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蛊
(䷑巽下艮上)
蛊,元亨,利涉大川。先甲三日,后甲三日,
王弼注:蛊者,有事而待能之时也。可以有为,其在此时矣。
孔颖达《正义》:蛊者,有为之时,拔拯危难,有事待能之时也。物既蛊坏,须有事,营为所作之事,非贤能不可。
朱子《本义》:蛊,坏极而有事,蛊坏之极,乱当复治。
御纂《周易述义》:卦自泰变乾变巽而弱,坤变艮而止,不能事事,故泰坏而成蛊,今欲治之,必反其道,巽复乾,艮综震,故元亨用乾也,健以起其弱也。利涉大川,用震也。动以振,其止也,先甲后甲,兼用乾震也。甲,乾也,乾纳甲也。先甲三日,先乾三卦也。先乾三卦为震,后乾三卦为艮;艮阳终则震阳始,乾行不息也。任天下之事者,用其震动,以符乾行,尽变巽止之习,则无蛊矣。
敬按:此论蛊卦之义与治蛊之道,极为精确。用其震动以符乾行,良相以之治国,良医以之治病,其理同也。
山下有风,蛊。君子以振民育德。
朱子《本义》:山下有风,物坏而有事矣,而事莫大于二者,乃治己治人之道也。
御纂《周易述义》:风之在天上与地上、水上者,皆行而无阻。山下有风,则为山所阻,旋转而不畅。蛊者,风之族也。故风字从虫,风郁则山木滞,淫而虫生,蛊之象也。饬蛊之君子以之振起,其民养育其德,民不振则风俗呰寙而有蛊。振民者,取风在下而振动山木之象。德不育则人心惑乱而有蛊。育德者,取山在上而涵育风气之象。夫蛊之时,百度未举而独先民德,圣人施为气象,亦可见矣。苏氏《易传》云:器久不用而虫生之,谓之蛊。人久宴溺而疾生之,谓之蛊。天下久安无为而弊生之,谓之蛊。序卦曰:蛊者,事也。夫蛊,非事也,以天下为无事而不事事,则后将不胜事矣,此蛊之所以为事也。而昧者乃以事为蛊,则失之矣。器欲常用,体欲常劳,天下欲常事事,故曰:巽而止蛊,蛊之灾非一日之故也,必世而后见。故爻皆以父子言之明,父养其疾,至子而发也。君子见蛊之渐,则涉川以救之,及其成,则不事王侯以远之。蛊之成也,良医不治。
按:此发明蛊卦之义尤为尽致。然则因病服药,干蛊之方也。讳疾忌医,裕蛊之道也。蛊成不治,悔无及矣。
《周礼》:秋官庶氏下士一人,徒四人。
《正义》郑氏康成曰:庶读如药煮之。煮,驱除蛊毒之意。刘氏彝曰:毒蛊病人,非一种,仅下士主之者,盖掌其方书治禁之法。
御案:害人之物,莫酷于猛兽,故首冥氏以攫噬,莫之能避也。蛊毒次之,其发较迟,而死伤则一也。
庶氏掌除毒蛊,以攻说襘之,嘉草攻之。
《正义》郑氏康成曰:毒蛊,毒物害人者。律曰:敢蛊人及教令者,弃市攻说,祈名,祈其神求去之也。嘉草药物攻之,谓熏之。郑司农云:襘,除也。贾氏公彦曰:攻说襘之,去其神。嘉草攻之,去其身。郑氏锷曰:《左传》于文皿虫为蛊,谷之飞亦为蛊,皆谓其腐坏也。毒物能腐坏人之心腑,故谓之蛊。《大祝六祈》有攻说,皆以辞责神也。此曰攻、曰说,又曰襘,非六祈之所谓。襘,当读如溃,痈之溃,谓以辞责之使其毒溃散。凡驱蛊则令之比之。《正义》郑氏康成曰:使为之又校次之。刘氏彝曰:凡驱蛊者,随其方土之所宜,各有能者,人有病则令驱之,已乃比其忧劣。
御案:此官仅下士一人,故人有能驱蛊者,则令之而比次其术之高下。
《礼记·月令》:大傩旁磔。
注:磔,攘也。厉鬼为蛊,将出害人,旁磔于四方之门。桂氏曰:风动蛊生,故磔狗止风以御蛊。
《左传》:成公十一年,晋侯梦大厉,被发及地,搏膺而踊曰:杀余孙不义,余得请于帝矣。壤大门及寝门而入,公惧,入于室又壤户,公觉。召桑田巫,巫言如梦。公曰:何如?曰:不食新矣。公疾病,求医于秦,秦伯使医缓为之,未至,公梦疾为二竖子,曰:彼良医也,惧伤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医至曰: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
按:晋侯梦见之鬼,非必出于赵氏,乃平素所为过当,元气既衰,鬼蛊乘之,托言赵氏,所谓心虚生暗鬼也。今世此证甚多,十三鬼穴,皆其所伏,不独膏肓也。
《左传》:昭公元年,晋侯有疾,求医于秦。秦伯使医和视之,曰:疾不可为也,是谓近女室,疾如蛊。
按:晋侯乃晦淫惑疾,非中蛊也,故曰如蛊。余常谓中蛊则惑矣,而惑于谗言,惑于女色,则心昏志乱,倒行逆施,如中蛊然。故凡暗中害人,曰下蛊;损人利己,曰投蛊;摄取财物,曰蛊盗;挑唆起事,曰蛊动。皆此义也。中蛊则惑,惑字亦有两义,其引为同类,结为死党,亦可云惑,初非害之,迨至谋逆不成,聚而歼旃,则其被害更酷,尚不如中蛊者之犹能施治也。
《史记》:封禅书秦德公作伏祠,磔狗邑四门,以御蛊灾。
按:伏祠,即取暑伏,可以伏鬼之义。
《通鉴辑览》:汉武帝征和二年,巫蛊事起。
是时,方士及诸神巫,多聚京师,率皆左道,惑众变幻,如所不为。帝尝梦木人数千,持杖欲击帝,帝惊寤,因是体不平,遂苦忽忽善忘。
《后汉书·礼仪》:仲夏之月,以朱索莲,荤菜弥牟朴蛊钟,以桃印以施门户。先腊一日,大傩逐疫,黄门唱,侲子和曰:穷奇腾根,共食蛊,追恶凶,赫汝躯,拉汝干节,解汝肉,抽汝肺肠,汝不急去,后者为粮。
《正字通郝敬》曰:弥牟,御止涂抹之义。《博雅》:朴,大也、捽也,《广韵》钟,当也。
按:荤菜,即大蒜,能杀蛊,今人犹沿用之。
《说文》:蛊,腹中虫也。臬桀死之,鬼亦为蛊。
段氏曰:中、虫,皆读去声。虫,食物也,亦作蚛。腹中虫者,谓腹内中虫,食之毒也。
臬,当作枭具之借字也。桀者,磔之古字也。
《后汉书》:华佗尝行道,见有病噎者,因语之曰:向来道隅有卖饼人,萍齑甚酸,可取三升饮之,病自当去。即如佗言,立吐一蛇,乃悬于车而候佗。小儿戏于门中,逆见,自谓曰:客车边有物,必是逢我翁也。及客进,顾视壁上悬蛇以十数,乃知其奇。
按:萍,水上浮萍也。《魏志》及《本草》并作:蒜齑,酸能伏蛊,辛能杀虫,故皆治之。南史李道念病已五年,丞相褚澄诊之曰:非冷,非热,取蒜一升,煮食,吐出一物,涎里视之,乃鸡雏,翅足俱全。澄曰:未尽也,更吐之,凡十二枚而愈。
按:此亦中毒,蒜能吐蛊,故效。调食白沦鸡子所致,恐未确。
《魏书·灵征志》:太和元年五月,有狐魅,截人发。熙平二年自春,京师有狐魅截人发,人相惊恐。至六月,灵大后召诸截发者,鞭之于千秋门外。
按:截发,即蛊所为,捕之无踪,即讹为狐魅,召而鞭之,乱政也,人生此时,不幸甚矣!《随园随笔》未解其故。以随园之博识,而犹未解,宜世人之有言不信也,至谓有蚕蛾吃人百十,乃正始二年事,连类记之,随园偶误耳。
《北齐书》:武平四年正月,有狐媚多截人发。
《通鉴辑览》:隋文帝十八年五月,禁畜猫鬼,蛊毒压魅野道者。
独孤后之弟延州刺史陀,有婢事猫鬼,能使人杀人,会后与杨素妻郑氏俱有疾,医皆曰猫鬼疾也,上意陀所为,令高炯等鞫治之,具得其实。诏陀夫妇,皆赐死。后为之请,于是免陀死,诏自今有犯者,投四裔。
《独狐陀传》:陀婢徐阿尼,本从陀母家来,常事猫鬼,每以子日后祀之。言子者,鼠也。其猫鬼每杀人,所死家财物潜移于畜猫鬼家。陀尝从家中索酒,其妻曰:无钱可酤。陀因谓尼曰:可令猫鬼,向越公家,使我足钱也,阿尼便咒之。居数日,猫鬼向素家。陀又于园中谓尼曰:可令猫鬼向皇后,所使多赐吾物,阿尼复咒之,遂入宫中。杨素乃于门下,外省遣阿尼呼猫鬼,于是夜中置香粥一盆,以匙扣而呼之曰:猫女可来,无住宫中久之。阿尼色正青,若被牵曳者,云猫鬼已至,先是有人讼其母为人猫鬼所杀者,上以为妖妄,怒而遣之,及陀得罪,乃诏诛,被讼行猫鬼家。
《隋书志》:江南数郡,往往畜蛊,而宜春偏甚。其法以五月五日聚百种虫,大者至蛇,小者至虱,合置器中,令自相啖,余一种存者留之,蛇则曰蛇蛊,虱则曰虱蛊。行以杀人,因食入人腹内,食其五脏,死则其产移入蛊主之家,三年不杀他人,则畜者自踵其毙,累世相传不绝。亦有随女子嫁者,千宝谓之为鬼。自侯景乱后,蛊家多绝,既无主人,故飞游道路,中之则殒焉。
杨慎云:此俗移于滇中,每遇亥夜,则虫飞出饮水,其光如星。鲍照诗所谓“吹蛊痛行晖”也,尝亲见之。
按:畜蛊不独江南,亦不止移于滇中,南省苗蛮皆畜之,今北方亦有能者,山左尤多。
《宋史·太祖纪》:徙永州诸县民之畜蛊者,三百二十六家,于县之僻处,不得复齿于乡。《宋史·窦贞固传》少时中蛊,若赘在喉中,常鲠阂,及为相因,大吐有物,类蜥蜴,落银盆中。
按:此知蛊毒害人,有速有迟,不皆致死,故可治也。
《宋史·五行志》:建炎二年,天雨纸钱于营中,厚盈寸,明日与金人战,城下败绩。
按:《明史稿·五行志》从宋中例谓:天雨纸钱,为金之妖主,旱主讹言,不知妖人放蛊,其术宜晴,即用此以反风止雨,故多旱。民间惊恐,故多讹言。光绪三年,亢旱喧传,妖人剪发,每逢欲雨,往往落下纸钱即止。或于雨后拾得之,大如车轮,小如鹅眼,遇病蛊者,投以败鼓皮于亥时,问之自云,以纸钱为宝,及擒获纸人,果挟纸钱,故知之。
《元史》:韩林儿,栾城人也。以白莲教烧香惑众,其父名山童,与颖州刘福通、杜遵道、罗文索、韩皎儿等谋起兵,官捕山童杀之。子林儿逃入武安山中,聚众十余万,据亳州国号宋改元龙凤,元兵来伐,败走安丰,明祖挟还金陵,三年殂。
按:此则白莲教之名,元时已著,与山童同时,又有僧莹玉,以妖术与徐寿辉、邹普胜、倪文俊等作乱。
《通鉴》:明永乐十八年三月,蒲台妖妇唐赛儿作乱,讨平之,赛儿自称佛母,知成败,得石函中妖书、宝剑役鬼神,剪纸作人马相战斗,衣食财物随所需,以术运致。
按:古今以妖术惑众者,每云知成败,能祸福,人如置盘,照水即见人祸福、事成败之类,皆诈也。盖谓人将有祸,即以蛊祸之祸,果至,谓己能转祸为福,即呼蛊去祸,果。己谓人事有成,即以蛊成之,谓人事必败,即以蛊败之。至于运致赌财物,即蛊盗之术也。役使鬼神,即隐形之法也。呜呼,教匪以妖术,愚人终归于败,而不知已为天下之至愚也。吾愿世人皆知其愚,不为胁从,教匪且自悔其愚而不为祸首矣。
《明大事记》:嘉靖三十六年,妖人马祖剪楮为兵,以骇众,民间多悬乞其足,定四字以厌之。
按:此符已载字典。
《通鉴辑览》:天启二年五月,山东白莲教徐鸿儒作乱。
鸿儒钜野人,迁郓城。万历末,以白莲教惑众,深州王森云得狐传,以狐尾招人。闻异香多归附之,号闻香教。森死,其子好贤,有异志,结徐鸿儒。鸿儒败,森子走苏州,又挈家南走至扬州,事露就擒。
按:蛊毒亦香,王森自云:得狐传狐尾,故香也。尝治初中蛊者,取出未及消化之毒丸,闻有异香,如鸦片烟,故知之。
《刑律》:凡造畜蛊毒,堪以杀人及教令者斩。造畜者,财产入官,妻子及同居家口,虽不知情,并流二千里安置。若以蛊毒,毒同居人,其被毒之人,父母、妻妾、子孙,不知造蛊情者不坐。告获者,官给赏银二十两。
按:蛊律甚严,而世人不察,宜乎蛊毒之盛行也。《律例辑注》云:蛊甚多,有蛇蛊、鹅蛊、小儿蛊、金蚕蛊等名,以蛊毒人,刻期必死,有期在数年之后者,惟金蚕最毒。《洗冤录》云:蛊能隐形似鬼神,其毒不一,皆变乱元气。金蚕,一名食锦虫,屈如指环,食故绯帛锦如蚕之食叶,取其粪置饮食中,毒人,人即死。蚕得所欲,则曰置他财,使人暴富,然遣之极难,水、火、兵刃,都不能害。必倍其所致金银锦物,置蚕于中,投之路旁,人偶收之,蚕随以往,谓之嫁金蚕。又有药思蛊状,似灶鸡虫,如蚕豆大,能变幻作小孩形,遣嫁之法,仿佛金蚕。此外又有十二时蛊,出南海,如蜥蜴,一日一夜,随十二时变其色,乍赤乍黄,伤人立死。至于牛皮蛊、犁头蛊、石头蛊、席篾蛊、针蛊、鼠蛊、虾蟆蛊、泥鳅蛊、癫蛊、肿蛊、疳蛊,以毒物合成之蛊,种类尤繁,难以枚举。或谓之放害神,亦谓挑生毒蛊。为鬼毒,故或谓之虫鬼。苗人多能之,故又谓之猫鬼。千宝谓之为鬼亦宜,然则白莲教之纸人、纸马,实藉人之元气以养成,但目为妖术犹泛也,直谓之纸人蛊,焉可也。
避蛊
《山海经·南山经》:青邱之山,有兽如狐而九尾,食者不蛊。
注:不蛊,令人不逢妖邪之类,或曰蛊,蛊毒。
按:蛊,亦妖邪也,非两义。
《峒溪纤志》:蛊崇有神,夜出摄死者之魂,光如曳彗,流入人家,当知防御畜蛊之家,其居必洁,觉之,为女字坐,则其蛊不灵。
《易简方》:如入蛊乡,饮食潜于初下筯时,收藏一片在手,尽食无妨,少顷隙,将所藏之物,埋于人行十字路下,则蛊反向其家作闹,或食时让主人先下箸,或明问主人云,莫有蛊否,以箸筑棹而后食,则虫不能为害。
《验方新编》:将食时自带大蒜,食有蛊必当场吐出,不吐则死。主人畏累则不敢下蛊。又荸荠不拘多少,晒干,为末,每早空心白汤调下二钱,入蛊家无害,此神方也。
按:良医治未病,不治已病,故备载避蛊诸方。然此皆避饮食之蛊,今之放蛊奇妙莫测,古则人入蛊家方能为害,今则蛊入人家亦能为害,但依古方无济也。或用庚蒿悬之庭户,或用朱砂、雄黄预和大剂,佩之衣襟,纳之枕中,或择执日、除日用避瘟丹于室内熏之。惟带薄荷油一瓶,最为捷便。尤不如保养精神,以固元气,为避蛊要术也。至于符咒,本于攻说,非诚不灵。胡文忠公云:思之,思之,金石可开,鬼神可通,此乃诚字真诀也。然非人人所能,且世间符咒,传抄多讹,亦欠雅驯,故不详载。
验蛊
夏子益《奇疾方》云:人头面上有光,他人手近之,如火炽者,此中蛊也。
按:金蚕飞行有光,凡蛊皆然,即今世之纸人飞行,亦往往放光。
《东医宝鉴》:令病人朝起,取井华水,唾水中,唾如柱,脚直下沉者,是蛊;浮者,非蛊。入蛊乡,见人家门限屋梁无灰尘蛛网,必畜蛊。遇饮食以犀角搅之,白沫浮起者,是蛊也。又煮一鸡卵去皮,日夕含口中,勿令破,夜吐出,著露中,朝看色青者,中蛊也。
按:室中洁净,乃蛊死之鬼为之拂拭,此验畜蛊之法,非所论于中蛊之家也。
《医书汇参》:令病者含黑豆,豆胀皮脱者,是蛊。食白矾不酸涩者,是蛊。
《验方新编》:一觉腹不快,即以生黄豆或生绿豆食之,入口不腥者,中蛊也。又以制甘草一寸嚼之,咽汁,若中蛊者随即吐出,不吐出者,非蛊。或煮一鸡卵,插银器于内,含入口约一时许,取出,卵银俱黑者,即是蛊也。
按:中蛊,顶心有红发,疔毒有红发,猘狗伤有红发,亦一验也。宜拔之。凡验法俱宜,勿令病者知,知则不应,久病往往不应,盖由病者旁观、窃听,若为不知,而实已知之也。
蛊证
《干金方》:凡中蛊,心闷腹痛,面目青黄,或吐鲜血,或下脓血,或大便黑如漆,或坚、或薄、或微赤,病人所食之物,皆化为虫,侵蚀脏腑,尽则死,急者仓猝,缓者延引岁月,死后病气流注,染著旁人,谓之蛊疰。
《东医宝鉴》:中蛊者,面色青黄,是蛇蛊;面色赤黄,是蜥蜴蛊;面色青白,腹内胀满,吐出成蝌蚪形者,是虾蟆蛊;面色多青,吐出成蜣螂形者,是蜣螂蛊。
《医书汇参》:中蛊毒,心腹绞痛如有物咬,或吐血、下血如烂肉,或好卧暗室不欲光明,或心性反常,乍嗔乍喜,或四肢沉重,百节酸疼,或乍寒乍热,身体习习如痹,胸中满闷,或头痛,或吐逆不定,或咽中如茅刺,甚者十指俱黑。
《验方新编》:凡中生蛇蛊,腹痛吐泻,皮内有物坚实,夜卧以手按之,则腹内有物跳动,心烦,涎溢,得食肉则止。或移入胁下,或跳心上,时有时无,年深作咬,则通身发热,如有发刺蚁咬,夜间更甚,其蛇无形,亦无数,此乃蛊家之外蛇,从风而至者也。中阴蛇蛊,吐泻腹胀,口腥,一目常赤,头面上筋起,如虫行、蚓行,或耳鼻内如虫行,服解毒药,毒重则粪黑,轻则粪蓝。兼癫蛊,则人多昏愦;兼肿蛊,则一耳常塞,一耳少厚。中癫蛊,心昏头眩,笑骂无常,或饮酒毒发,忿怒凶狠,不可制;中肿蛊,腹大肚鸣,未服药如在脏外鸣,服解药则在脏内鸣;疳蛊者,匪人谓之放卵,又谓之放蜂,端午日取各样毒虫、头发等物,研末,其人常刻一小五瘟神,即以毒末供之,每借饮食害人,亦有放在路上,踏著则飞入人身,粘于脏腑,毒气上冲,则耳鼻内如有虫行,日久静坐,发内如有蚁咬,以手搓之则无。或夜卧,面上如虱行,口角如发缠,或肉忽跳动,一手一足麻极,未有不疑为风证者也。盖毒气行于周身,到处即如虫咬,非真虫也。毒入既深,周身如虫行,顶心发凉,极如有虫出入肉内,此时蛊家所毒之冤魂与其阴蛇阴蛊随而附之,病者如闻飞集之声,旁人不闻,当风更甚,周身如麻布通风,或唇掀,或手足指扯开,加以闷香,则面起紫泡,迨见白浊,虫生于内,则真有虫矣。中害神,则额焦口腥,神昏性躁,目见邪鬼形,耳闻邪鬼声,如犯大罪,如见恶役,持链来捕,如有健卒持刀追赶,常思自尽,皆其证也。
按:近时人心愈薄,为术愈巧,则放蛊愈奇。教匪剪纸为人,即用以放蛊,各带毒物,而羊毛、席篾为最多,飞行变化,潜入人家,乘虚为害。或因人饮食,随其呼吸而入,或从耳鼻入,或从毛孔入,不尽剪发打印也。既入人身,据为巢穴,一切毒物,以类相聚,教匪家之纸人,亦相引而来,或伏经络,或伏脏腑,或伏膏肓,问其所苦,与中蛊一辙。更多怪异,或门窗无故自开,或器皿无故自动,或衣服无故翻转,或财物无故聚散,或食少甚至三四十日不食,以蛊鬼与之食也;或食多,一人兼数人之食,以蛊鬼代其食也。怪怪奇奇,莫可殚述。且各因病者性之所近,变证百出不止,时哭时笑,一例疯癫也。毒既大发,即不欲生,或自戕,或投井而自缢者,尤多。所以《太平御览·虫部》有“缢女”之名也。
蛊脉
《东医宝鉴》:凡中蛊毒,脉类钗股。又脉浮洪者生,沉细者死,洪大而迟者生,微细而数者死。
《验方新编》:中蛊之脉,多系阳分盛,盖蛊家毒物皆于端午日制之,乘阳气极盛之时以制蛊。故中其毒者,脉皆强旺,所以利用凉清之剂也。迨至六脉和平则愈矣。
按:此皆论其初病之脉,日久则变。故诊蛊必察其平素之元气盛衰,当时之毒气轻重,中蛊之为时久暂,方为定论。
治蛊
《铁围丛谈》:金蚕毒,始黔中,及湖、广、闽、粤,多有。尝见福清县有讼金蚕毒者,县官治求不得踪,或献谋,取两刺猬入捕必获矣。盖金蚕畏刺猬,入其家,则不敢动,虽匿榻下墙罅,必擒出之。果然。
《本草纲目》:中蛊毒欲知蛊主姓名,取败鼓皮焙焦,为末,调服一钱,酒引尤妙。须臾,病人自呼蛊主姓名,令取蛊去即愈。又白蘘荷叶,密安病人卧席下,病者自呼蛊主姓名。凡用此,勿令病者知,知之则不效。
按:败鼓皮,久服最妙。不但能呼蛊主姓名,韩文公云:败鼓之皮,医师之良也。夫两军对垒,一鼓作气,而援桴者之精神注于鼓皮,皆合震动之义。故为驱蛊良药。柳州种白蘘荷。诗云:庶氏有嘉草,攻襘事久泯,炎帝垂灵编,言此殊足珍。《本草》云:叶似甘蔗,根似姜,可以为菹,南北皆有之,并能治瘟。余臆是俗名,地瘤之类,未敢自信,偏询无知者,录之以俟博识。
《峒溪纤志》:有中蛊而卧病者,烧病人所卧之箦,则病者能自言下蛊为何人。
《范石湖集》:蛊在上,则服升麻以吐之;在腹,则服郁金以下之。或合升麻、郁金,服之不吐则下。
按:此方治初病极效,药必用至两许,轻则无济。陈修园谓:郁金为药,中恶劣下品,庸医每喜用之,不知郁金实为治蛊要药,谓人为庸,适自形其庸已。
《验方新编》:初中蛊,在膈上者,用归魂散吐之:白矾、建茶各一两,为细末,每服五钱,新汲水调下,顿服一时,久当吐出各色毒物,用火焚之,则反著放蛊之人死矣。
按:此说甚奇,然多验,所谓害人如害己。
东坡“雄黄丸”治蛊毒:雄黄、明矾各等分,端午合研细,溶黄蜡和丸梧子大,每服七丸,默念药王菩萨七遍,或云药王万福,白汤送下。
按:蛊为热毒,不宜用热药,巴豆尤不可用,亦不宜轻用补药。惟以散毒杀虫,安神驱鬼为要。散毒如藁本、升麻、紫苏、薄荷、菊花、白芷之类,杀虫如雄黄、朱砂、白矾、郁金、菖蒲、金银花、预知子、诃子、雷丸之类,安神如黄精、百合、沙参、茯神、降香、犀角之类,驱鬼如庚青蒿、山甲珠、鬼箭、鬼臼之类。初中毒宜吐,如胡荽、大蒜、土常山、马兜铃之类。行旅仓卒,头垢,吐蛊尤捷。日久不愈,或误服他药以致变证歧出,则治药非治蛊矣,或元气不支,不得不加补药,以扶正除邪,参、芪、归、芍,势在必须,则善后之事也。但此证最为缠绵难解,前人云蛊毒入心,如油入面,终身摆脱不去,不治固多死伤,治之虽难,或不至死。人之寿夭,各有定数,妖人实不能操其算也。常譬人如树,树有空虚之处,虫蚁入而居之,或去或留,不过添一病处,而于树之生死无关也。世人勿畏其难,斯蛊可驱矣。
光绪三年传抄药方:藁本、银花、朱砂、诃子、独头蒜。
按:此方用意极妙,藁本能治百六十种鬼风毒疰,故以为君。大蒜最能杀蛊,故以为使。不著分两,以备视毒之轻重加减,中毒重者,药必用至两许方效,惜世人用不过数钱,杯水乌能救车薪之火哉?尝制一方:黄精、百合、菖蒲、银花、郁金、白矾、降香、山甲、庚蒿、茯神、预知子、败鼓皮、朱砂、雄黄、诃子肉,因证加减,名之曰镇心驱蛊汤,施以吐下之后,毒仍不净,服此最妙。中蛊日久,为痰血所裹,鬼气据为巢穴,非山甲不能直达病所也。方中惟预知子、庚青蒿,最为难得。预知子,一名圣知子,出川中,药肆多未备青蒿,到处有之,惟伏内庚日采者,可以伏鬼。肆中售者多杂蒿,不堪用,如无此药,去之,亦可取效。补药中惟黄精能杀虫,仙家以为芝草之类。《华佗传》名为青䴴。《别传》云:一名地节,一名黄芝,其实即黄精也。佗秘其术不轻示人,故鲜知者,宜其卒以贾祸也,治蛊用雷火桃木针亦妙,或按穴,或随其患处针之。咒载《景岳全书》,但易其百病消除,万病消灭,为针蛊,蛊死,针鬼,鬼绝,即是切题。《佳文》用蕲艾隔蒜灸之亦妙,宜灸鬼哭穴及乳后三寸,肺俞、三里,均百壮,而膏肓尤为要穴。孙真人云:医缓未暗此穴,故晋侯之病不治,如得此穴,隔蒜灸之,或百壮,或五百壮,二竖子不难驱也。余仿此,兼取震以治蛊之义,以绛囊尺馀,实以雄黄筑坚缚紧,按膏肓穴震之,或随其患处,震数计十万时,须年月震动周身,蛊不能居,亦良法也。针十三鬼穴亦妙,但鬼藏一穴,男在会阴,女在玉门,头为溺孔之上端,与男不同,故全穴施针最难。余易以薄荷油点法较捷,且病家自能为之。薄荷油,药力猛烈,最能杀蛊,透入肌肤,无微不入,故点之取效极速,随其患处点之,亦可。又不独按穴,乃神也。灸灼成疮,点之更妙。古人用薄荷水逊此远矣。或用杀蛊诸药加透骨草,拌面和醋,砂锅炒热,布包更换,随处熨之亦效。又羊毛瘟,古无此证,至明万历间始有之。用荞麦面搓之,羊毛自落,说见《瘟疫汇编·寄园寄所寄伏读》。
《御纂医宗金鉴》中备载“羊毛疔”一证,谓肺主皮毛,风寒入内,郁而为毒,清虚之府,变为秽浊之区,而羊毛生矣,有五色者,有长至丈者,治法投以五味消毒饮,即用青布包雄黄末,蘸热烧酒,擦前后心。先擦大圈,后擦小圈。擦前心则羊毛奔至后心,擦后心则奔至前心,反复擦之,羊毛乃出,掘坑埋之。敬按:此法屡试屡验,其证头痛,发热,心烦欲吐,昏迷,不省人事,甚至牙关紧闭,不必皆有红黑斑点也。且有擦出各色杂物者,不独羊毛也。蛊之性如蚁,凡物皆拖入人身,遍塞经络,以及脏腑,非治之不出也。或云羊毛何以能奔,不知此奔字,形容尽致。盖羊毛乃毒气化生,见药知避,奔行最速,引伸其义,不独奔前奔后,即上下左右无处不奔,而施治之法,亦可无处不擦之也。近世妖人合成蛊毒,多以羊毛裹之。盖羊毛有毒,即羊过水有人随之过者,必中毒作痒可知也。且凡毒物皆奔,又不独羊毛也。当此蛊毒盛行,随风变幻,人感风邪,毒以类化,非蛊亦可以治蛊之法施之;是蛊亦可以治羊毛疔之法施之也。且无论内治、外治,必力足而后效,如灸、擦、搓、熨诸法。病者云:心烦即是,中病切勿遽止,致令蛊觉,再施不灵也。
蛊案
尝治一人,被剪发一缕,当时扑获纸人,侧形持刀,焚之,仍觉烦闷,嘱令口含黑豆一粒,少顷,皮自尽脱。饮以归魂散,吐出羊毛、烂纸等物,兼有黑星,详谛之,乃蛊毒丸也。或块,或片,皆以羊毛团之,复有麻绳寸许,一头结,一头散,上粘干虫无数如小蛆,因忆《窦太史外科》载造蛊一条云:奸人于端午日取毒虫精液合成针蛊,针皆无孔,即其亲属养蛊者,以毒入饮食中,日久腹内生虫,居于心肺,苦楚难堪,惟饮百沸汤少安,迨其人死,虫从七窍出,死者心肺如蜂房,入火不焚,取虫阴干,合成毒蛊虫,入人腹得血即活,盖即此也。遂投以解毒之品,加以养正之方,调理得愈。
一人身被蓝印,自以秽布拭之,其色已落,仍觉未快。余曰:毒未除也。令尝白矾,味甜不涩。嚼甘草咽汁,有羊毛自喉间出。遂以甘草三两,生姜四两,浓煎服。外以避瘟丹熏之,毒解神清而愈。
一人衣襟被割,当时扑获纸人,一与以胆矾二钱,茶冰冷服,吐出纸球十余枚,拾置新砖上,半干展视之,纸人也。盖纸人飞则展开,落则团伏,各带羊毛、席篾,并挟纸钱,至晚为灸鬼哭穴,缚定病者,两大指去甲分许,骑缝隔蒜灸之,病者欲哭,终灼之顿醒,觉耳中热气坌涌,有物飞出,直扑窗间,幸窗间施以重帘,涂以雄黄,悬以庚蒿,不得即出。扑获之乃以血点纸,僧高五寸许,血红活色,凡人血点于纸上,淡则黄,浓则黑,不能如此鲜红也。另有血点七星剑,一纸胡芦,二以发系之,内有沙土一撮,羊毛尘尾一柄,随即拘入瓶中,镇以雄黄,蜡纸封口。夜静于十字路口,掘深坑埋之,取车马往来,震以治蛊之义,而病仍未减。余曰:毒未尽也,再灸乳后三寸穴百壮,通身大汗,沙土、羊毛随之以出,肋下出烂纸一团,随现红紫斑点。余曰:毒深矣!闻纸人有雄有雌,其必有雌伏乎,为制败鼓皮三钱,以酒为引,夜间自呼其名,为白莲教某人之妻,曾经官捕,无左证,未罗法网,不幸败死于此,悔无及矣。再治之,更获一女像纸人而愈。如其言,访之果然。
一小儿,尚未留发头,头上似有烧痕一片,即觉昏迷。余曰:是中蛊也。内服解药,外以菖蒲、雄黄、大蒜,重剂煎汤洗之。身上进出麻绳寸许者,无数不即毁之,转瞬遂杳,此儿今已成人矣。
一人被截发,与以解毒之方,并嘱以青布包雄黄末,加山甲、皂角末,蘸热烧酒擦之。出羊毛无数,耳目中皆有羊毛团进出。再灸乳后三寸穴,即有小虫弯环色如姜汁,从毛孔出。又有如鼻涕成条者,乃大虫已死,其皮壳从大便出,精液仍从毛孔出故也。虫形弯环,故知毒中有金蚕粪,再为灸之,被截发端,出脓而愈。
一人被剪发,家多怪异。尝见巨蛇,即之则杳。令先服败鼓皮。一日病者腿上,肿起如桃,以薄荷油点之,病者大言曰:汝汉教甚是利害,竟能制我。复与雄黄酒擦,法出火石碎块无数,守者以纸包之,持求余验,行至滋河滩中,隔纸飞去,止留一块。其家求医不诚,无从深治,至今其人无恙。
一人烦闷似中毒。余曰:可治。病者忽大言曰:汝不能制我。余笑应之曰:孽蛊何敢尔?即汝教主我亦能制之。举手作欲击状,病者觉心中如有石坠,霍然顿醒,问及前言,茫然不记,令以薄荷油点十三鬼穴,并点巨阙、乳后三寸、肺俞、膏肓诸穴。点讫,加红灵丹等物杂治之,病者复昏不知人,又大言曰:我去,我去,汝不放我,奈何!再点之,从襟下获一纸人而愈。
一山西贾人,十五六岁。在北苏镇见一乞丐逼近己身,急避之,赶至厨内,强以羊毛塞口中,求诊。令先服败鼓皮,至晚自呼为晋州人。其主人胆小,因而不治。
一人未经剪发,自来求诊。问所苦则常行入井,不需人救,昏迷之中仍出井外,再问之,则口中常吐麻团,腹中觉有病块,知其元气未衰,与以解毒之方,十数剂而愈。
一人被割鞋底,初不知也,病作,求诊。与升麻一两,吐出砖瓦、灰土、碎块无数,再吐葱须一团。因忆方书所载,一人肋下肿起如桃,服升麻,泻葱一株,根须全具,即此类也。复为灸膏肓百壮,倏有一物,飞扑窗隙碍帘而止,获之,乃纸人,短小精悍,血点双目,甚工如法,拘之。至晚,病者觉枕中有异,拆而视之,搜得纸球如豆二三枚,展之皆纸人也。夜间,又觉有物飞起,止触承尘,簌簌然为余诉之。遂授以熏药,严闭门窗,施以重帘,熏久之,启扉搜捡于鼠穴中,得纸人无数,皆死矣。病者遂愈。每获纸人,以雄黄绛囊震之,咒曰:震天天开,震地地裂,震蛊蛊死,震鬼鬼绝,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往往见血,震之无血,故知其死。
一人见门首募化者,云济南僧,施以米,谓之曰:近来妖幻甚多,汝等异服人宜远避。僧作指点状而去。归即病作,投以解药,病者梦见红鞋僧乞食,闭户御之,醒言其异。余曰:元气已固,邪不能侵。试搜之床下得一纸僧,血点双足,宛如所梦,按法治之,得痊。故凡云游僧道、医卜、星相来路不明之人,均宜严防。而诈称逃荒者,尤属可恶。是则为民上者之责也。
一人病蛊,屡治屡效。忽大言曰:我十八名高弟子尽败于此,特来相会。病者急延余至。叱之曰:汝来,将擒汝矣!倏有一物,将灯扑灭,欲遁触窗棂,铿然声甚厉,持烛至,见纸人高尺余倚窗而立,血点变睛,眈眈视人,如法拘之,病者遂安。俗传:白莲教剪纸为人。一寸变象一尺,一尺即变一丈,此物变象殊觉骇然。一秀才为人训蒙,适游学者过此,取茶饮之,觉有沙土入咽,遂生烦闷。其主人用我法,以石榴皮煎浓汤,令服,得吐而愈。询其主人见异物否?曰:吐一毡片,已弃之矣。余笑曰:非毡片,乃纸人所挟羊毛也。毒恐未净,复询之,一腿常肿,按之作沙土声。再服解毒之药而愈。
一小儿常见室中有鸟,觅之不得,问于余。令门窗悉罩以网,庚蒿熏之,倏有物飞起,挂网而止。乃一纸鸟,撕纸作翅,捻纸作颈,纸尖作啄,血点作目,灯烟作色,以火焚之,寂然。盖庚蒿可为熏药,亦可单服,能疗奇疾,而于财无损最宜贫者。
一人病蛊,授以解药,服之梦见二竖子,雌雄各一旁,一竖子称为哥嫂。云此处不可居,盍归乎?遂捡其家具,以袋装之。其雌语病者曰:居久情洽,今去盍相送。病者许之,行至外室,畏余不敢由户,拟从窗间出,病者谢不能,雌曰:试为之。上攀窗棂,于袋中取刀割窗纸如矩,伸足即出。病者从之,微觉窗棂有刺伤胁下,送至大门不敢出,再绕别院,始出,路遇村人,往来皆识之。至村口,雌曰:请勿远送,宜速归。遂醒,胁下犹痛,为余述之。余曰:蛊真去矣。试验之窗纸,果有裂痕如矩式,棂有芒刺,棂纸爪痕宛如所梦,询之村人,所见皆实。次日,病者闻屋上跫然足音。余曰:须防之。至晚,病者复迷,即以薄荷油点至肋下。病者哀求曰:我误信伯父言,学白莲教害人,已随哥嫂去,失一胡芦,不忍舍之,来取,被擒,头痛不可忍,其死于此乎!音似冀州人,兼京腔,随获纸人,头脑皆裂,犹带薄荷油味云。
一人病蛊,服败鼓皮。闻二竖相语,如在楼上下者。一呼曰:去,去。一答曰:否。为余诉之。余曰:药力不及也,加其剂,适值雷作,从病者上星震落一纸人,带一丸,羊毛裹之,嗅有异香。上星,即鬼信也。蛊伏此穴,往来与众蛊报信。至夜半,病者恍惚中见巨人背负小儿曰:去,去。病者心知其异,强起力扑之,获纸人,如所见,犹啧啧作声,并如法毁之。
一人忽见被发人貌极凶恶,觉不快,授以熏剂,果获纸人女象,被发亦纸缕为之满面血痕,殊骇人,目又见小儿跳跃入耳中,取视之,亦纸人。病遂痊。
一人病蛊,内服解药,外用点法,腿上忽肿起,成疮。余曰:非疮也,再点之,复以雷火针针之,随有物飞扑窗间,旁一猫极雄伟,跃而攫之,获一雀。食讫,复于窗隙爪探一物,夺视乃一纸球,展之,人也。血画满面,象极凶悍,乃悟,猫能杀蛊,然非壮不能此。后病者仍觉心中蠕动,以雄黄绛囊震其背,进出一巨蛹而愈。按:蛹能化蝶。此证往往于室中见蝶如鬼祟,即此物也,亦有纸剪成者,《华佗外传》治出针棋黄雀等物,明是毒蛊,乃秘不肯言耳。
一人病蛊,服败鼓皮等药,见二竖获其一,乃夹布人,雌象侧形极凶悍,怀抱小儿,以针缀之,一手以针为指,以绛囊震之,头裂血出。复震之,胸裂心出,审视乃以芝麻一粒为之,犹带血也。加其剂用黄酒引。至夜静自言:某处人、某名、某年来,甚悉。又云:在庙后住,或在楼上。余曰:心为神庙,心包也。楼,髑髅也。加引经药,再饮之。次日,病者觉有物入袖中,刺胁作痛,取出亦夹布人雄象。以针作指震之,亦见血。因忆《三冈识略》载明季南方有纸狐夜入人家,抓小儿扑获之,乃以针为爪,亦此物也。再加剂,且灸之,病者变声大言曰:我傻,误听哥嫂言学白莲教,欲得好处,致困于此,悔无及。问居何处?曰:太阳经。问带何物?曰:点心一匣,已食其半。针一束,以线穿之,已失数枚。及获,乃蓝葛布人,通身血点碎瓮一包,虫所喜食也。经人心真火煅炼置手中,热透手背,一针以红线级之,并余针四十余枚,缚为一束,封之瓶中,埋十字路口,病者遂安。
一人病蛊,觉膝盖内旋转如风轮,砭之触拨有声,起针随落,席篾针眼宛然。至晚,喉痛,以薄荷油点之,随落一物,详谛乃合千百小蛆,结成一团,洁白如水角状,喉痛立止。少顷,膝盖内复动。余曰:此内针不易及,药不易达,有物未可猝获。令以药熨之。久之,病者曰:内又旋转甚急,我力不能支,恐不得生。余诊之六脉和平,曰:无妨,试忍之。倏落一物,病者霍然,检视乃纸人,面身有血,画如法拘之,病遂安。
一人病蛊,家人见白猫红目窜入室内,寻之杳然。余闻之曰:是所谓猫鬼也。授以熏药。次日,病者恍惚中见一红目白发老者跳吼于前,惊以告余。嘱其家多备药物,严闭门窗,施重帘涂雄黄。所备甫齐。有物扑窗欲遁,获之,乃以高粱秸去皮刻人形,以大针为两臂,上服白纸衫,下服白布裤,周身粘极细白毛,两目皆赤,急以缝囊震之血出。病者梦见一女子云与人作妾,夫死,当寻自尽。持绳匆匆而去,醒言其异。余曰:可于室内觅之,门插庚蒿似悬一物,即之乃蓝葛布人,以青丝一缕作套,缢死。复加败鼓皮重剂投之。夜半,自呼曰:我是死者,某人妻,年八十余,世传白莲教来此已久。今果败死不足惜。问汝何嫁一红眼子。曰:我亦眇一目,又问谁家一妾在此自尽。惊曰:勿怪,不见他是我家小婆子,竟先我死矣,随飞落一滑石猴,食已过半,乃小儿要物蛊盗去者,又一物飞出,久之得一人亦束秸穰为之,以针作臂,上服纸衫,下服古铜色摹本缎裙。眇一目,周身围以白毛,亦于庚蒿上以白发作套自缢。庚蒿可以伏鬼,盖死于其所伏也。急解下,以绛囊震之,微见淡血,盖气犹未绝也。俗传:白猫红眼行踪如鬼者为八狐子,善搬运,不知即是此物。夫畜蛊本为搬运起见,但有主之蛊,即为畜蛊;家置财无主之蛊,亦为病蛊,置财运衰则复搬去。所谓:蛊盗人家不安也。前贤著录多谓:隐形为狐魅,纸人为妖术,实皆造蛊法也。惟千年老狐始能隐形工妖术。故教匪往往诈称得狐传。今之蛊害数倍于昔,如谓狐也,安得如许多狐,散布闾阎,蔓延天下哉?此说可为老狐鸣冤。
一人病蛊,家中多怪异且不和,求法于余。嘱令合家忍耐,勿忌妒,勿忿争。复授以药,服之,间日以药熏之,获纸人千百,竟平复。此所谓:邪不侵正,和气致祥也。或谓邪不侵正之说未确,不知此乃要终言之,自古正人受害千百,世后其冤可白。善家中蛊,数十年后,其毒可驱,如谓善家必不中蛊,将何解于小人之害君子也。害正方为邪,此理甚明。
一人尝见异禽入室,飞行变幻。余曰:是蛊也。李士材谓:传尸虫,能变禽兽形,妖人造虫兼用尸虫,即谓之传尸也。亦可以药熏之,有鸟一双,飞扑窗间,触帘而止获血点,纸凫一雄一雌,再服驱蛊之剂,从顶心飞出一真瓦雀,见血少许,又获一雄鸡,夹纸为之内,夹红绒作冠,余绒垂至后作尾,震之血出,无论物之真假,纸人皆能挟之,以入人身,服药力足,加药熏之,则邪气渐衰,设法可获,否则飞行最速,变化最奇,即复壁密室,亦不能禁,未易擒也。
一人病蛊,室中窗纸多孔,谛视之,有出入痕。嘱令严防,以药镇之,乃知纸人纸鸟往来所经。复熏之,获纸鸡等物而愈。
一人中蛊,掌中尝觉蠕动,求余诊。密嘱其家长者佯以戒尺责之指缝中,打落球数枚,展之,人也,为灸鬼窟,逾百壮,觉手背作痒,坠一物亦似纸团,色微黑蚕形,头尾相接,屈如环,知为金蚕毒所化。此后凡蠕动处灸之即出,不便灸者易以雷火针,皆能取出,猫喜食之。一人中蛊,身上衣服无故翻转,且往往有火光。余曰:是易治也,投以解药,随获纸人而愈。
一人病蛊,治已愈矣。惟室中未净,复以药熏之,倏有物飞起,粘于窗隙,摘视乃一纸包,内有纸人,皆双髻,并有纸钱、纸瓶、纸剪、纸圈、纸胡芦、纸腰子,并羊毛桴炭各色杂物,如法毁之,室中遂安。
一人坐床上,倏若有人推之下,问于余。嘱令熏之,获一纸人,复于床上悬帐折叠中获一纸包,内有羊毛桴炭等物。一家患蛊,其长者至夜不寐,束衣执剑秉烛危坐,更深时屋上足音跫然者三,即闻内室窗纸作裂帛声,急趋视之,窗纸已破,犹带湿痕,再听寂然。次日,又闻夹壁内如飞鸟扑跌声,求法于余。密嘱多备熏药,随以火盘入夹壁,加药于上,将壁扉四围封固,中留一隙,窃听之。往来趋走声甚繁旋,有一物推扉作响,探头出获之。乃纸人,高尺余,血点耳目手足,以法拘之,将壁隙并封完固。约三日后如其期,开扉细检纸人死者甚多。一磁壶有尸臭,揭视之,纸人为药气所迫,相偕遁壶中,已尽化血水矣。其家遂安,至今子孙繁盛。
一家突遇山东逃荒妇人头裹蓝巾,持其家人之手,以一手拍顶心夸曰:好,好。即去。次日,其人忽仆,问之似癫。延余友诊之。友妇谓余曰:是蛊也,我不能治,君盍招其父兄而授之法,其父亦余好友也。遂授以吐蛊法,服药至夜半,吐纸团数十枚,其父用草墩盖之,意至晨再毁,比晓已尽飞去,至午,病者在院中乘凉,忽来纸人剪髲一缕腾空飞起,共见众人,病者晚餐惊曰:饭中有发一缕咽下,奈何?问方于余。授以雄黄酒擦法。从前心擦出发一缕,再授败鼓皮服之。病者闻二竖相语,一山东音,如在村外遥呼曰:宜去矣!一答曰:即去。其兄为余述之。曰:蛊易驱矣!授以解药重剂,嘱其兄守之,必见异物,询有热气从耳鼻中坌出,速擒之,勿令逃遁,时酷暑,其兄畏热未施重帘,病者曰:热气出矣!一鸟从鼻中飞起,穿窗而去,病遂愈。
一时喧传妖人用五色印人家灶神殆遍。余曰:是所谓惑乱人心也。有求方者,授以熏法,获得纸人,各带纸袋内装红绿各种颜料,木刀一柄,纸人即以此刀蘸色印之,旋复寂然。
一妇每觉寒噤,顶心生红发一缕色甚鲜,拔落复出。一日其母持红发求诊。旁观惊骇远避,余授以攻药,狂发,其母不能制,令常服败鼓皮,遂愈。
一妇因夫坠崖死改嫁。忽见前夫作闹,合家不安,其后夫求法于余。授以熏药,前夫求去且索饮食,后夫以酒食送之村外,为余述之。余曰:未可信也,后果复至,授以擦法。病者自呼不可支矣!灯忽灭,其夫取灯复擦而病者已苏,语其夫曰:勿徒费事,恍惚中见众竖子共扶一物,周身皆足,从窗中出,其夫遂止而病者仍觉不快。余以郁金一两方,连服三剂,下物如漆、如靛、如车辖脂,中有纸包滑秸升许,从此遂安。
一人中蛊,尝觉肩背如有物压,授以绛囊,震之屡获纸人,犹未尽。余曰:世俗有抓病法,姑试之。遂从其肩背上用力抓之,病者喜曰:已抓出矣,启衣视之,乃纸一张方尺余,遂愈。
一时惊传妖人截发,获鹿县有被灾者。当时捕获妖僧背黄袱中有纸物,送县究治。适某公署理到任,仁人也。研讯之,不服,刑之,当堂呼其师曰:许救我,今遭难,曷弗来?次日,复重刑之,遂詈其师曰:许救我,今不来,欺我乎!痛骂之。公曰:此真口供也。月余瘦死。余尝密禀某公,十年内畿辅近地必有教匪滋事,须预防之,今复质之某公,当谓余不谬也。
一人从外村归,手执金鱼一瓶,路遇一人不相识,诘之曰:汝身上衣衫何在?自顾已脱,尚未知也。望之在前当路相距数十步,后亦无恙。因忆《明季北略》载,都中人身上衣服往往被摄至西山顶挂树杪,即此类也。盖人之中毒与否,以元气之盛衰为准,不关乎善恶,又不关乎老幼也,明被害而不受毒者,未被害而受毒深者有之,中毒与否亦不关乎剪发也,此毒蛊,惑人之妙用也。
一人病蛊年久,一膝臃肿如鹤,内常翻动。医者皆谓鹤膝风,而药多不效。余曰:是蛊也。授以雄黄、菖蒲、大蒜重剂,加白芷、银花之类洗之,仍觉未快,再授以擦法、熨法间用之,其毒物如针、如钱,暨羊毛、席篾、线头布缕、头发、枣核之类悉遁入枕中,尽搜毁之而终未获一纸人,乃中毒日久结为巢穴,纸人伏于穴中,治之中病即出。各物塞责,如流贼败走之沿路弃金帛也。病往往见获异物,惊为奇效而不疑其毒未净,虽有良医,亦难强以再治,故纸人终不肯出。
一贾姓家有停柩,俗忌犯七届期,请乡邻夜间击鼓,铙钹齐鸣,名为救七。至晓,门外墙上及亡者妻头上皆有血痕如泼,来问余。余曰:汝村中数年前各家门口有鸡爪血印,即血蛊也。今已震破无妨矣。因此益知古人傩祭之礼,为驱蛊之要。一家有女孩九岁,四十日不食,一旦伤食,大吐肉片、干粉之类,问从何食此?曰:有两妇引到外村赴席,其家有楼阁,富室也。遍访乡邻,日内并无作此食者。其父士人也,执剑叱之曰:是何妖魅迷乱我家小儿女。四围斫之,背后响声厉如洋炮,复有砖瓦投至不伤人。其父为余述之且求方,余授以诸法杂治之。一日,病者言曰:我去矣。其父疑非实,曰:愿焚香誓之,如不去者,雷击死。此后病者遂复食。
一人尝闭气且思自尽,绳索往往无因而至。余授以擦法。觉前心有芒刺出活蜘蛛一枚,为余述之。令搜室内见异物,即如法毁之。家人搜之无所获,遂出。留一守者,憎室中暗,揭去重帘,甫见明一物飞扑窗上,急擒之,乃一纸蝶巨如扇。余索观,已焚之矣。今世病蛊死者往往见蝶飞去。俗传尸蛾者,即此类也。有真蝶乃巨蛹所化,盖飞潜动植各物既入人身,即随人元气变化生长,就人之饮食,为饮食如小儿科中蛊证,或食土炭砖瓦碎瓷等物,人不为怪,而独昧此,何也?
一铁工在茶肆倦卧,倏有一缕黑风猝至,惊起,到家即病。头痛、发热、咳嗽,吐黑痰如风色。医家治以中风,不效。余曰:此即所谓鬼风毒疰也,投以汤剂。藁本为君,解毒诸药佐之,数剂而愈。
一木工妻,梦中产一小儿,寤即不见,尝于梦中乳之,验其乳如真,病渐作,为余述之。余曰:是蛊也,与汝驱之。授以解药,一剂而其儿瘦,再剂而其儿死,其妻犹哀怜之。迟数日,其妻头肿如瘟,复为治,病遂痊。
一叟六十余,妻缢死。邻村演剧往观,晚归路遇女子,年及破瓜,眇一目。与偕行,谓之曰:苟爱我,当从汝。答曰:貌诚佳,何眇一目?女曰:汝村成先生针坏一目,至今犹恨之也。成先生者,罗庄人,性忠厚,学博品端,工符咒,驱鬼、狐,已隔世矣。女与叟红鞋一钩约寸许,纳之袖中,归而玩之,女即至,劝其自缢,叟惑之,每寻自尽,子孙逻守之。其第三媳为叠被,得红鞋曰:妖在是矣。宜翁之欲死也,以斧斫之,投诸火,傍晚入室声不详,其嫂趋视,见娣伏床上带纱,其手束入肌里,猝不可解,扶其首,口中有物,急探出之,乃绵花蕝插一枚,复有,再抽之,仍不能言,详谛之,喉中仍有一蕝,探出之极长,是两枚并为一,接处绝无痕。始能言,问之,云入室,见其夫怒视之,随昏仆,他不记忆。询其绵花蕝,在门后瓦罐中,盖石板,揭视之,则散一把少四枚,口中抽出乃三枚,其长者两枚并一也。转瞬即变幻如此,非蛊毒不能。次日,其家人以车载其媳来,望之若呆。诊之脉数,知其因惊致疾,授以驱蛊安神之剂。嘱令常以药渣熏室内,并可救其翁,后果安,其翁以善终。因忆《聊斋志异》载莲香一则亦此类也。第文人弄笔润色过当,遂致失实耳。
一士人尝应童试,甫毕,即思自尽,其父求诊。曰:此子乃继母,倘不测,何以自解,请为治之。余见其皮肤硗疏,毒易从表出,授以外治诸法,果治出各色毒物而愈。旋赴郡试,取第一入泮。盖瘦人腠理密,毒易从里出,宜内治;肥人腠理疏,毒易从表出,宜外治。因是愈知毒蛊之不能祸福人也。其家用一绩麻者,病咳,每夜咳甚,则室内无故抛掷砖瓦,至晨常满筐。以手拾之辄麻木,代求治,并授以解药而愈。
一年老妇人,倏觉有若猫者登床,遂病。每日恍惚中有人报信,促其自缢。余曰:是所谓病猫鬼也,投以解蛊之方,稍安。其家富而悭于药资。余闻之曰:惑深矣!恐乘间窃发,终难救也。适值其子赴郡试,遂缢死。
一家书馆尝见怪异。一日先生散馆锁门,及反,封锁如故而书籍皆失,意谓盗也,旋于井中得书数本,后数年复于间室柜中得之,皆谓狐也。余曰:不然,是蛊也。试观之。又迟数年学生已长,父母俱存,别无兄弟,家道甚和,忽于暗室挽绳作套,吐舌瞪目,作缢状,固未死也。问之曰:渠等教我如此。余语:其姻家许以能治。腹中有块时上时下,盖即蛊之巢穴也,调治半年而愈。
一妇无故自缢,已救还矣,但不能言,作声如唱,滴水不能下咽,诸医束手,势将毙矣,求救于余,曰:是为鬼气所缚也。授以解蛊之剂,其夫曰:滴水不下咽,奚能服药,余曰归试服之,饮药少许闭口即下矣。试之果然腹中觉有病块。余曰:蛊已入穴,不易除也,见其性情变,常投以解药不至再缢,屡来求方,至今无恙。
一小儿登高,一儿在下以竹竿承之,戳伤其臀。隔数日伤已无痕,肋下忽肿起,成疮不出,脓疮内多布缕,延女巫视之,诈曰:前日,某小儿以竹竿戳入者也。其父母即向前小儿家作闹,共质于余。因述《验方新编》奇疾中疮内出瓜果鸟雀杂物,以狗粪之白而干者熏之,出尽自愈。名为鬼祟,实蛊毒也。授以治法,其争遂息。
近世妇人中蛊自尽,兴讼者多,夫家往往破产。为上者,照《洗冤录》各法验之,以释其疑,功德讵可量哉。
一人为长者寿,而祝以哭,家人怪之,求余诊曰:六脉微细,不可为也。即治亦不过为后人除害耳。治出蛊虫以千百计,一口,以绛囊震之,喷出火光一道,迫而视之,乃枕中荞麦皮也。盖人之灵气通于枕中。元气既衰,则鬼气来伏,因而运入人身,经真火煅炼,故震之有光也,侍者复见异禽巨蝶而未能扑获,可知用药治病,必藉人之元气乃灵,元气衰不能助药,犹之乎药力微不能治病也。
一妇十九岁,疯癫不省人事。其家以牛车载来求诊。六脉不迟不数,浮沉皆得。元气充实也。授以杀蛊重剂,病遂已。一日觉鼻中有物,呼人视之,乃蝇从鼻出,又觉耳中有物,则蜂从耳出。时固未启蛰也,其家述于余。复授以外治诸法。一日目中蠕动出一小虎,绵绒为之,跳跃而下,捕纳玻璃瓶中。又觉额上作痒,跳下一小西洋狗,黑白花,项系金铃,捕未获。又觉胁如针刺,擒得之,乃纸人纸马也。并拘入瓶,乡邻聚观,非马乃狮子象,犹颤动如生。次日,晚有巨蝶从门隙飞入挟瓶欲遁,家人共扑以帚,瓶落蝶乃飞去,遂掘坑埋之。此后寂然,病良已。
一妇六十余,尝见床上有小儿手足重叠以百数,侍者亦往往见之。求诊,六脉皆实。授以杀蛊重剂,嘱勿多服,恐气血衰,不任攻伐也。其甥观其效,擅取十余帖,服之竟愈。
一妇病癫,母家来省,乃持刀作闹,翁姑锁之室内。少顷,远邻来呼曰:快唤!汝家疯媳妇在我家作闹多时矣!封锁如故,不知其何以出也,其家怪之,以牛车载来求诊。六脉皆实,投以重剂而愈。
一士人患鬼迷,目赤、耳焦、脉如钗股。授以杀蛊之剂,其亲友吓之曰:必治汝矣。病者惧,傍晚欲卧已退裈,侍者进药,失病者,遍觅不得迹,至安平相距二百余里,转瞬至,著一破裤。问之,云:一老人与以遮羞,倏不见。家人欲面谢,遍访无知者其家。再求诊,病者曰:如强我服药,又去矣!家人惧而止,因知俗言鬼驾,亦中蛊也。
一时惊传妖剪鸡翎,是仍剪发,故智也,预以雄黄、朱砂拌杂粮饲之,当免盖鸡羽烧灰扬之,可召天风、黑狗皮烧灰扬之,可止天风妖人,或剪此以资呼风之术欤。
深泽县某路遇卖剪者,以钱四文易一铁剪,喜甚,归示家人,乃纸剪也。余闻之曰:徐观其异,其家必有中蛊者。隔年余,忽失一媳,遍觅不得,访舍下,令归求诸井必得之,后果然。
一士人见逃荒者纷入客庭谈笑大作,其长者趋视之,竟阒然,访之邻佑并无见者。急归家而鬼已入腹矣。然心终不惑,遍求治法。尝见多人往来识其妖也,力疾捕之后渐以少。闻余名求诊,六脉如钗股,而年逾五十不易治。暂以薄荷油点舌下腹中,二竖相语,一操蛮音曰:汝出,迎看如何?一操北音云:我出,被伤归。遂饮泣,为针诸蛊穴,拨针作响,盖蛊带席篾等物伏于经络,针已及蛊,蛊不能脱气血,往来冲动故作响也。旁一厨夫素习符咒,愿治病者许之及作法。二竖大言曰:汝法尚不及我,奈我何?厨夫惧而退。余复授以解药而去,今闻病渐减,为人训蒙师,是即所谓邪不侵正者欤。
一学生病瘟初愈,元气未复,适闻余与江西黄姓妖人为敌,出而观之,遇妖妇,以指点之,归家病作,其家未暇求诊也。迨妖人已逐出境隔数日矣。始求诊,余曰:中蛊矣。何不早言?合取药略为施治,怪异迭见。病者欲饮,其祖母为取凉水,方置椅上而水已翻滚,其母瞥见床下有黑犬,病者即呼逐犬,觅之无踪。授以擦法,出犬毛丝线等物纳诸瓶中,牙缝复出一虫,海参状四足,其祖持以视,余未及入门,转瞬飞去。再诊,嘱其家人曰:元气败矣,恐弗救。一旦气绝肋下,犹出犬毛无数,死之状与《洗冤录》所载悉符。合家惊惶未暇,埋其瓶弃水中,至夜,瓶仍还故处。问计于余,嘱令熏之乃安。
近来蛊证甚多,皆系旧病复发,投以解药无不立效。而巢穴既深,根株难拔,且病家类多柔懦不能自振,近有人晨睡倏不见,旋于隔邻柜中得之,邻不知也,其象凶狠,家人缚以求治。授以吐下诸法。约次日改方,隔数日杳无音信,闻其母不忍强令服药。盖阴之为性,安无事而恶有为。故易爻以干母之蛊为难。由此观之,溺爱者不能治其子之蛊,惧内者不能治其妻之蛊。
光绪八年,有妖人率众诈称逃荒,衣服饮食奢侈无度,伪造路票,各县求用印信,男女头目各带小镜,名卜财镜,伞笠自障,以镜照水即知财物所在。以法摄取,人皆知为妖。失事者则闭目摇首,讳匿不报,官亦不能捕也。一日余他往,妖人适至,速归。呼家人检点失银若干,钱票若干,妖人固未入室,银封未动,钱票在匣未开也。妖人速行将遁,余呼家众乡邻共追之,不约而会者数千人,擒其仆从,浑身刀瘢,皆百战余孽。诘以盗,不服,诘以放蛊,即服,甘以原赃奉还妇女。口供沿路害人,暗带铜炮、洋枪等械,有闭眼沙,能迷人目,以冷水噀之即开。并有退兵法。或谓赃贼俱获,且有实供,宜送案究,治禀已具矣。县主谕以省事差饬出境,县主面禀府宪,行知各县不准给用印信,百里内颇觉安静,稍远则故智复萌矣。余尝论衣服褴褛沿街行乞者,真难民也。纠众同行如僧道恶化以逃难为生意者,非难民也。身带路票诈为大言,直入人家不顾羞耻,乃藉逃荒以放蛊者,是乱民也。古今来始以放蛊害人,继以妖术聚众酿成逆案者,多矣。初起时兵勇,为敌所骇,猝不及防,往往致败,旷日持久,始得平之。夫善用兵者,平日登坛讲授,令兵勇,晓然于妖术之不能成事,纸兵之不能杀人,咒禁枪炮之不能持久,一旦临敌则严阵以待之,出奇以挠之,乘其懈以击之。贼势虽张,军心已定,即令呼风作雾,走石扬沙,暗有阴兵,前有猛兽,皆幻象也。或用喷筒加药以熏之,或于营门磔狗以御之。主将身先,士卒有进无退,前队如是,后队复然。此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之道也。善用药者,亦宜于平日讲明驱蛊之义,令世人晓然于蛊毒之不能使人生死,一旦临证,初则吐之,继则下之,病久则和解之,或针之,或灸之,或擦之,或搓之,或震之,或熨之,勿诧其异,勿畏其难,且一切治法俱,勿令病人知,所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而蛊可驱矣。然后知良将用兵与良医用药其理同也。此录成已付手,民时有中蛊者,病作投以汤剂,授以针法。乃一雌蛊,力不能支,遁去。次日,病复作,云老师到决不畏针,针之果无益,遂以败鼓皮重剂,复授以灸法,蛊惧,灸乳后三寸至四十壮乃泣,逾五十壮乃大哭。问其籍贯,曰:深州,某村,某姓名,传习白莲教,村中同教共几家。雌者乃女弟子,名某,孀居,三十二岁,不守贞节,习此术,因道力尚浅,针之即败,归而求援。故随之来问带何物,曰:宝剑一枚。灸至百壮,加以震法,即言腹痛欲裂,肠已断矣。病者霍然,云:恍惚中见一人腹破肠出,其雌纳肠入腹负之以逃,病遂痊。
一人病蛊,为灸诸鬼穴,获二纸人:一三头相接状甚奇,一飞扑帘隙,擒,还视之。书款一行,字迹极劣,云天下不敢治。大言无忌,可笑也。
论蛊
明崇祯时,于公连斫纸人土木偶蒲留仙,但目为妖术而不知,即是毒蛊。近时此类甚多,世人胆气不及于公,故弗获耳。卜人设法吓人,以神其术,冀酬重谢,未必能死之也,刀落断裾,技止此耳。至于矢能贯壁,刀能断石,乃操觚者抑扬太过。吾愿世人皆勿畏其狰狞,而不敢驱之也。执卜者付有司而杀之当矣。明巡抚韩公失饷金事,留仙以为神意在,儆贪而不知,即是蛊盗之术。盖韩公血气既衰,教匪之黠者因而玩弄之,其中蛊则在爱姬剪发时也,至于卜瞽入山署中王者,皆妖人之幻象,殆如海市蜃楼矣。不然贪婪胜韩公者不少,乌得如此王者而尽攫之哉。某县某公有廉称,曾给妖人路票,铃印未几,调署他邑,民感公之廉,以车送之,甫半途车自覆,行囊封志如故,而失数百金。余闻之曰:某公气衰,中蛊矣。果以疯癫卒。此事与韩公相类,故并论之。
《聊斋志异》曰:白莲教某已经捕获,解都路遇巨人吞其全家。篇末作未了语,是明知为幻术矣,尔时兵士拔剑逐之,巨人当应手而仆,惜乎其未也。
刘海石驱逐之妖确是蛊鬼。盖中蛊拔出白毛则病减。李士材治传尸,亦以红巾覆手,用乳香烧烟熏出白毛为验。至谓海石为仙,叙述离奇,绝不类蛊,非传闻之误,则留仙之用笔失之也。
尝论滕县赵旺惑于徐鸿儒,以至旋灭,而其女小二乃以聪慧得脱,至于纸鸢、纸卫、纸判皆白莲。故智特正用之,故不觉其可憎耳。吾愿习白莲教者,勿羡赵旺之称,善人而以小二为宗焉,可也。
魇媚之术不一。或投以饮食则人迷惘,相从而去。俗名打絮巴。江南谓之扯絮或谓之高脚骡子。北方则曰拍花。其在途也,男女多至数百口,托词贩卖,俗名术拐。间有免者,问之曰:被迷时觉天地昏暗,两旁皆虎豹或皆江河,只中间一线路,遂不觉随之走也。今则改称逃荒,不必拐骗而其被祸更酷。因忆《秋坪新语》载某兵部侍郎叶公之婿于康熙甲午年出门送客,忽狂奔入城内,见道旁水,掬入口即仆,其仆追至。以车载归而辫发已剪。醒乃言此初送客升车欲返,见一人戴笠对之而笑,心已无主,渠复招手前行,遂从之。身两旁皆肉红色,中只一线路,渴极瞥见道旁水,饮之而仆,其人来晚,有一拄杖老人喝之逐不见,据此两旁皆虎豹或江河皆一类也,剪发岂有异术乎?
陆云士《峒溪纤志》:广南苗民,其妇人能变为羊,夜出害人,有能为幻术易人骨肉者。明时有幕客被苗民易以木腿,官究其事,苗民惧,各还其腿。因忆袁子才记某军门有裨将极骁勇,倏失一腿,悬榜募医,能治者赏千金,一人以纸腿补之,遂如初,即此术也。苗民善造蛊,故能之。
赵寄元云:沅江土司善造蛊,凡郡守莅任例必设宴,迎风毒已久入腹,在任理事毒不即发,但两目变蓝,面色微黄,类浮肿。离任十月则阖门皆死,宦游南方者,皆宜如此。
又云:缅人之蛊不用药而用鬼,世传神咒,能于四十九日咒牛皮犁头铁如芥子,藏于指甲,对人弹之,蛊已入腹,复诵神咒则毒发,腹胀而死。土司中有杨招把者,亦能诵神咒则拔蛊毒,活汉人而杀缅人。佛书所谓:毒药乃药物还加于彼人也。近时传诵之咒,亦是此煎,但心不诚则不灵耳。
又云:永平县一老妪号萧,歪嘴,有异术,能解蛊。以药取吐,大吐二三日,毒尽乃止。年逾五十者不治,以气血既衰,不任吐药也。按此妪无他谬巧,即吐蛊法耳。万历丁亥,金台有妇人以羊毛遍鬻于市,倏不见,未几瘟疫大作,死者甚众。一道人授法以凉水和荞麦面周身搓之,应手可愈。或谓此妇为散瘟,而不知实为放蛊,今之感此证者,则余所谓毒以类化也。
滇中有留人洞,其人善造蛊。俗传山左贾人留洞中,忽思家,洞人许其归,克期必返,否则死。归语其妻,其妻曰:见伊家何所畜?曰:多畜鼠。其妻曰:是矣。家有一猫杀而食之,下鼠数升而愈。此生蛊也,吐之亦效。
袁子才云:畜蛊能粪金银获重利,此说恐未确。盖蛊能摄取金银,不能粪金银也。放蛊有光如电,则凡蛊皆然。至于朱依仁之顶上虾蟆即生蛊也,以金针刺之可愈。他如蒋生以周易扑获纸人,李侍郎之子焦孝廉之妻鬼狐入腹,储公子之几上弓鞋,张孝廉之婢入鼠穴,皆蛊类也。
纪文达从兄懋园,有朱漆藤枕,买多年矣。常闻有声,剖之,一蜂飞出,枕四围无针芥隙。文达以为理不可晓,不知此即蛊也。余见蜂从耳出,蛹从胸出,一切杂物度其必不能入枕。终从枕中搜出者,多矣。独何异于此蜂乎!如谓数旬不食,何以存活!则中蛊之人亦有数旬不食者矣,又何异于此蜂乎。
徐公景熹,官福建盐道时有清廉称,署中箧笥常见火自内发,炯论如故,又窃剪其侍姬之发,文达谓此公气衰,山鬼作祟,不知其实为毒蛊也。世人每云邪不侵正,观此则敢于侵正者,乃所以为邪欤。
文达又云:鬼在腹中,余所闻见凡三事,一为云南李编修衣山与腹中魅相唱和,所谓因其性之所近也,正一真人劾治弗能遣,竟疯癫终身;一为宛平张鹤友之幕宾史某鬼入腹中;一为平湖尼有鬼在腹谈休咎,此亦因其性之所近也,或云狐媚或云夙冤,不知皆中蛊也,即云狐也,亦狐蛊也,真人劾以符咒,故不效,投以杀蛊重剂即愈矣。盖用符譬如传檄,用药譬如开仗,贼势盘踞未深,主帅先声夺人,传檄可定。迨贼势已炽,必须札硬寨打死仗,方能成功,然不免玉石俱焚之虑,李编修工诗,蛊亦工诗,邪正混淆合而为一,第用虚喝,终属无济,攻之太猛,蛊去而元气必伤。如云为后人除害,非病家主持不可,良医不得专之,故真人亦不能劾之也。
纪文达之从舅善鸟铳,尝见小旋风裹一物,火光荧荧,举铳中之,乃秃笔一枝,管上微有血渍。明人小说载牛天锡供状事言,凡物以庚申日得,人血皆能成魅。余谓以点纸人之血点于笔管则为笔蛊,故能乘风放光也。然则伏内庚日采取青蒿即能伏鬼,理亦相同欤!
文达云:有人患狐祟,延术士禁咒,狐去而术士需索无厌,时遣木人纸虎之类作扰,赂之暂止。隔旬复然,此亦造蛊法也,以药驱当已。
又云:孺爱先生尝见一蝇飞入人耳中为祟,能作人言,惟病者闻之,或云非蝇作魅,乃魅为蝇,不知此亦蛊也。近时此证颇多,按蛊治之,无不立效。又何疑乎!凡说部中诸如此类不可枚举,勿诧其异,勿畏其难而以药驱之,是在良医之善悟耳。
附录
近时毒蛊盛行,狾犬较多于昔,其中毒亦不在咬伤之轻重,有伤极重而不中毒者,有仅伤衣襟而中毒深者,顶心见有红发即拔去之,其毒七日一翻,头痛、发热、神气昏迷,每翻加重,不急治之,过期必死,《经验良方》详录于下:
一方用枯矾四两、黄丹四两、胡椒(男八女七)十粒,共研细末,以陈醋和药作窝如釜,隔纸七层覆肚脐上,纸间剪一小孔露脐,病者(男以左手,女以右手)覆之,加被取汗,汗透即愈。
一方用胡桃半枚挖作空壳,以小儿粪填满覆患处,隔姜一片,灼艾灸之。病者心慌即止,改日再灸,毒即入心,亦能拔出。
一方用防风七钱,浮萍七钱,真虎骨七钱,伤头用头,伤足用足,或加杏仁、银花、庚蒿、雄黄之类,或因证加减,或以打死猘犬之棍头作引尤妙。此方可常服,病愈乃止。
一方用牛角一枚,以麝七厘纳入角尖,以面糊口,于山灰火中烧灰存性,取尖研细,黄酒冲服,汗透即愈。
一方用荞麦面,加淡豆豉末,以水和匀,蘸香油,环搓患处或搓周身,搓出犬毛为度。日日搓之,毒净自愈。
以上诸方,内治、外治不妨并用。治之得效,亦无禁忌。寻常犬伤以热牛粪涂之极妙。即涂狾犬伤亦有愈者,但不如汗灸,服药数方,尤为得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