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李渊虽为一国之君,论功劳得天下,都是李世民的,不过秦王排行居次,长为李建成。秦王与秦琼、敬德等在长安坐享太平;建成、元吉还是狼狈为奸,欲害秦王,将来建成好做皇帝。他们募勇士、遣刺客往害秦王,只是秦王左右文有十八学士房玄龄、杜如晦等,武有秦琼、敬德等,防备甚严,无法下手。秦王宽宏大量,总念手足之情,不肯与建成、元吉为仇。房玄龄与长孙无忌为莫逆之交,长孙无忌是秦王的妻舅,房玄龄向他说:“殷王、齐王与秦王嫌隙已成,祸机将发。公与秦王是骨肉,不如劝秦王,如周公之事,保护家国。存亡安危,正在今日,不可不先下手了!”长孙无忌听房玄龄之言,往府中向秦王说明,请他速为自保,秦王还是迟疑不决。恰巧突厥兵犯边境,建成向李渊荐元吉率兵往退突厥兵,李渊就命元吉率二十万大兵前往。元吉向李渊请调尉迟恭为先锋,并调用秦王府中的兵将,李渊俱都应允了。这事叫长孙无忌知道了,忙见秦王说:“千岁,齐王欲调敬德为先锋,我府中劲卒随军出征。若是都被他调走,千岁的祸就到了!”秦王说:“同胞弟兄,怎忍下手?”长孙无忌说:“千岁若不下手,他们可就下手了!”秦王无奈,这才召集众文武议事。

君臣们尚未发言,忽见率更丞王晊驰入,见了秦王,因有长孙无忌、尉迟敬德在侧,不敢发言。秦王引他入内,二人密言良久,王晊乃出。秦王向众人说道:“齐王与太子定计,欲邀我往昆明池给齐王饯行,乘机在席前伏着勇士杀害于我。我死了以后,太子就入宫见皇上请求退位,受禅于他。如若两事成功,太子得了天下,就封齐王为太弟。”长孙无忌说:“事已至此,就得先发制人,后发反为所制了!”秦王长叹道:“骨肉相煎,古今大恶,我固知大祸就在眼前,但愿他们先动手,我后仗义出讨,方为有名。”敬德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千岁若不听众人之言,俺就束手就戮了。”长孙无忌亦说:“千岁若不从臣等之言,我就此去了。”李世民无法,乃问众人。众人向秦王道:“千岁以舜王为何如人也?”秦王笑道:“舜乃古圣人,何消多问。”众人说:“舜父不良,舜母不贤,舜弟不肖。假如当初舜在疏浚水井时,没有躲过他父亲与弟弟在上面填土的暗算,他便成为井中之鬼了;假如当初舜在粉刷粮仓时,没有躲过他父亲与弟弟突然放火的毒手,他便化为灰烬了。最后又怎么能够登上天子之位,使自己的恩泽遍及天下呢?千岁既知舜为圣人,何不权宜行事?”李世民说:“且卜龟以定吉凶。”众乃取龟。

正欲卜龟,忽有一人进来,夺过龟去,扔于地上,说:“占卜是为了决定疑难之事,可是现在的事情并无疑难!而且,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占卜的结果不吉利,咱们就不采取行动了吗?”众视之,乃张公瑾也。李世民说:“依你之言,事果可行吗?”张公瑾说:“非但可行,且应速行!”李世民说:“孤从你等之议。”遂与众人定计,与房玄龄、杜如晦密议妥当,准备依计而行。

这天晚上,天空中突然出现太白金星。太史令傅奕密奏李渊:“太白星现于秦野,秦王当有天下。”李渊阅奏毕,正值秦王入朝,举原奏叫世民观瞧。李世民看罢,请求屏去左右,乃向李渊密陈建成、元吉淫乱后宫,无丝毫兄弟之情,欲加害于他的事情。详细奏明之后,李世民说:“儿果枉死,永违君亲,已是可痛。且魂归地下,亦愧无保身之道,还乞陛下恩宥。”说罢,哭将起来。李渊说:“你莫如此,我明日当审问他二人,汝亦宜早参。”李世民乃退。回到府中,就在夜半起兵,命长孙无忌等率领府中精兵往玄武门埋伏。

未几,天光大亮,张妃密遣心腹之人往告建成,说秦王夜内入宫密奏诸事。元吉说:“今日入朝,恐有他变,不如托疾不朝。”建成说:“我内有妃嫔助力,外有宫甲相随,秦王虽强,亦无计可施了。”元吉说:“既然如此,我们就往探动静。”于是命人鞴马,他二人将官服换好,身带佩剑,还带着弓箭,与亲随人等在府中上马,然后出府够奔玄武门。一路之上并无动静。到了玄武门内,向宫门太监问皇上在哪里,太监说:“皇上在临湖殿召集裴寂、萧瑀、刘文静、陈叔达、封德彝等临朝会审。”二人料着事情不妙,不敢面君,拨马就走。

忽听背后有人喊道:“殷、齐二王,为何不面君,往回走啊?”元吉回头一看,是秦王李世民赶来。他忙抽弓拔箭,认扣填弦,向李世民便射。“吧嗒”一箭,眼瞧着要射中了,李世民一调脸,微拧身躯,躲过去了。元吉二箭到了,又被他躲过。第三箭射出,被李世民一伸手接了过去,抽出弓来,认扣填弦,前把一推,后把一拉,“吧嗒”一箭,不偏不歪,正中建成的哽嗓咽喉,尸横马下,一命呜呼。元吉见势不妙,催马往玄武门外便跑,李世民催马在后紧追。元吉将出玄武门,迎头有人大声喝道:“哪里走!”如同半悬空中打个霹雳相似。元吉抬头一看,来的正是尉迟恭,吓得他圈回马,往回便跑。恰巧李世民来到,两匹马撞在一处,秦王、元吉俱都摔下马来。敬德赶到,忙着下马把秦王扶起。秦王抽弓拔箭,向元吉射去一箭,又把元吉射倒在地。敬德拔下佩剑,砍下建成、元吉的首级。

这时忽听玄武门外喊杀连天,敬德忙着上马,跑到玄武门一看,见门已紧闭,张公瑾闭门自守。敬德向张公瑾说道:“建成、元吉的首级在我的枪上挑着,这里已然成功。外面的事情如何?”张公瑾说:“东宫的大将冯翊、冯立,齐王元吉的府将薛万彻等,领着好几千人来攻此门,我将门关闭,他们才没进来。”敬德问道:“长孙无忌的伏兵如何了?”张公瑾道:“区区百数骑,怎能敌数千强暴之众啊?云麾将军敬君弘已率宿卫兵杀出去了!”敬德说:“你把门开开,待我去杀他们个干干净净!”张公瑾把门开开,敬德催马而出。他出了玄武门,正赶上守兵败回。敬德问他们怎样了,败兵说:“敬君弘已然阵亡,中郎将吕世衡也死了。东宫齐府的两军没攻开玄武门,都去攻打秦王府啦!”尉迟恭催马飞奔秦王府。

及至到了秦王府,只见数千人围着,攻打得十分紧急。尉迟恭见他们拦住去路,大喝一声。那东宫齐府的两军见他眉竖眼圆,“哗啷啷”甲叶子直响,如同天神一般,吓得个个往后倒退。敬德将大枪一举,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他们一看是建成、元吉,全都怔了。敬德大声喊道:“奉诏诛此二贼,如尔等抗违上命,罪与二人相同!你们何苦寻死,快快逃命吧!”他们听敬德说出奉诏二字,觉着胆怯了,一哄而散,敬德亦不追赶。薛万彻带着数十骑逃奔终南山去了,冯翊、冯立亦各自逃去。

他们外边闹成这样,李渊因建成、元吉、世民三人俱未来见,还疑他们彼此避面,乐得模糊过去,再作计较。匆匆辍朝,留裴寂、萧瑀、陈叔达等待命朝堂,自挈妃嫔至海中泛舟为乐。忽见岸上有一骑马,马上一员大将,面如漆黑,持着长枪,通身镔铁盔甲。李渊大惊,不知何事,远远喝道:“什么人?朕当在此!”那人把枪一扔,甩镫离鞍下了马,屈膝跪倒,口称:“臣尉迟恭前来见驾。”李渊问道:“卿来此做甚?”敬德说:“太子、齐王在都城率兵作乱,秦王恐惊动陛下,特遣臣来宿卫。”李渊惊诧道:“卿且起来,太子、齐王现在哪里?”敬德道:“已然授首了。”李渊不由得大吃一惊,犹如顶门上打个霹雳相似。侍侧的妃嫔亦都玉容惨淡,战栗异常。李渊这才弃舟登岸,心中万分难过,不亚如万把刀扎于肺腑,命人去召裴寂、萧瑀等议论国事。这时候敬德又去禀报秦王,李世民问明情由,便道:“事已至此,我只好入内请罪了。”敬德道:“主公且慢!事还不稳,待我入内探视。”秦王点头应允。敬德又到朝堂,见了裴寂等,将诛太子、齐王事说明。裴寂道:“这事怎么叫皇上知道呢?”敬德道:“这事宁可罪我,不可罪及秦王,我与诸公见驾。”于是众人一同进见。

李渊向裴寂等问道:“如今太子、齐王已死,应当如何?”萧瑀、陈树达齐声说道:“太子、齐王自从万岁起义以来,未尝有功绩,万岁立一人为太子,一人为王爵,他们嫉妒秦王,共同设下毒计,要加害秦王。而秦王功盖天下,内外归心。臣为陛下计,正当乘此事变,立秦王为太子,委以军国重务,万岁就可以垂拱而治了。”李渊方才转忧为喜道:“这本是朕的夙愿。”敬德乘机道:“万岁既愿立秦王,现在外面事尚未平靖,请万岁速降手赦,令诸军受秦王节制。”李渊向萧瑀道:“卿速去拟诏,朕回朝发落。”萧瑀去了,李渊这才带着妃嫔乘辇入宫,敬德、裴寂等退回朝堂候旨。

未几,李渊临朝,由萧瑀呈上草诏。李渊看罢,就命萧瑀出东门宣布诏敕,安定众心。敬德这才向秦王报喜。李渊又命黄门侍郎裴矩往东宫晓谕将士,一律罢归。李渊将事办完,这才回宫。时为武德九年六月庚申日,适当盛暑,李渊敞怀纳凉。忽见秦王来到,伏地请罪。李渊慰抚道:“近日以来,种种怀疑,几似曾母投杼,不能自解。那建成、元吉胆敢作乱,死有余辜,不过事关骨肉,出此变端,可恨亦可悲呢。”世民仰面,见李渊露出两乳,便用脸紧贴着父亲的胸膛,眼眶中扑簌簌落下泪来。李渊亦忍耐不住,世民号啕痛哭。父子正然对泣,萧瑀等复旨,当然在旁解劝,李世民乃告辞而出,回归秦王府。

秦府中人又向世民说:“斩草除根,方无后患。建成、元吉各有子嗣数人,应一并诛戮,方可无虞。”世民亦不拦挡,任他们所为。于是建成之子陆王李承道、河东王李承德、武安王李承训、汝南王李承明,巨鹿王李承义,元吉之子梁郡王李承业、渔阳王李承鸾、普安王李承奖、江夏王李承裕、义阳王李承度,统行捕到,一并杀死。秦王府中人又将建成、元吉余党尽皆诛戮。李世民恐激出大乱,请旨大赦。于是李渊降旨颁布大赦,说:“凶逆大罪,只建成、元吉二人,其余俱都无罪。”又颁诏旨,立李世民为皇太子,国家庶事皆由皇太子处分。自从此诏一下,李世民虽没受禅为君,亦不亚如嗣皇帝了。他命王珪、韦珽、魏徵为谏议大夫。

要说李渊的天下有此大赦,应当不追究了,不料有人向秦王说:“庐江王李瑗曾与建成密通书信,谋害秦王。”李世民乃派通事崔敦礼驰赴幽州,要李瑗入朝。阅者若问这李瑗是何如人也,书中暗表,他是李渊的叔伯兄弟。李渊自即位之时,就封他为庐江王。当初他任过洺州总管,刘黑闼入犯之时,他弃了洺州逃走,李渊念他是大唐宗亲,不忍加罪。当刘黑闼逃走时,又封他为幽州大都督,怕他才不胜任,特令右领军将军王君廓辅助。

不料王君廓当初是个强盗,悍勇绝伦,他的野心很大,欲借庐江王李瑗的一颗人头向朝中邀功领赏,好有大富大贵。他心生一计,乘着秦王派崔敦礼来召李瑗之时,要施其手段。他就向李瑗说道:“如今朝中多变,千岁不可入朝。”李瑗说:“皇太子之命,我不能违。”王君廓说:“千岁是国家的宗亲,奉命守边,拥兵十万,难道一个使臣来到,就随他入朝吗?况且前太子建成、齐王元吉都是万岁的亲子,还被难而死。千岁入都,能保无祸吗?”说到这里,他假装好人,声音渐惨,二目落泪。李瑗不知他的狼心狗肺,见他这样,信以为真,愤然说道:“公诚爱我,我绝不入朝了!”于是他就把秦王派来的崔敦礼看押起来,调动人马,要与秦王为难。

幽州的参军王利涉向他说道:“千岁,你未奉朝旨就调动大兵,明明是要反了。倘若部下的兵将都不从命,调兵兵不动,调将将不应,如何是好?”李瑗闻言,又不由得害了怕,道:“这便如何是好?”王利涉说道:“山东的豪杰尝为窦建德所用,今皆失职为民,不无怨望。千岁若发使山东,召集豪杰,不难立至。他们来到了,若用为将,必能效命疆场。然后再遣人约突厥兵由北国进兵,从太原往南,由蒲州过黄河,左路捣长安;千岁由幽州出兵,取大梁西奔长安。两路合势,天下唾手可得了!”李瑗大悦,连道:“好计好计!”

李瑗叫王利涉退出,又向王君廓把王利涉之言说了一遍,问他如何。王君廓焉能叫他用王利涉之言,向李瑗说:“千岁,王利涉的主意虽好,得几个月才能办到。可是千岁已然拘押朝使,朝中定发大兵北来,讨伐千岁,能容几个月的工夫吗?兵法有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千岁何不乘着朝中无备,率兵取长安?”李瑗是个没主意的人,听他之言,甚觉有理,便将印信都交给王君廓,说:“孤以性命相托,内外各兵都付公调度了。”王君廓这才出来。

这桩事被王利涉知道了,大吃一惊,忙入内来见李瑗说:“千岁,不可听信王君廓之言。他的性情反复无常,万不可靠。”李瑗又犹疑起来。忽有人来报:“王君廓调动大兵,将秦王派来的使臣崔敦礼释放出来,他在军中正向兵将说,王爷不该叛反国家哪!”李瑗大惊。王利涉惊恐之际,急忙逃跑了。李瑗还是不大相信,觉着王君廓和他结成儿女之亲,料他不能做出这样事来,要往军中观瞧。他披了盔甲,带了左右数百人,乘马出府,飞奔东门。到了东门外,只见教军场内果然旌旗招展,刀枪滚滚,盔甲层层,有万数大兵。将到场内,只见王君廓迎面而来。将要问他还没出口哪,王君廓大叫:“李瑗,你为何叛反国家?我为国除害,将你们拿住,全都解往都京!”吓得李瑗亲随四散而逃,抛下李瑗一人,被王君廓指挥兵将把他拿住。李瑗大骂:“王君廓,小人卖我,你将来亦不得善终!”王君廓亦不和他分辩,将他绞死,传首长安。朝中不知真相,竟封王君廓为幽州大都督。世上的事真是难说!

谏议大夫魏徵,见各处不靖,屡劝李世民,坦示大公,借安反侧。庐江王李瑗死后,他又向秦王说:“人心未靖,不再抚慰,恐祸难止。”秦王认为有理,就遣魏徵宣慰山东,许他便宜行事。魏徵奉命就往山东而去。将走至途中,遇见地方官吏押解两个犯人,一个是建成的千牛李志安,一个是元吉的护军李思行。魏徵见了,慨然道:“前东宫与齐王府的人,皇上已有诏旨赦免无罪,不应再问了。如今又囚解二李入京,是皇上的赦旨白费事了。如此一来,皇上的威信已失,以后谁还能信从诏命啊?”他不向秦王请示,就勒令将李思行、李志安放了,然后写了折本,遣人奏与秦王。秦王喜他有识,传语奖勉,又下令宣布,凡是事连东宫、齐王、庐江王的人,均不许告,违令反坐。自从这一宣布,才无人敢再告密,内外相安。就是冯翊、薛万彻等,亦均令归里,概不加罪。

李渊到这时已然倦怠,要将天下传与李世民,择于八月甲子日受禅,自称太上皇,乐享天年。这道诏旨传下来,李世民先朝见李渊,接受御宝,然后驾返东宫,在显德殿升座,文武百官拜贺,后世称太宗。李世民遣仆射裴寂祭告南郊,大赦天下,免租税,赐老民,放出宫女三千人。册立长孙氏为皇后;追封建成为息王,谥曰隐太子;追封元吉为海陵郡王,谥法乃一刺字,均以礼改葬;文武百官各有升赏。这唐太宗乃唐室英明之主,到后来御驾征东平西,给中原扩充领土,各偏邦年年进贡,岁岁来朝,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五谷丰登,万民享幸福。

书说至此,一部《三十六英雄》算是终了,向阅者鞠躬下台,另换新题,再与阅者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