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事为故
世间病之杀人者十三,而医药杀人者十七,皆由不知阴阳虚实之理也。如劳瘵未必遽死也,欲退其蒸,频用寒凉,则脾泄而不可救矣。膈噎未必遽死也,欲开其郁,频进香燥,则三阳结而津液竭矣。水肿未必遽死也,欲利其水,频用淡渗,则阴亡而成阳水矣。如此之类,未易枚举,操司命之权者,岂可不知中病即止之理。
反佐以取之
阳虚而见阴热之证,此是真火无根而脱出也。阴虚而见阳热之证,此阴虚阳无所附而然也。阳盛而见阴寒之证,阳盛拒阴也。阴盛而见阳热之证,阴盛格阳也。四者用药差讹,死生反掌。
按:阴阳盛衰之理明,则寒热虚实之证自能了然无误。
阳虚阴必走。水无气以鼓之,不能周流循环,是以走也,故有阳虚失血者。然血本水类,水就下,既无气运之上行,则当从二阴之窍脱出。今阳虚之血,往往见为吐衄者,何也?要知命门火衰之人,真阳脱出,浮游于上,阴血扰乱不宁,亦从而脱出也。海藏云:激而为吐血、衄血者有之,心肺受邪也。其言可想。
阴阳格拒,药用反佐,谓之反治可也。至于真寒而见假热,真热而见假寒,药用反佐,其实正治也。
血脱益气,是阴虚阳无所附,故不得不先补其阳,然后徐调其阴。此从权之治。寻常阴虚、劳瘵不得以之藉口,而以参、芪为家常茶饭。
热则生风,虽有虚实之不同,然皆为假象也。只是古方养血清热之中,而以风药为佐,此不可不深推其义。夫风者,肝木之气,少阳之火系焉,喜条达而恶抑遏也。佐以风药,以辛利之而复其性耳。
黄连、苦参久服而反热,附子、干姜多饮而反寒。虽云久而增气,反招见化之尤,究不外寒之不寒,是无水也,热之不热,是无火也。
痉证在外,阳病者,仰而不俯;在内,阴病者,俯而不仰,此不易之论也。而海藏附子散方云,下治伤寒,阴痉,手足厥冷,筋脉拘急,汗出不止,头项强直,头摇,口噤。夫头项强直,则非俯而不能仰也,奈何阴病亦然。意者,阴盛格阴于外,阳经热盛,故如此。如厥阴经热深厥亦深,亦舌卷囊缩,此又是热乘其本而阴气反走于外也。予曾见头项强直之证,有与寒凉而随毙者,盖未达此理故耳。
肾者胃之关,从阳则开,从阴则阖。阳太胜则开而为消,阴太胜则阖而为水,明矣。仲景治水肿,主之以肾气丸,而治消渴亦然,宁不与阳盛有乖乎?予谓此之消,是肾中阳虚不能收摄也;此之渴,是肾虚引水自救也。喻嘉言谓肾水下趋故消,肾气不上腾故渴,均用此丸蒸动肾气,恐未必然。
上虚固是阳虚,以身半以上同天之阳也。下虚多是阴虚,以身半以下同地之阴也。然一阳根于地下,而水出自高原,阳虚则有降无升,或虚之极,而真阳脱出。阴虚则有升无降,或虚之极,而真阴四射,又不可不进求焉。阳中不可无阴者何?无阴则不能降也。阴中不可无阳者何?无阳则不能升也。故曰,天以阳生阴长,地以阳杀阴藏。
渴而汗出,小便利,大便硬,似不宜更利小便,重伤津液也。然仲景又有宜五苓散者。此盖通因通用。其小便利,乃是热邪偏渗于小肠,故行乘势利导之法,如下利之用承气也。
燥与湿不两立之势。然湿则郁,郁则热,热则燥生,有不得不然之理。亦湿位之下,风气承之,风生燥也。仲景诸黄猪膏法发煎、茵陈五苓散分治气血分之燥旨哉。
截疟劫嗽,本非王道,亦有不能不用之病。如疟邪已去八九,胸中有痰癖留恋其邪,斯时不暇顾其余,而直攻其痰,则邪无留恋之处,而病自愈。设邪气方张,则驱邪之未遑,敢用截药乎?咳嗽邪已去八九,而肺气虚耗,虚则气逆,斯时亦不暇顾虑其邪之未散,而直收涩之,收以止逆,涩以固脱,则正气复而余邪自解。设邪未去八九,而虚邪逆上,敢用劫药乎?
从少从多观其事也
伤寒黄连汤,因其人本虚寒,阳邪传里,与胸中之阳两阳相合,故为上热,下焦之寒则自若也。所以上热下寒,斯时已成乖否之象,病可愈乎?是汤之不可缓矣。
六气相合,有差多差少,有真象,有假象。真假之中,又复有差多差少,所以不可不知从治之法也。
阳虚易于受寒,阴虚易于受热,以身中之不足,感召外邪之有余,此流湿就燥之义,且无以御之之故也。然亦有阴虚中寒,阳虚受热者,其邪盖因虚而招致,不必同类而感召也。治热则恐亡阳,治寒则恐亡阴,最难为矣。
阴虚只当发热不当恶寒。然亦有恶寒者,热胜反兼胜己之化也。气虚只当恶寒不当发热,然亦有发热者,火与元气不两立也。
小便黄赤,多主于热。经又云:肺气虚则肩背痛,寒,少气不足以息,溺色变。又冬脉不及,令人䏚清、脊痛,溺色变。二者言肺肾虚寒而小便变。何虚实寒热相悬而其病则同若此。要知肺虚则不能通调水道,肾虚则关门不利,皆能郁而为热,热则溺色变,是热则一。第有虚实之不同耳,亦不可不知从治之法也。
按:小便赤变,有中寒而如是。虚人老人恒多溺色变,热则一,未应说定。
必伏其所主而先其所因
丹毒之与发斑,亦有表里致病之殊。丹毒则系感触时行不正之气,滞于营卫;斑则由阳明瘀热而发于肌肉耳。二者虽宜清热,在丹毒不可不加以解散,在斑又不可不顾其虚。盖斑亦有亡阳于外者。如丹溪所治完颜小将军是也,随出随没,系阴虚而虚火游行者;又身痒瘾疹,有因风湿及痰者。
风伤卫,卫伤则不能固卫津液,故令自汗,此说深得用桂枝汤之旨。表实则里虚,此一语人往往潦草看过,而不求其所以然。盖营卫受气于胸中,而脏腑亦受输于营卫,今营卫受邪而实,则失其转输之职,而里为之虚,亦医道之浅而易忽者。
按:营卫受邪而实,当言卫受邪而实,则营失其卫,而里为之虚。不然,表实里虚一语,终欠明耳。
病有大相悬殊,而其理则同者。如肺痿之与痿躄,肺痈之与痹病不同。然一本与阴虚,一本与阳实,其理则同,故学者不可不知比类。
人身中三阳经卫于外,三阴经守于中,原无胜负。第阳气喜舒而恶郁。郁则热生,七情六淫皆能令郁也。又天产作阳,厚味助火,又劳倦则阳和之气动乱为火。如是则火与热搏击于身形之中,未免伤阴。阴伤则阳旺,阳旺阴愈伤,以至偏胜偏虚。故丹溪发阳有余阴不足之论。世人读其言不精求其义,毋怪其有吠声。
太阴厥阴无热而少阴反有热者,缘少阴与太阳为表里,其经亦里之表;又少阴藏真阳,斯二者俱是反有热之故也。观其用麻黄附子细辛汤概可见矣。胃偏于阳则消谷易饥。又曰:邪热不杀谷。盖消谷是胃阳发露,不杀谷是邪热耳。
《伤寒论》《金匮要略》岂每证治验,然后笔之于书哉?不过以正气与邪气相搏击在何经,又系何邪见证,应作何等,立其例,论其理耳。然却非杜撰。后人亦此等理明白于胸中,何难因此及彼。昔贤议论,真筌谛也。又《要略》者,是举其要而言,扩而充之,存乎其人。燥极而口噤,善惊数欠者,以木被金囚而不舒也。妇人脏燥喜悲伤,亦是此意。
寒之而热者取之阴,热之而寒者取之阳,各求其属
当天地不交之时,阳独治于上,无阴以盖覆之,阴独治于下。九窍之原明者,当于阳药中加以收敛降下之品,使阳归于阴;阴药中加以升腾生发之味,使阴加于阳。
过用阴精而阴脱于下,暴喜伤阳而阳脱于上,则各补其阴阳。其有亡阴而阳脱于上,亡阳而阴脱于下,则脱阴者当补其阳,脱阳者当补其阴。
阴虚阳亢,法当益水,或加细生、甘草以泻火。此先天之阴阳也。阴虚而生湿热,法当滋阴以泻湿热,如六味丸加黄柏、知母。此后天之阴阳也。阴虚阳无所附,法当峻补其阴,以摄伏其阳。阳虚而阴无所倚,法当峻补其阳,以承领其阴。阴阳两虚,则平补而各居其位。此后天之阴阳而并通乎先天之阴阳也。
相火有二。在少阴者,元阳也;在少阳者,生发之气也。皆须阴以养之。咳嗽大半是火来克金,谓之贼邪,故难愈。在实火固可泻,若虚火惟有壮水之主,然壮水之主岂常人之能事,又岂可以岁月程功。况乎阴虚于下,则痰气壅于上,养阴之药又皆阻气留痰,亦未有仓卒取效也。
按:此是内伤阴虚,火来克金之嗽。若风寒外入,肺邪未出失解者,久之火亦克金,传变生痰,又在体认明白。
人有至冬寒时苦足冷,夜半阳气渐生,其冷愈甚。此亦质壮,秋冬夺于所用,病之轻者也。其人上焦必多热,盖两肾阴阳抱负,损一分之阴,即脱出一分之阳。既强力入房,夺其收藏之用,阴精纵未全亏,阳气亦难全藏。是以上焦每多客热,下焦每多客寒,至秋冬三阴气多、三阳气少之时,足为之冷矣。昼当阳气旺,或能入于阴。子后初生之阳,其气尚微,遂不能入于阴而足愈冷也。比之夏至一阴生,而天气反热,冬至一阳生,而天气反寒,其理一也。矧脱出之阳,与上焦初生之阳,至此时两阳搏击于胸中,未免痰气溷滞,此又阳不能入于阴之一义也。
《内经》寒厥论云:春夏则阳气多而阴气少,秋冬则阴气盛而阳气衰。此人者,质壮以秋冬夺于所用,下气上争,不能复精,气溢下,邪气因从而上也。人知秋冬夺于所用,谓秋冬夺于收藏之用,但不知收藏何物。岂知收藏者,指此阳气而言也。阳气至此时,收藏肾中,正当思培义之计,为来岁生长之用。奈何恃其质壮,而以入房,遂夺此收藏之用。于是下焦之阳衰矣。衰则求救于上焦之阳,上焦之阳原赖于下焦之阳为之根,今下焦潜脏之阳既衰而上焦之阳安能复也?阳不能持其阴精,而精气溢下,上下之阳俱虚,时令之寒挟下焦之寒从之而上,故寒厥耳。后人谓夺于所用,是精竭于下,上争而求救于母气。肾所去者太过,肺所生者不及,故不能复。如此言,则是阴虚之证不当见为寒厥,与阳气衰于下则为寒厥,与阳气衰则不能渗营其经络之旨大相背戾。此盖随文顺释之弊,后学无可适从耳。
肾虚水泛为痰,谓肾中阳虚也。阳虚故水泛溢,若阴虚则是有升无降,咳唾痰涎。二者相去径庭,治法迥别。
火之所以沉伏者,多本于阴虚无以堵御。经谓阴脉不足,阳往乘之也。故养得一分之阴,即能托出一分之火。如疟疾,邪微正复将欲愈,口舌反生疮;又伤寒口渴为欲愈是矣。
丹溪阴不足之论,诚为精确,是则当养阴矣。然道家又言纯阳,又是喜阳而恶阴。不知阴阳不可偏胜,亦不可偏负,其相得无间,便是真气。真气即生气也,人生动作不衰,皆赖此阳气。然养此阳气,又全赖此阴气。如鱼之有水。所以阴在内,阳之守也。然阴气匮乏一分,则阳气脱出一分;阴气全绝,则孤阳飞越而去矣。善摄生者,外邪不侵,内情不动,茹淡远则火不作而阴全。阴全则阳气相抱,四肢百骸皆阳气充乎其间。故曰纯阳。苟不知此理,而一味养阳以求生。经曰:有阳无阴,谓之厥阳。厥阳可生乎?
疟之寒热,当知三者之别。一因有形之积,留于中焦。夫中焦之气,主行营卫者也,为有形所阻,则营卫不能受气而虚。卫虚则恶寒,营虚则发热也。再则因暑邪为阴寒所束,在半表半里之间,一旦发动,薄阴则阴实而阳虚,薄阳则阳实而阴虚,阴虚则发热,阳虚则恶寒也。其三因气血两虚,气虚则恶寒,血虚则发热也。凡病见寒热,不越此三者。
按:气血虚恶寒发热说,在疟之寒热条下,宜细心分别。
气不足则中焦之气断续而不行,凝结而为胀满痞塞;血不足则不能吸阳气于下,中焦之气亦断续不行,凝结而为胀满痞塞。于此但当诊其脉证,察阴虚阳虚而补益之。一切破气消导之药,不可用也。夫四肢百骸,皆受气于胸中,气血虚则周身浮肿,亦如中焦之气继续不行,留结而为胀满痞塞也。于此亦当审其气虚血虚而补益之,浮肿自消。一切消肿利水之药不可用也。
明知逆顺正行无间
呕衄血不止,有当下之者。人皆知血出下窍为顺,故其法应施于妄逆之际也。不知血之妄逆,皆因于火,治火必用苦寒,苦寒之药能令血凝而不流,血不流则气逆,呕逆岂能止乎!纵使得药而止,瘀血之患作矣。所以用苦寒下之,俾火降而瘀血不留,斯一举而两得也。
按:呕衄用苦寒下之,是逐瘀血也。然不若慎用苦寒,无使瘀不愈于下之乎。
推本阴阳
表之阳附于津液,大汗亡津液,故曰亡阳。里之阳附于肾水,房劳损阴精,故曰脱阳。不然,津液与精皆阴类,何以阳名。
温疟,风温,悉是冬不藏精之人,其寒直中少阴,至春因温而发病。虽有轻重之不同,而致病之由则一也。《内经》、仲景未详其治,而但有其论。后人因其论而彷彿其治,总不外甘寒以救肾,辛凉以祛温,独不思肾虚者,肾中之元阴元阳虚也,此法施之于阴虚之人则可,施之于阳虚之人其可乎?人但知冬不藏精谓阴虚,也不思阴既虚矣,阳岂能安其位乎?况两肾中一点真阳,命曰守邪之神,风寒直中少阴,多由神不能守,此等又可以前法治乎?安得起仲景于九原,而细商至当不易之理也。
老人阴虚者,十常八九,阳虚者,百无一二。天地古今之理亦然。试观古人,敦厚和平,阴之体也;今人尖锐躁急,阳之体也。世道渐漓,亦指此敦厚和平之阴气渐漓耳。审此则古方治今病,端有不可执者。至论进阳退阴,进君子退小人,若易之喜复而恶剥。此阳盖指生发之气,阴指肃杀之气,又非谓人身日用消长之阴阳也。
按:老人阴虚者固有,阳虚者更多。有服参、芪、附、桂而日不容已,始长年安保者,则何故耶?是说当论活些,勿执。
寒热,人身中之阴阳耳。治则为阴阳乖则为寒热。
卫属阳,其气慓悍,故行速;营属阴,其气静翕,故行迟。疟邪之间一日及连二日发者,邪之着于营也。如周天之数,日行过之,月行不及,亦是阴阳迟速之分耳。生我者,非他,五运之气也;死我者,非他,亦五运之气也。故有五脏,即具五行。及邪之所凑,或真气本虚,或他脏薄乘,则各呈其象而为病。以脉言之,如真脏脉见,即与之决死期。
烧针益阳损阴,今时阴气渐漓,尽从火化,故烧针一法,多不效,匪无其传也,时世异也。即岐伯生于今之时,亦当舍烧针而从事汤液矣。治病有失之渐者,见病治病是也。有失之深者,诛伐无过是也。推本阴阳,万举万当。
按:阴阳本乎日月循环,以阳主动,阴主静。合五运之气化,包合五行之盛衰,生克制化,各呈其象,分布五脏,应乎世运。可以明虚实、辨表里、别营卫,以参周天之数,日月盈虚,消长之理,皆在其中矣。
脱阳遗精
永乐戊子夏,郁文质选遗精之疾,形体羸弱,兼以痰喘交作,日夕不能休息,遍召市医治之,转剧后乞余诊视。告其致病之由,阳脱也,幸及治之,缓则死矣,非大料重剂则不能疗。于是用附子、天雄为君,佐以人参、於术、云苓,日加数服,夜则减半。自秋徂冬,所服附子约百余只。作药不计,厥疾乃瘳。
按:真阳离根,势已危急,故进大剂回阳,昼夜频饮,方获挽回元阳于将离之际。然非真知灼见,岂能立起沉疴,所以名医异于庸俗者哉。
国朝医学
今世之业医者,挟技以诊疗者则有之矣,求其从师以讲习者何鲜也。我太祖内设太医院,外设府州县医。学医而学为为名。盖欲聚其人以教学,既成功,试之,然后授以一方卫生之任。由是进之,以为国医,其嘉惠天下生民也,至矣。某尝考成周所以谓之医师,国朝所以立为医学之故。精择使判以上官,聚天下习医者,俾其教之,养之,读轩岐之书,研张孙之技,试之通而后授之职,因其长而专其业,稽其事以制其禄,则天下之人皆无夭阏之患而跻仁寿之域矣。是亦王者仁政之一端也。
医不三世辨
昔者宋景濂恒云,古之医师,必通于三世之书。所谓三世者,一曰针灸,二曰《神农本草经》,三曰《素问》《脉经》。《脉经》所以察证,《本草》所以辨药,针灸所以祛疾,非是三者,不足以言医。故记《礼》者有云,医不三世,不服其药。而传经者乃以父子相承为三世,何其惑欤?噫!古之豪杰,自振者不能悉举,若李东垣、朱丹溪、滑伯仁、戴原礼辈皆非世传,而精造医术屡起危殆,著书立言为后进模范。初不闻其父子相传也。是如医在读书而不在于三世明矣。
寒因热用热因寒用
尝闻对门仰同知璇,性嗜方书,凡遇家人有病,辄自疗治,其姊六月间,劳倦中暑,自用六和汤、香薷饮之类,反加虚火上升,面赤身热,后邀刘宗序诊视,六脉疾数,三部豁大而无力。刘曰:此病先因中气不足,内伤瓜果生物致内虚发热,非六和、香薷所能治疗。况夏月伏阴在内,重寒相合,此为阴盛隔阳之症。急用补中益气汤加附子三钱,煨干姜一钱,同煎置冰中浸冷服之。其夜得热寐。至天明微汗而愈。仰拜谢曰:伏阴之说,已领教矣,但不解以药冰之何也?刘曰:此即《内经》热因寒用,寒因热用之义,何难之有?仰大叹服。
按:此症知中气不足者,因诊六脉疾数。其要在三部豁大而无力,以获其受病之源。用补中益气汤加姜、附健运中宫,使脾阳旺而宿滞自消。其用冰浸冷服,乃用经旨亦巧思矣。
冲为血海
《甲乙经》曰:丈夫以右为命门,左为肾;女子以左为命门,右为肾。无求子曰:男子得阴以生,先生右肾;女子得阳以长,先生左肾。是以女右手命门为子宫,左手肾为血海。二说不同,何也?张洁古云:妇人皆左为肾,右为命门,男子主藏精者,气海也;女子主系胞者,血海也。所主者异,受病则一也。此说当为定论。《灵枢经》曰:冲为血海,任主胞络。血海者,冲脉也。
胃家湿热
近世方书惟戴元礼《证治要诀》议论切当,有益后学。但其间有云,诸血药中半夏、陈皮自不可少。余窃疑之。半夏性燥,功能去湿健脾。古人发渴者尤且禁用,恐其性燥,损耗血分耳。惟气证发渴者不在此例。当时元礼,必因好酒之人,胃气湿热而致吐血者用之则宜。若云诸血药中自不可少,恐非元礼之言,或门人误记之耳。
按:半夏性燥,功能胜湿健脾。古人发渴者所当禁用,以其性燥有耗损营血之虞。或谓嗜酒者、胃有湿热而用之则宜,若无湿热犹当禁之,今特揭明其旨。
酒面伤脾
吴江谢训导,病头痛发热恶寒。初作外感治,或以风治,见热则退热,痛则止疼;或又以气虚治,由是杂治,病加剧,人事不省,饮食已绝。家人意其必死,谢曰:吾病惟盛御医未视诊。命子乞余,诊得右关脉沉而涩,重按有力,乃误药所危。此病法当先去宿滞,疏二陈汤加酒制川军八钱,令其子急煎,频饮之。至夜分,左眼渐动,肝气亦舒,大泻二次,是已有可生之机矣。至半夜时,觉腹中肠鸣,左目睁开,又下积垢数升,中有坚块如鸡卵者数枚。以刀剖视,皆浊痰,里面食也。既而气舒结散,津液流通,知饥索粥,而遂安矣。众人奇其治,互相诘问,答曰:谢君,燕人也,久居于南,饮酒食面皆能助湿,湿胜伤脾生痰,故脾土一亏,百病交集。有是病,服是药,更复奚疑,众皆服膺。凡治病,必先审致疾之因、方土之宜也。
按:此病因湿滞生痰,里结难消,兼以杂方乱投,脾气亦因伤损,乏健运之权矣。用二陈行滞化痰,继之以导滞下行,所以一鼓而擒之,其旨深蕴,可法可传。
富商患腹胀,百药乏效。淮扬江皖诸名家治之,反加胃败,呕吐不食,羸羸不支,危殆极矣。遂乞诊于余。诊视其脉沉迟无力,右并尤甚。研究其因,盖以酒色过度,适当暑月,嗜食冰浸瓜果,贪凉太过,脾阳受伤,而市医妄引诸腹胀大、皆属于热,恣用寒凉,重伤胃气,是错认病源,失其本矣,安能去病。按脉立方,遂用冷香引子合醉乡玉屑法,投剂便觉清爽,熟寐数时溲溺畅行,肿胀渐消,食知味矣。富商惊喜,讯何药之神验如此?余曰:吾以脉理参究时令,推其右关沉而无力,盖君家道殷实,酒色醉饱,冰瓜沉李,以意臆度之耳,竟获桴鼓之应,乃君病当瘳,藉余手而治,由是病除,无他术也,何德之有。
按:名医治病,必由望、闻、问、切详加研究,然后参以经旨而立方。此症重在右关沉迟无力,以显脾气不能健运输化,水气溢于脾经,而为肿胀。以温中化湿之剂,温运脾阳,是治其本矣。腹胀乃膀胱气化不行,浊气因而上入,脾气愈滞而症形焉。
蜘蛛治蛊
象山县乡民有患四肢不浮肿,惟腹胀大,戴元礼所谓蜘蛛病是也。市医进以泄水之剂,病加剧。时值炎暑,以清暑益气汤治之乏应。乞诊于余。偶阅本草,蜘蛛气寒、有毒,能治小儿丁奚腹大。遂以蜘蛛一枚,煎水,加入五苓散料,浓煎去蜘蛛,与病者服一盏,不逾时,腹中作水鸡声,反覆不能安枕,腹有微痛。病家疑药有误,来寓诘问解救法。随答以不必惶恐,待药力到,小溲畅行,而病自瘳。又逾二时,溲溺大行数次,腹胀亦消其大半,遂以温中化湿法,则康健如常矣。
按:此法虽效,然须审辨虚实而用。如其人病气胀,未可浪用。此因蓄水而胀,故有桴鼓之应。亦一时巧思偶中,未足为治蛊恒法也。
湿热生虫腹胀如蛊
有老者,病腹胀,或作或止,百治不效。市医均辞无法,奄奄待毙。邻人代求余诊。六脉洪大,重按濡软。因时值长夏,湿热薰蒸,化生虫胀之候。用槟榔、椿根皮、石榴皮各五钱,长流水浓煎,空心顿服一碗。少顷腹大痛,泻下数次,内有蛔虫长尺余,遂瘳。
五脏之虫形状
许叔微《本事》云:心虫白蛔,脾虫寸白,肾虫如寸截丝缕,肝虫如烂杏,肺虫如蚕,皆能杀人。惟肺虫为急,肺虫居肺叶之内,蚀人肺系,故成瘵疾,咯血,嘶声,药所不到,治之为难。有人说《道藏》中载,诸虫头向下,惟自初一至初五以前,头上行。故用药者多取月朏以前,盖此也。如疗寸白,用《良方》锡沙、芜荑、槟榔者极佳,五更服,虫尽下,白粥将息。药用石榴根浓汁半升,下散三钱,丸五枚。今扩充言之,昔人所谓九虫之状:一曰伏虫,长四分,为诸虫之长;二曰白虫,长一寸,相生至多,其母长至四五丈则杀人;三曰肉虫,状如烂杏,令人烦满;四曰肺虫,其状如蚕,令人咳;五曰胃虫,状如虾蟆,令人吐逆,呕哕;六曰弱虫,性状如瓜瓣,令人多唾;七曰赤虫,状如生肉,令人肠鸣;八曰晓虫,至微细状,如菜虫,居洞肠间,多为痔漏痈疽诸疮,无所不为;九曰蛔虫,长一尺,则杀人;又有尸虫,与人俱生,状如马尾,或如薄筋,依脾而居,长三寸许,大害于人,然多因脏虚寒劳热而生。特于前哲书中裒集而揭明之。
按:虫之患甚大。所谓肺虫,居人肺叶间,食人肺系,其症咳嗽,声嘶,咯血,呕吐,俗称痨瘵沉疴,药石难以直捣虫穴,况虫性敏捷,变幻不测,诚生民之呃也。
初痢忌用涩剂
张仲景法,痢可下者十法,可温者五法。谓之下者,通用承气汤加减;谓之温者,率用姜附汤,何尝以巴豆、粟壳之剂乎?俗医见自利而渴,烦躁不眠,手足微冷者,皆用苦剂攻之。殊不知阴盛发燥,欲坐井中,故前哲用吴茱萸汤,甚者用四逆汤。经曰阳虚阴乘之谓也。丹溪用吴茱萸汤治霍乱吐泻转筋者,亦此意也。近世庸工,不审痢之赤白,症之虚实、新久,概用罂粟壳、石榴皮之类为秘方,其功但施于久痢洞泄者则宜,若初起者,用之闭塞积滞,变生别证,以致经年累月,谓之休息痢者是也。世俗但知涩剂之能塞,不知通剂之能塞也。后之学者,贵在变通,不可执一而治。
按:痢疾古谓滞下,以有积滞壅于肠胃不能传达输泄,故腹痛后重。六腑以通为用,新旧之积,阻滞营卫升降,治宜通因通用。久痢正虚,始可补涩。二者犹如冰炭,岂可不细心分辨,以误人者哉。
冷酒致痢
偶阅《儒门事亲》云,张戴人治一人,病危热,戴人往视之。其人曰:我别无病,三年前时值炎暑,出村野,有以煮酒馈余者,适村落无汤器,冷饮数升,便觉左胁下闷渐作痛,结硬如石,至今不化,针灸磨药殊无寸效。戴人诊其两手脉,俱沉实而有力,先以独圣散吐之,一涌二三升,气味如酒,其痛即止。后服和脾安胃之剂而愈。始知冷酒之致病也如此。
按:冷酒入腹,气血为之冰伏,遏而不宣,遂成结痛痼疾。或谓丹溪之论但知热酒之为害,而不知冷酒之害尤甚也。古人之言物性,均从试验中而得之,岂欺我者。奈后人不知卫生,动辄以酒为浆,是自戕其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