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之称我中国也,一则曰老大帝国,再则曰老大帝国,是语也,盖袭译欧西人之言也。呜呼!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梁启超曰:恶,是何言,是何言!吾心目中有一少年中国在。
欲言国之老少,请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惟留恋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进取;惟保守也故永旧,惟进取也故日新;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经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将来也,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常敢破格。老年人常多忧虑,少年人常好行乐。惟多忧也,故灰心,惟行乐也,故盛气;惟灰心也故怯懦,惟盛气也故豪壮;惟怯懦也故苟且,惟豪壮也故冒险;惟苟且也故能灭世界,惟冒险也故能造世界。老年人常厌事,少年人常喜事。惟厌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可为者;惟好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不可为者。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阳;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虎。此老年与少年性格不同之大略也。梁启超曰:人固有之,国亦宜然。
造成今日之老大中国者,则中国老朽之冤业也;制出将来之少年中国者,则中国少年之责任也。彼老朽者何足道?彼与此世界作别之日不远矣,而我少年乃新来而与世界为缘。使举国之少年而果为少年也,则吾中国为未来之国,其进步未可量也;使举国之少年而亦为老大也,则吾中国为过去之国,其澌亡可翘足而待也。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吸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梁启超(1873—1929),近代资产阶级改良主义者、学者。字卓如,号任公,又号饮冰室主人,广东新会人。光绪举人。后与其师康有为一起倡导变法维新。“戊戌变法”失败后,流亡日本,与康有为建立保皇党,反对资产阶级革命。但他介绍西方资产阶级社会政治学说,对当时知识界有较大影响。晚年在清华学堂讲学,提倡诗界革命、小说界革命。自创新体文,流利畅达、说理透彻、气势旺盛,曾风靡一时。这篇《少年中国说》选自《饮冰室合集》,是梁启超新体文的代表作。
这篇《少年中国说》,是梁启超反对欧洲人称没落的清朝为“老大帝国”,即实际上称当时的中国为“老大帝国”。梁启超反对这种称呼,说出他心目中的“少年中国”来。他认为没落的清朝不能代表中国,当时的中国还在少年时期,还有待于长成。因此他非常热情地写了《少年中国说》,发扬了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
在这篇经过删节的文章看,他反对“老大帝国”说,提出“少年中国”来,先从“老少”谈起,从“人之老少”来谈,因为“国之老少”,由一国的人造成的,所以要从“人的老少”来谈。他谈“人的老少”,特点是层层深入,如“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他从“既往”再推进一步,推出“留恋心”来,从“将来”再推进一步,推出“希望心”来。他又从“留恋”再推进一步,推出“保守”,从“希望”再推一步,推出“进取”。又从“保守”推出“永旧”、“照例”,从“进取”推出“日新”、“破格”。他又从“老年人常多忧虑,少年人常好行乐”来推,从“忧虑”推出“灰心”“怯懦”、“苟且”,推到“灭世界”;从“好行乐”推出“盛气”“豪壮”、“冒险”,推到“造世界”。这样,不仅把“老少”作出对比,更难得的层层深入的推求,推到“灭世界”和“造世界”,归结到中国少年的创造“少年中国”来。
再从老朽的“灭世界”与少年的“创世界”着眼,指出老朽“与此世界作别之日不远”,对少年的创世界寄予极大的希望与歌颂,把中国的进步、明智、富强、独立、自由、胜于欧洲、雄于地球的希望,都寄托在少年身上。最后再用七个比喻来赞美少年中国,如“红日初升”、“河出伏流”、“潜龙腾渊”、“乳虎啸谷”、“鹰隼试翼”、“奇花初胎”、“干将发硎”。这七个比喻,既比少年中国的发扬光大,也比少年中国的奔腾前进,也比少年中国的声威远播,也比少年中国的美好盛大,赞美少年中国的与天不老,赞美中国少年的与国无疆。
这篇文章既运用了大量比喻,又用了排比句法,造成了旺盛的气势,如“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以下一层推进,以老年与少年对比,都用的排比句,使人一口气读下去,造成旺盛的气势。再像“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阳”四句,既是排比句,又用了四句比喻。结尾处用了七个比喻,又加上押韵,有诗的韵味,更加强了感染力量,所以称笔锋常带有感情,具有吸引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