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秦伯未编纂
普宁方公溥参校
余听鸿（景和），宜兴人。初为药肆徒，继以所业与医近，乃取《医宗金鉴》读之，冥心搜讨，无间寒暑。继又从黄兰泉游学，大进。后应友人招，悬壶常熟。历愈危证，医名大噪。著有《伤寒附翼注》。
关格
琴川赵姓女年十九，面色如常，毫无病容。脉见左弦右弱。余曰“木强土弱，肝木犯胃克脾，饮食作吐否？其父曰“然。即进疏肝扶土降逆之剂。明日又至，其父曰“昨日所服之药，倾吐而尽。余即细问其病之始末，其父曰“此病有一年半矣。余曰“何不早治？其父曰“已服药三百余剂，刻下只能每日饮人乳一杯，已月余未得更衣。余乃细询其前服之方，皆进退黄连汤，资液救焚汤，代赭旋覆汤，四磨饮，五汁饮，韭汁牛乳饮，俱已服过。又云不但服药，而川郁金磨服已有三斤，沉香磨服亦有四五两。余曰“今之郁金，实即莪蒁之子，大破气血。伽南香虽云理气，其质是木，有气无味，二味多服，津液愈亏，胃汁愈枯，藏府日见干涩，此乃杂药乱投，大伤津液而成关格也。余细细思之，取大半夏汤加淡苁蓉、怀牛膝，金匮肾气丸绢包同煎，以取半夏之辛开滑降。甘草、人参生津养胃，生蜜甘润，甘澜水取其引药下行。增肉苁蓉之滑润肠腑滋膏，牛膝之降下而潜虚阳。再以金匮肾气丸温动真阳，云蒸雨施，藉下焦之阳，而布上焦之阴。服后仍倾吐而尽，余颇焦灼。问曰“人乳何以饮？其父曰“一杯作四五次，方能饮尽，惟金匮肾气丸，干者三四粒亦能下咽。余曰“得之矣。将原方浓煎，或置鸡鸣壶内，终日炖温，频频取服。令病人坐于门前，使其心旷神怡，忘却疾病之忧。将肾气丸四钱干者，每次三四粒，用药汁少些送之，一日夜尽剂。就余复诊，余曰“别无他治。仍将蜜作肾气丸干咽，以原方药汁送之。服三四剂，忽然神气疲倦，面色转黄，一月余未得更衣，忽下燥粪两尺，卧床不能起矣，举家惊惺。余曰“下关虽通，上关仍闭，饮食仍不得下。幸而干者能咽，尚有一线生机。将肾气丸四钱，和入蒸饭四两捣丸，将前方去苁蓉、牛膝，遵前法渐渐吞之。后仍前法再加蒸饭四钱照法吞之。数日后，胃得谷气，食管渐润。肾气丸每日加服一钱，渐加至饭三四两，皆用大半夏汤吞之。后以饭作丸，用清米饮吞之，一日能进饭丸四两，再食以干饭，上格已关，腑气亦润。后用润燥养阴之品，调理三月而愈。所以仲圣之法，用之得当，如鼓应桴。人云仲圣之法，能治伤寒，不能治调理者，门外汉也。
琴川东周墅顾姓，年三十余，素性好饮纵欲，肾虚则龙火上燔，呕血盈盆，津液大伤，他医以凉药遏之。后年余，大便秘结，匝月不解，食入即呕，或早食暮吐。又经他医投以辛香温燥，呕吐更甚，就余寓诊。余曰“大吐血后，津液已伤，又经辛香温燥，更伤其液。肝少血养，木气上犯则呕，肠胃干涩，津不能下降，则腑道不通，故而便坚阴结也。即进退黄连汤，加苁蓉、枸杞、归身、白芍、沙苑、菟丝、柏子仁、麻仁、牛膝、肉桂、姜、枣等温润之品，服四五剂，即能更衣。其呕亦瘥，再加鹿角霜、鱼版胶，又服二十余剂乃痊，至今已八年矣。或有发时，服甘温滋润药数剂即愈。此症如专以香燥辛温，耗烁津液，关格断难复起。汪 庵曰“关格之症，治以辛温香燥，虽取快于一时，久之必至于死。为医者当如何慎之。
庚午余治琴川孝廉邵君蔓如，生平嗜饮过度，且有便血证，便血甚多，始则饮食渐少，继则四肢痿软，后即饮食不得入，手不能举，足不能行。邀余诊之，询其颠末，每日只能饮人乳一杯，米粉粥一钟而已。看前医之方，皆服芳香温燥，诊脉弦涩而空，舌津燥。余曰“此乃血不养肝，津液干涩，食管不利。夫格症皆属津枯，刚燥之剂，亦在所禁。痿属血少，不能荣养筋络，多服燥烈芳香，胃汁枯，津液伤，痿症已成，格亦难免。即进以养血润燥之品，服五六剂，格症渐开。余思草木柔润之剂，难生气血，亦不能入络。因其好酒，便血太多，后起此症。即进以血肉有情之品，虎骨、鹿骨、龟版等胶，牛筋、蹄筋、鹿筋、羊胫骨、鸡翅及苁蓉、鱼线胶、枸杞、归身、巴戟、猪脊筋，大队滋补重剂，服十余剂，关格大开。渐能饮食，手足痛势已舒，手略能举，步稍能移。后即将此方加羊肾、海参、淡菜共十七味，约四五斤，浓煎收膏，服四五料，步履如常，饮食亦复，手亦能握管矣。古人云“精不足者，补之以味，其言洵不诬也。
痿症
琴川小东门王姓，年约十七八，素有滑泄遗精，两足痿软，背驼腰屈，两手扶杖而行，皮枯肉削。彼云“我有湿气，已服三妙汤数十剂，罔效。予曰“瘦人以湿为宝，有湿则肥，无湿则瘦。观其两腿，大肉日削，诊脉两尺细软。难经曰“下损于上，一损于肾，骨痿不能起于床。精不足者，补之以味，损其肾者益其精。如再进苦燥利湿，阴分愈利愈虚，两足不能起矣。进以六味地黄汤，加虎骨、鱼版、鹿筋、苁蓉大剂，填下滋阴，服十余剂两足稍健。再将前方加鱼线胶，鹿角霜等，服十余剂，另服虎潜丸，每日五钱，两足肌肉渐充，步履安稳也。我习医已三年矣，余即劝其改业，不必习此小道。夫医之一业，功少过多，利小任重，有生计者，不必习也。
治痿诸法，惟干湿二字足矣。看痿之干湿，在肉之削与不削，肌肤之枯润，一目了然。如肉肿而润，筋脉弛纵，痿而无力，其病在湿，当以利湿祛风燥湿；其肉削肌枯，筋脉拘缩，痿而无力，其病在干，当养血润燥舒筋。余治痿症甚多，今忆两条，未尝不可为规则也。治翁府船伙钱姓，至上海，骤然两足痿软无力，不能站立，就诊于余。诊其脉带涩兼数，按之数更甚，口中臭气不堪，小便短赤，茎中涩痛。问其上海宿妓否，答曰“住宿两宵。可曾受湿否？曰“因醉后在船蓬上露卧半夜，即两足痿弱不能起立。余见其两足微肿，扪之微热。余曰“此乃酒湿之热内蒸，露湿之寒外袭，化热难出。又房事两宵，气脉皆虚，湿毒流注于经络。即进以萆薢、猪苓、赤苓、泽泻、苡仁、木通、黄柏、牛膝、土茯苓、丹皮、草梢、桑皮等服三剂，两足渐能起立。后以北沙参、麦冬、石斛、苡仁、甘草、茯苓、萆薢、牛膝、知母、黄柏、桑皮、桑枝等，再服四五剂，步履如常，此治湿热流注之痿也。又治一干痿。常熟小东门外东仓街程筠章，自四月寒热，经他医治至九月。先以牛蒡、豆豉、枳壳、厚朴等，至夏以藿香正气之类，至秋以厚朴、枳壳、赤苓、腹皮等，均系燥湿淡渗之品。服百余剂，以致遍身肌肉削脱，筋脉拘挛，四肢拳缩不能伸，手不能举，足不能立，十余日未能饮食，月余不能更衣。王姓医仍进以香燥淡渗。后邀余诊，见其口唇上吊，齿露舌干，不能吸烟，烟膏从齿缝中吞之，饮以稀粥，噎而难入，匝月不更衣，众皆谓不起之症。余笑曰“此症最易治，断断不死。众问故，余曰“精不足者，补之以味，损者益之，燥者润之。当先用老肥鸭一只，水海参一斤，猪蹄一斤，三物用大沙罐煨之糜烂，以布滤去渣滓，吹去油质，将此汁加以葱姜汁少许，酱酒和好炖温，随其量饮之，使其食管腑道润滑，再论服药。依法制服饮之，数日，似乎喉问稍爽，能下粥稀。再以大剂虎潜法去锁阳，服四剂，其热已平。再立一方，熟地一两，淡苁蓉五钱，牛膝三钱，龟版一两，虎骨五钱，蹄筋五条，麦冬五钱，石斛五钱，陈酒二两，芝麻五钱，煎浓汁饮之，以鸭肉海参汁助之。服十余日，大便更燥矢数尺，胃纳渐醒；服至四十天，肌肤润滑，两足渐能起立行走；服至百余剂，胃气大苏，两手渐能举矣。后调理二百余天，手指仍然无力，尚不能握管作小揩。肌肉虽充，肢尚少力，今已七年，尚未复元。如不以大剂滋润，藉灌溉之功，此症不死何待。服燥药百余剂，滋膏竭尽，医家病家，两不醒悟，岂非奇闻。
胀满
朱云卿，洞庭山人，年三十六七，在琴川老吴市典为业。有气从少腹直冲胸膈，腹胀如鼓，坚硬脐突，屡服槟榔、枳壳、五皮等消导克伐之品，愈服愈胀，匝月未得更衣。两足渐肿，小便不爽，面上色泽渐枯，胃气日惫，欲回籍袖手待毙矣。吾友松筠张君，偕至余寓就诊。余曰“脉迟涩而肌肤枯黯，腹硬而坚，不得更衣，此乃冲任足三阴肝脾肾阳虚，阴气之所结也。冲脉起于气街，挟脐而上；任脉起于中极之下，循腹里，上关元，足三阴之脉，从足走腹。冲脉为病，气逆里急；任脉为病，男子内结七疝，肝脉为病，有少腹肿满，少腹气冲于上，此乃冲疝之类也。阳气虚不能运行，阴寒之气，蟠结于中，结聚不消，况下焦阴气上升，非温不纳，中宫虚馁，非补不行。投以东洋参、白术、鹿胶、附、桂、茴香、巴戟、苁蓉、枸杞、菟丝、姜、枣等温补滑润之品。服一剂，胀更甚。余曰“此气虚不能运药也。若更他法，则非其治。强其再服一剂，胀益甚，且气阻不爽。余再强其服一剂，忽然气从下降，大解坚粪甚多，其腹已松，气归于少腹角，一块如杯。余曰“当将此方购二十剂，煎膏缓缓服之，服尽而愈。所以治胀病，当分虚实藏府为最要。此症若疑实胀，投以破气攻伐，断无生理矣。然不能辨之确，断之的，见投剂不效，即改弦易辙，有不致偾事者乎？故治病以识症为第一。
常熟西门俞义庄，俞濂洲先生之少君，瑞舒世兄，年二十三四，时正酷暑，邀余诊之，腹胀如鼓，足肿卧床。余问其病由，素有便血症，按脉极细，小便短赤。余曰，此乃久痢便血，脾肾两虚，土败之症也。观前医之方，大约槟榔、枳、朴、五、皮、香、砂、苓泄之类。余曰“此症非大用温补，助火生土，断难有效。使其向虞山言子坟上，取黄色泥土百斤，将河水搅浑澄清，煎药炊茶煮粥，均用此水。若水尽再换泥一石，搅水两石，用尽再换，取土可补土之义。进参、术、附、桂、补骨脂、益智、黄芪、枸子、巴戟、杜仲、熟地等大剂，腹上紧绳紧束，服大补药三剂，以绳验之，约松三指许。后余恐其太补，方中稍加枳壳，所击之绳，仍紧如故，以此验之破气之药，一毫不能用也。专以温补大剂服百余剂，其胀已消。约用去熟地四五斤，参芪各四五斤，杞仲术等称是。起床后，服金匮肾气丸，并补剂而痊。至今六年，惟行路常有气喘耳，下焦之虚，不易填也。
常熟青果巷吴铸菴先生，年五十余，平素有便溏，清晨泄泻，后腹胀脐突，腰平背满，囊茎腿足皆肿，两臂肋肉渐削。余曰“便泻伤及脾肾，非温补不可。后进参术等补剂，服三剂，腹胀仍然。二次邀余诊，见其案头，有《临证指南》、《医方集解》等书。余曰“阁下知医，莫非更吾方乎？彼曰“实不相瞒，将方中略加枳、朴、香砂等味耳。余曰“既然同道，若不依余，断难取效，余存之方，切不可更动，约服四五十剂，即可痊愈。仍进参、术、芪、草、益智、巴戟、仙灵脾、补骨脂、姜、枣、桂、附等，服四五十剂，便溏已止，胀势全消。至今四年，强健如昔。所以辨虚胀实胀，大约在便溏便坚之间，亦可稍有把握，庶不致见胀即攻伐克消乱投也。
常熟西弄少府魏葆钦先生之媳，因丧夫悒郁，腹大如鼓，腰平背满脐突，四肢瘦削，卧则不易转侧。余于壬午秋抵琴川，季君梅太史介绍余至魏府诊之，面色青而脉弦涩。余曰“弦属木强，涩为气滞，面色青黯，肢瘦腹大，此乃木乘土位，中阳不运，故腹胀硬而肢不胀也。中虚单腹胀症，虽诸医束手，症尚可挽。以枳、朴、槟榔等味，治木强脾弱。中虚之症，如诛罚无罪，岂不偾事。恐正气难支，急宜理气疏肝，温中扶土抑木。进以香砂六君汤，加干姜、附子、刺蒺藜、桂枝、白芍、红枣、檀香等，服五六剂，仍然。然终以此方为主，加减出入，加杜仲、益智、陈皮等，服四五十剂，腹胀渐松，肢肉渐复，服药百余剂而愈。再服禹余粮丸十余两，金匮肾气丸三四十两，腹中坚硬俱消，其病乃痊，今已十五年，其健如昔。吾师曰“胀病当先分脏胀腑胀，虚胀实胀，有水无水等因，寒凉温热，攻补消利，方有把握。若一见胀症，专用枳朴、查曲、五皮等味，无故攻伐，反伤正气，每致误事耳。
常熟东门外颜港桥老虎灶内，小童年十岁，先因肾囊作胀，常熟俗名鸡肫臌，觅单方服之。延四十日后，肢瘦腹胀，脐突而高作喘，肾囊胀亮，茎肿转累，如螺如索，小便六七日未通，奄奄一息。余诊之，思如此危症，难于下手。急进济生肾气汤大剂，附、桂各一钱，倍车前、苓、泻，服两剂，小便渐通，一日数滴而已。后服之五六剂，小便渐畅，茎亦直而不转矣。再以原方减轻，服二十剂，腹胀亦消，惟形瘦不堪，后以参苓白术散，调理而痊。将近十龄之童，前后服桂附各两余，所谓小儿纯阳一语，亦不可拘执也。
水肿
常热县南街面店内某童，年十六七，冬日坠入河中，贫无衣换，着湿衣在灶前烘之，湿热之气，侵入肌肉，面浮足肿，腹胀色黄，已有三年。友怜其苦，领向余诊。余以济生肾气汤法，熟地一两，萸肉二钱，丹皮二钱，淮药三钱，泽泻二钱，茯苓三钱，牛膝钱半，车前二钱，附子一钱，肉桂一钱，余给以肉桂一支，重五钱。时正酷暑，人言附桂，恐不相宜。又云“胀病忌补，热地当去。余曰“此方断不可改。服六剂，小便甚多。猝然神昏疲倦，人恐其虚脱。余曰“不妨。服六剂，有熟地六两，一时小便太多，正气下陷，未必即脱，待其安寐，至明午始苏，而肿热全消。后服参苓白术散十余剂而愈。
湿温
常热灵公殿杨府一小使周姓，无锡人，年十八九，壬午七月间病后，至八月间，又劳碌反覆，发热面红，脉沈气促。有汪姓医以为虚阳上脱，服以参附，热更甚，脉更沉，汗出不止。邀余诊之，以脉沈面赤气促论之，却似戴阳，视其正气，断非虚脱。太常杨公曰“虚实惟君一决。余曰“待余再诊，方可直决。再诊之，面目俱红，口中气臭，小便短赤，脉沉滞而模糊不清。余曰“此乃湿温化热，被参附阻于气机，热郁不能分泄，逼阴外出，故反汗多气促。杨公曰“实热有何据？余曰“仲景试寒热，在小便之多少赤白，口中气臭，断非虚热。温凉执持不定，必致偾事，若不用寒凉药，症必危矣。杨公不能决。余即书黄柏、木通、栀皮、郁金、苡仁、通草、苓皮、竹叶、滑石、杏仁、藿香，令服之。明日复诊，热退汗止而神倦。余即以香砂、白术、二陈之类，令服之。杨公曰“昨寒凉，今温燥，何也？余曰“湿温症热去湿存，阳气即微，再服凉药，必转吐泻。昨以寒淡渗热，今以苦温化湿。服三剂，湿亦退。后服香砂六君五六剂而愈。症非危险，若执持不定，因循人事，仍用参附，不死何待。
呃逆
常熟慧日寺伤科刘震扬，始因湿温发疹，其人体丰湿重，医进以牛蒡、山栀、连翘等，已有十余日。邀余诊之，脉来涩滞不扬，舌薄白，神识如蒙，冷汗溱溱不断，身有红疹不多，溲少而赤，呃逆频频，症势甚危。余曰“肥人气滞，湿邪化热，弥漫胸中，如云如雾，充塞募原，神识昏蒙。况呃之一症，有虚实痰气湿血，寒热之劳，不可专言是寒。鄙见看来，上焦气机阻逆，断不可拘于丁香柿蒂之法。先立一清轻芳香，先开上焦，佐以降逆泄热。进以苏子梗、藿香梗、通草、郁金、沈香屑、杏仁、茯苓、薏仁、佩兰、半夏、橘皮、姜、竹茹，另研苏合香丸汁，频频呷之。服后，神气日清，诊七八次，皆进以芳香苦泄淡渗法，而热退呃平，乃愈。此症若误疑呃逆为虚寒，投以温补立毙。
暑症
暑温风温热病，最忌大汗伤阴。苦温伤液，温补助热，俱可化火，为害最烈。叶天士曰“温邪伤液，急则变为痉厥，缓则变为虚劳。前辈屡试之言，询不诬也。余见一某姓子，平素阴虚内热，是年壬午，君火司天，温邪极甚。六月间得热病，琴川有一四时风寒通套之方，豆豉、牛蒡、山栀、厚朴、枳壳、连翘、陈皮、山楂、半夏、赤苓、通草、蝉衣、杏仁之类。热甚者，加入鲜石斛、鲜生地等品；不大便，则加瓜蒌仁、元明粉，或加凉膈散两许。无论四时六气，皆从此方加减。某医即以此方加减进之。然暑必夹湿，燥则化火，凉则湿凝，而甘淡微苦之法，全然不知。以致病人津干舌绛，脘阻便溏汗多。见其因表致虚，某又进参、芪、熟地、杞子、杜仲等温补之品，不知补则碍气助热，聚湿填中，病在垂危。延月余，邀余诊之。脉虚细而芤，舌绛如猪肝，汗出气促，不得平卧，手指战振，灼热津干不渴，咳嗽痰多，溲涩，已有缓变虚劳之势。余曰“此症古人云“不服药为中医，若再服药危矣。病家曰“此不治之症耶？余曰“非也。暑为阳邪，湿为阴邪，天地之气也。清邪先中于上，肺先受之，暑湿交阻，蒸化为热。用药若凉，则依湿一面，而化为寒，必转便溏痞满冷汗；用药若温，则依暑一面，而化为火，必转唇焦舌黑痉厥等症。故前辈治暑邪之方，最难着笔。要清热而不碍湿，化湿而不碍热者。惟有刘河间之天水散，三石汤，吴鞠通之清络饮，三仁汤。如补而不助热，不聚湿，则孙真人之生脉散。此诸方皆暑症之要方也，虽然平淡，却能消息于无形之间，以轻能去实也。又以甘凉淡渗，清热存阴，微苦泄热等轻剂。服五六十剂之后，病家问曰“若专于清轻之剂，病人正气，恐难支持，亦可服大补否？余曰“人之养生，最冲和者，莫如谷食。既然热清胃苏，饮食大增，不必拘于温补。然热病不服温补，断不能收全功，直至十一月，方能服异功散归脾汤之类而愈。
北门叶姓妇，素有肝气胸痹，发时脘痛，屡进瓜蒌、薤白、半夏、枳实一剂，更衣即平，屡治屡验。是年夏杪，此妇雇船下乡，回城受暑湿而见寒热，胸脘阻格作呕。戴姓医进以胃苓汤，加藿香苏梗。此方亦属不错，乃服之反甚。邀余诊之，脉滞而沉，汗冷作哕，脘中作鞭，按之甚痛而拒按。余视此症，乃热邪挟湿内陷，为小陷胸症无疑。进小陷胸汤法一剂，明日更重。诊脉仍滞不起，舌灰润，作哕频频，汤液不入，胸中格如两截，拒按作痛，且 语言涩不出，汗冷撮空，余竟不解。问病家曰“大便何如？曰“大便已溏数日。余思小陷胸汤已错，又属太阴症矣，即进四逆加人参。余思此症，下利虚痞，作哕肢寒，显然浊阴上犯，虽不中病，谅亦不远，即将此方与服。余归即细心思之，因忆《温病条辨》下焦篇中，有暑邪深入厥阴，舌灰，心下板实，呕恶，寒热下痢，声音不出，上下拒格者，有椒梅汤法，此症颇切。黄昏病家至寓云“服药似乎肢温汗少，神识仍蒙，作哕，便溏不止。余曰“将二次药煎好，以仲景乌梅丸四钱，将药汁煎化灌之。服后，胸膈渐开，利止哕平，而能安寐。明午复诊，神清言爽。余即将乌梅丸原方，改作小剂，服两剂痊愈。
战汗
常熟旱北门外孙祠堂茶室妇，始因温邪未能透彻，延之四十余日，邀余诊之。脉细数郁于内，着骨始见，肌枯肉削，干燥灼热无汗，热亦不甚，耳聋舌强，言语涩蹇不清，溲少，大便泄泻如酱色，舌色底绛，而上有烟煤之色，眼白珠淡红，鼻干不欲饮，手足痉动。余曰“此乃温邪深入于里，汗未透澈。此症当战汗于骨髓之间，若不战汗，热不得泄，阴液烁尽亦死；若战汗不出亦死。且先以甘凉重剂，养肺胃之阴，以作来日助其战汗之资。故先进生地、麦冬、元参、石斛、梨汁之类一剂，肌肤较润，泄泻亦稀。复诊，进以大剂复脉汤，加鸡蛋黄二枚调服，生地黄一两，阿胶三钱，麦冬六钱，生白芍三钱，炙甘草二钱，石斛六钱，生牡蛎一两，煎浓汁服。余曰“此药服下，令其安寐不可扰乱。到天明时，如且冷汗淋漓，手足厥冷，目反口张，遍体冷汗，切勿惊慌呼唤，倘战不透，亦死症也。若服此药汗不止，腹膨无汗，此正不胜邪，战汗不出，亦不治矣。日晡服下，至四鼓，果然遍体冷汗，脉静肢冷，目反不语。举家因余预嘱，故静以待之。直至日中，汗收神醒，热退泻止。后服甘凉养胃，存阴泄热，数剂而愈。
咳痰
常熟瞿桥倪万泰染坊何司务，于庚寅除夕得病，寒热咳嗽痰多。他医进以豆豉、栀子、杏仁、蒌、贝蛤、壳、茆根之类，更剧。一日吐出柔腻之痰数碗。辛卯正月初四，邀余诊之。脉紧肌燥无汗，咳喘痰白如胶饴，日吐数碗，胁痛。余曰“此乃寒饮停胸，再服凉药，即危矣。进小青龙汤原方，略为加减，重加桂姜，服三剂。症忽大变，猝然神识如狂，舌红口燥，起坐不安，即食生梨两枚。明晨又邀余去诊，症似危险。诊之脉紧已松，口渴舌红，又已化火，阳气已通，可保无虞。后转服化痰润肺之剂，仍每日吐柔腻白痰碗余，十余日后，再服六君子等和胃药十余剂而愈。
湿痹
常熟大市桥王姓，年二十五六，面色青黄，足肿如柱，胀至腰，腰重不能举，足软不能行。其父背负而至，余问曰“此症起于何时？答曰“已一年有余，服药近二百剂，鲜效。余诊其脉，涩滞不利，下体肿胀，身弱不能行，腰重不能举。余曰“此症虽未见过，揣其情，即黄帝所谓缓风湿痹也。《金匮》云“着痹，湿着而不去，腰中如带五千钱。《千金》云“脚弱病，总名谓之脚气。甚则上冲心腹，亦能致命。此症服补剂，往往气塞而闭者甚多，服表药而死者，未之有也，断不可因久病而补之。余进以活命槟榔饮方，橘叶四钱，杉木片一两，陈酒三两，童便二两，水二碗，煎至一碗，调入槟榔末二钱。服后，将被温覆而卧，遍身汗出如洗，肿退一半。再服一剂，汗后肿即全退，足渐能步覆。复诊，更本事杉木散方加味，杉木片五钱，大腹皮二钱，槟榔二钱，橘皮、橘叶各二钱，防己二钱，附子四分，酒二两，童便二两，服三剂，病痊。其父曰“药价极廉，不及百文，四剂即能愈此一年余之重症，神乎技矣。余曰“药贵中病，不论贵贱，在善用之而已。
脱证
常熟东门外叶泳泰布行一童子，名锦兰，年约十二三，吐泻止后，即就余诊。两尺皆伏，惟寸关脉浮，汗多气促。余曰“此症大有变局。进以和中分清，芳香淡渗之品。至明日又邀余去诊，汗如珠下，面红目赤，肢厥脉伏，口中要饮井水雪水，烦躁不休。余曰“此症阳已外脱，若认为热症，一服寒凉即死，若畏其死，即无法矣。病家人曰“听君所为，死不怨也。余曰“吾开方后，不可再请他医，因他医以余方为是，死则归罪于彼。若以余方为非，而更立一方，死则其罪愈不能辞。症既危险，死生不如余独肩其任。即以干姜一钱，附片一钱，肉桂八分，猪胆汁一钱，童便二两，三物先煎，将汁滤清，和入胆汁童便，沸一二次冷服。此症本可用白通四逆加人尿猪胆汁为是，因症已危险，故去参草之甘缓，恐其夺姜附之功。加以肉桂之辛，如猛将加以旗鼓，万军之中，以夺敌帜。不料时已在晡，胆汁童便，俱无觅处。病家先以姜、附、桂三味，煎而饮之，欲将胆汁童便明晨再饮。余闻而大骇，即送字与其父曰“姜、附、桂阳药，走而不收，一误犹可；胆汁、童便阴药，守而不走，再误不可，一服即死。明晨速即将原方照服，或可挽回万一。明晨果照方服一剂。至午，余又去诊之。汗止口渴亦止，面目红色亦退，脉细如丝而已见。余曰“脉已微续，可无虑矣。即进四逆加人参人尿再一剂，而病霍然，亦快事也。
吾幼时在孟河天宝堂药铺曹焕树先生之门下习业，其弟鲁峰素有咯血症。是年十月，忽起寒热，头痛身疼。治以桂枝葛根汗之，寒热已尽，渐能饮食。停一日，忽然面红，汗出如珠，神静脉浮而无力，即请马培之先生诊之，服药依然。至晚汗出更甚，莫可为计。至二更，余看《医宗金鉴》少阴戴阳一条，即谓焕树先生曰“鲁峰叔之病，与戴阳相合，急宜引火归元。焕树恍然悟曰“此阳脱症也，非温纳不可。因其素昔吐血，最惧阳药，故畏缩而不敢专用，倘一差失，杀吾弟矣。余曰“阳无阴不敛，当阴阳并顾，与其不治而死，不如含药而亡。即以熟地四两，党参四两，黄芪四两，附子三钱，肉桂三钱，煎汁，加以童便三两，分三服，先进一服，静待半时，无所变。再服亦然，三服已尽，汗仍不收，面赤不退，不寐不烦不胀。后治法已乱，曰“既能受补而无他变者，恐病重药轻故也。再浓煎高丽参二两服之，又不胀。再以紫河车一具，东洋参二两，煎浓汁服之，约一时许，汗收，面红渐退而安寐，至明日始醒，宛如无恙。
丹阳贡赞溪在琴开豆腐店，始以温邪，有王姓医专以牛蒡、豆豉、柴胡、青蒿等，已服十余剂。阴液已尽，阳气欲脱，狂躁咬人，神识昏愦，痉厥皆至，舌黑而缩，牙紧不开，病已阴绝阳亡。余即进以复脉法，去姜桂，加鸡蛋黄大剂灌之。不料明晨，反目瞪口张，面青肉僵，脉沉而汗出如珠，四肢厥冷。余曰，阴回战汗，阳不能支，欲脱矣。不必诊脉，先炊炉燃炭。急以桂枝、龙骨、牡蛎救逆法大剂，高丽参三钱，白芍三钱，甘草一钱，龙骨四钱，牡蛎一两，淮小麦一两，红枣三钱，茯神二钱，煎之。先灌以粥汤，含不能咽，即将药煎沸灌之，稍能咽，缓缓尽剂。不料至晡汗收，而遍体灼热，狂躁昏厥，舌黑津枯。余曰“阳回则阴液又不能支矣。仍进复脉去姜桂法，生地一两，阿胶三钱，麦冬五钱，白芍三钱，炙草一钱，麻仁四钱，鸡蛋黄二枚。服后至明晨，依然汗冷肢厥脉伏，目瞪口张不言语。余曰“阴回则阳气又欲脱矣。仍服前方桂枝救逆汤。至晡依然，舌黑短缩，脉数灼热。仍用复脉去姜桂法，如是者三日，症势方定。此症阴脱救阴，阳脱救阳，服药早温暮凉，若护阴和阳并用，亦属难救，故不得不分治也。后服甘凉养胃二十余剂而愈。
同道徐宾之，金陵人，住常熟西门，始而寒热，继则下痢红白，三四日，后重不爽，小便少而涩，自服药数剂，不效，邀余治之。舌面白，舌心舌边，俱剥而红燥，脉来滞而不扬。进以胃苓汤意，理气而泄湿热，一剂，溲涩后重俱爽，红积止而见薄粪，猝然遍体汗出如珠。自寅至酉，而起坐言语饮食，一如平人，惟大便溏薄，日泻二三次，并不后重。自戌至寅，四时中烦躁汗多，额与指尖均冷，撮空呓语，喜怒之状不一，或以为祟。余曰“此乃阳脱之症。躁而不烦，是阳气虚竭，即以附子理中合桂枝，加龙骨牡蛎法，急守中阳以固表阳。人参三钱，于术四钱，附子一钱，白芍一钱，桂枝二钱，龙骨三钱，牡蛎一两，炙草一钱，干姜一钱，红枣五枚，服之。入夜仍拈衣摸床，呓语汗出。明日原方再加重三成，加五味子五分。一服后，汗收神清，阳回痢止，饮食渐进，停服六七日。后服乩方，黄芩三钱，白芍三钱，服两剂，仍烦躁不休，冷汗淋漓，大便水泻，遍体如冰，再服扶阳固表，已无救矣。噫！生死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医究有理可评，黄芩苦寒，白芍泄脾，既自为医，反服乩方，其死宜哉。
斑疹
常熟大河镇道士王少堂，六月初，偕妻回里，十四日起寒热，遍体红疹满布。周姓医进以辛凉解肌之方，服后病增。至十七，病更剧。其岳母邀余诊之。脉极细而微，重按至骨，微见数象，神识颇清，遍体干燥，身无点汗，舌绛无津，而又不渴，言语轻微，躁不能寐，红斑密布，无空隙之处。余思此乃正虚邪陷之阴斑也。余曰“初十晚到家，逐日所作何事，试一一述之。曰“十一至十三做法事，十四日，忏事毕，结帐后，当夜即热。余曰“再去问之，初十有房事否？答言有之。初十日酷暑，坐船数十里，外风袭表，暑热逼蒸。至夜欲后，气脉皆虚，热邪即乘虚内伏。加之十一至十三，身为法官，终日厚衣，汗出不止。汗多则外阳已虚，津液亦涸，腠理空豁，又高叫敕令，中气亦虚，热邪易入，故见寒热。又被寒凉之药，遏其阳气，故内热虽甚，无阳气蒸动，无津液化汗出表。若再服寒凉，表阳愈虚，热陷更深，阴斑无疑矣。用仲景桂枝汤，加干姜、人参，重用甘草。服后，再饮以米汤。余思汗多则阳弱阴伤，以桂枝汤和其表，以干姜合桂枝护其中阳。假甘草之多甘，合米饮之谷气，甘淡以助其胃津，得干姜之热，蒸动其胃津以上升，又赖桂枝之力，推之出表。若得汗出，则中阳动而表阳和，内伏之邪，亦可由外表而发，待其烦躁狂叫，或奔走越垣，方为佳兆，切不可与以凉药，恐火郁不能外达也。如服此药后，仍然不变，则难治矣。服药后，明午果然神识渐狂，声高而起坐不安，渴巳能饮。病家惊惶，饮以蔗浆一碗，依旧静卧，声微脉细。至二鼓，余至其家，问之，曰“今午渐狂，声高渴饮，不料服蔗汁后，依然如故。余曰“正欲其阴症转阳，由里出表，阳回而烦，方为佳兆。又为寒凉所遏，事属周折。仍从原方，加台参须服之。明午又见烦躁能饮，以湿水饮之，汗出脉起矣。再进以甘凉之品，生胃阴而泄热助汗，托之外出，汗透而神静安寐，脉亦转和缓，能思饮食。余曰“汗后肌润，脉和思食，正能胜邪，病有转机矣。阳回以养阴为要，进以生脉法，加甘凉咸寒之品，数剂而痊。
厥症
常熟星桥石姓妪，晨食油条一支，麻 一枚，猝然脘中绞痛如刀刺，肢厥脉伏，汗冷神昏。余诊之曰“食阻贲门，不得入胃，阴阳之气，阻隔不通，清阳不能上升，浊阴不能下降，故挥霍撩乱，窒塞于中。宜用吐法，以通其阳。生莱菔子三钱，藜芦一钱，橘红一钱，炒盐五分，煎之，饮后以鸡羽探喉吐之，再以炒盐汤饮之。吐二三次，痛止肢温，厥回汗收，惟恶心一夜，干呕不已。余曰“多呕，胃气上逆，不能下降。以乌梅丸三钱，煎化服之，即平。后服橘半六君子三四剂而愈。夫初食之厥，以吐为近路，其阳可通，若以枳实、槟榔等消食攻下，其气更秘，危矣。
常熟大东门陶姓妪，暮年伤子，肝气久郁，又因有一人抵赖其子赊出之账，两相执持，陶姓妪猝然跌倒，气息全无，急邀余诊。脉来沉伏，目上反，口鼻之间呼吸气息全无，手足厥冷，其势已危。余曰“此乃肝郁气秘，痰阻灵窍，药不得入，惟用至宝丹苏合香丸各一粒，用竹沥、姜汁、菖蒲汁、黎芦煎汁一杯，将诸汁和入灌之，以鸡羽三四支探喉，吐出白腻痰甚多。气息稍通，片刻后，又气息全无。再灌再探再吐，如是五七次，痰虽多而气仍不转，余疲甚。直至五更，气渐转而能呼吸，天明已能言语。咽痛三四日，调理而愈。余思木郁则达之，吐即达之之意也。知此症，不用吐法去其痰，通其阳，而能救者，吾不信也。又有百岁坊朱姓妪，因口角动怒，猝然昏厥不语，脉伏肢冷，呼吸不通。余即用炒盐汤，用鸡羽探吐，一哭即醒，醒则大哭不止，此郁极则发之也。如天地郁极，则雷霆奋发之义。余见肝厥食厥气厥等症，惟有吐为最速耳。所以吐之一法，不可弃而不用也。
吐血
常熟大东门外吾友谢荫庭，辛卯六月间，忽大吐血，每日约有碗余，半月不止。某医进以犀角地黄汤，加羚羊角、川斛、生地、山栀大凉之剂，罔效。半月以来，已有气随血脱之状，饮以井水亦不止。是夕三鼓，邀余诊之。脉来沉细，目瞑声低，言语轻微，肢冷汗冷，面红烦躁，欲寐不能寐。余曰“事急矣。气随血脱，阳随阴脱，速宜引阳入阴，引气纳脱。先将陈酒十斤煮热，浸其两足，两时许。再以生附子钱半，元寸五厘，萆麻子肉七粒，捣如泥，贴左足心涌泉穴。立方以中生地一两，元参四钱，麦冬四钱，蒲黄炭二钱，阿胶四钱，生龟版一两，石斛六钱，生牡蛎一两，生石决一两，怀牛膝二钱，茜草炭二钱，煎好，再以鲜柏叶鲜荷叶捣烂绞汁，入童便一茶杯，或秋石一钱，化水同冲，一气尽服之，血即止。后服沙参、麦冬、梨藕、石斛甘凉养胃，数剂而愈。其友问余曰“前医进犀角、羚羊角、生地、石斛等，可谓寒矣，何以半月不能止其血？今方服之即止，何也？余曰“实火宜凉，虚火宜补，此乃肝阳挟龙雷之火上腾。况吐血已多，阳随阴脱，下焦之阳，不安其位。方书云，在上者当导之使下，陈酒附子是也。咸可下引，介可潜阳，童便、阿胶、龟版、牡蛎、石决是也。甘凉泄热存阴，生地、麦冬、元参、石斛是也。清血络，引血归经而止血，鲜柏叶、荷叶汁是也。若专服寒凉，是沸油中泼水，激之使怒，岂能望其潜降乎？
热极似寒
夫热极似寒之症，最难辨别。余诊同乡赵惠甫先生之孙卓士，是年九月间，忽起呕泻，邀余诊之。进以芳香理气，淡以分泄。至明日舌苔白而转红，脉滞而转滑，呕吐已止。再进以辛凉甘淡，存阴泄泻。至黄昏忽然发狂，持刀杀人。至明日，阖家无策。余曰“热透于外，非泻不可。即进以三黄石膏法，黄连三钱，黄芩五钱，黄柏三钱，大黄二两，石膏二两，栀子五钱，淡豆豉五钱，煎浓汁两大碗。余曰“多备而少饮，缓缓作数次服之。服一杯，即泻稀粪，又服一杯，又泻稀粪，连服四杯，连泻四次，神识稍倦，狂躁略减，药已尽过半矣。扶之使睡，呓语不休，如痴如狂。即进以存阴清热之剂，生牡蛎四两，元参二两，麦冬二两，细生地二两，金石斛二两，鲜竹芯一两，石膏二两，竹沥二两鲜，鲜沙参四两，大剂灌之，即能安寐。明日醒，仍呓语，神识或浑或清。后每日服竹叶石膏汤一剂，西洋参钱半，麦冬五钱，石膏一两，鲜竹叶四钱，姜半夏钱半，生甘草一钱，知母三钱，粳米二两，此方共服二十余剂，而神气亦清，呓语亦止。此症共服石膏二十余两而愈。
热深厥深
常熟大东门庞家弄颜姓，因失业后，室如悬盘，有病不能服药，延六七日。邀余诊之，脉沉如无，四肢厥冷，无汗，神识昏蒙，呓语撮空，遍体如冰，惟舌底绛而焦黑，干燥无津。余曰“此乃热深厥深，阳极似阴，热极似寒也。当时即进以银花露一斤，再进以大剂白虎汤，加犀角、生地、人中黄煎好，调服至宝丹紫雪丹，罔效。明日再饮以银花露二斤，仍服原方，加犀角八分，生地一两，石膏八钱，知母二钱，生草一钱，人中黄二钱，粳米汤代水，调至宝丹一粒，紫雪丹五分，服两剂如故。余思既是热深厥深，有此两剂，亦当厥回。如果看错，寒厥服此两剂，无有不死。何以不变不动，正令人不解。至明日复诊，神识已清，肢体皆温，汗出淋漓。问其母曰“昨日服何药？曰“昨日服黄霉天所积冷水五大碗，即时汗出厥回，神清疹透。余曰“何以能知服凉水，可以回厥？其母曰“昔时先伯为医，每晚谈及是年热症大行，服白虎汤、石斛、鲜生地等，往往不效，甚至服雪水方解。吾见先生服以银花露三斤，大剂凉药二剂，如果不对，宜即死。今无变动者，必系病重药轻，吾故斗胆以黄霉水饮之，谅可无虞，谁知竟即时转机。噫！余给药资数千，不若其母黄霉水数碗也。
虚痞
常熟大步道巷余姓，年五十余，素嗜洋烟。时正酷暑，忽呕泻交作，邀余诊之。进以胃苓汤，加藿香半夏，明日呕泻均止，脉静身凉，毫无所苦。惟神倦好寐，脘中坚硬，按之作痛拒按，病家以为病愈。余曰“病人阴藏，微见干哕。即进大剂附子理中汤，加生姜之法，党参五钱，白术二两，干姜一钱，附子八分，炙草五分，姜汁冲服一剂，觉脘中稍舒；再服一剂，而哕亦止，脘中已舒。吾友问曰“脘中拒按，何以反进参术，实所未解。余曰“吸烟之人，素体本弱，又经大吐大泻，断无食滞内停，其脘中坚硬者，乃中虚浊阴蟠踞，虚痞于上也。霍乱之后，太阴必虚，法用理中。吐者加生姜，腹满加附子，腹痛加人参，故轻用术而加附子、人参、生姜。俾阳气充足，浊阴自散，哕可止而痞满自除，断无大吐大泻之后，而有实结胸者。
结胸
泰兴太平洲王姓妇，始而发热不甚，脉来浮数，舌苔薄白。因其初热，投以二陈苏叶等，其舌即红而燥；改投川贝桑叶等，其舌又白。吾师兰泉，见其舌质易变，曰“此症大有变端，使其另请高明。王姓以为病无所苦，起居如常，谅无大患。后延一屠姓医诊之，以为气血两虚，即服补中益气两三剂，愈服愈危。至六七剂，即奄奄一息，脉伏气绝，时正酷暑，已备入木。吾师曰“王氏与吾世交，何忍袖手，即往视之。见病人仰卧正寝，梳头换衣，备入木矣。吾师偕余细看，面不变色，目睛上反，唇色尚红，其形似未至死。后将薄纸一张，盖其口鼻，又不见鼓动，气息已绝，按脉亦绝。吾师左右踌躇，曰“未有面色不变，手足尚温而死者。后再按其足上太冲太豁，其脉尚存。曰“未有见足脉尚存，而手脉已绝者，必另有别情。即将其衣解开，按其脘中，石硬而板，重力按之，见病人眉间皮肉微动，似有痛苦之状。吾师曰“得矣。此乃大结胸症也，非水非痰，是补药与热邪搏结而成，医书所未载也。即书大黄一两，厚朴三钱，枳实三钱，莱菔子一两，芒硝三钱，瓜蒌皮一两。先煎枳朴莱蒌，后纳大黄滤汁，再纳芒硝滤清。将病人牙关撬开，用竹箸两只，插入齿中，将药汁渐渐灌入，自午至戍，方能尽剂。至四更时，病人已有气息；至天明，稍能言语，忽觉腹中大痛。吾师曰“病至少腹矣，当服原方再半剂，腹大痛不堪，下燥矢三十余枚，而痛即止。后调以甘凉养胃而起。
黄疸
阴阳黄疸，虽云难分，然细心辨之，最易分别。阴黄色淡黄而泛青，脉细肢倦，口淡舌白，小溲虽黄，而色不甚赤；阳黄如橘子色，脉实身重，舌底稍绛，苔腻黄厚，面黄溲赤。虽诸疸皆从湿热始，久则皆变为寒湿，阴寒亦热去湿存，阳微之意也。惟女劳疸治法看法俱异耳。又有肝气郁则脾土受制，肝火与脾湿，为热为疸，又非茵陈、姜、附、栀子、大黄可治，此又在调理法中矣。余同窗邹端生患黄疸日久，孟河诸前辈始从湿热治之，进以黄柏、茵陈、四苓之类，不效。余适有事至孟河，诊之。脉细，色淡黄而青，舌白口淡，进以姜、附、茵陈、五苓合香燥之品，数剂而愈。此余未习医之时也。后有茶室夥，黄疸三年，亦以前法服三十剂而愈。有肝郁黄疸，忽然呕吐发热，遍体酸痛，热退则面目俱黄。此宜从疏肝理气，利湿健脾自愈，又不可用温热也。又有脾虚气弱，面目淡黄，用参苓白术等，服十余剂自愈。
便血
常熟旱北门李姓妇，始以泄泻鲜红血，顾姓医进以白头翁汤，服后洞泻不止，纯血无度。邀余诊之，脉沉欲绝，冷汗淋漓，舌灰润，色如烟煤，肢冷畏热，欲饮不能饮，言语或蒙或清。余曰“下痢纯血，议白头翁汤，亦未尝不是。然厥阴下痢纯血，身必发热；太阴湿聚下痢纯血，身必发寒。太阴为至阴湿土，非温燥不宜，兼之淡以渗湿为是。拟胃苓汤，加查炭炒黑干姜一剂，尚未回阳，而神识稍清。再进白术二钱，猪苓二钱，赤苓二钱，炒薏仁四钱，查炭三钱，泽泻二钱，桂枝一钱，炮姜五分，藿香一钱，蔻仁五分，荷叶蒂三枚，姜枣服之，泄泻已止，痢血亦停，渐渐肢温汗收，神识亦清。后将原方更改，服二三剂而愈。
便结
太仓沙头镇陈厚卿，为人俭朴笃实，足不出户，身体肥胖。是年秋，觉神疲肢倦，胃纳渐减，平昔可食饭三碗，逐然减至碗许。延医治之，进以胃苓汤，平胃散，香砂枳术之类。后邀支塘邵聿修先生以为胸痹，进薤白瓜蒌等，不效。后又延直塘任雨人先生，进以参苓白术等，亦无效。四十余日，未得更衣；二十余日未食，脉见歇止。雨人曰“病久脉见结代，五日内当危，举家惊惶。吾友胡少田，即厚卿妹丈也，邀余去诊之。余见病人毫无所苦，惟脉三息一止，四息一止，而不食不便。余曰“人之欲死，其身中阳气，必有一条去路，或气促大汗，或下痢不休，或神昏陷塌。今病人一无所苦，五日之危，余实不解。便之结燥，以鄙见论之，系服燥药淡渗之品太多，肠胃枯涩，二十余日未食，四十余日未便。无谷气以生血脉，血脉干涩，不能流利，故脉见代结也，未必竟为死症。余立一方以附子理中合建中法，通阳布阴，滑利肠胃，党参五钱，于术四钱，炙草一钱，干姜八分，附子四分，桂枝五分，当归四钱，白芍三钱，淡苁蓉五钱，枸杞子四钱，饴糖五钱，红枣五枚，鹿角霜五钱。傍人见方 然曰“此方非食三碗饭者，不能服此药。且四十余未大便，火气热结，再服桂姜附，是益其燥也。余曰“因其不能食，自然要服补药；因其不得大便，自然要服热药。如能食饭，本不要服补药；能大便，本不要服热药。药所以治病也，岂有能食能便之人，而妄服药者乎？人皆以余为妄言。余曰“余在此，候其服药，如有差失，自任其咎，与他人何涉。众始不言，照方服后，稍能食稀粥。傍人曰“昨日之方太险，宜略改轻，余诺之。将原方桂枝易肉桂，鹿角霜易毛角片，党参换老山高丽参。众人阅方曰“不但不改轻，且反改重。七言八语，余甚厌之。曰“延医治病，其权在医，傍人何得多言掣肘？又服两剂，再送半硫丸二钱，已觉腹痛，大便稀水淋漓。三日夜，共下僵硬燥屎四十余节，每节二三寸，以参附汤助之，大便之后，服归脾汤而愈。
常熟西门虹桥叶姓妇，正月间血崩，经蔡润甫先生，服以参芪等补剂，血崩止。余于二月间到琴，邀余诊之，胸腹不舒，胃呆纳减。余以异功散，加香砂香附等进之，胸膈已舒，胃气亦苏，饮食如常矣。有四十余日未得更衣，是日肛中猝然大痛如刀刺，三日呼号不绝，精神困顿。有某医生谓生脏毒肛痈之类，恐大肠内溃，后邀余诊。余曰“燥屎下迫，肛小而不得出。即进枸杞子、苁蓉、当归、麻仁、柏子仁、党参、陈酒、白蜜之类大剂饮之，明晨出燥屎三枚，痛势稍减。后两日肛中大痛，汗冷肢厥，势更危险。他医以为肛中溃裂。余曰“如果肛中溃裂，何以不下脓血？《经》曰“清阳出上窍，浊阴出下窍。此乃清气与浊气团聚于下，直肠填实，燥屎迫于肛门，不得出也。当升其清气，使清阳之气上升，则肠中之气可以展舒，而津液可以下布。蜜煎胆汁虽润，亦不能使上焦津液，布于下焦。进以大剂补中益气汤，加苁蓉杞子，煎浓汁两碗服之，又下巨粪如臂，并燥屎甚多，肛中痛已霍然。后服参苓白术散十余剂而愈。
癃闭
常熟大河镇李姓妇，孀居有年，年四十余，素体丰肥。前为争产事，以致成讼，郁怒伤肝，后即少腹膨胀，左侧更甚，小便三日不通。某医进以五苓导赤等法，俱无效，就余寓诊。余曰“此乃肝气郁结，气滞不化，厥阴之脉，绕于阴器，系于廷孔，专于利水无益，疏肝理气，自然可通。立方用川楝子三钱，青皮二钱，广木香五分，香附二钱，郁金二钱，橘皮钱半，官桂五分，葱管三尺，浓汁送下通关丸三钱，一剂即通。明日来寓，更方而去。
常熟西乡大市桥宗福湖，小便不通。延医治之，不外五苓导赤通草滑石之类，无效，已十三日，未能小便，少腹高硬作痛，汗出气促。少腹按之石硬，余进通关法，加地黄，重用肉桂，一剂而通。溲仍未畅，少腹两傍仍硬，脐下中间三指阔已软。余曰“此阳气未得运化也。进以济生肾气汤大剂，少腹以葱姜水熏洗，三日溲畅如前。
遗精
老吴市陆少云遗精，三四日一次，已有三年，养阴固摄，俱罔效。余诊之，脉细肢倦，神疲形寒。曰“初起之遗，在相火不静；日久之遗，在气虚不固。而龙骨牡蛎之固摄，但能固其精，未能固其气。治其病，当固其气于无形之中。进以韭菜子二钱，杞子二钱，菟丝子三钱，党参三钱，于术二钱，鹿角霜五钱，桑螵蛸三钱，黄芪三钱，仙灵脾钱半，巴戟肉二钱，炙草一钱，红枣五枚，煨姜两片，服三剂，觉身体轻健，四肢渐温，胃气亦旺。服至十剂，则遗精已止矣。
胎产
常熟寺前街李吉甫先生夫人，妊娠七月，痢下红白。他医治以利湿清热分消，痢更甚，肠滑后重，一日夜百余度。裴菊村前辈诊之，意欲治以补中益气汤，恐升提胎元；欲用温补，又恐胎前忌热，左右踌躇。邀余合诊，脉滑列而少力，腹中气机湿滞已通，舌绛滑无苔，头眩耳鸣，虚热。余曰“治病不在胎前产后，有病则病当之。《内经》云“陷者举之，当用升提，脱者固之，当用酸涩。若再用通套利湿之方，恐胎元滑脱矣。拟补中益气法，重用参术，轻用升柴，再以木瓜肉果煨姜，升提温涩，服数剂，略稀。余曰“滑脱太甚，非堵截之治不可。即以参附汤调赤石脂末，仍服前方。见其舌红渐渐转白，舌燥转润。余曰“清汤已经上升，而能布津于上矣。痢势渐减，再以五味子、木瓜、干姜等研末，和赤石脂饭糊为丸，每日用附子一钱，高丽参三钱，煎汁送丸四钱，服药三十余剂，每日痢下仍有十余次，胃气亦苏。分娩时，母子俱全，然痢尚有六七次，再服异功参苓白术等收功。
常熟长田岸某姓妇，妊娠四月，小溲点滴不通。某妇科进以鲜生地、龙胆草、青麟丸等寒凉之品，小溲秘之更甚，已有三日。余诊其脉，沉细而涩，少腹胀痛。余曰“此胞阻也。被寒凉凝滞膀胱，无阳不能化气而出。即将葱二斤，煎水熨洗少腹，略能小便。即进五苓散，桂枝一钱，猪苓赤苓各二钱，泽泻二钱，白术二钱，研粗末，煎沸滤清饮之，仍不能通畅，而少腹痛势稍减。将前方去桂枝易肉桂一钱，服法依前，服后而小便大畅而愈。
常熟花园浜王姓妇，妊娠九月，胞浆水已破之后，肠痛浆水滴尽，小溲不通，已有三日，少腹不动。稳婆谓胎死腹中，或欲试手法，或欲下死胎方。邀余诊之，见产妇神情恬淡，并无所苦，唇舌均红。使稳婆按其少腹，温而不寒，脉来流利，软而无力。诊毕，稳婆问“腹中小儿能保全否？余曰“腹中小儿，酣睡未醒。稳婆曰“何以不动？余曰“因睡而未醒，故不动也。主人曰“腹痛三日，小便不通，小孩不动，恐胎已死矣，请先生一断之。余曰“此名胎压膀胱，此方书所不载。必定是负重，或跌仆而损胎元，又因坐蓐太早，气挣于下，胞压膀胱，小溲不能出，溲阻而胀。兼之胎元下坠，两相挤轧，不能转动，如果子死，当唇红舌黑，少腹作冷。按脉未离经，未至临产之时，胎元断断不死。即问产妇，曾否有负重跌仆之事。妇曰“三日前因有安息香两支在地，俯之不能拾，乃跪而拾之，起时胞浆已破。余曰“胞压膀胱无疑矣。可先将灯草刺鼻中，令产妇喷嚏，嚏则肺气开，上窍通则下窍泄，而小便可通。再吸洋烟三筒，将其胎提起，以免挤轧子门。小便通后，可让出地面，使小儿可以转身，临盆即不难矣。问服何药？余曰“不须服药。主人曰“可服催生药否？余乃进以胃苓汤，加苏梗，利水行气而已。喷嚏之后，吸洋烟三筒，果小便通畅，药将沾唇，小儿已下矣。
常熟大东门外万与祥茶叶铺执事胡少由先生之妻，素未生育，至三十九岁，始有娠。怀孕七月，始则咳嗽，继则下痢，初则不以为意。临产颇难，产下未育，心中悒郁，肝木乘脾，咳嗽下痢更甚。邀余诊之，余曰“虽云新产，年近四旬，气血本弱，况产前咳嗽，本属土不生金。子反盗母气，脾胃反虚，清气下陷，转而为痢。咳痢已有三月，又兼新产，名曰重虚。若多服益母草等味，再破血伤阴，《内经》所谓损其不足，且有无虚虚无盛盛之戒。余进以十全大补汤，去桂枝，加枸杞、菟丝、杜仲、饴糖等味。众曰“产后忌补，断断不可。余曰“放心服之，如有差失，余任其咎。服后当夜咳痢均减。明日再进，其姑曰“产后补剂，胜于鸩毒，必致殒命。余谓少田曰“既令堂不信，君可另请妇科开方，暗中仍服补剂，免得妇女多言，使产妇吃惊。同道董明刚曰“此计甚善。余即回城，讬明刚依计而行。余回寓，使人赠少田人参二枝，曰“不服人参，下焦之气，不能固摄。少田即煎人参与服。其母知之，执持不可。后将《达生编》与众人阅看，产后并不忌补，其母始信。服后安然无恙，后再服数剂，咳痢均愈。
昭文幕友张筱洲之妻生产正在酷暑，新产两朝，猝然神昏颠倒，言语错乱。余诊之，见喘息气粗，脉洪数极大，汗出如珠，口渴烦躁。余曰“此乃热中于里，逼阴外出而大汗，仲景白虎症也。即将席置地上，令产妇卧于地，用盆置井水于傍。使其安卧片时，神识渐清，气亦渐平，脉亦稍静，即拟仲景白虎合竹皮竹叶之意，进以石膏、竹茹、竹叶、知母、白薇、鲜石斛、益元散、绿豆衣、丹皮、花粉、青荷叶、西瓜、翠衣、甘蔗汁大队甘寒之品。服后至晡，神清热减，仍令其移卧于床，进以稀粥，仍以甘凉之剂调理而愈。
辛卯冬，余至五渠夏宅诊脉，回至舟中。有陆二官，余之仆也，其妻追至舟中云“家中侄媳病重，欲邀余诊，余因有别事，不能逗留，陆二夫妇勿勿回家，余亦反掉，已去里许。余在舟中忖之，看陆二夫妇惊惶失色，必病势危急，若袖手不救，于心何忍，即停舟步行至其家。见其家中聚集多人，病人势已临危。余即问其病情，因孖胎难产，去血过多，气脱矣。余即诊其脉已绝，目瞪直视，牙关紧闭，用火刀撬之，舌缩色白，面色如纸，肢体俱冷。余即将艾叶炙其小足指外，两炷，稍能伸缩。余曰“未必竟死，此乃气随血脱也。若不急救，三四时气必绝矣。用黄芪四两，当归二两，煅牡蛎四两，炒枣仁三两，煅龙骨一两，炙甘草三钱，炒淮麦三钱，红枣三两，炒白芍六钱，桂枝钱半，桂圆肉二两，茯神二两，党参四两。给其药资一元，将大罐煎沸，以气薰其鼻，频频灌之，再添水煎，再薰再灌，共服十余碗，肢体渐渐转热，至四更始醒。
常熟塔前高姓妇，十一月二十九日生产，至十二月朔，下血甚多。请王姓医治之，进以当归、杏仁、冬瓜子等，又方加以肉桂。初五邀余诊之，脉芤而无力，面色 白，唇舌俱白，毫无华色，神气疲乏已极，口唇掣动。余诊之曰“此气随血脱，血虚则内风煽动，宜遵血脱先固气之法，非大补不可。立方党参一两，黄芪一两，枸杞一两，当归三钱，白芍二钱，桂枝五分，炙草六分，龙骨三钱，枣仁五钱，茯神三钱，红枣十枚，桂圆肉十粒。服后神气略清，精神渐振。照方减半，又服二剂，惟小便自遗，大便不更。此系神气不固，血液亏损，津液不能敷布大肠。又改方淡苁蓉三钱，杜仲三钱，杞子五钱，潼沙苑三钱，白芍二钱，菟丝子三钱，蒲黄炒阿胶二钱，红枣五枚，桂圆肉六枚。服后小便遗止，大便已通。后服和营理气，调养肝肾而痊。俗云产后忌补，不可执一而论也。
徐汉泉妻新产后，小溲涩少而艰难，邀数医治之，俱罔效。后请江阴周姓医，进以五苓加通草、瞿麦之类，服后小溲频数而极少，一夜数十行，出如箭速，而子门如烙，热痛非常，发热口渴烦躁，病势甚危，邀余诊之。余曰“仲景云产后小溲少者，无血也。若以淡渗苦泄，更伤其阴液，则小便更少，而热更甚。急养其阴，自然溲长而虚阳亦潜。进复脉增液合导赤汤法，生地一两，麦冬五钱，玄参四钱，阿胶三钱，天冬二钱，石斛五钱，生草梢一钱，生牡蛎一两，生龟版一两，西洋参二钱，煎浓汁饮之。小溲渐止，烦躁发热渐安。服三剂，热痛已平，小溲清长，后服甘凉咸寒十余剂而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