下马施礼,口称:“恩师在上,弟子尉迟恭有礼。”那朱伍登追到,望见老道,亦下马施礼,口称:“恩师在上,弟子朱伍登有礼。”敬德听朱伍登叫师父,很为纳闷;朱伍登见敬德叫师父,他亦纳闷。老道说:“你二人从何至此?”敬德将他在唐营身为先锋,在两军阵前与朱伍登对敌之事说了一遍。老道向敬德指着朱伍登说:“这是你的师弟,他亦是我传的武艺,你二人不可对敌,应当多亲多近。”两个人站起身形,对施一礼。老道向敬德说:“将朱伍登留在这里,你速回大营。已保明主,勿生二念,将来开基创业之臣,必有公侯之赏,尔主绝不负汝。”敬德遵命,上马而去。
老道叫朱伍登拉马进庙,到了庙里,将马拴好,屋中落座。朱伍登说:“师父,吾奉父命由南阳至此帮助洛阳王破唐军,解洛阳之危,你老人家为何不叫我走哪?”老道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么,你不是朱灿之子,你是隋相伍建章之孙,南阳侯伍云召之子,你祖父被杨广所杀,你父在扬州死在高丽国大帅之手。如今隋室已亡,天下分崩,群雄各据一方,虽然都要做大皇帝,哪个亦不是拨乱反正、安定天下之主。将来奠安华夏为一统之君,就是唐王,你何必助王世充妄动干戈?处此乱世,不如权在庙中,习文学武,待时而出。等到天下统一归唐之际,我将命你出庙,扶保英明之主,建功立业,披蟒袍,横玉带,复振家声。”朱伍登听师父所说,就不回大营,在庙中不走了。
却说尉迟恭由庙前回来,到了阵前一看,南阳王的兵将亦没了,唐军兵将亦没了。原来朱伍登追赶尉迟恭,秦王指挥唐军冲杀过来,将南阳兵将杀败,得胜收兵归营。敬德回来,可不是没人吗?他亦回归唐营,见了秦王,秦王君臣瞧他回来,方才放心。秦王一问,尉迟恭就将他与朱伍登的事学了一遍,君臣才知道朱伍登进了三清观,再不与他们对敌,无不欢喜。隔了一夜,翌日早晨,用过战饭,探子来报:“曹州王孟海公率兵来战!”秦王传令,点兵五千,出营迎敌。五千大兵点齐了,秦王君臣亦都披挂整齐,各自上马,炮响三声,冲出大营。约有三四里路,就望见敌军了,秦王吩咐:“列阵。”兵将列开了阵势。往对面再看,只听一声炮响,两杆杏黄门旗开处,三千大兵左右排开,刀短枪长放毫光。当中挑着一杆杏黄旗,葫芦金顶,黄绸子飘带,上绣“曹州顺义王”字样,旗下盔明甲亮,两员女将压住左右阵脚。当中曹州王孟海公怀抱令旗,压住大队。两军阵势列圆了,尉迟恭拍马临阵。对面一声信炮响,冲出来一骑马,马上一员女将。敬德见这女将身体魁梧,面皮漆黑,约有三十岁的样子,女人长了个男子相貌,男人的身躯,通身戎装,胯下一匹乌獬豸,手中擎着一口大刀,很是威风。敬德亦没瞧得起她,觉着一个女将有什么本领。
原来这女将是孟海公的夫人,长得最黑,都称他为黑夫人。这位黑夫人自幼就不习女工针黹,练习武艺,膂力过人,惯使一口大刀,厉害已极;还有一种绝技走线铜锤,三丈六尺长的绒绳,四斤沉的铜锤,伸开了胳膊能打四丈远,她练得百发百中。黑夫人嫁了孟海公,孟海公不止她一人,还有两个夫人。一个长得美貌,面如粉嫩,人称白夫人,亦是一身好功夫,惯使一对双刀,上将难敌。这黑白二夫人都是孟海公的侧室。那位正夫人叫马赛飞,胯下马,掌中刀,煞是难敌;还有十二把飞刀,对面打出来伤人的五官,二马错镫从后边打出来,能砍下人的脑袋,再不济亦伤人的马匹。孟海公就仗着这三位夫人的力量占据曹州,成为一路反王。如今孟海公来在洛阳助战,他三位夫人听说唐营之中有个尉迟恭,胯下马,掌中枪,纵横天下,勇冠三军,无人能敌。当初保定阳王刘武周时怒抢三关,气夺八寨,兵围太原府;如今保了唐家,身为先锋,如若有人胜了他,才能破唐军。马赛飞与黑白二夫人不服,要会会尉迟恭,孟海公才率兵来战。
如今黑夫人见尉迟恭出马,她亦来战,敬德哪把她放在心上,先问她的姓名。黑夫人说过之后,向他问道:“你就是尉迟恭吗?”敬德道:“正是。”黑夫人用刀便砍,敬德横枪招架。二马错镫,杀在一处。黑夫人与他杀了三个回合,果然敬德勇猛,杀他不过。二人圈马之际,黑夫人用走线铜锤向他便打,敬德喊声:“来得好!”用枪杆接锤,悠悠几转儿,铜锤就缠在枪上。敬德用力一扯,黑夫人就觉着不好,那线索的挽手套在手上,要想甩了,如何能成?被敬德捋住,三把两把捋尽了,生擒活捉,夹在肋下,跑回阵中。徐茂公见了,忙向秦琼说:“急速收兵,勿用再战。”于是秦琼传令收兵,大队人马往回就走,曹州王指挥兵将就追。直到唐营,见唐军尽撤入营,只有攻营了,可唐营垒高沟深,鹿角木栅,十分坚固,料着攻打此营亦难成功,于是孟海公就命兵丁骂战,里边亦没人理他们,弄得无法,只好撤兵回营。
孟海公走去不表,却说敬德夹着黑夫人,一直夹到营中,方才绑好。李世民、秦琼升帐,将士儿郎两旁排列。秦琼吩咐:“把女将推进帐来。”徐茂公说:“且慢!”秦琼问道:“怎么?”徐茂公说:“我欲把女将赐与敬德为妻,不知可否?”秦琼说:“可以。”于是徐茂公传令,将黑夫人赐与敬德。当夜尉迟恭就与黑夫人成为夫妇,这夜内的情形如何,阅者自己猜吧,我是不愿写这些事的。
次日天交正午,唐营的兵丁在营门望见一员女将带兵杀来,忙报入中军帐,秦琼就命尉迟恭出战。尉迟恭遵令,出帐上马,飞也似的冲出大营。到了营外,只见对面五百儿郎排得一字队,当中拥着一员女将。尉迟恭叫道:“对面的女将出来,俺唐先锋尉迟恭在此!”女将拍马临阵。敬德一看,只见她:
娇姿袅娜,慵拈针黹好抡刀;玉貌娉婷,懒傍妆台骋马游。白罗包凤髻,雉尾插当头。鸳带束裙,窄窄金莲蹬宝镫;龙鳞砌甲,弯弯翠黛若含愁。杏脸通红,羞答答怕通姓名;桃腮微恨,娇怯怯欲报妹仇。正是:漫道唐营多良将,且认敌营一女流。
尉迟恭看罢,问道:“女将是何人之妻,报上名来。”这女将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说:“你要问奴的名姓,坐稳鞍鞒听真:奴乃曹州王的夫人。昨日你将我妹妹拿了去,她生死如何?”尉迟恭说:“那是你妹妹?好极了,她与俺昨夜成为夫妻了!”这句话不要紧,气得女将咬牙愤恨,抡刀便砍,敬德横枪招架。两个人马打盘旋,杀在一处。工夫大了,敬德又想着不要她的性命,生擒活捉吧。女将用刀砍来,敬德的大枪竖起来,往刀头上便抽,只听“当”的一声,女将的大刀就磕飞了。二马错镫,敬德挂大枪,伸手抓住女将,扯过来夹于肋下,将马一圈,跑回营内。那五百儿郎见主将被擒,如同断线风筝一般,逃回去了。敬德将女将夹到营中,命人绑了,他到帐中交令。秦王传旨,又把女将给了他啦!敬德命人把女将送到寝帐,女将见了黑夫人大惊,又见她没捆着随随便便,料是与敬德成为夫妻了。黑夫人给她解开绑绳,苦苦相劝,要她亦嫁了敬德,白夫人哪能愿意?黑夫人费了许多唇舌,才将她劝好。尉迟恭箭射双雕,快活了!
却说败兵逃回去,禀报孟海公说:“白夫人又被尉迟恭擒去。”气得他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马赛飞在旁道:“千岁息怒,我想她们姐妹被敌将擒去,绝难活命,我明天到唐营去给她二人报仇。凭我十二把飞刀,就能要尉迟恭一死!”曹州王伤感不已,马赛飞在旁相劝,这一夜孟海公亦未曾合眼。次日天明,马赛飞挑选了三千精壮儿郎,用过早战饭,披挂整齐,率领三千大兵放炮出营,往唐营杀来。离着唐营近了,马赛飞将队列开,命儿郎喊喝声音叫战。秦琼问道:“哪位将军出马?”程咬金看着尉迟恭得了黑白二夫人,他生了羡慕之心,自告奋勇,秦琼就准他出战。程咬金帐前上马,冲出大营。他见马赛飞长得比黑白二夫人还美貌,程咬金高兴,用大斧一指道:“女将通名!”马赛飞通过姓名,程咬金说:“黑白二夫人已然与我营的先锋尉迟恭成为夫妇,你来了甚好,咱们两个亦结为夫妻吧!”马赛飞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厉声骂道:“胆大的狂徒,休得胡言!”催马摆刀就砍,程咬金合斧招架,一男一女杀在一处。约有三四个回合,马赛飞在二马错过镫去的时候,甩手一飞刀,砍奔程咬金。程咬金急忙躲闪,“噗哧”一声,正中肩头,吓得他不敢再战,拨马就跑。“当啷啷”一声响,飞刀亦掉在地上,马赛飞催马就追。
程咬金败回营去,将进辕门,还没到中军帐哪,他就痛得栽下马来,哎哟不止。秦琼问他怎么了,程咬金直嚷:“飞刀厉害!”秦琼知道他受了伤,赶紧命人搭走,急速调治。少时间小校进帐回禀,营外女将口口声声要尉迟恭先锋出战,秦琼就命敬德出战。敬德遵令,出帐上马,飞奔出营。到了营外,向马赛飞喊道:“俺就是先锋尉迟恭!”说着,用枪就扎,马赛飞用刀往外一磕,将枪磕出去。二马错镫之际,敬德大枪斜肩带臂就砸,马赛飞用刀杆招架。敬德使尽平生之力,她哪儿招架得住啊,连人连马砸死阵前。吓得曹州兵将转身就跑,败回曹州大营而去。敬德得胜,回营报功。
却说程咬金受了毒药刀伤,虽有军中医士调治,所上的药不见功效,止不住疼痛,秦琼急得不得了。徐茂公说:“这事好办,叫敬德问问黑白二夫人有无解救之法,岂不胜似求医?”秦琼觉着有理,就命敬德去问黑白二夫人。敬德遵令,来到帐中,向黑夫人提说程咬金中了毒药飞刀之事,问他们姐儿两个有无解救之法。黑夫人皱眉道:“她这飞刀厉害无比,中了刀,毒气就随着血脉走,二十四个时辰毒气归心,就丧了性命。我们跟她在曹州这些年,只知道她有解药,可不知解药是什么东西配的。如若要救程咬金,得设法将她拿住,迫着她要那解药才能成哪!”尉迟恭急得跺脚道:“糟了糟了!”黑白二夫人齐声问道:“怎么糟了?”敬德说:“马赛飞被俺用枪砸死了。”黑白二夫人说:“那可没法办了。”敬德急得无法,在帐中转圈儿。猛然间急中生智,敬德一拍大腿:“有了!我找我师父去!”敬德禀过秦琼,秦琼命他速去三清观。
尉迟恭不敢怠慢,出营上马,马上加鞭,直奔三清观而来。来到观中,见着师父,把程咬金受飞刀所伤一事说明,老道说:“不妨事,这里有药,丸药温水吞服,膏药外敷伤口。”老道把如何用药向尉迟恭说明,敬德谢过师父,拿着药回归大营,跟徐茂公一说,军师命人调治。说来也巧,对症下药,药到病除,程咬金当时就不痛了,然后上吐下泻一番,把毒排净,这条命就算保住了。秦王君臣这才放心。程咬金将养身体,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