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处士注解

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此言乎天地间,无物不有,无理不包,天地其莫测乎,而不知更有深焉者也。盖天地开辟以来,天地即奠定矣。然奠定之天地,要为有形之天地,有形之天地,实本无形者以生之也。生之者何,道是也。道以无形生有形,道即天地之始气乎!又言日月之行,原有次度,周而不紊,要其间总系阴阳合德,乌免媾交,是日月最为有情者也。然有情之日月,实本无情者以运之也。运之者何,道是也。道以无情运有情,道即日月之提纲乎!且言万物之生,滋长发荣有无穷之妙,飞潜动植有莫测之机,由是以观万物,其长养于天地日月中者,可胜道乎?穷之万物,虽有莫名之数,而实各有一定之名。然万物有一定之名,要本于无名者以长养之。长养者何,道是也。道以无名长养有名,道即万物之祖气乎!分而言之,有天地,有日月,有万物。统而言之,天地在道中,日月在道中,万物在道中,直言之曰道而已矣。道果何所昉乎?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无所拟议,无所命名,亦第指之曰道而已矣。

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男清女浊,男动女静。降本流末,而生万物。

夫心生炁散,心泯炁回,其心之好静者,系灵明未昧也,欲之所牵者,为物所累也。

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

常能勉其力,遣去六欲,而人心自然安静,由勉强而逮自然矣。

讲:盖欲遣其欲者,无别法也,惟其理可能遣之。然其理者,为伦常万善之主脑也。夫人不能遣其欲者,为其背理反常耳。吾未见抱天理,而夹人欲者,吾未见人欲净,而心不静者。然欲尽净,则天理纯全,天理全则大道成矣。夫人之不能成道者有三,一不信天也,二不识己也,三不识其当也。然诚其当则炁不散,识其己则心不惑,信其天则自不欺。不欺则明,不惑则智,诚其当则正炁凝,凝而不散,明而不昧,则体用备矣。其体用之备,犹赖不惑。不惑之因出于识己,识己者得诀矣。其诀者难言也。为其难言,真道失传。惟恐失传,勉强立言。三教经书,未尽其义。然尽其义者,始知三教经书,章章藏道,句句含诀,其道诀之含藏者,非著经书之特意含藏也,系后学人之天真自含藏也。欲返天真,先遣其欲。欲遣其欲,先尽伦常。伦常无亏,欲自不生。其欲不生,而心自静。心静知机,是谓真常。真常者天真也。天真独露,昭昭自觉,常觉不昏,是名得道,又曰得诀。

澄其心而神自清。

澄者沉也,心者人心也,神者人神也,自者自然也,清者清虚也。夫心不沸腾,神得清虚,而炁自舒畅矣。

讲:盖澄心遣欲,则心静神清。其静者阴之德也,其精者阳之德也。然阴德由遣欲而得,阳德由静极而生。生而欲动,动则欲施。夫其欲者,欲施于浊。随浊而化,神由何清?清浊之际,专赖于澄。顺生逆用,巧手神功,清浊动静由是而分。能遣其欲者,必本天之理,能澄其心者,必知炁之机。炁归于理,号曰取坎填离。

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自然者不勉强也。六欲者,色声香味触法也。不生者不萌也。三毒者贪嗔痴也。消者化也,灭者尽也。

讲:夫此六欲者,最能蔽其灵明,耗其元炁。其三毒者,更能汩没灵根,竭其真阳。然人欲保守灵根真阳,必须先除三毒六欲。欲除三毒六欲,必先静心清神。欲其静心清神,必先遣欲澄心。欲其遣欲澄心,必先明理尽性。苟能明理,必能遣欲。苟能尽性,必能澄心。其遣欲澄心,尚赖勉强。其心静神清,已出自然。自然而然,毫无牵挂,六欲三毒,由何而生?循环之理,相因而起。以上由而生万物之下句,至此共计十四句,六十三字,皆言道之顺逆、清浊动静之机、凡圣交参之际,先勉强而后自然。

所以不能者,为心未澄、欲未遣也。

不能者,言其心不能静,神不能清。夫未能遣澄者,其弊在不明真理,不识真机也。

讲:夫论修道之端不二,而成功一也。而三教圣人立言,设教各有精义,以顺天时人情而导之。然引导之法,以发性源,各有不同。有顿法,有渐法,有顿中之渐法,有渐中之顿法,有顿中之顿法,有渐中之渐法。盖释教之立言,顿法也;儒教之立言,渐法也;道教之立言,顿中之渐,渐中之顿也。即如此经之言,先以渐法导之,后以顿法觉之。夫顿者,顿然觉悟;夫渐者,渐渐贯通。然此遣欲澄心者,渐法也;心静神清者,顿法也。而顿中渐,渐中顿,互相可知矣。夫儒教之渐法者,即是伦常之道,渐学渐知,渐知渐行,渐行渐明,愈明愈坚,愈坚愈诚,坚诚不变,理炁自凝,凝而不恃,大成乃化,道曰还虚,释曰解脱。然释教之顿法者,专言真如性理。夫真如不动,浑然太虚,而命寓其中矣。然其专言性理,性极则命复,命复则性者,可知性即是命,命即是性,其性命之道,实同出而异名。凡后学者,多不知三教圣人之心,是以分门别户,各立一家,而道家言儒释不明性命双修之理,而僧家言儒道不明禅机,而儒士辟佛老皆系异端,如是之纷纷,互相诽谤,皆系未达之人。焉知三教同出一源,三圣同印一心,不然则孔圣何问礼于老聃,又赞西方有圣人之言,斯可证矣。若曰不明性命,学庸何作,漏尽何名?若曰不明禅机,何言大觉,何言至诚前知?然文词不一,义理不二。而今之学道者,不明三教心法,犹其甚焉。开口论性命,逢人讲阴阳,究不知阴阳性命,果是何物。或以顽空为炼性,或以采取为结命,或以某窍为玄关,或以某穴作玄牝,种种异端,难以枚举,似是而非,犹有可原。惟有一种蛊毒之类,专自托言,已得圣教真传,可修最上大法,虽夜宿姣妻美妾,与道无妨,天时一至,自然成佛作祖。而一般无知愚人,贪其便宜,受其煽惑,而富者以金钱逢迎,置华美房产、膏腴良田,为师养身炼道,又置艳婢丽妾,以预宣淫,反曰还丹。唾唾唾,此等野狐邪秽之道,吾不知将加以何刑,谅天早预是刑诸。而贫者入斯道,犹为更难。遵以师祖,使以奴婢,分派四方,游行劝化,播扬真人出现。或曰弥勒转生,以愚惑愚,敛财以肥蛊首,以瞽引瞽,入于无限深坑。临死之际,犹恃师祖救命。若是者死不回头,良可慨也。又有一种绝尘教,克己伦常不讲,专以夫妇隔离,发誓永远,自能成道,云云。若是毒辣手段,独能斩禋绝嗣,但不知入斯道者之祖先,与该盲师有何冤孽,被灭其种族,断尽子孙。所幸者天有好生,未假其便,该道未得扩充,倘若兴通于天下,则世界之人种定为灭绝矣。呜呼!此两种邪道较旁门之毒,为更烈也。倘学者不辨真伪,不入此邪而入彼邪,以谓为学有益,而竟杀身亡家。夫圣道煌煌,何故甘履邪径?实因其欲未遣、心未澄也。吾愿后学之君子尊师取友,察其欲之遣否,心之澄否,可知真伪矣。吾非好言是非,以正传夹入杂言,惟恐后学者堕此妖邪圈套耳。或曰,若闻如是之说,戒色非是正道,好色又是邪道,将如何作为方是真道耶?吾曰,若如是之问,必不知三教圣人之心,经书之义,天理之公矣。夫天理之公者中,本不欺也,经书之义者,辨欺不欺之效也,致圣人之称者,因其心不自欺也。若不自欺,即是至诚。若能至诚,岂能好色?既不好色,色不戒而自戒矣。夫古圣之道,皆溯其源,岂由枝叶而求哉?苟不至诚,专以戒色为修,而害身心者,岂其色之一端耶?辟如人君尚德,万民法之,天下自治,亦能久远,斯王道者也。人君尚武,万民效之,天下强治,焉能长久,斯霸术也。夫人之修身者亦然,而心君泰然,百体从令,岂拘拘此一端耳。而修者亦不以不戒色为是,亦不可以专戒色为是,总以穷理尽性,义精仁熟为正宗,则心自澄、欲自遣矣。

能遣之者,

指能除欲澄心之人。

讲:以下皆言道之妙用,自然之效,由空来,仍还于空。

内观其心,心无其心,

内观其心者,返照灵明之心也。心无其心者,而灵明之心不可著于有相之心也。

讲:大凡求道之人,莫不心有所欲也。既有所欲,即失道心。道心先失,愈求愈远矣。夫远者非道远人也,而人自远道也,如是审之,岂由欲求而得哉?欲有所之,道心即灭,而道心惟微者,如是也。故古圣之教人,必先遣其欲,后照其心,遂曰内观其心,可知由外回,光返照其心。犹恐学人着于血肉之心,故曰心无其心,又可知是灵明之心,觉照灵明之心,而何心之有?故《金刚经》云,应无所往而生其心,同一义也。

外观其形,形无其形。

外观其形者,外照身形也。形无其形者,有身莫着于身也。

讲:上句言不着于心,此言不着于形,盖人在声色之中,以声色为我,而不知无声色是我。苟知无声色是我,则万缘脱解,清凉自生,烦恼何起,障碍何来?夫有烦恼障碍者,全未解脱色身也。若以色身为重,则至道不凝,怎曰复命还丹?故古圣云,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然德者出于性天之正,非俗夫小惠、沽名之德也。夫斯德之名喻不一,《易经》喻龙,解为阳德,丹经喻命,又曰真阳,又曰天一真水,又曰玄关,千名万号,难以枚举,总不过其一也。天地无斯德不立,日月无斯德不明,万物无斯德不长,人无斯德不生。盖人之不能永生者,因背其德也。致背其德者,以生为生也。以生为生,是以求生。只因求生,而败其德。其德败尽,求生亦死。以死为死,故曰真死。真死之惨,源自声色。迷于声色,不能无形。以形为己,烦恼频生。烦恼稍动,阳德稍离。烦恼大动,阳德大离。烦恼不息,阳德远离。离而不回,此形乃死。人之死生,其机如此。贪生怕死,人所同情,而人只知怕死,而不知怕烦恼者,虽怕死而终必死。若怕烦恼不怕死者,而终免于死。夫烦恼之生,发于声色。觑破声色,形无其形。夫形者生于炁,而炁生于理。理之动者而炁发,炁之发者而成形。形之动者赖于炁,炁之灵者赖于理。理者天性也,炁者天命也,形者性命之舍也。同出而异名,只由动静分。夫真道者至简至易,全在洞悉,玄关认识主人。玄关者命之基也,主人者真如性也。若能识此真如本性,即能形无其形。若能形无其形,则玄关寓其中矣。玄关者有动有静,静者炁之回也,动者炁之发也。其炁一发,阳关乃举。举而知采,可立命基。夫采者须采其清,逆运三关。又有上下雀桥之危,采之得法,则金龟缩首,后天补足,此小周天之工完毕矣。此乃道教以术延命之工,有为之法也。若修者以此为是,固执不化,只可延年益寿,称为人仙,亦难避三灾之劫。而人在声色之中,修此有为之法尚易,而又难得其全旨也。妄耗精神,多出弊病,诚为易中之难。夫大周天之法,天人合体,理炁归一,形无其形,当会其意,得之最难,行之最易,一得永得,实无所得,识无所得,方为真得。有所识,无所得,太虚真空皆是我。若能踏碎太虚空,始见如来大尊者。噫!此铁馒头谁能咬得破?咳!若说难诚其难,千枝万叶怎寻源。若说易诚其易,千经万典不用记。夫大周天之工夫,即释教之最上乘也,儒教之明德真工也。明此明德者,即为得道。然明德者,不可作一解,不可分两用。明是明也,德是德也,统而言之,故曰明德。明是明不知其德,而德在其中矣,有是德不明是明,而终必明矣。夫明者难识也,德者难言也。天行其德,万物发生,君行其德,万国咸宁,人行其德,万脉流通。用此德者为明,所以明者体去物欲之累者,未之有也。以格物作除去物欲之解,岂其然乎?夫物无其物者,而理有其理也。知有其理,不蔽于物,远观无物,内观无心,外观无形,如是之观,无象有理,无不是理,混然天理,理即是我,我即是理,物来应之,物去己之,坦坦自如,荡荡无拘,声色货利,难识其机。

三者既悟,惟见于空。

三者心形物也,悟者悟其无生也。既然悟透,惟独见于朗朗真空也。

讲:实象可指,虚空难言。夫道之难言者,此义也。心无其心,内空也。形无其形,外空也。物无其物,远空也。此三空者合成一空,空无限量,无所不在,故曰大道。欲传此道,无有受主。欲受不传,因尔未悟。不悟亦传,奈难出口。勉强说出,又着诸有。惟着诸有,迷失真道。愈迷愈失,愈岔愈岐,真道失传,甚为可惜。陡然悟透,至简至易,不用财宝,不用气力,无不是我,何乐如之?操存省察,全在不欺。

观空亦空,空无所空。

观空亦空者,洞照于空,不可着于空也。空无所空者,将此不着于空之心,亦当消灭也。

讲:夫观空者,仍出有心。既有是心,空有所着。既有所着,而真空仍失矣。然虽观空,亦须空其观空之心也。既空其心,则空无所空矣。

清对浊言,有清即有浊。动对静言,有动即有静。要之清浊动静,虽由道中生,要不从道中见。然不从道中见,夫岂无所见乎?见之于天,天得乎气之清;见之于地,地得乎气之浊;见之于男,男得乎气之清;见之于女,女得乎气之浊。观此至于动静二字大抵然也。虽然此借易明以形难明者也。总要降本流末而生万物,即如去臭留香以生祖气也。第清浊动静之说,有颠倒顺逆之别,知之者概不易见。若行常道则拘常理。清浊动静昭然若揭,虽愚夫愚妇罔不洞晓,又何必细论乎?惟行仙道,用仙术与常道迥不同耳。清于何时见?乃一阳初动,万物未生之时。浊因何以知?乃红潮晦海,壬癸未判之时。至于动静一节,又不可拘拘焉限于一定,何则?盖动中有静,静中复有动,如必谓天属动,男象天亦属动,地属静,女象地亦属静,则所论者浅矣。是不知动如不动,动之中仍有不动之意;静如不静,静之中仍有不静之旨焉。不然彼道书所谓至阴肃肃,肃肃发乎天,至阳赫赫,赫赫出于地,且谓男子外阳而内阴,女子外阴而内阳等等,反论果奚若乎?即此动静可观清浊矣。至降本流末,乃男女天地,阴阳混化,回风于大洞中也,所以生生化化其无穷际乎!

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此言清与浊异,要不能舍浊而言清;动与静殊,要不能舍静而言动。于以知清浊动静相反,而实相用者也。将见由清而浊,清几不见为清;由动而静,动几不见为动。然不见为清,为动,而其所以清,所以动者,固俨然在也。迨夫浊激而清,清虽不能外浊而言清,而清乃为浊之源也;静极而动,动虽不能外静而言动,而动乃为静之基也。人特虑不能清静,即清静不能有常,焉能参天而配地乎?惟学者清无可清,守而不变,静无可静,贞而有常,何难空空洞洞无一毫之渣滓乎?如是者,犹患其不与天地合其德,两大而愁归也,则断断乎无是理也。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言人自有生以来,清清静静无所纷扰,无所牵缠,伊何故哉?大抵无心然耳。迨其后极清之神,转而为不清之神,极静之心,转而为不静之心。非神之不好清,而妄心扰之,则清者不清矣;亦非其心之不好静,而私欲牵之,则静者不静矣。于此不清者而再求其清,不静者而再求其静,不扰扰乎其难哉!而抑知非难。盖天下之事邪正虽不两立,而理欲要有攸分,果其遣其私欲之滋,而心自无不静,澄其本心之明,而神自无不清,虽彼六欲牵累人所难断,至是而自断矣,三毒苦害人所难除,至是而自除矣。各自消灭,永却萌蘖,又何虑别有窃发也哉!

所以不能者,为心未澄也,欲未遣也。能遣之者,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

此言天下之事,断无有人人共能而独指为不能者,而今日偏切切焉以不能为名,夫岂无所谓哉!揆厥由来总由于心有所妄,妄则未之澄也,欲有所牵,牵则未之遣也。惟心未澄则心有其心,欲未遣则欲滋。夫欲心有其心,则必从心生形,而妄生焉;欲滋夫欲,则必从欲生物,而大欲存焉。久而心又生心,欲又滋欲,吾知其不造其极而不已也。使学道者,果有能遣之者,内焉回光返照,虽观其心而心无其心,外焉形神自如,即观其形而形无其形,无心无形,近者已如此矣,至于远观诸物,又何物之有乎?

三者既悟,惟见于空。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

三者云何?无心无形无物是也。第世人往往昧此,而悟之者鲜矣。果能于是三者豁然贯通,自必所见一切悉归空矣。然于实处见空,空仍在于实之中,则犹有空之所也。不若于空处见空,空已超乎实之外,则已无空之说也。由是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此乃真空,非假空也。久而虽在空中,并不知其为空,是则所谓无也。然于有处见无,无犹因有而见,则无必非真无。不若于无处见无,无不缘有而出,则无乃为真无。由是所空即无,无无亦无,斯无在己不自知其无,在人亦不测其无也。夫而后有不杳杳冥冥,湛然常寂也乎?

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

此承上节湛然常寂而言。第寂而曰常,则寂犹有所寂。何若寂而灭常,即寂亦无所寂也。惟其寂无所寂,彼天地清爽,日月皓明不过此也。由是吾之心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光,即与道合其体矣。夫何有欲之能生乎?欲即不生,浑浑噩噩不知我身之何在,淡淡泊泊不知我心之奚存,从此真而不变,静而不纷,其即真静之谓欤!惟真可以应物,应物即可不迷,不迷可以性住,性信即可得性,百字碑所谓,真常须应物,应物自不迷者此也。但是物为天下之大物,是性为一身之真性,非若物件之物,性情之性,为人所易解也。使杜门不出,深山僻处,不应物而物转我扰,扰则何能静乎?故必须始焉暂应物而性暂静,继焉久应物而性久静,终焉常应物而性常静,常应常静,即随应随静,随应随静,即常清静矣。不然虽欲自得其本性也,犹属不能,况常清而常静也哉!

如此清静,渐入真道。既入真道,名为得道。虽名得道,实无所得。为化众生,名为得道。能悟之者,可传圣道。

此承上节清静而言。盖谓世人皆浊我独清,世人好纷我独静,我与世人不同,世人与我即大异,所以我能常清常静有如此者。我既如此清静,自然不被邪说所惑,诐行所乱,推之诸子百家,均不得诱我而屈我。于此按次以进,逐节以行,渐入乎真道而不难矣。入真道即可名得道。得道者实无所得,如有所得,是有人相、我相、众生相、寿者相矣,岂不入于歧途乎?故得道者必无所云得,乃为空无所空,寂无所寂,无无所无之道,方能混化众生于不见不闻地也。然得道实无所得,而无所得又名得道者,其意奚居乎?诚以化被众生向此清静路上来耳。学道者果能深悟乎此,自不虑圣道之难明矣。明圣道者,即堪传圣道。吾知精一之神、一贯之旨,当必豁然而贯通也。岂犹至传道之无人也哉!

太上老君曰:上士无争,下士好争。上德不德,下德执德。执著之者,不名道德。

此言上等之士,不与人争,能自见其能,下等之士,好与人争,能反不见其能,即《黄鹤赋》所谓上德以道全其形,固属纯乾之未破,下德以术延其命,乃配坎离而方成之意也。以道全形,不过顺其自然而已,何用争为以术延命?若争战然,必须奇计奇兵方能恢复全业耳,不争奚能如是乎?如必曰下士与上士相反,欲得乎道而不能得于此,有争心焉,殆浅之乎测大道矣。上德不德,言上德不以德为德,反不失德。下德执德,言下德以德为德,转失其德。故总言之一执,一不执也。然其间拳拳弗失,兢兢弗遑,而不名为道德者,伊何故哉?盖大道无方无体,无影无形,视之无可视,搏之无可搏,若云执著反失其真,彼道书所谓头头是道讵能然乎?

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既有妄心,即惊其神。既惊其神,即著万物。既著万物,即生贪求。既生贪求,即是烦恼。烦恼妄想,忧苦身心。便遭浊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

此言圣人所以得真道者,有厥由来,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亦有厥由来。所以得真道者,以清静心,所以不得真道者,以虚妄心。然虚妄之心一萌,总由于执著之见。先有如此者,则神必不守舍,道即不为我有,于是恬然者转为悚然,安然者转为怯然,一遇纷营靡丽之境,富贵荣华之场,则其心遂浸浸乎不自主矣。贪求之心夫岂能却?迨至有求弗得,即怀欲弗遂,吾知一切烦恼所不免矣。然烦恼愈生而愈丛,即妄想愈滋而愈甚,身心免不得忧苦,即身心必遭夫浊辱,殆不啻船到江心顺流而下,马到临涯纵韁而往,岂不流浪生死,无所底极乎?惟其流浪生死,是不知以生死为大事,何怪其常沉苦海,如夜行之无灯,永失真道,如人生之苟免乎?

真常之道,悟者自得。得悟道者,常清静矣。

均此真常之大道也。第迷之者,不知清之所以为清,静之所以为静,贸贸者又焉得此道乎?惟悟之者乃知夫,清之中不能离夫浊,而要不敢沦于浊,静之内不能外夫动,而要不敢妄为动,如此则大道庶乎得矣。果能悟得这个真常之道,吾知其有时而空,空而不滞于空,有时而寂,寂而不著于寂,有时而清,清而不邻于清,有时而静,静而若忘其静。此而人者,夫何有不常清常静,而为天下传道之圣人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