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永福在中国旅社三百四十五号房间里团团地踱着步子,一面吸着烟卷,一面喝着鲜橘水,皱了眉毛,好像等人等得十分不耐烦的样子,自言自语恨恨地说道:
“奇怪,她怎么还没有到来呢?难道失约了吗?”
他刚说完了这两句话,忽见房门开处走进一个女子来。杨永福抬头望去,不由眉飞色舞地笑起来,立刻抢步上前,伸了两臂,把她紧紧地抱住,像外国电影里一样地竟和她亲热地吻住了。过了一会儿,才笑嘻嘻地说道:
“梅邨,我的好心肝好宝贝!你真把我等得急都急死了。”
“瞧你这人,猴急得像个什么样子呢!人家急急地赶了来,已经是赶得那么气喘吁吁了,你还不问三七二十一地抱住了乱吻,那不是把我活活地要闷死了吗?”
原来那个女子就是梅邨,梅邨为了嫁不着一个好丈夫,所以为了报复起见,她也不管什么贞操问题,预备在外面玩弄男人。她当初心中的目标,是属意于罗文达的,但文达是个洁身自爱的青年,所以那夜在新华旅社里还把梅邨痛责了一顿。梅邨受到了这样的侮辱和刺激之后,因此益发痛恨男子,她的性情大变,从此她的行为便更加放浪起来。所以在有一次的机会之中,她和杨永福便发生关系了。
当时梅邨被他紧吻了一会儿之后,遂恨恨地把他推开了,显出薄怒娇嗔的表情。秋波恨恨地白了他一眼,嗲声嗲气地回答。杨永福这时骨头没有四两重似的耸着肩膀,一面服侍她把身上那件灰色维也纳的单大衣脱下,一面笑嘻嘻地说道:
“常言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何况我们已有好几天没见面了呢!亲爱的达令,我实在还要好好儿地吻吻你哩!”
“不要肉麻当有趣吧!你再伸过头来,当心我给你一个嘴巴子!”
梅邨见他挂好了大衣,回过身来,又要动手动脚油腔滑调的神气,这就把手扬了一扬,做个要打他的姿势,恨恨地说。杨永福这才缩住了脚步,却伸了伸舌头,一面又正经地说道:
“梅邨,那么我们坐下来正经地谈谈吧!”
杨永福说着,拉了她的手,两人在沙发上一同坐下。梅邨显出妩媚的样子,秋波逗了他一瞥勾人灵魂似的媚眼,说道:
“我到底也算是个客人,瞧你烟也不敬,茶也不送,鲜橘水放在桌子上难道是你自己喝的吗?”
“是,是,好奶奶!你不要生气,我一见了你到来,实在是魂灵儿也飞掉了,所以如何还想得到这么许多呢?”
杨永福在日本人面前答应惯了是是的态度,在梅邨面前也装了出来。他一面摸出烟盒子来,亲自拿了一支烟卷送到她的口里,并拿打火机给燃着了火,一面站起身子,走到房门口旁边去。梅邨奇怪地问道:
“你做什么去?”
“我吩咐茶房再拿瓶鲜橘水来给你喝。”
“不用了,你给我倒杯清茶吧!”
“梅邨,我这喝剩的半杯鲜橘水,你若不嫌脏,你就喝下了好吗?”
杨永福走到桌边,把那半杯鲜橘水送到梅邨面前,笑嘻嘻地说。梅邨听了,伸手接来,就一饮而尽,浪漫地笑道:
“你的脏东西我也不嫌脏哩!那何况是喝剩的鲜橘水哩!”
“哈哈,我的好宝贝!你这才不愧是我小杨的知心人哩!”
梅邨这句话说得小杨真是窝心极了,忍不住哈哈地一阵大笑,立刻坐她的身旁去,在她脸上啧啧地又吻了一个香,接着浮滑地问道:
“梅邨,这几天你和那只硬壳虫可曾同房过吗?”
“小鬼,你也问得出的,老实说,我和他根本是个挂名夫妻而已。因为离婚不大好听,所以大家不愿先开口罢了。况且最近一星期来,爷爷被人暗杀,爸爸又中风死了,天天忙着奔丧,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到这个事情呢?今天是爷爷头七,本来我也抽不出空来的,因为舍不得使你失望,所以就不管一切地来望你了。”
梅邨后面这两句话说得嗲劲十足,小杨听了,心里不住地荡漾,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满面堆笑地说道:
“所以啦,我心中也特别地爱你,一天没有见你,总觉得十分不舒服似的。比方说此刻和你在一起,我全身骨头都感到有些痒丝丝的快乐呢!”
“哼!你不用灌这些迷汤吧!假使你心眼儿上真的只爱我一个人,那你也不会叫我到姗姑娘面前做说客了!”
小杨见她冷笑了一声,秋波恨恨地白了自己一眼,这些话中显然大有醋意的成分。这就偎了她的身子,故作亲热的神气,说道:
“亲爱的,你也应该原谅我的苦衷呀!因为我虽然爱你,但只好偷偷摸摸地又不能够公开地同你结婚。假使你能日日夜夜永久地伴在我身边,我如何还会去看中姗姑娘呢?现在我和你见面的时候,固然十分甜蜜,但等你一离开我的时候,我心中又是多么的寂寞呢!所以我要和姗姑娘结婚,也无非把她当作后备军而已。倘然有你伴着我,我虽然和姗姑娘结了婚,那我也情愿十天八天不回去的。梅邨,你难道还有些酸溜溜吗?”
“我也犯不着跟你吃醋,而且我也不能为了自己而叫你一辈子不结婚。所以我在姗姑娘面前,确实代你尽了很大的力量。”
“那么姗姑娘……她是不是已经答应了呢?”
小杨显出惊喜欲狂的样子,向她急急地问。梅邨伸了纤指,在他额角上恨恨地一戳,娇嗔地说道:
“她答应了,你拿什么来谢谢我呢?”
“我此刻马上地酬谢你,你心里高兴吗?”
“谁和你嬉皮笑脸的,小鬼!”
梅邨见他又来动手动脚,遂恨恨地把他打开了,娇嗔地骂着。小杨一面笑,一面将信将疑的样子,低低地又说道:
“梅邨,你不要给我吃空心汤圆,她真的答应了吗?”
“她虽然没有完全的答应,但也不像以前那么完全的拒绝了。我想明天下午,你亲自到我家去再向她当面地追求,那时我在旁边再低低地劝她,我想事情就可以成功的了。”
“亲爱的梅邨,这头婚事若成功了,我真不知如何地报答你才好哩!”
“你也不必假痴假呆地讨好,只要你心里不忘记我这个女人,那就是了。”
梅邨说完了这两句话,心中似乎有些悲哀的意味,叹了一口气,脸上大有凄凉的神色。小杨连忙把她娇躯拥来,安慰她说道:
“我若忘记了你,我一定死在枪弹之下。梅邨,那你总可以相信我了。”
“哼!照你这种夺人妻子的行为,将来恐怕就有吃手枪的可能哩!”
梅邨被他抱在怀内,虽然并没有挣扎,但表面上却显出怨恨的样子,秋波白了他一眼回答。杨永福笑道:
“说我夺常明的妻子,那真是天地良心的事情。我们到底是两厢情愿的,老实说,我本来还是一个童子小官人,在你身上失了童贞的呢!”
“照你说来,是我诱奸你的,明天上了法院,我还有引诱良家童男子的罪孽吗?真是放你娘的十七八代的狗臭屁!”
杨永福被她这么一骂,反而哈哈地笑起来,搂了她脖子,在她小嘴儿上又吻了一会儿,得意地说道:
“记得你们结婚的时候,介绍人还是我呢!想不到现在竟是给我自己介绍,那不是很有趣吗?”
“唉!小杨,你不要以为我是水性杨花的女子,所以背了丈夫跟别的男子去发生关系。其实,我也是为了气愤不过才这么做的。假使常明在外面不胡闹女人的话,我如何肯做出这种下流无耻的勾当来呢!”
梅邨到底是个有知识的女子,被他这么地一提,心中不免想起当初和常明结合时候的情深如海、义重如山,一时十分羞愧,而又十分沉痛,淡白了脸色,几乎要流下泪来的样子。杨永福连忙表示同情她的神气,偎着她粉脸,低低地说道:
“我知道你不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呀!你不要难过,小楚自己作孽,放了家里如花似玉的太太不陪伴,偏偏到外面去玩别的女人,所以这也是他的报应,你根本没有对不住他!”
“所以啦,一个不忠实的丈夫,他是娶不到一个贤德的妻子的。”
杨永福听她这样说,表面上虽然附和着说这话不错,但心中却在暗暗地担忧,因为自己既然淫了别人的妻子,那么姗姗姑娘不知道将来也会跟别的男子去发生关系吗?不过他这种忧愁也只有一时之间的,五分钟之后,他早又忘记了,色眯眯地望着她笑道:
“梅邨,你今夜可以不必回去了。”
“不回去就不回去,现在爷爷死了,我更加不怕什么人了。”
“好!你有胆量,假使常明对你有虐待的行为,我可给你打抱不平。老实说,我只要在司令部里歪一歪嘴巴,要他一条狗命,也不困难,你相信我吗?”
梅邨见他竖了大拇指,笑嘻嘻地说,说到后面,却又满脸杀气地问她,便伸手在他大腿上狠命地一拧,嗔骂他说道:
“你占了他妻子,还想要他的性命,那你也未免太狠心了!”
“夫妻到底有夫妻之情,瞧你就舍不得他了。”
“并不是舍不得他,我以为他不来管束我们的事,我们也就不必十分为难他。我挑他做只活乌龟不好吗?”
“不错,不错,给他做活的那就比做死的更有意思了,哈哈哈哈!”
杨永福点点头,一面说,一面忍不住又哈哈地笑起来。梅邨见他笑得这样得意高兴,遂恨恨地又打了他一下。但杨永福把她紧搂在怀中,在她嘴上早又甜甜蜜蜜地吻住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敲过,永福、梅邨方才双双起身,一同离开了中国旅社,约定下午两点钟永福再到楚家来追求姗姗,于是两人方才分手各自别开。不料天下事情凑巧极了。梅邨、永福在中国旅社寻作欢乐,谁知常明、方曼静也在中国旅社幽会。当梅邨、永福在旅社门口分手的时候,常明和曼静齐巧从后面出来。所以梅邨、永福两人亲热的情形,常明是看得清清楚楚的。这是所谓“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的一句话。常明认为自己玩女人那是应该的事,只不过发现妻子在玩男人的时候,他当然要大大地妒恨起来。但他还有一些忍耐功夫,当时不动声色地仍旧和曼静一块先到咖啡馆去吃点心了。
常明陪了曼静在咖啡馆吃了点心,又在馆子里吃了午饭,这才和她分手匆匆地回到家里来。他先到自己房中一看,见梅邨不在,遂又走出房来,在房门口碰见小茵,遂问道:
“少奶奶呢?”
“在小姐房中。”
小茵这么回答了一句,就管自走到楼下厨房里去了。常明于是三脚两步地走到妹妹房里,只见梅邨和妹妹坐在沙发上说着话。妹妹低了头,似乎有些怕羞的样子。遂先忍着火气,还很自然地问道:
“你们姑嫂两人在说些什么话呀?”
“我在给妹妹做媒,对方就是那个杨永福,你说他人品好吗?”
梅邨抬头见了常明,遂微微地一笑,向他低声告诉。原来他们夫妇间虽然感情冰冷,但表面上向来没有破脸争吵过,所以大家说话的时候始终还是很客气的样子。但常明一听“杨永福”三个字,不由得哼哼地冷笑起来,俏皮地说道:
“杨永福果然是个好人才,但他不配做妹妹的丈夫,倒很有资格做你的情夫哩!”
“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简直在大放其屁,莫非你有些疯了吗?”
常明这两句话听到梅邨耳里,知道事情不妙,自己的秘密一定被他发觉了,一时心头像小鹿般地乱撞,两颊由红变青,由青变白,几乎变成死灰的颜色。不过她表面上自然不肯承认有这一种放浪漫行为,所以猛可地站起身子,还显出万分愤怒的表情,向他恶狠狠地责骂着。姗姗对于哥哥说的,自然也无限的惊异,遂连忙埋怨常明说道:
“哥哥,你这人说话也太没有分寸了,这种事情也能够开玩笑吗?”
“哈哈!哈哈!妹妹,你以为我在说笑话吗?老实告诉你,这个贱人和杨永福已经发生关系了呢!她还要再作介绍来害妹妹的终身吗?”
常明疯狂地一阵大笑,满面显出凶巴巴的样子,一面对姗姗告诉,一面一步一步地逼上去,怒目切齿地向梅邨问道:
“你这不要脸的东西!你说,你和这个姓杨的小子昨夜在中国旅社里干些什么下流的勾当?这是我亲眼目睹的事情,你还有什么话可以抵赖吗?”
“哼!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既然亲眼目睹,为什么不来捉住我们呀?就是我有这一回事,你既没有捉着我,那也是你自己错过了机会,别来给我开什么臭口!”
梅邨一听他已完全知道自己的秘密,因为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只好索性显出泼辣的态度,冷笑了一声,娇怒满面地回答了这几句话。常明听她不但已大胆地承认了,还对自己这样冷讥热嘲地侮辱,心中这一气愤,真是气得一佛升天,一佛转世。因此撩起手来,对准梅邨的面颊,啪的一声,重重地竟量了一个巴掌,打得梅邨白嫩的粉脸上立刻起了五个手指印。梅邨挨了这一记耳光,羞愧之心反而消失,满腔的怒火马上升了起来。她岂肯示弱?这就一手拉住了他的领带,一手也向他身上乱打,口里还哭叫着道:
“好,好!你打,你打,你是三轮车夫的儿子!你竟敢动手打我吗?那我就和你拼了吧!”
“你这个不贞节的女人!你这个无耻的淫妇!打了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也是一个高中生,你会干这种丢脸的勾当!你还有什么脸皮做人?你赶快地去跳西湖自杀吧!”
“你知道管教妻子,但是你就不知道约束自己吗?你昨夜在什么地方荒唐?你可以玩,我就不能玩吗?我偏偏地出外去游玩,看你有什么颜色拿给我看!”
他们夫妻两人,一个抓住他的领带,一个抓住她的头发,一同对打,一同对骂,竟大做武戏起来。姗姗站在旁边,急得脸无人色的只会扑簌簌地落眼泪,急急地叫道:
“哥哥、嫂嫂,你们有话好好儿地说,千万不要动手打呀!这……被人家知道了,不是笑话吗?”
“什么笑话不笑话?我打死这个偷男人的淫妇,我情愿到法庭上去吃官司!”
“你有什么证据?你有什么证据?你这个死乌龟!”
他们两人拳来脚去的边打边骂,大家都打得衣冠不整。姗姗见他们打得略为松一些的时候,方才有机会插下手去把梅邨拉过一旁。但梅邨还不肯罢休,撞撞颠颠地要向常明撞了过去。就在这时,常明忽然在袋内摸出一支手枪来,大喝道:
“妹妹,你给我走开,她敢再放肆地大闹大吵,我就一枪结果她的性命!”
“哥哥,你……你……千万不要胡闹呀!爸爸才死了不到一星期,难道你又要闹出人命案来了吗?小茵,小茵,你快到隔壁王家去把我妈叫回来吧!不要再玩什么骨牌了,家里已闹得不成样子了呢!”
姗姗一见哥哥拿出手枪来,真是又惊又急,芳心别别地乱跳。她一面向哥哥劝阻,一面奔到房门口去,向着楼下高叫小茵,急急地吩咐。梅邨见了手枪,虽然也有些害怕,但自己若就此不敢吵闹了,那岂不是太失面子了吗?况且料定常明也无非是恐吓恐吓自己的意思,谅他也没有真的开枪的勇气,所以依然显出不怕死的样子,装作还要向他撞颠过来的神气。一面哭泣,一面连连说着你打死我好了,你打死我好了!后面还加了一句你没有这个种,你便是狗养的。
无论一件什么事情,总不能太以过分,就是说话,也是如此。在常明的本意,他原没有真要开枪打死梅邨的意思,但如今被梅邨这两句话一逼,他的理智完全被一时的情感所蒙蔽了。他认为自己若不开枪的话,那就没有面子了,因此他手指一扳,只听砰的一声,枪弹就由枪口飞出。姗姗回身去看,只听梅邨喔唷了一声,两手按了胸部,身子已跌倒地下去了。姗姗心中这个着急,真是非同小可,忍不住奔了上去,把梅邨抱在怀内,见她胸口上已流了一大堆的鲜血,一时涨红了脸,哭出来说道:
“哥哥,你……真的开枪吗?你……不怕打死人抵命吗?嫂嫂,嫂嫂,你……你……啊呀!嫂嫂……气绝了!”
“啊!她……她真被我一枪打死了吗?”
常明一听妹妹说嫂嫂气绝了,一时仿佛如梦初觉般地也感到害怕起来,一面慌慌张张地说,一面走上去看仔细。果然梅邨眼皮合上,额角冰凉,已经一命呜呼了。常明这时心慌意乱,六神无主,回身向旁奔逃,刚到房门口外,忽然见扶梯下面匆匆走上一个西服青年。定睛一瞧,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原来这青年正是杨永福,他是特地前来追求姗姗的。常明见到了永福之后,他的胆子立刻又大起来了,痛愤和怨恨也直向头顶冒上来。他咬牙切齿地不由大声骂道:
“杨永福你这个该死的小子!来得正好,我非打死你代梅邨报仇不可!”
常明一面说,一面把手中握着的手枪又向永福砰砰两枪开了过去。杨永福在走上扶梯的时候,就听到楼上有女子哭声,所以暗暗奇怪。此刻一听常明这么大骂,而且又见他握了手枪,知道事情不妙,急忙把头一低,两颗子弹就从他头顶上飞过。他慌忙退下两级扶梯,一面也早已拔枪在手,等常明追到扶梯口时,便向他砰的一枪。这一颗子弹,齐巧射入常明的喉管。常明啊字还没叫出,身子已仰天跌倒。永福赶步跨上,还恐怕常明不死,在他脑门上又是一枪,还把他尸体踢了一脚,然后匆匆地奔进姗姗房中去了。
姗姗抱了梅邨尸体正在伤心地哭叫,忽然又听房外砰砰的放枪声音。她又惊又奇,急急放下梅邨,站起身子,方欲出房窥张,谁知和奔进房来的永福齐巧撞了一个满怀。永福一见姗姗,立刻把她抱住,故作惊慌的神气,急急说道:
“姗姗,怎么了?怎么了?”
“我哥哥真是鬼迷住了心,竟把嫂嫂一枪打死了呢!”
“呀!他为什么要把你嫂子打死了哪?”
杨永福一听梅邨被常明打死了,起初倒也有些肉疼,但转念一想,觉得死了也好,比较清爽一些,但表面上还故作吃惊的样子,急急地问。姗姗被他这么一问,猛可想到了兄嫂所以反目的原因,这就恨恨地把他推开,冷笑了一声,说道:
“你还假装什么糊涂?哼!我嫂嫂就是为你而死的呀!我问你,你是不是把我嫂嫂奸污了?”
“什么?你这话是打哪儿说起的呀?我和你嫂嫂根本清清白白,她还竭力想给我们配成一对呢!这都是你哥哥太多心,所以便不幸地发生这个惨剧了。姗姗,你可千万不能相信这些无稽之谈的呀!”
杨永福暗想:反正死无对证,我何必要承认呢?于是故意显出慌张的表情,竭力地否认,表示他和梅邨非常清白的样子。姗姗因为并没有亲眼见到他和嫂嫂有苟且的行为,所以一时倒也无话可说。愕住了一会儿后,忽然又想着了刚才的枪声,于是又急急问道:
“我哥哥奔到什么地方去了?你瞧见他吗?”
“你哥哥见了我,莫名其妙地开枪打我,我为了保全自己生命起见,所以把他一枪打死了!”
“啊!你……你……打死了我哥哥?”
“那也值得大惊小怪吗?我是给你嫂嫂报了仇!”
“哥哥打死嫂嫂,自有法律会判决他,你不该杀害我的哥哥,你……难道就不怕犯法吗?”
姗姗倒竖了柳眉,怒气冲冲地向他娇喝。永福这时也板住了面孔,冷冷地一笑,阴险地说道:
“我犯什么法?我是司令部的翻译官,我有权力可以枪决一个杀人的凶手。你哥哥无故杀人,不是应该处死吗?告诉你,你爸爸哥哥都已死了,你们母女俩的性命也在我的手里,现在我爽爽快快问你一句话,你到底嫁给我吗?”
“哼!笑话,你预备用武力来叫我屈服吗?”
姗姗见他说到后面把手里的枪向自己扬了一扬,完全有些威胁自己的样子,这就气得怒目切齿的表情,恨恨地反问他。杨永福见她十分倔强的态度,遂举枪一步一步地逼上去,狞笑着说道:
“姗姗,你不要太傻了,你嫁给我有什么不好?你竟一味地不肯答应。现在我给你三分钟考虑,你答应了,我们马上结婚。你若不答应,我把手指这么地一扳,你就和你嫂嫂一样躺在地上不会动的了。要死要活,这两条路你快些自己拣吧!”
“我从来没有瞧见过一个男子向一个心爱的女人求婚是用这一种卑鄙手段的!”
常言说得好,蝼蚁尚且惜生命,那何况是一个人呢?姗姗听了他的话,回头又向地上倒着的梅邨望了一眼,可怜她那颗芳心顿时像小鹿般地乱撞起来,不由得暗暗想道:这种狼心狗肺的奴才,说得出做得到,我犯不着无缘无故牺牲在他的枪弹之下。况且嫂嫂哥哥可说都是为他而死,那我还得留有用的身子,给他们报仇呢!姗姗这样想着,于是她想暂时逃过了这个难关再作道理,所以秋波斜乜了他一眼,故意用了俏皮的口吻,向他冷笑着说。永福听了,立刻又温颜悦色地说道:
“软求不肯,只好硬做。我并非喜欢用了手枪来要挟你,实在也是不得已啊!这个可要请你原谅才好。”
“既然你真心地爱我,那么我就答应你吧!”
“你答应嫁给我了?”
“是呀!你难道不相信吗?”
“我当然相信你,不过,我们既然已经是一对夫妻了,那我们也不必怕难为情,趁此刻四周无人,就在这儿床上先订个婚吧!”
杨永福这小子是个多么狡猾阴险的人,他见姗姗此刻越是显出妩媚娇憨的意态,心中越是不会相信,知道她无非是为暂时脱逃难关的意思,将来当然会另有变故的。所以他心生一计,笑嘻嘻地把手枪藏入袋内,却上前将姗姗一把抱住,预备实行非礼的意思。
姗姗被他这么一来,芳心里这一着急,几乎要哭了起来,遂一面竭力地挣扎,一面红了粉脸,急急地说道:
“你……你……这种行为太不像话了,我既然答应嫁给了你,那么早晚总是你的妻子了,何必如此急急的呢?被人撞见,那叫我还有脸做人吗?”
“你既然承认是我的妻子,那么迟早总有这么一天的,你又何必推阻呢?你若不答应我,那你就并不是真心的爱我,无非是一种缓兵之计,你想欺我是吗?”
“你要不清不白地侮辱我,我认为你完全是在玩弄女性的手段,那我宁死也不答应你的!”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不答应,我也非叫你答应不可了。姗姗,我的好心肝,好宝贝!你……你……就……”
杨永福这时的态度已经变得像头疯狗一般了,他强抱了姗姗身子,一面向床边走,一面说话都有些气喘喘的成分。姗姗哪里肯依顺他,一面乱撞乱颠,一面忍不住哭叫起来。不料正在万分危急之时,忽然房门外走进一个英气勃勃的青年来。他手里握了一支手枪,圆睁了那双炯炯的虎目,大喝道:
“好大胆的小子,竟敢这么无礼!”
“啊!小良哥,你快救我!”
杨永福一听有个男子声音这么地怒喝着,一时自然吓了一跳,慌忙放下了姗姗。姗姗回头去望,见了小良,好像遇到了救星一般地欢喜,这就忍不住高声地叫起来了。杨永福因为那男子有手枪握着,自然不敢倔强,而且自己的手枪又藏在袋内了,一时又不能伸手去取,只好把身子慢慢地退到窗口旁去。意欲动脑筋抵拒他的时候,但小良先落手为强,只听砰的一声,一颗子弹早已飞进杨永福的胸部里去了。永福喔唷一声,痛极倒地。但他在跌下去的时候,还想伸手到袋内去摸手枪来还击。但小良是个受过训练的人,他的眼睛是那么尖锐,早又砰的一枪,打中他的手腕,永福刚摸着的一把枪也就连人掉落地上。小良赶步上前,蹲身提起他的衣领,啐了他一口,骂道:
“你这无耻的奴才!仗势欺侮弱小,如今也有些懊悔了吗?”
“你这不要脸的走狗!你还想和我结婚吗?”
姗姗倒也是个可人儿,她也走了上去,怒气冲冲地向他问着,显然是包含了讽刺他的意思。永福此刻心里虽然是恨得最好把他们咬上几口,但已经是力不从心了,淡然地逗了他们一瞥仇视的目光,已经是恶贯满盈地脱离人间了。
小良见他已经气绝了,遂把他尸身重重地放下,把枪藏入袋内,站起身子,望了姗姗一眼,急急地问道:
“楚小姐,我姊姊和你的哥哥是怎么样死的呀?”
“唉!还不是为了这个该死的奴才所害的吗?”
姗姗深长地叹了一口气,遂把刚才的事情向小良告诉了一遍。接着又红了脸,有些赧赧然的样子,低低地说道:
“小良兄,要不是你来救了我,我恐怕早已遭到这奴才的毒手了。唉!此恩此德,真不知叫我如何报答才好呢!”
“楚小姐,你别说这些报答的话,我因为你是一个爱国的好姑娘,所以我不忍你沉沦在这恶劣的环境中。我今天到来的缘故,原预备带你一块儿到内地去的。谁知道无意中竟救了你的危难,那也可说这恶贼命里该死的了。楚小姐,事不宜迟,你若愿意走的话,我们马上就走。否则,我也不能久留了。”
“小良兄,我走,我走!从今以后,你到东,我到东;你到西,我到西,我就跟你一块儿去工作吧!”
姗姗听他这样说,心里乐得什么似的,不禁扬了眉毛,万分得意地回答,立刻整理一些细软首饰之物,跟着小良一同到自由空气的内地去了。
等到小茵把楚太太从隔壁王太太家里打断雀战拉着回来,只见家中已发生了悲惨的人命案子。一时又着急又伤心,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忍不住啊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