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听有人抢钞票,心中都吃了一惊。场内本有中西探捕雇着,以防万一,这时早有一个西捕把那抢钞票的人捉住。拜云往下一瞧,只见那人衣冠楚楚,并不像扒手模样。这时大家都注意捉扒手,把赛狗也忘记瞧了,待扒手给西捕拉去,那场上狗也早已赛完。拜云、倩倩抬头一瞧,见牌上挂出却又是一个“四”字。拜云“咦”了一声道:“怎么跑狗也有老宝的吗?”
倩倩也奇怪道:“今天独出冷门,倒实在很难买。”
拜云笑道:“这样看来,我们这些钱是外快,要识趣的早些回头走,要不然赢钱倒出不算外,恐怕还要掏腰包。”
倩倩咯咯笑道:“从这一些瞧来,可见你的门槛比我还紧。今天我们准定不买了,不过我们看了第八趟再走吧,因为第八趟是跳棚赛,而且还是让路赛。”
拜云道:“这倒真的要见识一下。”
倩倩道:“这一趟真难得看的。其中有两只狗,一只叫路培,一只叫凡玲丁,这两只狗从前在明园和申园跑的,后来明园申园不跑狗了,这两只狗主人也就不叫它们跑,因为它们替主人实在挣了不少钱。”
拜云道:“想来这两只狗是常跑第一的了。”
倩倩道:“怎么不是?每跑一次第一,狗主人可拿一百元钱。现在逸园因要答谢买客兴趣起见,特地把这两只狗请来做客串。”
拜云笑道:“这你也太挖苦人了,狗也有客串吗?”
两人谈笑一会儿,第八趟已到。路培让路二十码。拜云道:“这次恐怕是凡玲丁第一了,哪里有二十码路可以相差吗?”
倩倩道:“这就要看路培的颜色,不过票子没有什么买头,因为狗太热了,就分不着钱。如果要买的话,还是本园的奥其门铁,不过是要买位置的。”
两人说时,场中早已开始起赛,只见路培起步如飞,跑到三百五十码时,早已蹿出众狗的头。凡玲丁当然挨在第二,谁知跳到第三个棚的时候,不知怎的,竟跌了一跤,因此给奥其门铁追上。结果路培第一,奥其门铁第二,凡玲丁虽跌一跤,却依然挨到第三。只听旁边一个人说道:“凡玲丁大概有了身孕,这次竟吃瘪了,照理该它是第一。买它独赢的,真是大触霉头。”
拜云方知凡玲丁是条雌狗,倩倩笑道:“密司脱陶,你瞧这就是买着了有什么开心?倒是奥其门铁位置有意思呢。”
拜云笑道:“密司韩的经验我真佩服得很。”
倩倩嫣然一笑,两人便携手出园,跳上一辆汽车,倩倩道:“我们既然赢了钱,到哪儿去玩玩呢?”
拜云见手表已四点二十五分,因道:“电影你喜欢瞧吗?”
倩倩摇头道:“没有意思,我们玩新鲜的。永安大楼不是新辟有溜冰场吗?我们何不去玩一玩?”
拜云点头道:“很好。”
倩倩遂吩咐车夫到永安大楼去。不多片刻工夫,汽车早到热闹的南京路,两人付去车资,跳下车来,携手进内。拿了两副溜冰鞋,职员便给两张卡,上面写明时刻,每个钟头一元大洋。拜云、倩倩进了场子,只见年轻的红男绿女已有不少。两人坐了一个桌子,侍者泡上两杯香茗,拜云道:“我们先吃些点心怎样?”
倩倩一面穿上溜冰鞋,一面点头道:“好的,你吩咐他们是了,我先去试试。”说着,遂走下场子,似飞般地溜起来。
拜云见她进退如意,团团飞舞,动作既熟又迅速,真像蛱蝶穿花一般,倒也瞧得心里痒起来,一面吩咐侍者拿点心,一面也早下场去溜了。倩倩见他下来,心里十分喜欢,便很快地溜了过来,拉着拜云的手,两人在场内携手飞溜,一会儿放开,一会儿挽着,一会儿又团团转着溜。溜到后来,倩倩两颊泛红,娇喘吁吁,便扑到拜云身上来。拜云险些被她拉倒,因忙将她扶住,笑道:“我们休息会儿。”
倩倩含笑点头,两人回到座位,侍役早把各式西点端上,两人边吃边谈。忽然听了砰的一声,一时全场的客人便哗然大笑,倩倩、拜云连忙向场内望去,只见一个花信年华的女子,装束十足摩登,仰天跌了一跤。倩倩伏在桌上也忍不住哧哧笑起来,忽然拜云向她衣袖一拉道:“密司韩,你瞧这人不是你的二姨娘林秋心吗?”
倩倩当时并不注意,这时听了,连忙定睛一瞧,那跌在地上的女子果然是林秋心。倩倩正欲下场去扶她,却见一个翩翩少年俯身把她抱起,扶着秋心到座位上去。两人见了,都“咦”了一声,扑哧笑起来。拜云道:“季玉和密司林怎么认识的?”
倩倩不好说季玉也常到我家来玩,因笑道:“那天我和二姨在南京路买物,在路上曾碰到季玉,所以他们就认识了。”
倩倩一面说道,一面心中暗想:他们几时结交得这样亲热了?想来一定是季玉望我时,因我常不在家,都由二姨招待,因此给二姨搭上手了。倩倩想到这里,鼻子里觉得冲上一股酸气,暗骂一声:“不要脸的东西,爸爸待你不薄,你去爱上别人倒也罢了,怎么来抢我恋人中的一分子呢?”
诸位不要笑,倩倩生成是个浪漫的小姐,她的想头和别人也不同。她抱的是多角恋爱主义,只要自己认为这个少年是可爱的,她便都纳在自己旗袍下做情人,不过她对于拜云是特别倾心。
拜云见她默默无语,便笑问她道:“密司韩怎么心中不自在?”
倩倩忙道:“是吗?我怪密司脱潘太不应该了。”
拜云道:“这是为什么呢?”
倩倩道:“他什么人都可结交,为什么偏带我二姨出来玩,这不是太对不起我的爸吗?”
拜云笑道:“现在社交公开,这原也没有什么关系。你说这话,不是有些落伍吗?”
倩倩道:“他不知道原没关系,既知道她是我的二姨娘,就不该在一起玩了。”
拜云笑了笑,却并不说话。这时见季玉和秋心早已挽手出去,倩倩心里真有些气愤,因在拜云面前不好意思十分显出,心想还是自己找些快乐再说,于是她挽着拜云又到场子里去溜冰了。
季玉和秋心怎么也会在此溜冰呢?原来季玉因为倩倩没有确实地爱他,所以他竭力地追求,不料那天竟中了秋心的圈套。秋心原是堂子出身,迷人的手段比姑娘们更要厉害十倍。季玉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那天自得着秋心的好处,心中犹念念不忘。因为既得不着倩倩的垂青,便暂时把秋心当作一个爱人。倩倩虽然浪漫,行动究竟尚不越礼义范围,但秋心的思想原和年轻的姐儿不同。倩倩的爸爸不常回家,把一个欲食很大的少妇搁起在空房中,怎不要大闹饥荒呢?所以秋心得着季玉,好像和活宝一般,哪肯轻易地放松?今天季玉本是来瞧倩倩的,齐巧倩倩来访拜云,因此秋心又缠住了他。季玉说还是到永安大楼溜冰玩去,当时秋心答应,两人便到溜冰场来。不料秋心对于此道本是外行,因此翻了一个跟斗,引得众人哄堂大笑。秋心当时羞得连耳根子都红起来,想从地上爬起,但一时哪里爬得起,而且屁股疼得了不得,幸而季玉扶着她到座位来。秋心因不好意思再在这儿玩,所以和季玉一同出了溜冰场。
季玉道:“你现在还痛吗?”
秋心瞟他一眼道:“怎么不痛?我想到国际饭店去开了房间,你答应吗?”
季玉笑道:“你既跌痛了屁股,走路也不便当,为什么要开国际房间呢?就在这儿近些,扬子、大东、东亚不好吗?”
秋心道:“那么拣最近的,还是大东吧。”
两人到了大东旅社,侍役引到三楼三百零三号,季玉道:“是不是个浴室房间?”
侍者点头,两人走进房中,秋心先向床上一躺,季玉付了十元钞票,侍者泡上香茗,便掩上房门出去。季玉脱了大衣外褂,洗了个脸,一面拧把手巾给秋心,秋心擦了擦嘴,季玉道:“我看你要热死了。”
秋心道:“我麻酸得很,哪里还有力气脱衣?你给我脱吧。”
季玉因替她脱去大衣,又替她脱去高跟鞋。秋心趁势把他抱住,亲个嘴笑道:“你真是我的好宝贝,请你给我抚一会儿好吗?我实在跌得不轻呢。”
季玉给她这样一来,心中早已陶醉,因笑道:“你快覆转身子来,我就给你揉擦一会儿。”
秋心听了,便一个转向,真果覆在床上,季玉便伸手在她的臀上轻轻地揉擦,只见秋心故意把臀儿微微地起伏,季玉只觉得手心上软绵绵的,好像摸着一块粉团。揉到后来,手心上好像有了电流,一时灌到全身的血液里,立刻紧张得不得了。季玉猛可把秋心扳转身子,将她紧紧搂住,向她颊上嘴上吻个不住。秋心更是需要这些,把季玉也紧紧搂着不放,一面低垂眼皮,任他这样摆布,口里只喊着亲爱的。约有十分钟的时间,秋心方始放了手,四肢软绵绵地倒卧在季玉的身上。
季玉笑道:“你的臀儿还痛吗?”
秋心哧哧笑道:“没有了,一些儿也不痛了。你的按摩手术真不错呀。”
季玉道:“密司林,你替我进行的事到底怎样了?倩倩她天天下午不在家,我倒有些不放心。倘使她和你一样,跟异性也像你和我这样热情,那……叫我怎样戴得上这顶帽子呢?”
秋心听了,啐他一口,纤手狠命地拧他一下大腿,嗔着道:“你放着和尚骂贼秃,你既不赞成这样,为什么要来诱惑我?我明天和你法律起诉,看你拿什么脸来见人?”
季玉吓得舌儿一伸道:“我的好太太,你这手段太厉害了。我的童贞已交给了你,你反说我来诱惑你,这你良心上也说不过去吧?”
秋心把纤指向他颊上一划道:“你不要说这话了,难为情都不怕。童贞?还亏你说得出,假充什么老实人?”
季玉急道:“我骗你我不是人。”
秋心咯咯笑道:“你本来不是人,你倒想做个人吗?”
季玉道:“我这样侍候你,也不能说不周到,你到底还有什么不称心?偏要挖苦我。”
秋心道:“你是因为要我帮忙,所以竭力奉承我。等到你和倩倩成功了一对,那时你的后脑也不要瞧我了。”
季玉道:“这是什么话?倘使果然成功,我总不忘记你的美意。”
秋心冷笑一声道:“嘴里说得好有什么用?”
季玉道:“日后我若忘记你,我绝不得好死。那你总好放心了?”
秋心听他立了誓,方始回过笑脸,将他抱住道:“你既这样说,我一定帮你成功。不过不能太性急,欲速则不达,这些你总知道的。”
季玉点点头道:“密司林,你肚饿吗?我们喊两客大餐来怎样?”
秋心道:“慢些,你先伴我去洗个浴。”
季玉不敢违拗,遂给她脱了旗袍衬衣,又给她披上浴衣,两人便到浴室里去。约莫一个钟点后,两人始浴罢出来。秋心对镜匀粉,季玉吩咐侍者拿上两客大餐并一瓶葡萄酒。一会儿酒已拿上,季玉满满倒了两杯,一杯送到秋心面前,笑道:“快干了这一杯,大家提提神,刚才你可辛苦了。”
秋心红晕着脸,啐他一口,便嫣然笑了。两人先喝酒,后再吃大餐,等到餐毕,时已九点半了。季玉还要到跳舞场去,秋心笑道:“就在这儿我们跳跳得了,回头跌倒在跳舞场里,可给人笑煞了。”
季玉道:“你这样不中用吗?”
秋心听了,呸了一声道:“我倒是顾虑着你,你嘴硬,我们不妨先试试。”
说着,把收音机开了,两人拥抱着便在房中跳起狐步舞来。谁知跳不到三分钟,季玉两腿软绵绵地再也提不起,因咯咯地一笑,便把秋心娇躯抱到床上,两人并头躺下,季玉还伸直两脚喘气。秋心噗地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是个银样镴枪头,被人打肿了脸,拼命还装胖子哩。”
季玉忍不住笑起来,两人躺在床上,谈谈笑笑,直到十一点敲过,才分手各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