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学说的基本内容,已略如上述。我们究竟应该怎样对待这门古老的科学呢?自古迄今,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首先我们要承认气候变化对于人们生活的影响,特别是对疾病的影响,是十分密切的。古代的人们在很早时期的生活实践和生产实践中就认识到这一点,并尽他们当时的科学水平,不断认识,反复提高,终于总结出认识气候变化的一套规律来,这是难能可贵的。从运气学说的具体内容来看,他们立足于所生存的地带,逐渐扩大到所能了解到的地带(基本是以黄河流域大平原为中心地带),经过长时期的“则天之明,因地之性” [1] 进行观察,把中国一年的气候变化,基本上分为五个季节,并总结出一般的运行规律——五运,又从气候的区划和特征,总结出三阴三阳六种不同的气旋活动——六气。虽然与今天的气候学、气象学比较起来,相当朴素,甚至还有不尽符合的地方,但是毕竟是在长期的生活和生产实践中总结出来的,亦反复经过长期的生活和生产验证,说明它是具有一定的科学基础的。从生产方面来说,二十四节气之指导农业生产,直到科学发达的今天,它还在对农业起着指导作用。从生活方面来说,许多流行病的发生,是与气候有密切关系的。1959年丙申,少阳相火司天,乙型脑炎猖獗,多数都用白虎汤加减治愈。这些客观存在的事实,是谁也否定不了的。当然,我们也要承认,运气学说本身,由于受到历史条件、科学水平的种种局限,仅凭直觉的观察,不
可能对复杂的气候变化,得出完全符合客观现实的规律来。尽管说什么“五运相袭 [2] ”,“六气分治 [3] ”,五六之说虽辩,究嫌其过于简单化,不足以尽气流运动之穷,实有待于运用先进科学方法整理提高。因此对运气学说持完全否定或完全肯定的态度,都是不正确的。所以尽管《素问》七篇大论,阐发运气学说甚详,但亦一而再地告诉我们要辩证地对待,不能胶柱鼓瑟。如《素问·六元正纪大论》说:
四时之气,至有早晏,高下左右,其候何如?曰:行有顺逆,至有迟速……至高之地,冬气常在;至下之地,春气常在。必谨察之。
又《素问·五常政大论》说:
地有高下,气有温凉,高者气寒,下者气热。
又《素问·至真要大论》说:
胜复之动,时有常乎?气有必乎?曰:时有常位,而气无必也。
这都说明因时、因地的不同,而气候迥殊,决不能不辨方隅高下,一概而论。在前人的争论中,惟汪省之、张介宾持论较为允当,兹录如下,以殿吾文。
汪省之《运气易览·序》云:
运气一书,古人启其端,口口口牺之士,岂可徒泥其法,而不求其法外之遗耶!如冬有非时之温,夏有非时之寒,春有非时之燥,秋有非时之热,此四时不正之气,亦能病人也。又况百里之内,晴雨不同;千里之邦,寒暖各异。此方土之候,各有不齐,所生之病,多随土著,乌可皆以运气相比例哉!务须随机达变,因时识宜,庶得古人未发之旨,而能尽其不言之妙也。奈何程德斋、马宗素 [4] 等,妄谓某人生于某日,病于某经,用某药,某日当汗瘥,某日当危殆。悖乱经旨,愚惑医流,莫此为甚。后人因视经为繁文,置之而弗用者有也。又有读其书,玩其理,茫然无入手处,遂乃弃去而莫之省者有也。是以世医罕有能解其意者焉。
张介宾《类经·运气类》十注云:
读运气者,当知天道有是理,不当曰理必如是也……自余有知以来,常以五六之义,逐气推测,则彼此盈虚,十应七八。即有少不相符者,正属井蛙之见,而见有未至耳,岂天道果不足凭耶?今有昧者,初不知常变之道,盛衰之理……故每凿执经文,以害经意,徒欲以有限之年辰,概无穷之天道,隐微幽显,诚非易见,管测求全,陋亦甚矣。此外复有不明气化如马宗素之流者,假仲景之名,而为《伤寒钤法》等书,用运气之更迁,拟主病之方治,拘滞不通,诚然谬矣。然又有一等偏执己见,不信运气者,每谓运气之学,
何益于医?且云疾病相加,岂可依运气以施治乎?非切要也。余喻之曰:若所云者,似真运气之不必求,而运气之道岂易言哉!凡岁气之流行,即安危之关系。或疫气遍行,而一方皆病风温;或清寒伤脏,则一时皆犯泻痢;或痘疹盛行,而多凶多吉,期各不同;或疔毒遍生,而是阳是阴,每从其类;或气急咳嗽,一乡并兴;或筋骨疼痛,人皆道苦;或时下多有中风,或前此盛行痰火。诸如此类,以众人而患同病,谓非运气之使然欤……第运气之显而明者,时或盛行,犹为易见;至其精微,则人多阴受,而识者为难。夫人殊禀赋,令易寒暄,利害不侔,气交使然。故凡以太阳之人,而遇流衍 [5] 之气;以太阴之人,而逢赫曦 [6] 之纪。强者有制,弱者遇扶,气得其平,何病之有?或以强阳遇火,则炎烈生矣;阴寒遇水,则冰霜及矣。天有天符,岁有岁会,人得无人和乎!能先觉预防者,上智也;能因机辨理者,明医也;既不能知,而且云乌有者,下愚也。然则,运气之要与不要,固不必辩,独慨乎知运气者之难其人耳。由此言之,则凿执者本非智士,而不谕者又岂良材。二者病则一般,彼达人之见,自所不然。故善察运气者,必当顺天以察运,因变以求气。如杜预之言历曰:“治历者,当顺天以求合,非为合以验天。知乎此,则可以言历矣 [7] 。”而运气之道亦然,既得其义,则胜复盛衰,理可窥也。随其机而应其用,其有不合乎道者,未之有也。
汪、张两氏的论点,是很可取的。第一认为运气学说,十之八九是有征验的,不能完全否定。第二当知天道有是理,不当日理必如是,故不能拘泥其法。第三对待运气学说,应该是随机达变,因时识宜,顺天以察运,因变以求气,也就是要灵活地掌握和应用。第四对运气学说既不知不渝,便云乌有而不信,这种态度只能说明他下愚无知。第五“欲以有限之年辰,概无穷之天道”,也就是过分夸大运气学说的作用,也是不科学的。第六运气虽有一定的征验,但亦必须结合人体本身的强弱来因机辨理,不能一概而论。我认为对待运气学说的态度,应该是这样。
[1] 见《左传》昭公二十五年。
[2] 语出《素问·天元纪大论》。
[3] 语出《素问·至真要大论》。
[4] 程德斋,元人;马宗素,金人。明·徐春圃《古今医统》云:“《伤寒法》,马宗素、程德斋撰,按日时受病为治法,与仲景不同。”
[5] 《灵枢·通天》云:“太阳之人,多阳而少阴。”流衍,水气太过之名。《素问·五常政大论》云:“太过何谓?水曰流衍。”
[6] 《灵枢·通天》云:“太阴之人,多阴而少阳。”《素问·五常政大论》云:“太过何谓?火曰赫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