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儒家言心性之学与静定之学,存于易,明于学庸,而大昌于宋儒。《大学》之“定静安虑得”五字诀,开“主静学”之先河;《中庸》之“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一语,启“守中派”之心法。而要皆以此心之“寂然不动”为体,此神之“感而遂通”为用。濂溪继《大学》倡主静以立人极,又继《中庸》倡诚者圣人之本,而复以诚为寂然之体,于是而引出后世之主诚派、主敬派、主一派。体用双至双照,则自能广大清明,照临乎天地矣。孟子曰:“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谓神。”儒家言圣功神化之道与天人之道,多详于《易》。
《中庸》有言曰:“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又曰:“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前者所以示天人合一道,以人法天而行。后者所以示圣凡同功之道,以凡法圣而修。孟子所谓:“尧舜性之也,汤武反之也。”即《中庸》“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之所自。或天而圣,或人而圣,及其至也则一!《中庸》又曰:“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此示人以守体以致用,明体以达用之道,单提一诚字,以为天人物我一体之不二法门,欲超凡入圣,舍此莫由也。孟子谓:“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夫心性,二而不二,不二而二;故两言而实一脉,同为“天人合一”之圣学心法。
《中庸》又曰:“唯天下至诚,为能化。”又曰:“至诚之道,可以前知。……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此则又与道佛二家之言神通,言先见,实无以异也。盖静能通神,定能入化;至静则自至诚,至定则自寂然不动,如是则真我之本体,与宇宙天地之本体合一,无感寂然,有感斯应;故能不出户庭而知天下;只一刹那而知万世,以在真静境界中,无时空物我也。于此,李翱曾谓:“道者,至诚也。诚而不息则虚,虚而不息则明,明而不息则普照天地而无遗。非他也,此尽性命之道也。”余尝有言:“虚极方为道,静笃始通神。”道佛门庭之“千种神通,万般妙用”,皆自此一理出。
《易》曰:“闲邪存其诚。”诗曰:“思无邪。”闲其邪而存其诚,乃孔门“敬慎其心”与宋儒“去人欲以存天理”的修养方法。亦可以说:“闲邪”即《大学》的“格物”功夫(按:此间所谓格物,非作朱子之即物穷理解,详参拙著《大学中庸贯义》),“存诚”即《大学》的“诚意”功夫,亦可包括“正心”功夫在内,盖能至“至诚”之境界,其心体自至静无动,如有发思动念,亦自发无不正矣,此即《中庸》所谓“发而皆中节之谓和”者是。“思无邪”,则即是闲邪功夫。在静坐中,去杂念则得正念,去邪思则得正思,去妄心则得真心,去动心则得本心;如斯则心体自可至无思虑、无念无知之真静境界。在真静界中之静,为超乎动静之静,为动静双泯之静,是绝对一境。道家丹道派之坐丹与炼丹功夫,得此真一之境,便可生起“真火”,而得无穷之妙化与妙用。在相对动静境中,则有动必有静,有静必有动;与其动静相对而双生也,不若动静相离而双绝也。无动无静,无内无外,无生无息,无形无相,导万化而复归于无礼之体,无心之心,无性之性,无命之命!此则为丹道宗中全真派所谓之真体、真心、真性、真命,其中又完全另有一套理论与道法矣。
二
《易》曰:“吉凶悔吝,生于动者也。”有动则必有善恶、是非、祸福、得失,无动则凡百倶泯,万象寂然。此心虚静而不动,则灵明自生;坐丹家于此际则又常生“神光寂照”之境。故圣人戒动心起念。孟子与告子,俱以“不动心”为圣学之最要法门,唯其圣修方法,所以致不动心者各异耳。盖动心即乖,念起即非。六祖亦云:“菩提本自性,起心即是妄。”心寂如镜,不蔽于物,不动于欲,魔来照魔,圣来照圣,善恶无遁其形,则自可应万变而无穷,且亦对万境而不失其真和真见矣。对境无心,则真心自现;真心应事,则自无用而不宜,无入而不自得矣。
邵子康节除主至诚外,尤主由直道而行。其言曰:“为学养心,患在不由直道,去利欲。由直道,任至诚,则无所不通。天地之道,直而已。”循直道而行,乃所以承《论语》“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与濂溪所主“静虚动直”之义而来。而南禅惠能亦有“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修禅”之教。盖即正心行事,正心应物,由直而不由曲也。《维摩经》谓:“直心是菩萨道场。”又谓:“直心是菩萨净土。”直心即儒家之正心与诚实心;直道而行,亦即正道而行。无偏心,无私心,无曲心,即是直心;无邪念,无妄念。无妄念,即是正念,正念生地正心,亦即生于直心。僧肇释之曰:“直心者,谓质直无谄,此心乃万行之本。”《普观记》则曰:“言直心者,离屈曲故,谓以心直缘真如,由此方便,发起正智也。”以正直心而行于天下,则自昭昭然明觉无遗,不蔽于物,不着于境,不迷于欲;随处而有“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乐趣矣。
老子言“死而不亡者寿”,张横渠则曰:“聚亦吾体,散亦吾体,知死之不亡者,可与言性矣。”孟子言“夭寿不二”,横渠则曰:“尽性,然后知生无所得,死无所丧。”此皆从静中体证天理得来。其西铭之纯粹广大,其正蒙之博通精微,绝非不由行证仅由知解而能道出者,如其于《太和篇》曰:“由太虚,有天之名;由气化,有道之名;合虚与气,有性之名;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于《诚明篇》曰:“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故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
横渠主为学之要,在变化气质;变化气质,又与虚心相表里;人而欲求超凡入圣,则非从变化气质入手不为功。变化气质,则又非从静中养出个端倪来不可。本人之性,以合天之性;本天之道,以立人之道。故于西铭首曰:“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浑然中处。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这全是天地精神,圣人怀抱;故能以天地万物人我为一体。最后又说:“不愧屋漏为无忝,存心养性为非懈。……富贵福泽,将厚吾之生也;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也。存、吾顺事;殁、吾宁也!”这就是给吾人对富贵贫贱生死寿夭,有一个安心立命处。亦即庄子所谓:“生者,时也;死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死生无动于心中,唯至静者能之。
儒家之所谓尽心,在尽量扩充其天地之心。其所谓尽性,亦即在尽量扩充其天地之性,以使我与天地同流,与天地同化,而亦得与天地同其大。唯尽心尽性之道,主诚者谓之诚,主静者谓之静;诚则静矣!静则诚矣。极其静,即可达其道;修其诚,即可立其功。故张子又曰:“自明诚,由穷理而尽性也;自诚明,由尽性而穷理也。”《易》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儒释两家中人,对于至命功夫,多有所不逮。能由之而心与天合,性与天一,命亦与天齐者,唯道者能之。
变化气质,全在功夫。有一分功夫,即变化一分气质;脱一分凡俗气质,即增一分圣人气质;迨凡俗气脱落净尽,能如光风霁月,一尘不染,便自透体入圣而合天矣。故此实为入圣之门。故朱熹曾颂之曰;“气质之说,起于张程,极有功于圣门,有补于后学,前此未曾说到。故张程之说立,则诸子之说泯矣。”
三
程明道与其弟伊川,世称二程子,曾从学于濂溪,深得道妙。明道自云:“再见周茂叔后,吟风弄月以归,有吾与点也之意。”又云:“某受学于周茂叔,每令寻仲尼、颜回乐处,所乐何事?”前者为有得之言,后者为入道之门。于静坐中一心寻孔颜乐处,为儒家静坐心法之一。二程子后来泛滥诸家,出入老释,而卒会归于儒。故其静坐亦多有得于道佛二家之法要。明道学案曾载录云:“明道终日坐,如泥塑人;然接人浑是一团和气。所谓望之俨然,即之也温。”而伊川亦恒竟日冥坐,如老道修丹、老僧入定者然。盖先贤多用静坐一法,以为进学修德明道入圣之阶,切不可以“闲游戏”视之也。
明道提出“天理”二字,为其学问功夫头脑。曾云:“吾学虽有所授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一生重亲证而贵实悟,伊川则重居敬而尚穷理。所以大程子常教人静观天理,静观万物;教人将此心收拾向里,即能有自得之乐,而无待外求也。如其诗谓:“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又如讲《孟子》的收放心与《论语》的下学而上达时云:“圣人千言万语,只是欲人将已放之心,约之使反复入身来;自能寻向上去,下学而上达也。”静坐之道无他,在约心一处。自观其心,观心由动入静,复观其静;观心由静入定,复观其定,观心由定入虚,由虚入无。静极定笃,则自念无其念,而心无其心,而虚灵不昧,而空灵神化。如此,便自可亲证——天理即吾心,吾心即天理。能达此境界,便即是圣人境界。
明道常戒学者,谓“心不可有一事”,谓“人心不得有所系”。心有一事,即有一念;万事纷纭,即万念丛生。心系于物,即滞于物,执于物,动于物,而亦死于物;心系于名利、富贵、生死、寿夭亦然。人而能心中无一事、心中无一物,则自能自得其本心,而与天理之心合。自得亦即自证也。
天理之心,亦即道心。他主张:“学者须敬守此心,不可急迫,当栽培深厚,涵蕴于其间,然后可以自得。但急迫求之,终是私己,终不足以达道。”敬守此心,即是存养此心,使勿违道。人而能体得“万变倶在人,其实无一事”。则自能有孔子“饮水曲肱,乐在其中”之趣。心中无一事,则此心常活泼泼地,天真自在。明道云:“人心常要活,则周流无穷,而不滞于一隅。”心不滞于一隅,方能无住而不自得,无住而不心安。
孔子有言:“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明道扩而充之曰:“太山为高矣,然太山之上,则不属太山。虽尧舜事业,亦只如太虚中一点浮云过目。”能看得“帝王如粪土,仙佛如草芥!”方可随在皆有个安心立命处。心中无一物,则贵贱在我,而在外者皆可无动于中,此杨朱之所以不以天下易其一毛也。以其视天下之位,轻于其一毛也!就物观之,天下大于一毛远矣!就道观之,则天下之与一毛等耳。帝王云乎哉!生死云乎哉!
人之本心,丹道派又称真心,原是光明湛寂,虚灵空明;其中本来无一物,本来无一事,本来无一欲,本来无一念。事物欲念,不自外来,便自内生;所以道佛两家修行人,都主张“内外俱泯”、“内外双忘”的。就先天之本来心而言,这些都是加的,愈加愈多,而亦愈累于心。是以老子有“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之教!除历代禅宗大德广泛用上了此一老子教条而外,明道亦云:“学者今曰无可添,只有可减,减尽便没事。”生于其心,便害于其道;动于其心,便害于其神。所以他又主张:“不得以天下万物挠己,己立后,自能了当得天下万物。”不以天下万物挠其心,则此心纯是一团天理融融了!
《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一团天理,便也是一团生机,一团生气。于此,明道又主提“识仁”。儒家以仁为道体,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也。”识仁功夫,即是悟道功夫。其《识仁篇》完全说的是明道、悟道、修道的心法,其中有不少功夫层次,唯懦家中人,十九都只是从文字上体会过去,未能深入,真是可惜!如其所云:
学者须先识仁,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义、礼、智、信,皆仁也。识得此理,以诚敬存之而已。不须防检,不须穷索。若心懈,则须防;心苟不懈,何防之有?理有未得,故须穷索;存久自明,安待穷索?此道与物无对,大不足以明之。天地之用,皆我之用。孟子言万物皆备于我,须反身而诚,乃得大乐。若反身未诚,则犹是二物有对。以己合彼,终未有之,又安得乐。订顽意思,乃备言此体。以此意存之,更有何事?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未尝致纤毫之力。此其存之之道,若存得,便合有得。盖良知良能,原不丧失。以昔日习心未除,却须存习此心,久久可夺旧习。此理至约,唯患不能守。既能体之而乐,亦不患不能守也。
这是承西铭而来的传道心法,乃儒家修持到“天地与我同体,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之重要法门。此种内养功夫,须由静入始得,静极方能妙契亲证。故程子复谓:“性静者,可以为学。”一个人在事功上,总可有绚烂之极的最髙境界,在心性上切要一归于平淡之极的平常境界,一心清静了无痕的素净境界,在本来面目上不添一尘的境界,方为无上上乘法,这也就是老子的“归真返朴”法。
四
小程子伊川,其学术思想与涵养方法,是小异而大同,偏差出入不多的。伊川为学头脑,要在“居敬穷理”、“养气集义”八字上。他认“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致知功夫则有在于穷理。其答问“人敬以直内,气便充塞天地否?”曰:“气须是养,集义所生。积习既久,方能生浩然之气。人但看所养如何?养得一分便有一分,养得二分便有二分。只将敬,安能便到充塞天地?”又曰:“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合内外之道也。”敬可以养心,义可以养气,其主敬功夫程度,较大程子为强。伊川又以“主一”为敬,唯其主一之方法,系由外铄入者,如云“一者无他,只是严肃谨齐,则心自一。”唯此乃小乘修养法,远不若由内制外功夫。心守于一,神凝于一,则无事不可办;故道家有“守一”法门。极之则可合天。天人合一之功,主在使人心与天心合一。究极言之,人心与天心本一,所以不一者,因分于物也。故去物心则得见人心,去人心,即得见天心。究竟言之,人心即天心。故伊川云:“一人之心,即天地之心;一物之理,即万物之理;一日之运,即一岁之运。”
他对养心亦力主收其心而不入于物。如云:“致知在格物,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因物而迁,迷而不悟,则天理灭矣,故圣人欲格之。”“欲思格物,则固已近道矣。是何也?以收其心而不放也。”收其心而不放于物,不因物而迁;以使心住心位,物住物位,境住境位,则真知真理自见。心不为物转而能转物,心不被境转而转境,此致知于心内之理,而非致知于心外之理也。致心内之理,其致者为天理,心与天理合,则一得永得,而亦一理贯万理矣。若致知于心外之理,则其所致者为事物之理,终其生,不可得而尽致矣。是以伊川又云:“闻见之知,非德性之知。物交物,则知之,非内也。今之所谓博学多能者是也。德性之知,不假见闻。”此致其不假见闻的德性之知,亦即阳明“致良知”之知。唯伊川只明到此地便又转向外出了,未再向内转入一层。
再向内转,便可彻见心的本体,寂然不动。要此寂然不动之本体,不动于外,亦不动于内,内外两不动摇,便可得真静真定。此等静定,不在学问,而在功夫。伊川尝云:“只是一个不动之心,释氏平生只学得这个字。”是以他说:“学者之先务在固心志,其患纷乱时,宜坐禅入定。”
伊川自己虽恒终日静坐,然究未深入有得,因其总在问学上用功。如其云:“所谓定,所谓静,实则不然;宜云止云动。”又云:“静时有知觉,有知觉则动。彼云:静而见天地之心,某则云:动而见天地之心。”此则为“道外汉”语,以止动代定静,虽是据于艮震二卦,然总远违于道。其言动而见天地之心,则更非有亲证、有自得之过来人语矣。唯考其苦心,在欲透出释氏藩篱,由其“才说静,便入释氏之说;不宜用静字,只宜用敬字”一段话,可以证之。殊不知定静本儒家自有物,只要你能说得比释氏高明精微,则释子禅徒,便会尽入你藩篱下矣!何避用之有?虽避之,然其门人如谢上蔡、杨龟山、游定夫等,仍溺于释老。
宋儒多谈理气、道家之学,气为其宇宙论与人生论中心思想之重要元素。道家尤重真元、真炁、元炁、祖炁,而统称真元炁与真元祖炁。伊川因之而提出真元之气。天玄子曰:“真元为入道之本,为合天之基,为入圣之门。而修真元祖炁之道,为羽化登真,脱体透出天地藩篱之不二法门。”盖真元乃天地万物人生最原始最真实之种子。伊川亦曾云:
真元之气,气之所由生,不与外气相杂,但以外气涵养而已。若鱼之在水,鱼之性命,非是水为之,但必以水涵养,鱼乃得生耳。人居天地气中,与鱼在水中无异。至于饮食之养,皆是外气涵养之道。出入之息者,阖辟之机而已。所出之息,非所入之气,但真元自能生气;所入之气,止当辟时,随之而入,非假此气以助真元也。若谓既反之气,复将为方伸之气,必资于此,则殊与天地之化不相似。
天地之化,自然生生不穷,更复何资于既毙之形?既返之气,以为造化。近取诸身,其阖辟往来,见之鼻息。然不必须假吸复入以为呼,气则自然生,人气之生,生于贞元;天地之气,亦自然生生不穷。至于海水,阳盛而涸,及阴盛而生,亦不是将已涸之气却生水,自然能生。往来屈伸,只是理也。盛则便有衰,昼则便有夜,往则便有来。天地中如宏炉,何物不销铄(语录)。此种宇宙论思想,实完全受道家影响。道家思想之特点,在先立其宇宙论,后立其人生论;先立其宇宙法则,后立其人生法则。本老子之“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之总原理,而产生其法天,法自然思想;以为其“天人合一”之阶梯与方法。此一理论,自古迄今,无有能外之者也。
五
朱晦庵为南宋大儒,理学泰斗,综罗百代,大有功于儒学。居恒教人“半日静坐,半日读书”。少从学于李侗。李主默坐澄心之学,故终其生,持守得固,把捉得定,俨然一代大师也。朱尝谓:“李先生终日危坐,而神采精明,略无聩略之气。”李曾师事罗从彦,彦事杨龟山。此一静坐心法学脉,主在看“喜怒哀乐未发之中”。朱云:“从彦教李侗,令静中看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未发时作何气象。侗亦以教熹,熹初不省。”“当初既不领略,后来又不深思,遂成蹉过,辜负此翁。”未发之时为心体,已发之时为心象,此则主于用也。从未发时下手,于心体上作存养功夫,为涵圣人气象之最基本功夫,丹道派与禅宗作功夫,亦重此着。
朱子对人生修养将重点放在心上,如云:“性者心之理,情者性之动,心者性情之主。”“合如此是性,动处是情,主宰是心。”“人多说性,看来当先说心。”心为人之主宰,亦为宇宙之主宰。佛家言即心即佛,即佛即心,均是心体上说的。穷理尽性至命,三段功夫,全在心上作,离了此心不成。是故他又说:“凡学先要明得一个心,然后方可学。譬如烧火相似,先吹发了火,然后加薪,则火明矣。若先加薪而后吹火,则火灭矣。某这里须是事事从心上理会起。”仙佛圣人、英雄豪杰、凡夫俗子,全在此心主宰。心上功夫疏略了,散漫了,放失了,则万事无可为矣。静坐功夫,主在制动心,而期心不动摇;主一功夫,主在收放心,而期心不散乱。心一静虚则自灵明,心一寂定则自神化,而光照地无遗矣。此皆直承孟子“不动心教”而来也。
晦翁曾云:“灵处只是心,不是性。性只是理。”又云:“心之灵,是先有知觉之理。理未知觉,气聚成形,理与气合,便能知觉。譬这烛火,是因得这脂膏,便有许多光焰。”此是发明心之灵觉与所以知觉之理。心有心灵光、心灵子,于静中收敛、涵融、锻炼、存养,及其至也,便可弥纶宇宙而无极。养心功夫,不可全在理上省察,先求穷个理来,则正如庄子所说:“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朱子却要先穷极事事物物之理来,其启陆王之争者即在此。
朱子居恒教人致力于静坐,其言曰:“学者半日静坐,半日读书。如此三年,无不进者。尝验之一两月便不同,学者不做此功夫,虚过一生,殊可惜!”至哉言也!
六
与朱子同时的有江西三陆之学。全祖望谓:“三陆子之学,梭山启之,复斋昌之,象山成之。”梭复之言不尽传,象山亦不注重于著述,故不类朱子,而名不在朱子下,盖有自得其大者在。
象山之学,为心学,下开王阳明心学一派。宗孟子而力主“先立乎其大者。”亦即是先立其心体。心立则一切皆立,心正则一切皆正;心仁则莫不仁,心敬则莫不敬。他说:“心之体甚大。若能尽我之心,便与天同。为学只是理会此。”又云:“道塞宇宙,非有所隐遁。在天曰阴阳,在地曰柔刚,在人曰仁义。故仁义者,人之本心也。”仁义即人之本心,故尽其心,即能尽其仁义之道。仁义配天地,故尽其心即可人与天合。此人之本心,尽人皆同。苟失其本心,蔽于物而迁于境,则便心各异用矣。于此,象山曾云:“心只是一个心,某之心,吾友之心,上而千百载圣贤之心,下而千百载复有一圣贤,其心亦只如此。”“愚不肖者不及焉,则蔽于物欲而失其本心;贤者知者过之,则蔽于知见而失其本心。”道家力主“复其真心”(即本心也),“还其真性”(即本性也),俾得返还于先天境界;亦即所以端其大本,而使人心与道心合一,无复迷失其本心也。
《大学》之正心诚意功夫,也可以即是立其本心功夫。本心立,则正如象山所谓:“当恻隐时,自然恻隐,当羞恶时,自然羞恶。当宽裕温柔时,自然宽裕温柔,当发强刚毅时,自然发强刚毅。”完全不假人力作为于其间,且亦无须辨别义理而自然与义理合。如日月之运行,完全出之于自然运行,无须考虑该如何运行方如何运行。本心作用,则当仁自然仁,当义自然义,当孝自然孝,当悌自然悌;无先有故为仁义孝悌之心,而自然仁义孝悌,且亦不自觉在行其仁义孝悌;斯即本心本性之自然作用,所谓天也,而非人也者是。在此,吾人须知发明本心,非禅宗之旨,乃吾儒固有之者;唯南禅特别强调“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与“即心是佛,即佛是心”而己。
附录 诸家养生诀法
一、苏子瞻养生颂
苏子瞻《养生颂》云:已饥方食,未饱先止,散步逍遥,务令腹空。即腹空时,即便入室,不拘昼夜,坐卧自便,唯在摄身。使如木偶,常自念言,我今此身,若少动摇,如毫发许,便堕地狱。如商君法,如孙武令,事在必行,有死无犯。又用佛及老子言,视鼻端白,数出入息,绵绵若存,用之不竭。数至数百,此身寂然。此身兀然与虚空等。不烦禁制,自然不动。数至数千,或不能数,则有一法,强名曰随。与息俱出,复与俱入。随之不已,一旦有住,不出不入,忽觉此息,从八万四千毛窍中,云蒸雨散,无始以来,诸病自除,诸障自灭,定能生慧,自然明悟。譬如盲人,忽然眼明,此时何用求人指路,是故老人言尽于此。
二、长生耐老小周天法
小周天法,先将身心澄定,面东趺座,平坐亦可,但前膝不可低,身子不可着物。呼吸和平,以手作三昧印,掐无名指。右掌加左掌上,按于脐下,叩齿三十六通,以集心神;赤龙搅海,内外三十六遍。赤龙舌也,内外,齿内外也。双目随舌转运,舌抵上腭,静心数息三百六十周天毕,待神水满,漱津数遍,用四字诀(摄提谷道,舌抵上腭,目闭上视,鼻吸莫呼)。从任脉摄过谷道,到尾闾,以意运送,徐徐上夹脊中关,渐渐速些,闭目上视,鼻吸莫呼。撞过玉枕(头上脑后骨)。将目往前一忍,直转昆仑(头顶)。到下鹊桥(舌),分津送下重楼,入离宫(心也),而至气海(脐下穴也)。略定一定,复用前法。连行三次,口中之津,分三次咽下,所谓天河水逆流也。静坐片时,将手左右擦丹田一百O八遍,连脐抱住。放手时,将衣被脐腹间围住,勿令风入(上所谓养得丹田暖暖热。此是神仙真妙法)。次将大指背擦热,拭目十八遍,去心火。擦鼻三十六遍,润肺。擦耳十八遍,补肾。擦面三十六遍,健脾。两手掩耳鸣天鼓,徐徐将手往上,即朝天揖,如是者三,徐徐呼出浊气四五口。鼻收清气,两手抱肩,移筋换骨数遍。擦玉枕关三十六遍,擦腰眼(即肾堂)一百八遍,擦足心(即泉涌)各一百八下,谓之一周。久久行之,精神强旺,百病不生,长生耐老。
三、气功六字却病法
六字出息,治病之旨,常道从正,变道从权。
〔嘘〕应肝 春行之 肝病行之
〔呵〕应心 夏行之 心病行之
〔呼〕应脾 四季行之 脾病行之
[呬]应肺 秋季行之 肺病行之
〔吹〕应肾 冬行之 肾病行之
〔噫〕应三焦 热病行之
上六字诀,《道藏•玉轴经》云:言世人五脏六腑之气,因五味薰灼,又被七情六欲所乱,积久成患,以致百骸受病。故太上悯之,以六字气诀,治五脏六腑之病。其法行时宜静室中,暖帐厚褥,盘足跌坐,将前动功,略行一次。初学静功,恐血脉不利,故先行动功,后及静功。若七日后,不必行动功。行动功毕,即闭固耳目口齿,存想吾身,要身似冰壶,心如秋月。良久待其呼吸和脉定,然后口中微放浊气一二口,然后照前节令行之。
假如春月,须低声念嘘字,不可令耳闻,闻即气粗,粗恐气泄耳。放嘘字气尽,即以鼻收清气,入于本经,仍及丹田。一收一放,各二十四,或三十六。余仿此,乃时令运行之常道也。
假如秋月,患目疾,应乎肝,当行嘘字。又如春患虚黄,当行呼字,此乃权变应病之法。
独肺部之疾,肺本主气,不得行此法,宜专行咽津功夫,降火甚捷。
凡修此道,须择子日子时,起首二十七日为期,如耳聋虚劳鼓膈之症,顿然自愈,行之既久,腹中自闻漉漉有声。内视自有一种景象,百病除而精神充矣。至于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功夫,兹不具述。
附:念六字口诀歌
肝若〔吁〕时目睁睛。肺如〔咽〕气手双擎。心〔呵〕顶上连叉手。肾〔吹〕抱取膝头平。脾病〔呼〕时须撮口。三焦客热卧〔嘻〕宁。
附:四季却病六字诀
春〔嘘〕明目大扶肝。夏至〔呵〕心火自阑。秋〔呬〕定知金肺润。冬〔吹〕唯令肾中安。三焦〔嘻〕却除烦热。四季常〔呼〕脾化餐。
切忌出声闻口耳,其功尤胜保神丹。
尤乘五养说
一、养心说
夫心者,万法之宗,一身之主,生死之本,善恶之源,与天地而可为神明之主宰,而病否之所由系也。盖一念萌动于中,六识流传于外,不趋乎善,则五内颠倒,大疾缠身。若夫达士则不然,一真澄湛,万祸消除。老子曰: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所以妄想一病,神仙莫医。正心之人,鬼神亦惮!养与不养故也。目无妄视,耳无妄听,口无妄言,心无妄动。贪嗔痴爱,是非人我,一切放下。未事不可先迎,遇事不宜过扰,既事不可留住;听其自来,应以自然,任其自去。忿憤恐惧,好乐忧患,皆得其正,此养之法也。
二、养肝说
夫肝者,魂之处也。其窍在目,其位在震。通于春气,主春升发动之令也,然木动风,故经曰:诸风掉眩,皆属于肝;又曰:阳气者,烦劳则张,精绝辟积于夏,使人煎厥,设气方升。而烦劳太过,则气张于外,精绝于内。春令邪辟之气,积久不散,至夏未痊,则火旺而真阴如煎,火炎而虚气逆上,故曰煎厥。按《脉解论》曰:肝气失治,善怒者名曰煎厥。戒怒养阳,使生生之气,相生于无穷。又曰:大怒则形气绝。而血菀于上,使人薄厥菀结也。怒气伤肝,肝为血海。怒则气上,气逆则绝,所以血菀上焦。相迫曰薄,气逆曰厥。气血俱乱,故为薄厥。积III于上者,势必厥而吐也。薄厥者,气血之多而盛者也,所以肝藏血。血和则体泽,血衰则枯槁,故养肝之要在乎戒忿,是摄生之第一法也。
三、养脾说
脾者,后天之本,人身之仓廪也。脾应中宫之土,土为万物之母,如婴儿初生,一日不再食则饥,七日不食,则肠胃涸绝而死。经曰:安谷则昌,绝谷则亡。盖谷气入胃,洒陈六腑,而气至始,调五脏而血生,而人资以为生者也。然土恶湿而喜燥,饮不可过,过则湿而不健;食不可过,过则壅滞而难化,病由是生矣。故饮食所以养生,而贪嚼无厌,亦能害生。《物理论》曰:谷气胜元气,其人肥而不寿,养性之术,常令谷气少则病不生。谷气且然,矧五味餍饫为五内害乎?甚而广搜珍错,争尚新奇,恐其性味良毒,与人脏腑宜忌,尤未可晓。故西方圣人,使我戒杀茹素,本无异道,人能戒杀则性慈而善念举,茹素则心清而肠胃厚。无嗔无贪,不由此,外考禽兽肉食,谷者宜人,不可不慎。
四、养肺说
肺者,脏之长也,心之华盖也,其脏魄,其主气,统领一身之气者也,经曰:有所失亡,所求不得,则发肺鸣,鸣则肺热叶焦,充之则耐寒暑,伤之则百邪易侵,随自痿矣。故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劳则气耗,思则气结,七情之害,皆气主之也。直养无害,而后得其所以浩然者,天地可塞,人之气与天地之气可一也;道义可配,人之气与天地之气可合也。先王以至日闭关,养其微也,慎言语,节饮食,防其耗也。
五、养肾说
肾者,先天之本脏,精与志之宅也。《仙经》曰:借问如何是玄牝,婴儿初生先两肾。又曰:玄牝之门,是为天地根。是故人未有此身,先生两肾,盖婴儿未成,先结胞胎,其象中空,一茎透起,形如莲蕊,一茎即脐带,莲蕊即两肾也,为五脏六腑之本。十二脉之根,呼吸之主,三焦之原,人资以为始,岂非天地之根乎?而命寓焉者。故又曰:命门天一生水,故曰坎水。夫人欲念一起,炽若炎火。水火相克,则水热火寒,而灵台之焰,藉此以灭矣。使水先枯涸,而木无所养,则肝病。火炎则土燥而脾败,脾败则肺金无资,咳嗽之症成矣。所谓五行受伤,大本已去,欲求长生,岂可得乎?庄子曰:人之大可畏者,衽席之间,不知戒者故也,养生之要,首先寡欲。嗟乎!元气有限,情欲无穷,《内经》曰: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竭其精,此当戒也,然人之有欲,如树之有蠢,蠢甚则木折,欲炽则身亡。《仙经》曰:无劳尔形,无摇尔精,无使尔思虑营营,可以长生。智者鉴之。
清心调息法
清心法
行运气功夫,又加动功,再及静功,则胸膈舒泰,气血流行,宿疾沉疴为之顿去。但此心不清,或预料将来,或追悔已往,或为钱财,或为声色,或为意气,种种妄想,缠绵纠结,杂乱其心,则欲火内生,气血复乖,前功尽废矣。声色货利皆身外之余物,至于意气争执,尤觉无谓,儿孙自有儿孙福,更无纤毫牵挂,一切世味淡然漠然,但得自在逍遥,随缘度日足矣。此即却病之方,延年之乐。钱财所以养生,若贪取之,必致伤生;声色所以悦心,若过恋之,必致损身;意气所以自高,若争竞之,反自取辱;酒肉所以适口,若沉酣之,反能为害;故曰:酒色财气伤人物,多少英雄被他惑。若能打退四凶魔,便是九霄云外客。善养生者,先除六害。一曰薄名位,二曰廉货财,三曰少色欲,四曰减滋味,五曰摒妄想,六曰除嫉妒。如六者尚存,不能自禁,即道经空念,其如衰朽,安得挽乎?
调息法
调息一法,贯彻三教。大之可以入道,小用亦可以养生,静功之最上一乘法也。故迦文垂教,以视鼻端白,数出入息,为止观初门。庄子《南华经》曰:至人之息以踵。《大易•随卦》曰:君子以向晦入宴息。王龙溪曰:古之至人,有息无睡,故曰:向晦入宴息。宴息之法,当向晦时,耳无闻,目无见,四体无动,心无思虑,如种火相似。元天元神元气,停育相抱,真意绵绵。老子曰:绵绵若存是也。其开阖自然,与虚空同体,故能与虚空同寿也。世人终日营营,精神困败,借此夜间一睡,始够日间之用,不能调之,一点光明,尽被后天尘浊所蔽,是谓阳陷于阴也。
调息之法,不拘时候,平身端坐,解衣缓带,务令适然。口中舌搅数次,微微吐出浊气,不令有声,鼻中微微纳之,或三五遍二七遍,有津咽下。叩齿数通,舌抵上腭。唇齿相着,两目垂帘,令胧胧然,次即调痛息,不喘不粗。或数息出,或数息入,从一至十,从十至百。摄心在数,勿令散乱。如心息相依,杂念不生,则止勿数,任其自然,坐久愈妙。若欲起身,须徐徐舒放手足,勿得遽起。能勤行之,静中光景,种种奇特,直可明心见性,不但养生全生而已。出入绵绵,若存若亡,神气相依,是为真息。息息归根,自能夺天地之造化,长生不死之妙道也。
孙思邈真人卫生歌节抄
天地之间人为贵,头像天兮足像地,
父母遗体宜保之,箕畴五福寿为最。
卫生切要知三戒,大怒大欲并大醉,
三者若还有一焉,须防损失真元气。
欲求长生先戒性,火不出兮神自定,
木还去火不成灰,人能戒性方延命。
贪欲无穷损却精,用心不已走元神,
劳形散尽中和气,更复何能保此身。
心若太耗耗则竭,形若太劳劳则歇,
神若太伤伤则虚,气若太损损则绝。
世人欲知卫生道,喜乐有常嗔怒少,
心诚意正思虑除,顺理修身去烦恼。
春嘘明目木扶肝,夏至呵心火自闲,
秋咽定收金肺润,冬吹肾水得平安。
三焦嘻却除烦热,四季常呼脾化餐,
切忌出声闻口耳,其功尤胜保神丹。
发宜多梳气宜炼,齿宜频叩津宜咽,
子欲不死修昆仑,双手揩摩常在面。
君子之人守斋戒,心旺肾衰宜切记,
常令充实勿空虚,日食须当去油腻。
太饱伤神饥伤胃,太渴伤血并伤气,
饥餐渴饮勿太过,免致膨胀伤心肺。
醉后强饮饱强食,未有此生不成疾,
人资饮食以养身,去其甚者自安适。
食后须行百步多,手摩脐腹食消磨,
夜半云根灌清水,丹田浊气切须呵。
坐卧切防脑后风,脑内人风人不寿,
更兼醉饱卧风中,风才一人成灾咎。
养体须当节五辛,五辛不节损元神,
莫教引动虚阳发,精竭神枯定丧身。
恩爱牵缠不自由,利名萦绊几时休,
放宽些子自家福,免致中年搔白头。
顶天立地非容易,饱食暖衣宁不愧,
思量无以报洪恩,早暮焚香谢天地。
身安寿永事如何,胸次平夷积善多,
惜命惜身兼惜气,请君熟参卫生歌。
孙思邈真人养生铭
怒甚偏伤气,思多太损神,神疲心易役,气弱病来侵。
勿使悲欢极,常令饮食均,再三防夜醉,第一戒晨嗔。
亥寝鸣天鼓,晨兴漱玉津,妖邪难犯己,精气自全身。
若要无诸病,常当节五辛,安神宜悦乐,惜气保和纯。
寿夭休论命,修行本在人,若能遵此理,平地可朝真。
真西山卫生歌节抄
万物唯人为最贵,百岁光阴如旅寄,
自非留意修养中,未免疾苦为身赘。
何心餐霞饵大药,妄意延龄等龟鹤,
但于饮食嗜欲间,去其甚者将安乐。
食后徐行百步多,两手摩肋并胸腹,
须臾转手摩肾堂,谓之运动水与土。
仰面常呵三四呵,自然食毒气消磨,
醉眠饱卧俱无益,渴食饥餐尤戒多。
食不欲粗并忌速,宁可少餐相接续,
若教一顿饱充肠,损气伤脾非尔福。
视听行坐不可久,五劳七伤从此有,
四肢亦欲得小劳,譬如户枢终不朽。
卧不厌缩觉即舒,饱宜沐浴饥宜梳,
梳多浴少益心目,默寝暗眠神晏如。
四时唯夏难调摄,伏阴在内肠易滑,
补肾汤丸不可无,食物稍冷休鋪啜。
心旺肾衰何所忌,特忌疏通泄精气,
寝处尤宜严密间,宴居静虑和心气。
道家更有颐生旨,第一戒人少嗔恚,
秋冬日出始穿衣,春夏鸡鸣宜早起。
子后寅前睡觉来,瞑目叩齿二七回,
吸新吐故毋令误,咽漱玉泉还养胎。
指摩手心熨两眼,仍更揩摩额与面,
中指时时擦鼻茎,左右耳根筌数遍。
更能干浴一身间,按瘠时须纽两肩,
纵有风劳诸湿气,何忧腰背复拘挛。
嘘呵呼嘻吹及哂,行气之人分六字,
果然依用口诀中,新旧有疴皆可治。
声色虽云属少年,稍知撙节乃无愆,
闭精息气宜闻蚤,莫使羽苞火中燃。
有能操履常方正,于利无贪名不竞,
纵向歌中未尽行,可保周身亦无病。
附录 古真导引按摩摄生法
上古仙真传导引按摩摄生诀法甚多,要皆大同而小异,勤而行之,持之以恒,未有不得却病延年之效者。兹特选录《寿世青编》所刊四大诀,录之于下。
一、导引却病法
古真曰:天有三宝日月星,人有三宝精气神,此其旨可得而知也。性命之理,简易渊微,舍精气神,则别无了道之门。人自离母腹,三元真气,日可生发,后为情欲所蔽,不知保养,新伤者多,于是古圣传授教人修补之法。呼吸吐纳,存神运想,闭息按摩,虽非大道,然能勤行积久,乃可却病延年。若夫虚劳内损,痼疾经年,即扁鹊仓公,难于措手。苟能积气开关,决有回生之效。久之则任督二脉交通,水升火降,乃成既济。从前受病之根,斩刈无遗,嗣后真元之气,蒸蒸不竭。然勿谓草木无功,遂委之命也哉。
二、内养下手诀
《易》曰:一阖一辟谓之变,往来不穷谓之通,阖辟往来无非道也。人生以气为本,以息为元,以心为根,以肾为蒂。此肾是内肾,脐下一寸三分是也。中有一脉,以通天息之浮沉。息总百脉,一呼则百脉皆开,一吸则百脉皆合。天地造化流行,亦不出于阖辟二字。人之呼吸,即天地之阖辟也。是乃出于心肾之间,以应天地阴阳升降之理。人能知此,养以自然,则气血从轨,无俟乎搬运之烦,百病何自而生?如有病能知此而调之,则不治而自却矣。下手之诀,必先均调呼吸。均调呼吸,先须屏绝外缘,顺溢凉之宜,明燥湿之异,明窗净几,涤虑清心,闭目端坐,叩齿三十六遍,以集心神。然后以大拇指背于手掌心,劳宫穴处,摩令极热,周拭目之大小皆各九遍,并檫鼻之两旁各九遍,又以两手摩令热,闭口鼻气,然后摩面,不拘遍数,以多为上,名真人起居法。次以舌舐上腭,搅口中华池上下,取津漱炼百次,候水澄清,一口分作三次,汨然咽下,名曰赤龙取水,又曰玉液炼己法。最能灌溉五脏,光泽面目,润肺止嗽,其效若神。行持时不必拘定子午,每于夜半后,生气时行之;或睡觉时皆妙,如日中闲暇时亦可。
三、长生十二段锦
1.叩齿:齿为筋骨之余,常宜叩击,使筋骨活动,心神清爽,每次叩击三十六数。
2.咽津:将舌舐上腭,久则津生满口,便当咽之;咽下汨然有声,使灌溉五脏,降火甚捷,咽数以多为妙。
3.浴面:将两手自相摩热,覆面擦之,如浴面之状,则须发不白,即升冠鬓不斑之法,颜如童矣。
4.鸣天鼓:将两手掌掩两耳窍,先以第二指压中指弹脑后骨上,左右各二十四次,去头脑疾。
5.运膏肓:此穴在背上第四椎下脊两旁各三寸,药力所不到,将两肩扭转二七次,治一身诸疾。
6.托天塔:以两手握拳,以鼻收气运至泥丸,即向天托起随放左右膝上;每行三次,去胸腹中邪气。
7.左右开弓:此法要闭气,将左手伸直,右手作攀弓状,以两目看右手,左右各三次。泻三焦火,可以去臂腋风邪积气。
8.摩丹田:此法将左手托肾囊,右手摩丹田,三十六次。然后左手转换如前法,暖肾补精。
9.擦内肾穴:此法要闭气,将两手搓热,向背后檫肾堂及近脊命门穴,左右各三十六次。
10.擦涌泉穴:此法用左手把住左脚,以右手檫左脚心,左右交换,各三十六次。
11.摩夹脊穴:此穴在背脊之下,肛门之上,统会一身之气血,运之大有益,并可疗痔。
12.洒腿:足不运则气血不和,行走不能爽快,须将左足立定,右足提起,共七次,左右交换如前。
上长生十二段锦,乃运导按摩之法。古圣相传,却病延年,长生不老,明白浅易,尽人可行。庄子曰:呼吸吐纳,熊经鸟伸,为寿而己矣。此导引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由是传之至今,其法自修养家书,及医经所载,种数颇多,又节取要约,切近者十六则,合前十二段参之,各法大概备矣。
四、无病导引法十六诀
凡行功每于子后寅前,此时气清腹虚,行之有效,先须两目垂帘,披衣端坐,两手握固趺坐,当以左足后跟,曲顶肾茎根下动处,不令精窍漏泄耳。
1.两手当屈两大指,抵食指根,余四指捻定大指,是为两手握固。然后叩齿三十通,即以两手抱项,左右宛转二十四次。此可去两胁积聚之邪。
2.复以两手相叉,虚空托天,反手按顶二十四。此可除胸膈间病。
3.复以两手心掩两耳,却以第二指弹臆后枕骨二十四。此可除风池邪气。
4.复以两手相捉,按左膝左捩身,按右膝右挾身,各二十四。此可去肝家风邪。(捩音例。)
5.复以两手一向前一向后,如挽五石弓状二十四次。此可去臂腋积邪。
6.复大坐展两手纽项,左右反顾,肩膊随二十四次。此可去脾胃积邪。
7.复以两手握固,并拄两肋摆撼两肩二十四。此可去腰肋间之风邪。
8.复以两手交捶臂及膊。反捶背上连腰股各二十四。此可去四肢胸膈之邪。
9.复大坐斜身偏倚,两手齐向上,如排天状二十四。此可去肺家积聚之邪。
10.复大坐伸足,以两手向前,低头扳足二十四次。却钩所伸足,屈在膝上,按摩二十四。此可去心包络间邪气。
11.复以两手据地,缩身曲脊,向上十二举。此可去心肝二经积邪。
12.复以起立据床,拔身向背后视,左右各二十四。此可去肾间风邪。
13.复起立徐行,两手握固,左足前踏,左手摆向前,右手摆向后,右足前踏,右手摆向前,左手摆向后二十四。此可去两肩俞之邪。
14.复以手向背上相捉,低身徐徐宛转二十四。此可去两肋之邪。
15.复以足相纽而行,前进十数步,后退十数步,复高坐伸足,将两足纽向内,复纽向外,各二十四。此可去两膝两足间风邪。
16.行此十六节讫,复端坐垂帘,握固冥心,以舌舐上腭搅取华池神水漱三十六次,作啯啯声咽下。复闪气,想丹田之火自下而上,遍烧身体内外蒸热乃止。
愚按:老子导引四十二势,婆罗门导引十二势,赤松子导引十八势,钟离权导引八势,胡见素五脏导引法十二势,在诸法中颇为妙解。然撮其功要,不过于此。学者能日行一二遍,久久体健,身不复疲倦,而得无病难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