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 名
名称宜正也。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故宣尼策勘卫乱必先正名，惟医亦然。霍乱之名详见《灵》《素》，仲景《伤寒》且提纲名篇，并非隐怪奇恒之比。况《灵》《素》论霍乱，均与吐下并言。气交变篇云：“岁土不及，民病飧泄霍乱。”六元正纪篇云：“土郁之发，为呕吐、霍乱。”又云：“太阴所至为中满霍乱吐下。”而《伤寒》霍乱篇亦云“呕吐而利名曰霍乱。”可见不吐不利，不可谓之霍乱。乃后世糊乱施治，既误欲吐不吐、欲泻不泻之痧证为干霍乱；又误霍乱之腹痛为绞肠痧，霍乱之转筋为吊脚痧。用药则互相出入，种种谬妄，不知妄杀多人。甚以病象之相近者立名，有四十九痧、七十二痧诸名称，胪列愈多，治法愈乱。考古无痧名，肇自清初，故有蒙古病番痧之称。痧字从沙，厉毒发现皮毛有似于沙也。若内攻则阻其正气流行之道，而为痧胀，为祸尤烈。究之遏郁闷闭与霍乱之挥霍撩乱者，适得其反。霍乱而误服痧药，甚于鸩毒，长乐陈氏早已论及。及近日各处陋习，一遇腹痛吐泻，则曰此痧也，多服痧药，用野蛮法打痧放血，百治百死，皆误于痧之一字，此名称之所以不可不正也。
按：霍乱只有寒热，并无干湿。群言淆乱，折衷于圣，圣训煌煌，讵可或诬，不知伊谁作俑，妄立干霍乱名目，一盲引众盲，变本加厉。近世直以治霍乱者治痧，治痧者治霍乱。著作如林，千手一律，邪说深中人心，虽有贤豪，不易振拔。《千金》《肘后》《外台》《病源》各书，犹未能免俗，桧以下何足讥焉！一字之差，群生之厄，荆公误解周礼，仅祸在一时，此则祸及万世，故不禁大声疾呼曰：“拨乱必先正名。”
辨 证
辨证宜确也。痧证为闭，霍乱为开，一开一闭，两两对峙。痧证欲吐不吐，欲泻不泻，霍乱吐泻交作。痧证一吐泻则愈，霍乱吐泻不止则危。不吐不泻，不为霍乱；大吐大泻，不为痧证。一语道破，妇孺皆知。然不惟霍乱与痧证有辨，霍乱与霍乱亦自有辨。经曰“岁土不及，民病飧泄霍乱。”此霍乱之属寒也。又曰：“不远热，则热至，热至则身热吐下霍乱。”此霍乱之属热也。而仲圣则以寒多热多分疏，独具支眼，发圣经不言之秘。
盖土位中央，阴阳交会，有寒有热。霍者挥霍，乱者撩乱，清浊失司，其中寒热夹杂，特分寒多热耳。使单寒无热则为寒证类，单热无寒则为热证类，均不谓之霍乱矣。
乃海昌王氏偏重于热，长乐陈氏偏重于寒，高明如二公，于多字尚未体到。遥遥数千载，皆滑口读过，甚矣，读书之难也。
夫四肢厥逆、脉微欲绝者为寒。然热邪扰于中土，壮火蚀气，热深厥深，亦四肢厥逆、脉微欲绝、口渴身热、转筋者为热。然寒邪滞脾，不能转运，思水自救，亦能口渴。寒邪闭拒，阳气暴脱，亦能身热。寒滞经络，血不营筋，亦能转筋。各家所据为独得者，又皆此证通同之现象，同中见异，方为真谛。以予阅历，津竭肤燥，舌干齿枯，苔黄眼红，大渴饮冷不休，小便难，吐泻臭，脉未绝时，洪数为热多。下利清谷，吐泻不臭，小便清利，自汗，舌苔白津满，渴不欲饮，或不渴，为寒多证。既猛烈于寒于热，必用大剂，生死关头，毫厘千里，此辨证之所以不可不确也。
按：霍乱大吐大泻，突如其来。如它证而兼吐泻，均只谓吐泻，不可谓之霍乱也。故不吐泻不可谓为霍乱，而兼吐泻、转吐泻亦不可谓为霍乱。痧胀毒邪掀发，有变吐泻者，然亦只谓之吐泻，不谓之霍乱也。海昌王氏谓伤寒可转霍乱，并谓五苓、理中均治寒之方，实为根本错误。又霍乱无论为寒、为热，重者均六脉俱无，《病源》谓脉微细不可治，实痴人说梦。治法汇谓凡吐泻，脉见结促代，或隐伏，或洪大，均不可断以为死，果脉来微细欲绝，方为不治，亦五十步笑百步。予治此证，脉绝庆生者多矣。绝犹可治，况欲绝未绝乎！是均不可不辨。
施 治
施治宜审也。痧证与霍乱相反，当应别论。且能治霍乱，即可于对面求之。霍乱分寒热两大纲。乃偏主热者，宗海昌王氏说，五苓散并欲去桂；偏主寒者，宗长乐陈氏说，理中汤并欲去参。而庸庸辈又巧取霍乱门之套方以毕事，如藿香正气散、六和汤、不换金正气散之类，似是而非，于寒于热，均未搔着痛痒。更有一种误人丸散，各药房所售、各善堂所送、各官局所施，无不谓兼治霍乱证、痧证。呜呼！霍乱何证，痧证何证，而可兼治乎？
治霍乱有三弊，一混痧为一，一不分寒热，一偏主寒热，知斯三者，治霍乱之道得矣。
或问《伤寒》霍乱篇，何以详于寒而略于热，曰非略也。书为伤寒而作，其体例不得不然也。仲圣用理中汤，有分辨，故有加减各法。而四逆汤、通脉四逆汤、白通汤、通脉四逆加猪胆汁汤、白通加猪胆汁汤，均从此脱出。用五苓散，亦当分辨，外夹微寒者，用桂枝以化太阳；内夹微寒者，用肉桂以温少阴；而病穷及肾，肾阴告竭，则可循仲圣四逆白通之意，而从时贤四苓、甘露之条。盖阳亡救阳，当去其参；而阴竭救阴，亦当去桂。特程度未至此极时，不可轻于去取耳。救阳救阴，均当各具法眼。先后不容错乱，轻重不容倒置，生死存亡，只争斯须，为人司命，安可稍忽，此施治之所以不可不审也。
按：夏月伏阴在内，外热逼束，又人受暑热，多贪凉饮冷，内寒外热、外寒内热、寒热夹杂均为霍乱。特因故治疗热剂中须稍佐寒药，寒剂中须稍佐热药，方能丝丝入扣。且微则逆之，甚则从之，经有明训，病情病理，固自皆应尔尔也。
苟非阳亡，不堪阴药互牵；阴竭，不堪热药再夺。不可妄越矩矱。至若传染成疫，中挟厉毒，病势进一层。治疗亦须进一层，即宜变通醒脾，解毒逐秽，但不可与霍乱正治抵触，活法之中亦有定法。其他如开关散、玉枢丹、卧龙丹、藿香正气散、雷击散、飞龙夺命丹之类，当辟之于霍乱门外，勿俾乡愿，乱德贻祸群生，病其庶有豸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