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序志》说:“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骚,文之枢纽,亦云极矣。”刘勰把“变乎骚”列入“文之枢纽”,认为是文学理论中的关键部分。《楚辞》作为文学理论上的关键,表现在什么地方呢?表现在“变”上。刘勰在《通变》里说:“文辞气力,通变则久。”文辞创作,只有因时变化,才能长久发展下去。又说:“通变无方,数必酌于新声,故能骋无穷之路,饮不竭之源。”要讲究通变,就要酌取新声,酌取新声不光是形式问题,还要吸取不竭的源泉。这个源泉是什么?在《时序》里说:“故知歌谣文理与世推移,风动于上而波震于下者”,就像“幽厉昏而《板》《荡》怒,平王微而《黍离》哀”,即是反映时代和政治的变化。所谓“变”,就是要酌乎新声来反映这种时代和政治的变化。这也就是萧子显在《南齐书·文学传论》里说的“若无新变,不能代雄”的意思。这个新变,是文学创作上的一个关键问题,所以刘勰把“变乎骚”列在“文之枢纽”里。

刘勰为什么要用《楚辞》来作为文之新变的代表呢?《辨骚》里说:“自风雅寝声,莫或抽绪,奇文郁起,其《离骚》哉!”他指出《楚辞》是继《诗经》而起的“奇文”。这种奇文,在两方面显示了文学的新变:一方面是“酌于新声”,在形式上是新的;一方面是“饮不竭之源”,在反映时代和政治的内容上是新的。但同时又有“观兹四事,同于风雅者也”,对《诗经》又有继承关系,正符合通变的要求。他在《时序》里说:“屈平联藻于日月,宋玉交彩于风云,观其艳说,则笼罩雅颂,故知 烨之奇意,出乎纵横之诡俗也。”这就更明确地说明《楚辞》的新变。一是艳说,在文辞上与《诗经》不同;一是奇意,“出乎纵横之诡俗”,正是结合着当时的时代和政治,在内容上和《诗经》不同。这样的新变,才能笼罩《诗经》,把《诗经》盖罩了。这是从“变乎骚”来理解刘勰对《楚辞》的看法的。

现在有一种看法,着眼在《辨骚》的“辨”字。如《文史哲》1979年第1号发表的《〈文心雕龙·辨骚〉质疑》(以下简称《质疑》)一文中说

他(刘勰)认为:《离骚》有同于《风》、《雅》的“典诰”内容,是“辞赋之英杰”。……同时他又批评了《离骚》有“异乎经典”的“夸诞”现象,是“《雅》、《颂》之博徒”,并提出“倚《雅》、《颂》”,“驭楚篇”的“变乎骚”的做法,从这一点说,他对《离骚》所代表的文学倾向是不同意的。如果我们再从《宗经》篇所说的“楚艳汉侈,流弊不还,正末归本,不其懿欤”,《定势》篇所说的“效《骚》命篇者,必归艳逸之华”这些话看,刘勰重视和批评《离骚》,其主要原因是:由于在他之前的作家,大都“效《骚》命篇”,以致文学上出现“艳逸”之“流弊”,刘勰为了纠正文学上这种“讹滥”现象,使其“正末归本”,因而他提出了一项“变乎骚”的写作原则,并把它列入自己文学理论的“枢纽”之中。同时,刘勰又依据这一原则,写了辨别《离骚》两个不同方面的《辨骚》篇,作为他对《离骚》的评论,并以此指导后世作家的“效《骚》命篇”。

所谓“变”,即《辨骚》篇所说的“凭轼以倚《雅》、《颂》,悬辔以驭楚篇”的原则要求,和“酌奇而不失其贞,玩华而不坠其实”的具体做法。从这个要求和做法来看,刘勰主张作家对待《离骚》的态度是:应当坚定地以儒家经典作为指针,来指导自己解决“效《骚》命篇”这个在写作上的重大问题,即是说作家必须在自己作品的思想内容方面,以儒家经典为准则、为模式;在作品的表现形式方面,适当采取《离骚》“奇”“华”的描写手法,使辞艳丽起来;但是二者的关系却不能超越“倚”和“驭”二字所表达的根本界限。那么,所谓“变”,即作家在“效《骚》命篇”的具体做法上,要在思想内容方面排除其“异乎经典”的“夸诞”,而在表现形式方面装饰或点缀些“新奇”,也就是“奇”“华”的辞藻,如此而已。这就是刘勰之所谓“变乎骚”的意义。

按照这种理解,是不是有两个前提:一个是作品的思想内容方面一定要用儒家经典为准则,不合乎儒家经典的就要排除;一个是作品的内容和辞采可以割裂,像《楚辞》中不合乎儒家经典而需要排除的部分,这部分的辞藻可以采用。这两个前提,看来都不符合刘勰的文学理论。刘勰论文,不但不主张用儒家思想来写作,还对用儒家思想来写作的加以贬低。他在《论说》里,称“详观兰石之《才性》,仲宣之《去伐》,叔夜之辨声,太初之《本无》,辅嗣之《两例》,平叔之二论:并师心独见,锋颖精密,盖[人伦]论之英也”。刘勰赞美这些论文,由于它们是师心独见,不是用儒家思想来写的。其中像嵇康、夏侯玄、王弼何晏都不是儒家,他们的理论倾向于道家,是不符合儒家思想的。可见刘勰论文,并不要求用儒家思想来写作,对于不符合儒家思想的,并不排除。这正像他在《诸子》里赞美“庄周述道以翱翔”,《列子》“气伟而采奇”等一样,并不要求用儒家思想来排斥百家。赞美不受儒家影响的先秦诸子为“越世高谈,自开户牖”,贬低受儒家思想影响的作品为“两汉以后,体势浸弱,虽明乎坦途,而类多依采”。可见刘勰是懂得作品要求有创造性,要师心独见,不同意用儒家思想来写作的。他的《宗经》,并没有要求用儒家思想来写作,只是要求写作要情深不诡、风清不杂、事信不诞、义直不回、体约不芜、文丽不淫,是对内容和风格上提出要求,不是要用儒家思想来写作。因此,上面立论的第一个前提是不能成立的。

刘勰在《情采》里指出:“夫铅黛所以饰容,而盼倩生于淑姿;文采所以饰言,而辩丽本于情性。”刘勰要求的文采,不是饰容的铅黛,是生于淑姿的盼倩,不是装点的华藻,是本于情性的辩丽,所以说:“故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此立文之本源也。”情理和文辞是不可分割的,作品的文采是从作品的情理中来的。他反对离开了情理的文采,“繁采寡情,味之必厌”。因此,上文的第二个前提,有取于割裂内容的文采,正是他所反对的。

这两个前提都不符合刘勰的文学理论,建立在这两个前提上的对《辨骚》的解释,能符合刘勰的文学理论吗?刘勰的文学理论是体大思精,通贯全书,不能割裂的。这种把刘勰的理论加以割裂的解释是难以成立的吧。

我们在开头指出“变乎骚”是结合《楚辞》来讲文学的新变的,那又怎样联系《辨骚》来看呢?《辨骚》里指出《楚辞》里有四事是合乎经书的,即“典诰之体”、“规讽之旨”、“比兴之义”、“忠怨之辞”;有四事是异乎经书的,即“诡异之辞”、“谲怪之谈”、“狷狭之志”、“荒淫之意”。他这样分辨的用意是什么呢?上面既然指出他不是要求用儒家的思想来写作,那何必这样分呢?《通变》里说:“望今制奇,参古定法。”望今是新的、变的,但不能离开参古,也有继承的一面。同乎经书的四事,是不是指参古,指继承;异乎经书的四事,是不是指望今,指新变。那么为什么说:“固知《楚辞》者,体宪于三代,而风杂于战国,乃雅颂之博徒,而辞赋之英杰也。”“体宪(取法)于三代”,指合乎经书的四事,“风杂于战国”,指不合经书的四事,前者指继承,后者指新变,也就是“出乎纵横之诡俗”。正因为有“风杂于战国”,所以它不如《诗经》的纯正,但并不贬低它,紧接着说“辞赋英杰”,加以赞美。

具体地说,异乎经书的四事,像“诡异之辞”、“谲怪之谈”,指的是“托云龙”,“丰隆求宓妃”,“康回倾地”,“后羿射日”,都是神话。刘勰是不是反对在作品里用神话呢?看来不是。他在《正纬》里说:“白鱼赤乌之符,黄金紫玉之瑞,事丰奇伟,辞富膏腴,无益经典而有助文章。”要是说这些还不算神话,那么他在《诸子》里说:“羿毙十日,嫦娥奔月,殷《易》如兹,况诸子乎?”他认为殷代的《易经》里也有神话,这说明他不排斥神话,虽然他认为神话是踳驳之类。再像“依彭咸之遗则,从子胥以自适,狷狭之志也;士女杂坐,乱而不分,指以为乐,娱酒不废,沉湎日夜,举以为欢,荒淫之意也”。对这两点,他是有贬义的。不过这是他的误解。其实屈原的投江自杀,是有对楚国统治者抗议的含义,是爱国主义精神的表现,不是什么“狷狭之志”;《招魂》是招楚怀王之魂,所以写了楚王的宫廷生活,也不是什么“荒淫之意”。刘勰所提的这两点批评是并不确切的。

那么刘勰是不是根据这两点不确切的批评,来否定《楚辞》中有关这两点的作品呢?看来不是。他说:“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虽取熔经意,亦自铸伟辞。”什么叫“骨鲠”、“肌肤”呢?他在《附会》里说:“必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骨髓”就是“骨鲠”,不是指作品的思想内容,是指“事义”,就是作品中引事引语,即用典;那么为什么称“义”呢?《事类》说:“明理引乎成辞,征义举乎人事。”说明“事义”即引词引事。在这里他没有讲作品的思想内容,讲《楚辞》中的用典和辞采,“虽取融经意,亦自铸伟辞”。那么他有没有讲到《楚辞》的内容呢?有。“故《骚经》《九章》,朗丽以哀志,《九歌》《九辩》,绮靡以伤情”,这里提到志和情,接触到思想内容。在《骚经》、《九章》里就有他认为的“狷狭之志”,他有没有排斥它们呢?没有。不仅没有排斥,反而赞美它们“故能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矣”。什么叫气呢?《神思》里说“而志气统其关键”,《体性》里说“然才有庸俊,气有刚柔”,“并性情所铄”,气同志并称,属于性情所铄的,可见气同思想内容有关,思想内容决定风格的刚柔。气往轹古,同笼罩雅颂一致,即这些作品压倒《诗经》。可见刘勰并不因为这些作品里有他所认为的“狷狭之志”或“荒淫之意”而加以贬低,还是赞美它们“气往轹古”,“难与并能”的。

既然刘勰认为《楚辞》“气往轹古”,“难与并能”,“笼罩雅颂”,也就在文学发展上超过《诗经》,那么为什么又说《楚辞》是“雅颂之博徒”,用神话是“踳驳之类”呢?原来他提出的“宗经”,虽然说“文能宗经,则体有六义”,是说作品要写得内容充实和风格清新,不是要求用儒家思想来写,但他也免不了受宗经的局限,即认为异乎经书的四事,从“宗经”的角度来要求,不够纯正。但他从创作的角度来看,又认为这些不够纯正处并不影响创作的成就,所以还是推崇它们“笼罩雅颂”。这里就牵涉到刘勰认为《楚辞》不够纯正的理解问题,牵涉到对《辨骚》里“奇”、“华”和“真”、“实”的解释问题。

《质疑》一文提出:“什么是‘奇’呢?《辨骚》篇所谓‘语其夸诞则如此’的‘夸诞’即是刘勰之所谓‘奇’。”“《正纬》篇‘经正纬奇,倍摘千里’,《史传》篇‘爱奇反经之尤’,《定势》篇‘奇正虽反’,‘逐奇而失正’,‘执正以驭奇’。”“‘奇’的本质就是‘反经’的;‘奇’的表现就是‘不正’的;《体性》篇‘新奇者,摈古竞今,危侧趣诡者也’之所指,就是刘勰之所谓‘奇’的特征。”“‘奇’和‘真’既是同一范畴中相互对立的概念,而‘奇’是‘反经’的、‘不正’的,那么‘真’就应当和‘正’、‘雅’意义相同。”“至于‘华’,《定势》篇说‘效骚命篇者,必归艳逸之华’,《颂赞》篇说‘不入华侈之区’,《风骨》篇说‘习华随侈’,《议对》篇说‘穿凿会巧,空骋其华’,那么,‘华’当指艳逸、淫靡、侈巧之类的辞藻而言。刘勰既然认为《离骚》是‘夸诞’之文,‘效骚命篇者,必归艳逸之华’,那么‘华’也就和‘奇’是相同意义的概念。既然‘华’和‘实’是同一范畴之中相互对立的概念,那么所谓‘实’,也就应当和‘正’、‘雅’、‘真’的意义相同。”

按照这样的解释,那么“酌奇而不失其[真]贞”,就是“玩华而不坠其实”,因为“华”就是“奇”,“实”就是“真”;也就是酌不正而不失其正了,因为“奇”就是不正,“真”就是正。既然酌不正,那又怎么会不失其正呢?不是自相矛盾吗?原来“奇”还有别的意思,如《通变》里的“望今制奇,参古定法”,这个“奇”同“法”相对,“法”是成法,“奇”是新奇,这就没有不正的意思。其实,上举的几个“奇”字,有的也不是不正而是新奇,如“执正驭奇”,是用正来驾驭新奇使不失正,不是驾驭不正;“新奇者”更是指新奇,不是不正,因为它没有“执正以驭奇”,所以趋向诡异。因此,“酌奇而不失其[真]贞”,就是酌取新奇而不失其正,这才是新变的要求。在这里,奇和正不是相反的,有取于新奇才有新变,对新奇的还要“参古定法”,即不失其正。“华”“实”跟“奇”“正”不同。“奇”指内容的新奇,“华”指文采,采和情结合所以要求“实”。“华”“实”并不相反,是指在创作上的情采结合,不是相反。因此,“酌奇而不失其[真]贞,玩华而不坠其实”,正是对《楚辞》在文学创作上的新变的赞美而不是贬低,正是“变乎骚”的要求。

那么怎样来理解“若能凭轼以倚雅颂,悬辔以驭楚篇,酌奇而不失其[真]贞,玩华而不坠其实”呢?是不是要用《诗经》做标准来衡量《楚辞》,认为合乎这个标准的才是“真”和“实”,不合乎这个标准的就是失真坠实,要不得呢?看来不是的。这几句话应该和下文结合起来看,下文是“则顾盼可以驱辞力,欬唾可以穷文致,亦不复乞灵于长卿,假宠于子渊矣”。就是指司马相如和王褒的辞赋,有酌奇而失真、玩华而坠实的缺点,要是能够取法于《诗经》和《楚辞》就可以纠正这种缺点,不必去向司马相如、王褒的辞赋学习了。就是认为《诗经》和《楚辞》都是奇而不失真、华而不坠实的。关于“酌奇而不失其真”的“真”,唐写本作“贞”,“贞”即正,奇正相反。刘勰往往奇正相对来用,作“贞”是对的。不过这点关系不大。问题是怎么证明刘勰认为《楚辞》是“酌奇而不失其贞”呢?《物色》里称《诗经》“以少总多,情貌无遗”,形容词用得少;《楚辞》“重沓舒状”,形容词用得多;“及长卿之徒,诡势瓌声,模山范水,字必鱼贯,所谓诗人丽则而约言,辞人丽淫而繁句也”。认为司马相如的辞赋才是“丽淫而繁句”,用个“及”字把他同《楚辞》分开;《诗经》是“丽则而约言”,即不失贞,司马相如是奇而失贞;《楚辞》介于两者之间,也是“奇而不失贞”。《情采》里说:“昔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为情者要约而写真,为文者淫丽而烦滥。”《诗经》是为情,是写真,即不失贞;司马相如是为文,是失贞而淫丽。《楚辞》介于两者之间是真而不滥,丽而不淫,奇而不失贞。那么刘勰有没有明确地指出《楚辞》不失贞呢?有。《诠赋》里说:“故知殷人辑颂,楚人理赋,斯并鸿裁之寰域,雅文之枢辖也。”这里明确地指出《楚辞》是“雅文”,“雅”即正,即贞,是他认为《楚辞》“酌奇而不失贞”的有力证明。那么所谓“凭轼”、“悬辔”的意义就清楚了。“凭轼”是致敬,表示尊重,要尊重《诗经》的“为情者要约而写真”;“悬辔”是要掌握好,掌握好《楚辞》的“酌奇而不失其贞”。因为《楚辞》界于《诗经》的为情者和司马相如的为文者之间,只要一偏到为文者就会陷于淫丽而泛滥,所以要悬辔。但《楚辞》本身还是“奇而不失贞”,“华而不坠实”,是雅文。所以赞美《楚辞》“惊才风逸,壮采烟高”,对它的志也加以肯定。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既然刘勰认为《楚辞》有“狷狭之志”、“荒淫之意”的缺点,为什么还要全面肯定它呢?那么他对作品思想内容的要求又是怎样的呢?《情采》里指出诗人“为情而造文”,反对“后之作者,采滥忽真”,提出为情要真实,反对说假话,像“志深轩冕,而泛咏皋壤”,认为“真宰弗存,翩其反矣”。因此,他即使认为《楚辞》有“狷狭之志”、“荒淫之意”,但它是真实的反映,还是好的。那么他对于思想内容又有什么要求呢?他从创作的角度来立论,对思想内容的要求比较宽。在《诸子》里,他认为用儒家思想写可以,用道家、法家、墨家等各种思想写也都可以,他认“诸子者入道见志之书”,认为各家都入道。在思想内容上他只反对两点:一是“弃孝废仁”,一是“白马孤犊”的诡辩。因为这两点不利于封建统治,封建统治阶级要反对,所以他也要反对。他对于思想内容的要求比较宽,所以并不认为《楚辞》里有失贞坠实。那么他在《宗经》里提出的“楚艳汉侈,流弊不还,正末归本,不其懿欤”,同《定势》里提出的“效骚命篇者,必归艳逸之华”,又怎么讲呢?他认为《楚辞》“惊采绝艳”,所以效法《楚辞》的归于艳逸是自然的。他认为《楚辞》界于《诗经》与汉赋之间,但《楚辞》同汉赋还有区别,所以称“楚艳汉侈”,他认为楚艳的流弊会造成汉侈,他并不认为楚艳本身已经是淫侈了。正因为《楚辞》的流弊会造成淫侈,所以要“悬辔以驭楚篇”。所以这两处的话,并不能证明刘勰在否定《楚辞》。因此,《辨骚》并不是要用儒家思想来否定《楚辞》不合于经书的部分,并不是要把《楚辞》的情志和辞采割裂开来,不是对于它不合于经书的部分去掉它的情志只取它的辞采。

最后,《质疑》称鲁迅在《汉文学史纲要》里对屈原的评价,认为是最正确的,是评论中的典范。鲁迅说:“……屈原起于楚,被谗放逐,乃作《离骚》。逸响伟辞,卓绝一世。后人惊其文采,相率仿效,以原楚产,故称《楚辞》。较之于《诗》,则其言甚长,其思甚幻,其文甚丽,其旨甚明,凭心而言,不遵矩度。故后儒之服膺诗教者,或訾而绌之,然其影响于后来之文章,乃甚或在三百篇以上。”拿刘勰的话同鲁迅这段话相比:“逸响伟辞,卓绝一世”,同“惊采绝艳,难与并能”一致;“后人惊其文采,相率仿效”,同“虽世渐百龄,辞人九变,而大抵所归,祖述《楚辞》”(《时序》)一致;“较之于《诗》,则其言甚长”,与《诗经》的“以少总多,情貌无遗”,“及《离骚》代兴,触类而长”(《物色》)一致;“其思甚幻”即指运用神话,与“诡异之辞”、“谲怪之谈”一致;其影响“甚或在三百篇以上”,与“气往轹古”,“笼罩雅颂”一致。鲁迅的评论不是和刘勰的评论相一致吗?既然对鲁迅的评价《楚辞》推为最正确的、是典范,那么对刘勰的评价《楚辞》既与鲁迅的评价有这样多的一致,就不必把它说成是贬低《楚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