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华是张家骏第六个姨太太,她公馆是在静安寺路派克路口四维村十六号内。因为家骏一共有九个妻妾,假使轮流地挨过来,那么在赵丽华的名下,也只不过配给到四天不到的日子。你想,像丽华这么风流热情的少妇,如何能够安安静静地在家中恪守妇道呢?所以对于桃色艳事,那无论如何也免不了。

那夜和邦杰在大华公寓寻欢幽会,秋心突然地会来捉奸,这是想不到的变化,至于人杰会用照相机来捉奸,那更是梦想不到的事情。当时丽华恐怕事情扩大,被家骏老甲鱼知道了,自己就不免大大地出丑,所以整整地担了好几天心事。但过了几天,根本没有什么发生,于是她的胆子又大了起来,依然我行我素地出入于歌台舞榭,勾搭一班年轻的男子,干着风流的把戏。那么家骏既然听了秋心的告诉,他为什么不去向丽华交涉呢?原来家骏是个明白乌龟,他也知道自己年事已老,况且又拥了这么多的妻妾,假使个个爱宠面前要给她们得到满足舒服,那自己两根老骨头不早已拆开了吗?但是少妇热情,谁又过得惯寂寞的生活?偷偷摸摸,那是在所难免,自己无力顾及,也只好一只眼开一只眼闭,装聋作哑地不问不闻,岂非省却许多的烦恼吗?家骏既然大度容人,所以并不和丽华计较。不过心中痛恨的却是佛卿父子两人,所以他下了一个毒心,向日本司令部里去报告,说邦杰是个重庆分子,因此邦杰在残暴势力下做那莫名其妙的牺牲了。

这天下午,丽华又到维也纳舞厅去跳茶室舞。等三点钟敲过,舞客就陆续地多起来,舞女也纷纷地入座位了。丽华昂了粉脸,手里夹了一支烟卷,一面吸烟,一面向进来的舞客们注视着,她的目的,是看有没有漂亮的小白脸,自己可以略施小技,设法勾搭。果然,不多一会儿,给她发现了一个身穿西服的男子匆匆地进来,东张西望地好像在寻人的样子。丽华定睛一看,心里不觉又喜又恨,这就三脚两步地走了上去,伸手把他肩胛搭住,冷笑道:

“好!好!我为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却一点儿硬不起来,竟然怕老婆怕得这个样子,今天我非和你算账不可!”

“哎!哎!你……你……你……不要弄错人呀!”

丽华一面说,一面拉了他已到座桌旁来。那男子真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声明都来不及,直到座桌旁站定的时候,方才望了丽华一眼,笑嘻嘻地否认。丽华听了,心头倒是别别地一跳,两颊立刻涨得绯红,蹙了眉尖,秋波向他凝望了一会儿,倒是怔怔地愕住了。原来丽华和邦杰虽然那夜已达到了发生肉艳的关系,但事实上他们相遇还只有仅仅两次的见面,所以对于邦杰的容貌,此刻隔了几天之后,也有些模糊起来。在她心中还只道是邦杰的一种狡赖行为,遂将信将疑的神情,转了转眸珠,问道:

“贵姓?”

“姓杜……”

“妈的!你这没有心肝的东西,你还跟老娘寻开心吗?邦杰,我老实对你说,你想假作不认识我了,那可没有这么容易吧!”

丽华听他说姓杜,那还有什么弄错的道理吗?这就老实不客气地开口骂起来,一面伸手拉着他坐下,一面盈盈欲泣似的逗给他一个白眼。那男子却哈哈地笑了一阵,伸手拍拍她的肩胛,低低地说道:

“好小姐,你弄错了,我的名字并不叫邦杰呀!”

“哼!你还要花言巧语地抵赖吗?老实告诉你,你这张脸蛋烧了灰我都认识的。”

“邦杰是我的弟弟,我叫俊杰,你说不会弄错,可是你偏偏弄错了。”

“哼!我不相信,这是你的胡说白道。”

“这可糟了,我弟弟做的事,怎么缠到我的头上来了?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你……哦,有了,我可以拿市民证给你看,你一定会明白了。”

俊杰见她一口咬定自己是邦杰,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连喊糟了,表示为难的样子,忽然他有了一个主意,遂在袋内摸出市民证,交给她看。丽华接过一看,见上面果然写的“杜俊杰,年二十八岁,业西药”等字样,方知真的弄错了,但他们兄弟两人的脸也太相像了。一时十分不好意思,把市民证交还给他,红了粉脸,低低地说道:

“原来你真的是邦杰的哥哥,那你们兄弟两人太像了,我错认了你,真对不起得很,还得请你原谅才好。”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假使你一定要认我作邦杰,我就权且充个邦杰那也不要紧的!”

“嗨,你这人真……”

俊杰摇摇头,贼秃嘻嘻的样子回答。丽华知道他是讨自己的便宜,显然也是个情场老手,她心中很是喜欢,但故作娇嗔的意态,啐了他一口,伸手还打了他一下肩胛。说到后面,却没有说下去,赧赧然地娇笑起来。俊杰猜测她总不是一个正路的人物,不是生意上女人,定是人家的姨太太,一时觉得这意外的艳遇真是太幸运了。他乐得心里不住地荡漾,只觉甜蜜蜜地奇痒难抓,遂大胆地偎过身子,握了她手,含笑问道:

“我还没有请教小姐贵姓大名?”

“赵丽华就是我的姓名。”

“久仰久仰。”

“我们还只有初次见面,怎么说久仰?难道我的名字,你早已听到过吗?”

丽华听他口齿伶俐,可见他在女人面前也是个善于奉迎的朋友,这就扑哧地一笑,瞟了他一眼,低低地问。俊杰笑道:

“我听弟弟说起过你,说你是个怎样温和、怎样美丽、怎样爽快、怎样多情的女子。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令人感到无限的敬爱。”

“哧!想不到哥哥比弟弟的噱头果然大得很,叫人佩服佩服。”

丽华明知他说的都是谎话,虽然没有直接地揭穿他,但却绕了一个圈子俏皮地讽刺他回答。俊杰微红了脸,笑了一笑,这会子他却没有说什么了。侍者上来问他喝什么,俊杰吩咐侍者拿两瓶啤酒。不多一会儿,啤酒拿上,俊杰倒了两杯,一杯交到丽华的手里,笑嘻嘻地说道:

“赵小姐,您喝一杯吗?”

“不,我不会喝酒。”

“啤酒是不会醉人的,它一名麦精,喝了不但无害,而且于身体有益。在夏天里,人家把啤酒当茶喝的,而且身体也会发胖呢。”

“不错,我也听人家这么说过。可是我们女人家倒不希望过分地发胖,胖得像肥猪似的,那还穿得好衣服了吗?”

“赵小姐这话很有道理,胖的女人做衣服总不会有好的样子,因为曲线的曼妙是没法再显现出来了。像赵小姐现在的脸庞,固然美得像一朵玫瑰花似的,就是你婀娜的腰肢,也像柳条一般地显出曲线的优美来。不是我捧你的话,在整个的中国,像你赵小姐是很可以说得上一声标准美人了。”

俊杰是很会鉴貌辨色的,他听了丽华的话,就知道她是一个爱美的女性,于是顺了她的个性,借此又竭力地赞美她。丽华把秋波斜睨了他一眼,忍不住嫣然地一笑,也故意说道:

“你不要瞎三话四地捧我吧。我听邦杰说,你的太太容貌也很不错啊。”

“我……我的女人是个黄脸婆,扁脸尖嘴坍鼻黄牙,见了她真是会恶心的。若和你相较,一个是天,一个是地,给你做一个丫头还嫌没有资格哩!”

俊杰在女人家面前他总是说家中还没有妻子的,但今天被丽华先这么一说,因此就没法再说谎了,只好又拍着她马屁地回答。丽华在无形之中已经知道他家中也有女人的,因为在邦杰身上已经吃过一次的苦头,所以此刻心中不免别别地一跳,遂说道:

“家中有女人的男子是不应该再和我们女子七搭八搭的,所以我们还是分开来各坐一张桌子吧。”

“赵小姐,你说这话未免太陈旧了。现在是什么时代?社交公开,尤其在这交际场中,我们坐在一处,即使被我妻子看见了,那也绝对没有什么问题呀。何况我妻子是向来不跑舞厅的,她也绝不会到这里来找我,那你何必这么胆子小呢?”

“并非是我胆子小,因为我就是怕找麻烦。”

“其实我也很明白,你一定受过我弟媳妇的亏了,所以一听我有妻子的,你便不肯和我交朋友了,是不是?”

丽华被他这么一问,她的粉脸便娇红得像朵秋海棠了,心中暗想:莫非邦杰妻子捉奸的一回事,他也已经知道了吗?假使果然知道了,这叫我怎么有脸再和他坐在一处呢?不过她表面上还竭力显出镇静的态度,瞅了他一眼,反问他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

“咦,刚才我进门的时候,你不是拉住了我把我当作邦杰看待吗?同时你又骂我怕老婆,又说你为了我受委屈。我从这一点猜想,才知道你是一定受过我弟媳妇的亏的。”

“你真聪明,我老实告诉你吧,我和邦杰在中学里还是同学,那天我们在舞厅遇见了,因为隔别了也有好多年,所以我们很亲热地坐在一起,谈谈别后的情形。万不料事有凑巧,邦杰的女人也来舞厅游玩,一见了我,伸手就打,骂我不要脸,勾引她的丈夫。你想,我这个冤枉到什么地方去申诉?可恨邦杰不但不解释明白,反而逃之夭夭。你想,他这个人不是太岂有此理了吗?”

丽华听他这样说,方知自己心虚,误会了他的意思。其实他并不知道捉奸的一回事,那么我何必显出局促不安的态度呢?这么一想,她立刻又大方起来,转了转眸珠,很认真的神气,圆了这么一个谎。俊杰听了,却十分相信,他代为愤愤不平的表情说道:

“这真是太混账了!我说邦杰这小子太莫名其妙了,的确是太委屈了你赵小姐。不是我自己夸张说一句话,换作了我,立刻先向你们介绍。假使我妻子要有无视的态度对付你,我马上不客气地先给她两个耳光,倘然她再要不服帖的话,我可以和她立刻离婚。”

“离婚?这是谈何容易的事情?而且我也不肯伤这个阴骘呀。”

“这算得了什么?我为了你,什么牺牲都不可惜的,只要你不受委屈,我心中就非常安慰了。赵小姐,不知怎么的,我今天见到了你,我觉得你就像我的生命一样重要,假使我没有了你,说不定我就要闷闷不乐地死了。赵小姐,请你不要把我也当作邦杰一样看待,邦杰是个没有勇气不长进的青年,我是绝不会使你有感到失望的地方。”

“真的吗?俊杰,恕我呼你一声名字。”

“你尽管呼好了,我也叫你一声名字,丽华,我赤裸裸地对你说,我爱你,我有了你,我宁可和妻子离婚。”

俊杰已经看出丽华的举止,觉得她也是一个生性风流淫荡的女子,所以他索性用了闪电式的方针,向丽华求起爱来。丽华白了他一眼,但立刻又嫣然地一笑,却默不作答。俊杰知道事情已有了八九分的希望,他乐得满心眼儿里甜蜜无比,遂把啤酒杯拿起,向丽华笑道:

“丽华,我们大家干一杯怎么样?”

“怕醉倒了,一杯喝不下。”

“那么喝半杯,你多少赏我一个脸。”

“好吧,你喝,我陪着你喝半杯。”

“谢谢你,我太感激你了。”

俊杰觉得丽华的话是多么温情可爱,他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把杯子举起,就一饮而干了。丽华把玻杯也凑到殷红的嘴唇皮子上,也喝了一口。俊杰心中一乐,把两瓶啤酒就一口气地喝了下去,这就有些微醉,挽了丽华的手臂到舞池里狂欢去了。两人在舞池里抱着、搂着、跳着、偎着,差些快要吻着了。因为一个是干柴,一个是烈火,所以你贪我爱,不管人家注意,恶形恶状的举动都显露出来。但事情太不凑巧了,丽华还有一个情夫也在舞厅里游玩,当时见了他们这一种淫浪的丑态,不免醋心大发。

说起这一个情夫,他是七十六号里的人物,平日仗了敌人的势力,无恶不作。今天他齐巧约了四五个朋友同来游玩,所以存心要把俊杰摆平了。

一曲音乐完毕,俊杰、丽华携手回座,两人还哧哧地笑着。不料还只有刚刚坐下的时候,忽然走来四五个西服男子,他们不问情由地伸手就抓住了俊杰的衣襟,狠命地痛殴起来。俊杰被他们打得有些莫名其妙,仗着几分酒气,怎么肯甘心受辱?于是奋力抵抗,挥拳举足地对打起来。常言道,寡不敌众,双拳难抵四手。俊杰反抗得愈狠,他们打下来的拳头也更结实厉害,所以俊杰不但占不到便宜,而且被他们打得早已蹲倒在地上了。丽华在当初也有些莫名其妙,及至看到了她的情夫之后,方才明白是为了吃醋的缘故。因为知道这个小何是个七十六号里狠天狠地的人物,心中十分吃惊,她也不敢劝解,早已乘他们混乱之间,溜出舞厅逃到外面去了。

这里舞厅当局恐怕本身受累,所以马上去鸣警到来。当时两个警士急急地把众人劝开,只见俊杰已经被打得脸色青白,手脚冰凉。警士问道:

“你们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打起来?”

“我叫杜俊杰……”

“我叫何胡三,这是我的派司,你看看清楚。”

警士接过小何七十六号的派司之后,他们就点点头。因为这时候七十六号的势力很大,警局方面,对于个中人物也顾忌三分。所以那警士明知小何理缺,但表面上对俊杰还是显出恶狠狠的样子,问道:

“你做什么生意的?”

“我……我爸爸是杜佛卿,是银行里行长……我……喔哟!”

俊杰虽然身受重伤,但心中很明白,在这个环境之下,就是凭势力做人,所以他不得不把父亲的名字掮了出来,不料因他这么一说,真所谓祸从口出,这也是冥冥中的因果了。俊杰说到“行长”两字,忽然支撑不住,喔哟了一声,便哇的一声吐起血来。警士把小何派司号码记下,叫他们自去,一面把俊杰车送附近的大公医院,说伤者家属若不服气,要找小何说话。小何毫不介意地点头一笑,遂扬长散去。

等杜佛卿接了大公医院的电话,急匆匆地和杜太太、叶萍驱车赶到医院。只见俊杰睡在病床上,差不多已经奄奄一息,他见了父母妻子,不免掉下泪水。杜太太和叶萍见着俊杰惨白的脸色,忍不住早已哭泣起来。佛卿问明了坐在病房内警士关于俊杰受伤的原因,警士约略告诉一遍,并把小何派司号码及地址交给佛卿,说七十六号里人物犯罪,也得由七十六号长官判罚,警局方面却无权过问,至于打架原因,时在舞厅,总不外乎是争风吃醋。佛卿听了这话,知道俊杰自己作孽,碰到辣手人物。虽然自己也认识几个宪兵队的人物,不过互相斗法,谁胜谁败,也还是一个问题,万一失了面子,这不是反而白白地花费金钱吗?佛卿一面想,一面回头见俊杰却在连口地吐血,知道伤势不轻,看来相当危险,这就急急地说道:

“俊杰,俊杰,并不是你受了这样重伤,我还要埋怨你太不上进,为什么终日沉迷在舞厅之中一味地荒唐呢?现在受了这样的委屈,那还不是自讨苦吃吗?我们到底是社会上做生意的商人,有什么势力可以跟这班蛮不讲理的走狗硬拼呢?唉!现在你叫我怎么办才好呢?”

“爸爸,我……我……错了,我在临死之前,总算有些明白了。国家在这么危险的形势之下,虎狼入室,十恶不赦,我们青年早应该脱离万恶之地,去为国家效劳,谁知醉生梦死,只图眼前享福,不顾民族生存。唉!我枉为是个大学生!我今日之死,虽然罪有应得,但我心中还是对不住国家,对不住父母,对不住妻子,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俊杰说到这里,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两眼直视床边的父母和妻子,他的泪水便像雨点儿一般地滚落下来。佛卿口里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心中却暗暗地悔恨,今日两个儿子都遭到这样悲惨的结局,这恐怕是前因后果的报应吧。但就在他悔恨的时候,俊杰已经不再留恋这个宇宙,闭上眼睛,呜呼哀哉了。杜太太和叶萍见俊杰真的死了,这就放声大哭起来。佛卿给她们哭了一会儿,方才劝住了她们,然后把俊杰尸体移到太平间。因为是被人打伤身死,所以还要到验尸所去验尸。这里佛卿等三人匆匆走出医院来,预备回家去料理俊杰的后事。不料还没有跳上汽车,忽然在医院门口旁奔上一个西服男子,手握勃郎林,向佛卿身上猛击两枪,只听砰砰两声,佛卿早已应声而倒,躺在血泊之中饮弹而死了。杜太太想不到一日之间就发生了这三件惨案,都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心中这一惨痛,她忍不住昏厥在医院门口了。那少年见目的已达,遂也扬长逃去了。

我且不说佛卿被人暗杀而死,先要说明这暗杀他的究竟是什么人呢?原来这个西服男子就是田云侠,不过这里觉得奇怪的,云侠怎么会知道佛卿在这时候从大公医院内出来呢?说起来当然有个缘故的。原来云侠和云英自从人杰到大利银行去取款之后,见他却一去而不回,心中暗暗焦急,猜想起来,一定被他家中人拘留了。所以云侠这几天甚为闷闷不乐,今天偶然也到舞厅里去游玩,不料就见到发生这一幕殴打的情形,他在旁边看着究竟,后来从俊杰口中听到,方知他的父亲就是杜佛卿。当时就暗暗随着警士把俊杰车送大公医院,他料想俊杰父母必定要到医院来探望儿子,所以决意就守候在医院门口,果然不出云侠之料,因此他就遂了心愿,痛痛快快地给他报了这血海中的大仇。

云侠大仇既报,遂急急逃回家中来,一脚跨进大门,就哈哈地狂笑不停。陆太太和云英坐在会客室内正在闲谈,忽见云侠如此模样,急问他什么缘故,云侠遂悄悄地把报了大仇的事情向她们告诉。陆太太和云英、田福听了,也喜之不胜,无不额手称贺。这时云侠对云英说道:

“妹妹,佛卿死了,人杰一定会第二次逃出家来找我们,我想你们既然感情很好,我就成全你们配成一对,不知你的意思如何?”

“不,哥哥,我和他虽然感情很好,但事实上我们已经成为杀父的仇人了。万一往后给他知道我们暗杀了他的爸爸,恐怕他一定要怀恨在心,况且我若嫁他为妻,良心问题上也对不住我已死的爸妈。所以哥哥的玉成美事,妹妹不敢应命。”

云侠听妹妹这样拒绝,心中深为钦佩,连连点头,称赞妹妹是个有思想的女子。正在这时,邮差送来一信。云侠连忙拆开来看,知系上峰的密电,叫自己即日启程调任广西团部去报到。云侠见了,遂忙向陆太太和妹妹说知。陆太太甚为惊讶,且有不舍之意。但云英却愿随兄一同启程,共度流浪生活。云侠很为赞成,不过他的意思,要留一封信给人杰,叙明他父亲过去的罪恶,表示自己做事明白。云英点头说好,当下云侠匆匆作书,写毕之后,交给田福,叮嘱了几句,方才和陆太太洒泪而别。

到了第二天,人杰果然匆匆到来,当时田福遂把书信交给人杰,人杰拆开看道:

人杰好友如握:

我很坦白地告诉你,毓英本是我嫡亲的妹妹,只因为我的爸妈在十五年之前被你父亲害死,我给田福抱了逃出,方才活了性命。妹妹年幼,就给你爸爸留养在家。现在事情既然明白真相,父仇不报非丈夫也,所以你的父亲就被我暗杀了。虽然你父亲今日的死,就是从前种下的原因,这是罪有应得,不过我对你朋友的面上,实在表示万分抱歉。如今我和妹妹离开这个万恶的上海了,希望你不要记恨在心,努力上进,多干一点儿有意义的工作,这就是我们国家的大幸了。最后,我请你问一问田福,他会详细告诉你父亲在过去罪恶的行为,假使你是一个正义的青年,你一定不会因父子之情而同情他的所作所为吧。专此奉达,即请台安!

田云侠临别上言

即日

人杰看完了这封信,方才恍然大悟,遂向田福详细诘问。由田福诉说十五年前的经过之后,人杰对于父亲的行为表示非常痛恨,他怏怏不乐地辞别出来。

这时日已西沉,暮云四布,春风扑面,也觉无限凄凉。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觉得爸爸和两个哥哥的惨死都是报应,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从此是应该步上光明的大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