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勘這件事應該是很早就有的,人們開始有典籍,就相應有校勘。因爲文字傳抄常常産生錯誤,重要的文書有了錯誤,就得校正。先秦以前,提到校勘的事不少,如上邊説到的子夏校正“三豕涉河”的事,又如《春秋·昭十二年》:“春,齊高偃帥師納北燕伯于陽。”《公羊傳》:“伯于陽者何?公子陽生也。子曰:‘吾乃知之矣。’”何休解詁:“子,謂孔子,乃,乃是歲也。時孔子二十三,俱知其事,後作《春秋》,按史記,知‘公’誤爲‘伯’,‘子’誤爲‘于’,‘陽’在,‘生’刊滅闕。”[1]這一條説明《春秋經》有誤字、缺字,孔子知道應校正爲“納北燕公子陽生”。至於孔子爲什麽不徑即改正《春秋經》之誤呢?據《公羊傳》説是爲了慎重,讓後人懂得不能妄改古書。

有校勘這件事,不等於有校勘學。稱爲“學”,就得對某項學問劃定一個明確範圍和一定的内容,制定一定的程式方法,成爲有系統的知識或理論。根據這個標準,校勘學的開創應在西漢時期。

下邊分四個時期,簡單叙述校勘學的發展歷史,并結合介紹一些有關校勘學的重要著作。

第一節 校勘學開創時期

一 校勘學的奠基人劉向、劉歆

秦始皇焚書,典籍遭到一次厄運。漢興,惠帝時除挾書律,大收篇籍,廣開獻書之路。武帝時建立藏書目録,設置抄寫書籍的專職。漢成帝時使陳農再向民間求遺書;又命劉向(前77—前6年)校經傳、諸子、詩賦,任宏校兵書,尹咸校數術,李柱國校方技,由劉向總其成。每種書搜集了各種本子,其中有公家的書,藏在宫中的,所謂“中書”,藏在各官府的,如“太常書”、“太史書”等;也有私家藏書,如所謂“臣向書”、“臣某書”等。從各種本子,校出異文,删去重複,先寫在竹簡上,刊定以後,然後把定本寫在帛上。在每種書校畢,劉向就本書所用的校本、校勘過程、本書的篇目内容等寫一篇“書録”,奏上。劉向前後校書二十餘年,死後,漢哀帝復命劉向的兒子劉歆(?—23)繼承父業。劉歆又總結了當時的全部校勘工作,寫成兩部書。一部是《七略》,其中包括輯略、六藝略、諸子略、詩賦略、兵書略、術數略、方技略。另一部是《别録》,即把校過的每種書的“書録”集在一起。

據《隋書·經籍志》著録,《七略》《别録》原書爲二十卷。這兩部書在唐時還在,到宋代已失傳。清人有幾家從各種書中輯其佚文,其中以姚振宗所輯《别録七略佚文》七卷,最佳。但所輯的也僅原書的一小部分而已。好在《七略》一書,可以從班固《漢書·藝文志》見其概略。《漢書·藝文志》云:“歆於是總群書而奏其《七略》……今删其要,以備篇籍。”顔師古注:“删去浮冗,取其指要也。”《漢書·藝文志》所列的各家和書名,與《七略》所載差别不大。《藝文志》在篇末總結説:“大凡書六略,三十八種,五百九十六家,萬三千二百六十九卷。”這是《藝文志》的總數。據顔師古注:“入三家,五十篇,省兵十家。”[2]是説《藝文志》增加了三家,五十篇;删去兵家十家。這增加的三家是劉向、揚雄、杜林的著作。王充《論衡·書案篇》云:“六略之録萬三千篇。”可見《藝文志》與《七略》所載大致相近,但《七略》中原有《輯略》,而《藝文志》只有六略,缺《輯略》。劉歆《輯略》的内容,現在無法知道。據顔師古注云:“輯與集同,謂諸書之總要。”那末《輯略》是《七略》全書的總叙。班固《藝文志》把它分散在六略之後,則《輯略》也是名亡而實存。

《别録》是所校之書的“書録”的總集,每校一書,寫一篇“書録”,則其篇數必然很多,但今輯得全篇完整的僅有八篇。計有《戰國策書録》《管子書録》《晏子書録》《列子書録》《鄧析子書録》《孫卿書書録》《韓非子書録》《山海經書録》。今録《晏子書録》爲例:

晏子書録

晏子八篇

内篇諫上第一,凡二十五章。

内篇諫下第二,凡二十五章。

内篇問上第三,凡三十章。

内篇問下第四,凡三十章。

内篇雜上第五,凡三十章。

内篇雜下第六,凡三十章。

外篇重而異者第七,凡二十七章。

外篇不合經術者第八,凡十八章。

右《晏子》凡内外八篇,總二百十五章。護左都水使者、光禄大夫臣向言:所校中書《晏子》十一篇,臣向謹與長社尉臣參校讎太史書五篇,臣向書一篇,臣參書十三篇,凡中外書三十篇,爲八百三十八章。除複重二十二篇,六百三十八章,定著八篇二百一十五章。外書無有三十六章,中書無有七十一章,中外皆有以相定。中書以“夭”爲“芳”,“又”爲“備”,“先”爲“牛”,“章”爲“長”,如此類者多。謹頗略椾,皆已定以殺青,書可繕寫。

晏子,名嬰,謚平仲。萊人。萊者,今東萊地也。晏子博聞强記,通於古今,事齊靈公、莊公、景公。以節儉力行,盡忠極諫,道齊國君得以正行,百姓得以附親。不用則退耕於野,用則必不詘義,不可脅以邪。白刃雖交胸,終不受崔杼之劫。諫齊君懸而至,順而刻,及使諸侯,莫能詘其辭。其博通如此,蓋次管仲。内能親親,外能厚賢。居國相之位,受萬鍾之禄,故親戚待其禄而衣食五百餘家,處士待而舉火者亦甚衆。晏子衣苴布之衣,麋鹿之裘,駕敝車疲馬,盡以禄給親戚朋友,齊人以此重之。晏子蓋短。其書六篇,皆忠諫其君,文章可觀,義理可法,皆合六經之義。又有複重,文辭頗異,不敢遺失,復列以爲一篇;又有頗不合經術,似非晏子言,疑後世辯士所爲者,故亦不敢失,復以爲一篇,凡八篇。其六篇可常置旁,御觀。謹第録,臣向昧死上。[3]

根據現有的資料,劉向父子在校書中,主要做了三方面的工作,爲我們校勘學奠定了基礎。

1.校勘篇章

先廣泛徵集每種書的公家和私人的本子,校核篇目,删去重複的篇章,確定保存篇目和篇目次第。有的書各本不僅篇目不同,書名也不統一,則定書名。如《戰國策書録》云:“中書本號或曰國策,或曰國事,或曰短長,或曰事語,或曰長書,或曰修書。臣向以爲戰國時游士輔所用之國,爲之策謀,宜爲《戰國策》。”所以,《戰國策》這個書名,不是原來的書名,是劉向定的書名。

2.校勘文字

校勘字句錯誤,這是校書工作中一項最重要的工作。劉向在《書録》裏,都提到文字校勘,如上引《晏子書録》。又如《列子書録》:“或字誤,以‘盡’爲‘進’,以‘賢’爲‘形’。如此者衆。”《漢書·藝文志》裏也引劉向校勘字句的情况,如在《尚書》一節裏説:“劉向以中古文校歐陽、大小夏侯三家經文,《酒誥》脱簡一,《召誥》脱簡二。率簡二十五字者,脱亦二十五字;簡二十二字者,脱亦二十二字。文字異者七百有餘,脱字數十。”[4]

3.編列目録

劉氏把所校的書分爲六個部分,即所謂六略,每部分又分若干種,又分若干家,每種又説明若干卷。在《七略》和《别録》中都叙述了各家的學術源流,説明書的要旨。有的還説明疑似之處,考訂真偽,如上引《晏子書録》中以爲第八篇“似非晏子言,疑後世辯士所爲者”。

劉向父子主持的這次校書,可以説是我國歷史上空前的一次最大規模的整理古籍工作。史書上説,孔子曾删定六經,而劉氏所校的是包括當時所有的典籍,在萬卷以上。劉氏父子的古書校訂,對我國學術的發展作出了很大貢獻,使極大部分的圖書有了一個定本,同時開創了一個校勘學的體系。我們説劉向、劉歆是校勘學的奠基人,這確是當之無愧的。

二 鄭玄校勘群經

經學的今文、古文之争,從西漢一直到東漢,其間有二百餘年。同一部經,各家有各家的本子,有各家的解釋。這樣既不利於學者的學習,又阻礙了學術的發展。到東漢後期,從當時的趨勢出發,要求各經都有一本不分今古文的有權威性的定本。鄭玄(127—200)通過對今古文各種本子的校勘,作出注釋,確定了幾種經的定本。這樣就使校勘學與訓詁學一樣,爲經學服務,成爲經學的主要附庸。

鄭玄是東漢最淵博的經學大師,他開始學今文,後來學古文,所以在校勘、訓詁諸經時,能兼采今古文而折衷求是。他注的書,有《周易》《尚書》《毛詩》《儀禮》《周禮》《禮記》《論語》《孝經》等,并曾注釋過緯書和秦漢的律書。現在保存完整的,有《毛詩箋》《三禮》注。這四部書,至今仍以鄭注本爲定本。

鄭玄校勘群經,廣羅異本,凡底本有誤脱即改正底本,注中作校記。底本不誤,而别本有異文者,亦出校記。也有底本誤,注中出校記,而不改正底本的。現舉鄭玄校勘《三禮》數例:

《儀禮》十七篇,先有今文,出於高堂生所授;後於魯淹中及孔氏壁中均出《儀禮》,爲古文。鄭氏兼采今古文,凡鄭氏認爲今文對的,則經文用今文,而注中説古文作某;凡認爲古文對的,則經文用古文,而注中説明今文作某。如:

(1)《儀禮·士冠禮》:“對曰:‘某敢不夙興。’”鄭玄注:“今文無‘對’。”

(2)《儀禮·士冠禮·記》:“冠而字之,敬其名也。”鄭玄注:“今文無‘之’。”

(3)《儀禮·士昏禮》:“贊爾黍。”鄭玄注:“古文黍作稷。”

(4)《儀禮·士昏禮》:“于是與始飯之錯。”鄭玄注:“古文始爲姑。”[5]

《周禮》是屬於古文之學,無今文。但也有舊本和今本的不同。據賈公彦《周禮·太宰職》疏云:“鄭注《周禮》時有數本,劉向未校之前,或在山巖石室有古文;校後爲今文。”鄭玄注《周禮》,以今本爲底本,校以舊本,稱舊本曰故書,亦有稱古文的,稱今本曰今書。凡故書不同於今書者,在注中均云“故書作某”。也有注中云“某當爲某”,而不改經文者。如:

(5)《周禮·天官·九嬪》:“凡祭祀贊玉齍。”鄭玄注:“故書玉爲王。杜子春讀爲玉。”

(6)《周禮·天官·庖人》:“賓客之禽獻。”鄭玄注:“獻,古文爲獸。杜子春云:‘當爲獻。’”按此“古文”即“故書”。全書只有在《庖人》及《考工記·栗氏》兩處稱古文,其餘均稱故書。

(7)《周禮·天官·瘍醫》:“以五氣養之。”鄭玄注:“五氣當爲五穀,字之誤也。”

(8)《周禮·天官·臘人》:“凡祭祀供豆脯。”鄭玄注:“脯非豆實,當爲羞,聲之誤也。”[6]

按(7)(8)例均未改正經文。或鄭氏以爲今書及故書均誤,但無本可據,故僅在注中説明,不徑改經文,以示慎重。

鄭玄在校勘中,亦有校正錯簡者,這較之校正一字一句關係尤大。如:

(9)《禮記·樂記》:“愛者,宜歌《商》。温良而能斷者,宜歌《齊》。夫歌者,直己而陳德也,動己而天地應焉,四時和焉,星辰理焉,萬物育焉。故《商》者,五帝之遺聲也。寬而静,柔而正者,宜歌《頌》。廣大而静,疏達而信者,宜歌《大雅》。恭儉而好禮者,宜歌《小雅》。正直而静,廉而謙者,宜歌《風》。肆直而慈愛。”鄭玄注:“此文换簡失其次。‘寬而静……’宜在上。‘愛者,宜歌《商》……’宜承此下行讀云:‘肆直而慈愛者,宜歌《商》……’”按今衍一愛字。

又《樂記》(接上文):“商之遺聲也,商人識之,故謂之《商》。《齊》者,三代之遺聲也,齊人識之,故謂之《齊》。”鄭玄注:“‘商之遺聲也’衍字也,又誤。上所云‘故《商》者,五帝之遺聲也’,當居此衍字處。”[7]

按照鄭玄校正,則原文應爲:“寬而静,柔而正者,宜歌《頌》。廣大而静,疏達而信者,宜歌《大雅》。恭儉而好禮,宜歌《小雅》。正直而静,廉而謙者,宜歌《風》。肆直而慈愛者,宜歌《商》。温良而能斷者,宜歌《齊》。夫歌者,直己而陳德也,動己而天地應焉,四時和焉,星辰理焉,萬物育焉。故《商》者,五帝之遺聲也,商人識之,故謂之《商》。《齊》者,三代之遺聲也,齊人識之,故謂之《齊》。”

此段文字,原以錯簡太甚,不可讀。經鄭氏校正,文從字順,意思亦極明顯。但鄭氏未徑改原文,僅詳於注中。按《史記·樂書》亦有此段文字,不誤,與鄭氏校正後全同。則司馬遷所見《樂記》尚未錯簡。

鄭氏的校勘,同他的訓詁一樣,爲後來治校勘者所推崇。段玉裁《經義雜記序》云:“校書何放乎?放于孔子、子夏。自孔、卜而後,漢成帝時,劉向、任宏、尹咸、李柱國各顯所能,奏上。向卒,歆終其業,於是有讎、有校,有竹、有素,蓋綦詳焉。而千古大業,未有盛于鄭康成氏者也。鄭君之學,不主於墨守,而主於兼綜;不主於兼綜,而主於獨斷。其於經字之當定者,必相其文義之離合,審其音韻之遠近,以定衆説之是非,而以己説爲之補正。”[8]這是對鄭氏校勘之業非常正確的評價。

三 高誘校釋《淮南子》等書

略後於鄭玄,有高誘。高誘爲東漢末年建安時人(生卒年不詳),盧植的弟子。著有《淮南子注》《吕氏春秋注》《戰國策注》,這三部書現在都保存着。另有《孟子章句》《孝經解》已亡佚。高誘注以訓釋爲主,但也作一些校勘。一般是引用一些别本作對校。校語常云“一作某”、“或作某”,不作斷語。這裏舉《淮南子注》若干例:

(10)《淮南子·原道》:“昔者馮夷大丙之御也。”高誘注:“夷或作遲。丙或作白。”

(11)《淮南子·天文》:“清妙之合專易,重濁之凝竭難。”高誘注:“專一作尃。”

(12)《淮南子·天文》:“戊子干丙子,霆;庚子干丙子,夷。”高誘注:“夷或作電。”

(13)《淮南子·氾論》:“令有重罪者,出犀甲一戟。”高誘注:“犀或作三,直出三甲也。”

(14)《淮南子·精神》:“嘗試爲之擊建鼓,撞巨鐘,乃性(始)仍仍然。”高誘注:“仍仍或作聆聆,憂聞也。”

(15)《淮南子·主術》:“故假輿馬者,足不勞而致千里。”高誘注:“假或作駕。”[9]

高誘注中的校勘雖比較簡單,但他引用了一些較早的别本,也有參考價值。東漢以前爲經書以外的古籍作注者不多,許慎曾爲《淮南子》作注,今佚。高誘能超出經書的範圍,爲其他古籍作校注,這也是校勘學史上一個新的發展。

第二節 校勘學發展時期

從魏晉至明末,這一千四百餘年間,校勘學隨着整個民族文化的發展而不斷地發展着。這個時期的校勘,不再是專爲經學服務,看作經學的附庸。校勘对象擴大,内容更充實,校勘的方法也有所提高。這裏舉幾位有代表性的校勘家及其重要著作。

一 陸德明《經典釋文》

陸德明,字元朗,吴人。生於梁大同十年(544),卒于唐貞觀初。據前人考證,《經典釋文》創於陳,其成書亦在入隋以前。《經典釋文》三十卷,是校釋《周易》《尚書》《毛詩》《周禮》《儀禮》《禮記》《左傳》《公羊傳》《穀梁傳》《孝經》《論語》《老子》《莊子》《爾雅》十四部書的。這裏除了經以外,還有《老子》《莊子》。全書共搜集了二百三十餘種不同本子作校釋。他的校釋包括三個方面:注音、釋義、校勘。其中引用各本的注音以及字句校勘,這兩方面的分量比較多,釋義比較少。

該書校勘的方法是選擇一個底本,然後引各本異文,有的斷定是非,有的只存異文,不作斷語。除校勘文字外,也校正句讀。所引的别本都是漢魏六朝的本子,現在極大部分已經散佚。所以這是一部在校勘學上資料十分豐富的寶貴著作。如上文提到的《詩·陳風·墓門》:“歌以訊之。”《釋文》云:“本又作誶。”這與阜陽新出土的竹簡《詩經》合。下面集中舉該書《論語》校勘的一些例子。

該書校釋《論語》用魏何晏《論語集解》爲底本,并用鄭玄注、王肅注、虞翻注等二十種本子參校。舉例如下:

(16)《釋文》:“《學而》‘患不知也’,本或作‘患己不知人也’,俗本妄加字,今本‘患不知人也’。”

阮元《校勘記》:“據《釋文》知古本作‘患不知也’,蓋與《里仁》‘不患莫己知,求爲可知也’,《先進》‘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語意同。今邢疏及《集注》本皆作‘患不知人也’,‘人’字亦淺人所加。”

(17)《釋文》:“《爲政》‘先生饌’,鄭(玄)作餕,音俊,食餘曰餕。”

阮元《校勘記》:“案馬(融)注‘饌,飲食也’。是馬本作饌,蓋作饌者《古論》,作馂者《魯論》也。”

(18)《釋文》:“《子路》‘直躬’,孔(安國)云‘躬,身也’。鄭(玄)本作弓,云直人名弓。”

阮元《校勘記》:“按《吕氏春秋·當務篇》引孔子云:‘異哉直躬之爲信也。’《淮南子·氾論訓》:‘直躬其父攘羊,而子證之。’高誘注:‘直躬,楚葉縣人也。’蓋字雖作‘躬’,亦俱不解爲直身。”[10]

(19)《釋文》:“《八佾》:‘君子無所争,必也射乎。’鄭(玄)讀以‘必也’絶句。”

(20)《釋文》:“《公冶長》:‘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我)絶句,一讀‘過’字絶句。”

(21)《釋文》:“《公冶長》‘吾黨之小子狂簡’,絶句。鄭(玄)讀至‘小子’絶句。[11]

以上諸例中,陸氏《釋文》的内容很廣泛,有引各本的異文的,有引各本不同的釋義的,有引各本之注音的,有引各本不同的句讀的。陸氏在《經典釋文》卷首《條例》中云:“余既撰音,須定紕謬。若兩本俱用,二理兼通,今并出之,以明同異。其涇渭相亂,朱紫可分,亦悉書之,隨加刊正。復有他經别本,詞義乖而又存之者,示博異聞耳。”[12]陸氏主張,能定是非則定之,不能定則并存,這種態度是非常正確的。

二 顔師古《漢書注》《匡謬正俗》

顔師古,雍州萬年人,生於隋開皇元年(581),卒於唐貞觀十九年(645)。他是《顔氏家訓》作者顔之推的孫子,受家學很深。他參加唐初的五經考定工作,其説多爲孔穎達《五經正義》引用。著《漢書注》一百二十卷,這是一部大著作。其中有史實考證、詞語訓詁,又大量涉及到校勘。在他的《叙例》中也提到特别重視校勘。他説:“《漢書》舊文,多有古字。解説之後,屢經遷易。後人習讀,以意刊改。傳寫既多,彌更淺俗。今則曲核古本,歸其真正。”顔氏在全書中,校勘之例舉不勝舉。這裏録《高祖紀》數則於下:

(22)《漢書·高祖紀》:“老父曰:鄉者,夫人、兒子皆以君。”

如淳曰:“言并得君之貴相也。‘以’或作‘似’。”師古曰:“如説非也。言夫人及兒子以君之故,因得貴耳。不當作‘似’也。”按《漢紀》作“夫人,兒子蒙君之力也”,與顔説合。

(23)又,“以嫗爲不誠,欲苦之”。

蘇林曰:“欲困苦辱之。”師古曰:“今書苦字或作笞。笞,擊也。”按《史記·高祖本紀》作“笞”。

(24)又,“上破布軍於會缶”。

蘇林云:“缶音。”師古曰:“會,音工外反。缶,音丈瑞反。蘇音是也。此字本作,而轉寫者誤爲缶耳。音保非也。《黥布傳》則正作字,此足明其不作缶也。”

(25)又,“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此非天命乎”?

師古曰:“三尺,劍也。下《韓安國傳》所云三尺亦同。而流俗書本或云‘提三尺劍’,劍字後人所加耳。”[13]按《漢紀》《通鑒》俱無劍字。

王先謙《前漢書補注叙例》云:“顔注發明駁正,度越曩哲,非仰人鼻息者也。”這對顔氏的評價是正確的。

顔氏爲了糾正當時解釋經史的謬誤及版本文字的錯誤,著《匡謬正俗》一書,其中論及校勘者甚多。兹舉一則爲例:

(26)《匡謬正俗》五“逡遁”條:“賈誼《過秦論》云:‘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衆,仰關而攻秦。秦人開關而延敵,九國之師,逡遁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已困矣。’遁者,蓋取盾之聲,以爲巡字,當音詳遵反。此言九國地廣兵强,相率西向,仰形勝之地,溯函谷之關,欲攻秦室。秦人恃其險固,無懼敵之心,不加距閉,開關而待。然九國畏愞,自度無功,遲疑不進,坐致敗散耳。後之學者,既不知遁爲巡字,遂改爲遁逃,因就釋云:九國初見秦閉關,謂其可勝,所以率兵來攻。忽見秦人開關,各懷恐懼,遂即奔走。故潘安仁《西征賦》云:‘或開關而延敵,竟遁逃以奔竄。’斯爲誤矣。若見秦開關,遁逃而走,即應大被迫躡,覆軍殺將,豈得但言不敢進而已乎?且書本好者,今猶爲逡遁,不作遁逃也。”[14]

顔氏校釋極是。今《史記·秦始皇本紀》作“逡巡遁逃”,《史記·陳涉世家》《文選·過秦論》作“遁逃”,《漢書·陳涉項籍傳》作“遁巡”,均不確,應作“逡循”,循、遁、巡三字通用。

三 朱熹《昌黎先生集考異》

朱熹(1130—1200)是宋代的理學大家,他的《四書集注》《詩集傳》是明清兩代家弦户誦的書。他深通訓詁,也精於校勘,這裏舉所著《昌黎先生集考異》(亦名《韓文考異》)爲例。

在朱熹前一些時候,宋方崧卿撰《韓集舉正》。方氏根據搜集到的韓文刻石本、唐令狐藏寫本等十餘種珍貴版本互校,改正了一些誤文,但也有誤改之處。朱熹撰《昌黎先生集考異》,改正方氏《舉正》中誤校之處。他在《考異》的序中説明了他有關校勘的論點,非常精闢。他説:

(27)“悉考衆本之同異,而一以文勢義理及它書之可證驗者决之。苟是矣,則雖民間近出小本不敢違;有所未安,則雖官本、古本、石本不敢信。又各詳著其所以者,以《考異》十卷,庶幾去取之未善者,覽者得參伍而筆削焉。”

下邊舉幾個例子:

(28)《伯夷頌》:“若至於舉世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則千百年乃一人而已耳。若伯夷者,窮天地亘萬世而不顧者也。”《考異》:“方從杭粹及范文正公寫本無‘力行’二字,‘千’下有‘五’字。云:自周初至唐貞元末幾二千年,公言千五百年,舉其成也。○今按:此篇自一家、一國,以至舉世非之而不惑者,泛説有此三等人,而伯夷之窮天地亘萬世而不顧,又别是上一等人,不可以此三者論也。前三等人皆非有所指名,故舉世非之而不顧者,亦難以年數之實論其有無,而且以千百年言之,蓋其大約如此耳。今方氏以伯夷當之,已失全篇大指。至於計其年數,則又舍其幾二千年全數之多,而反促就千五百年奇數之少,其誤蓋甚矣。方説不通文理,大率類此,不可不辯。”

(29)《争臣論》:“夫天授人以聖賢才能,豈使自有餘而已,誠欲以補其不足者也。”《考異》:“方本‘以’下(‘補’上)有‘自’字,‘者’下無‘也’字。云:‘自者,指言天之所授也,義爲長。’○今按:韓公之意,乃言天生聖賢,非但使之自有餘也,乃欲以補衆之不足耳。故下文云云。方説非是。”

(30)《鄆州溪堂詩并序》:“惟鄆也截然中居,四鄰望之。”《考異》:“閩杭蜀及諸本‘中居’之下皆有此四字,方從石本删去。○今按文勢及當時事實,皆當有此句,若其無之,則下文所謂‘恃以無恐’者爲誰恃之邪?大凡爲人作文,而身或在遠,無由親視摹刻,既有脱誤,又以毁之重勞,遂不能改。若此者,蓋親見之,亦非獨古爲然也。方氏最信閩杭蜀本,雖有謬誤,往往曲從,今此三本幸皆不誤,而反爲石本脱句所奪,甚可笑也。”[15]

朱氏先用對校、本校,然後用理校斷是非。在理校中强調文勢義理,在對校中不迷信古本、石本,這種實事求是的校勘態度,真是超越了一般校勘家。

四 彭叔夏《文苑英華辨證》

彭叔夏,南宋廬陵人,紹熙壬子(1192)鄉舉[16],生卒年不詳。《文苑英華》是一部文選總集,一千卷,成書於宋初(987)。這部書誤字多,篇次混亂。南宋時,周必大奉命重校刻印,彭叔夏任校讎,嘉泰四年(1204)刻成。彭氏將校勘所得,另輯《文苑英華辨證》十卷。彭氏校勘宗旨,見於該書《自序》:“實事是正,多聞闕疑。”“書不可妄改。”全書不以《文苑英華》篇目爲次,而以誤例分類編列。這是開“校例”之端。後來王念孫《讀書雜志》校《淮南子》六十二例,俞樾《古書疑義舉例》(末三卷)以及陳垣《元典章校補釋例》等,都是從彭氏《辨證》的體例發展而來的。

《辨證》全書分二十大類:一、用字;二、用韻;三、事證;四、事誤;五、事疑;六、人名;七、官爵;八、郡縣;九、年月;十、名氏;十一、題目;十二、門類;十三、脱文;十四、同異;十五、離合;十六、避諱;十七、異域;十八、鳥獸;十九、草木;二十、雜録。每類之下,又分若干小類。今録“用字”類若干例:

(31)用字。(一)凡字有本之前人,不可移易者。

趙昂《攻玉賦》:“匪瑕匪穢,寧有於吾欺。”《辨證》:“穢一本作劌。按《春秋繁露》:‘玉至清而不蔽其惡,内有瑕穢必見之於外,故君子不隱其短。’則穢字是。”

權德輿《李國貞碑》:“人命將泛。”《辨證》:“乃用《漢書·食貨志》:‘大命將泛’。泛,方勇反,覆也。而《集》作沈。此類當以《文苑》爲正。”

用字。(二)凡字因疑承訛者,當是正者。

李邕《日賦》:“將閑谷兮永言,豈覆盆兮貽梅。”《辨證》:“閑當作閉。《文選·曹植與吴質書》:‘閉濛汜之谷。’”

吴融《沃焦山賦》,“嘉殽薿薿,五獲何利。”《辨證》:“詳上文言‘幽并之墟’,《管子》:‘恒山有穀,四種五獲。’據此則嘉殽當作嘉穀。”

用字。(三)凡字有兩存,於義亦通者。

賈餗《穿楊葉賦》:“詬不能以施力。”《辨證》:“《莊子》作喫詬,喫,口懈反。喫詬,多力也。”

李德裕《大孤山賦》:“掩二山而磔豎。”《辨證》:“據郭璞《江賦》:‘虎牙磔豎以屹崒。’而諸本并作傑。此類并仍其舊,或注‘一作’。”[17]

上“用字”類分三小目:一、不能據異本妄改;二、必須改正者;三、兩存,不必改,出校記。這種做法即貫徹《自序》中所言之宗旨。彭氏校語不多,但均十分精審。清代校勘家顧廣圻對此書評價極高,其《書文苑英華辨證後》云:“此書乃校讎之模楷,豈獨讀《英華》者資其是正哉。”[18]此言實非過譽。

五 劉績《管子補注》

明代學風,在訓詁校勘方面不很重視。顧炎武《日知録》“改書”條云:“萬曆間人,多好改竄古書,人心之邪,風氣之變,自此而始。”但也不能一概而論,明代學者,也有在訓詁校勘上有一定貢獻的。如明弘治間,有劉績,字用熙,號蘆泉,江夏人。[19]校注古書很多,現在保存下來的,有《管子補注》《淮南子補注》。《管子補注》一書,收入《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云:“於舊解頗有匡正。”王念孫《讀管子雜志序》云:“自唐尹知章作注,已據訛誤之本,强爲解釋,動輒抵牾。明劉氏績頗有糾正,惜其古訓未閑,讎較猶略。”劉氏校勘雖不能與清代校勘家相比,但是他在運用各種校勘方法上,卻是比較全面而精審,有超越前人之處。下面舉一些《管子補注》的例子。

《管子》有若干篇,既有正文,又有解説,如《牧民》有《牧民解》,《形勢》有《形勢解》等。劉氏《補注》中,經常用正文與解説互校,這是比較可靠的本校法。如:

(32)《管子·形勢》:“獨王之國,勞而多禍。”補注:“當依《解》作‘獨任之國’。”按“任”字古通“壬”,壬與王形近而誤。劉校是。

(33)《管子·心術下》:“正形飾德,萬物畢得。”補注:“後《内業》作‘正形攝德,天仁地義,則淫然而自至’。”按此應作“攝”。《心術下》爲《内業》之解文,已詳第二章“篇章校勘”。劉氏用《内業》校《心術下》,也是最佳的本校法。

《管子·小匡》等篇,與《國語·齊語》文句相類。又《通典》引《管子》文也甚多。用這些資料來校《管子》,是采用他校法。如:

(34)《管子·小匡》:“以誓要於上下薦神。”補注:“薦當依《齊語》作‘庶’。”按劉校是,下文“庶神不格”可證。庶神,猶言衆神。

(35)《管子·國蓄》:“先王以守財物,以禦民事,而平天下也。”補注:“《通典》(食貨志)引此,‘天下也’下有:‘是以命之曰衡。衡者使物一高一下,不得有調也。’注:‘若五穀與萬物平,人無其利,故設爲上中下之幣而行輕重之術,使一高一下,乃可權制利門,悉歸於上。’”按劉氏引《通典》,補正文十九字,及尹知章注四十一字。

劉氏又經常運用前後文句類比,進行推理校勘。如:

(36)《管子·正》:“令之以終其欲,明之毋徑。遏之以絶其意,毋使民幸。”補注:“明之毋徑’,當作‘毋使民徑’,字之誤也。”王念孫《讀書雜志》:“劉説是也。‘毋使民徑’與下‘毋使民幸’,文同一例。”

(37)《管子·侈靡》:“略近臣合於其遠者立。亡國之起,毁國之族,則兵遠而不畏。”補注:“此文當作‘事立而壞’。”

按依劉説,全句當作“略近臣合於遠者,事立而壞。亡國之起(紀),毁國之族,則兵遠而不畏。”劉説是。上文有“事立而壞何也?兵遠而不畏何也”,又與下文“則兵遠而不畏”,文同一例。

《補注》中,也有校勘前人句讀錯誤者。如:

(38)《管子·君臣下》:“是故明君審居處之教,而民可使(尹知章注:人從教,故可使。),居治戰勝守固者也(尹注:居處既治,戰則勝,守則固。)。”《補注》:“‘而民可使’以下十二字連讀,謂可使民居則治,以戰則勝,以守則固也。”[20]按應從劉校句讀,尹注非是。

劉氏《補注》也有一些采用對校,但均不注明别本出處。大概劉氏所見别本不多,這是他的局限。《補注》中對尚無確證,没有充分把握者,常用“某或疑某字之誤”、“某疑衍”等,態度非常嚴謹。

宋鄭樵(1104—1162)著《通志略》,其中有《校讎略》,這是我國第一部論述校讎理論的專著。但該書所述爲廣義的校讎,着重論述徵求圖書及編制目録等問題,所以這裏不再詳述。

第三節 校勘學全盛時期

清代是校勘學的全盛時期。清初學風厭棄宋明之理學,而崇尚樸學,亦即漢學。清代的樸學,它的涵義很廣,概括説來,遵循漢代鄭玄等經師治學精神,并以文字、音韻、訓詁爲基礎,對經傳及其他古籍作校訂、注釋,考據工作。所以清代的校勘學、訓詁學、考據學等更深入,更周密,富有求實的科學精神,均超越前代。

一 清代樸學的開創者顧亭林

顧炎武亭林(1613—1682),提倡“博學於文”。他説:“讀九經自考文始,考文自知音始,以至諸子百家之書,亦莫不然。”[21]所著《日知録》,每談一事,詳其始末,語必有證,證必多例;其引據很多,而無抵牾之處。這是後來考據學的典範。又著《音學五書》《九經誤字》《五經同異》《石經考》等,爲清代校勘學奠定了基礎。顧氏在《日知録》一書中,幾次談到有關校勘問題。如:

(39)《日知録》“改書”條引《東坡志林》曰:“近世人輕以意改書,鄙淺之人好惡多同,故從而和之者衆,遂使古書日就訛舛,深可忿疾。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自予少時,見前輩皆不敢輕改書,故蜀本大字書皆善本。”

(40)又《勘書》條云:“凡勘書必用能讀書之人。偶見《焦氏易林》舊刊,有曰‘環緒倚鉏’,乃‘環堵’之誤。注云:緒疑當作珮。‘井堙水刊’,乃‘木刊’之誤。注云:刊疑當作利。失之遠矣。幸其出於前人,雖不讀書,而猶遵守本文,不敢輒改。苟如近世之人,據臆改之,則文益晦,義益舛,而傳之後日,雖有善讀者,亦茫然無可尋求矣。然則今之坊刻,不擇其人而委之讎勘,豈不爲大害乎?”[22]

顧氏此論,針對明代校勘不擇其人,好妄改古書而發,這確是校勘工作中最重要之戒律。

二 吴派校勘學家——惠棟、錢大昕、顧廣圻等

顧亭林之後,治訓詁校勘者有吴人惠棟定宇(1697—1758),皖人戴震東原(1723—1777)。後人以爲兩人治學方法不同,稱吴派、皖派。

惠氏推崇漢儒舊説,比較謹守家法,所以有人認爲吴派泥古保守。今觀其所著《九經古義》一書,在校勘上亦有破舊創新之處。今舉其校訂《毛詩》兩則爲例:

(41)《詩·大雅·下武》:“昭兹來許。”毛傳:“許,進。”《九經古義·毛詩下》云:“訓許爲進,未詳所出。按《後漢志》載《東觀漢紀》引《詩》云‘昭兹來禦’。蔡邕《獨斷》云:‘禦,進也。’與傳合。疑傳寫之誤。”

(42)《詩·周頌·載芟》:“有略其耜。”毛傳:“略,利也。”《釋文》:“字書作。”《九經古義·毛詩下》云:“棟按:,本籀文鍔字。故《釋詁》云:‘,利也。’耜有鋒鍔乃能熾菑其田畝。‘略’無訓利之文,當從字書作。唐石經亦作略,非。”[23]

以上兩條惠氏均對今本《毛詩》經文有所校正,可見惠棟治學并非泥古。

錢大昕竹汀(1728—1804),嘉定人,久居吴門,與當時吴中學者友善。後人亦以爲他是吴派。其實他治學態度謹嚴,有同于惠氏。但從他所著《十駕齋養新録》及《廿二史考異》來看,其治經、治小學、治史都不專守一家,不迷信古本,精闢絶倫,突過前人。阮元在《養新録》的序裏説他的《考異》是“訂千年未正之訛”,確非過譽。在本書第五章裏的“理校法”一節中,曾引錢氏校《後漢書·郭太傳》一例,可以參看。兹舉《養新録》校《説文》誤字兩則:

(43)《十駕齋養新録·卷四》:“説文校訛字”條:“褫,奪衣也。讀若池。案《説文》無‘池’字,當爲‘拕’。《易》‘終朝三褫之’,鄭康成本,褫作拕。《淮南·人間訓》:‘秦牛缺遇盜,拕其衣被。’高誘注:‘拕,奪也。’許君讀若之字,皆經典通用字,拕奪聲亦相近。”

(44)又,“艸部兩藍字,前云‘染青艸也。從艸,監聲’,此正字。後云‘瓜菹也,從艸,監聲’,此誤字,當作蘫,從艸,濫聲。《玉篇》載此兩字,一從監,一從濫。《廣韻》:‘蘫,瓜菹也。’出《説文》,是《説文》有蘫字。”[24]

顧廣圻千里(1766—1835),吴人。他以惠棟弟子江聲爲師。他一生從事校書,是清代第一流的校勘專家。他提倡“書必以不校校之”。所謂“不校”者,不改動底本;所謂“校之”者,附校記辨各本之是非。這是一種比較慎重的態度。

顧氏曾與段玉裁爲一字發生争論。《禮記·祭義》鄭玄注:“四學,謂四郊之虞庠也。”顧氏據《王制》“虞庠在國之西郊”,《祭義》鄭注之“四郊”,爲“西郊”形近之誤。段氏以爲《王制》“西”字當改作“四”,《祭義》鄭注不應改。各爲文争論不已,竟成水火。今據《王制》鄭玄注:“虞庠亦小學也,西序在西郊,周立小學於西郊。”則《祭義》之注或字誤,似以顧説爲近。

顧廣圻是一個寒士,依靠代人校刻古書爲生。如爲阮元校刻《毛詩注疏》,爲孫星衍校刻《説文》,爲胡克家校刻《文選》《通鑒》,爲黄丕烈校刻《國語》等,都附有他寫的校記,而題他人的姓名。

顧氏爲胡克家校《文選》,撰《文選考異》(也是用胡克家的名),其所校與後來發現的敦煌《文選》殘卷(見羅振玉編《敦煌秘籍留真新編》影印本),每多暗合,于此可見顧氏校勘之精審。

三 皖派校勘學家——戴東原、盧文弨、段玉裁、王念孫、王引之、阮元、俞樾、孫詒讓、于鬯

戴東原是皖派的領袖,他是一位思想家,又是經學、小學大師。治學主張與顧亭林相同。以治小學爲基礎,“由字以通其詞,由詞以通其道”。主張學《説文》,通六書,爲治學之本。戴氏在校勘方面,以校《水經注》爲最著。在第二章“篇章校勘”裏提到過。著《毛鄭詩考正》及《詩經補注》兩書,有很多涉及校勘問題。後來段玉裁的《詩經小學》、陳奂的《毛詩傳疏》,很多采用戴氏之説。這裏舉幾個例子:

(45)《詩·陳風·月出》:“勞心慘兮。”《毛鄭詩考正》云:“震按:慘,七感切。《方言》云:‘殺也。’《説文》云:‘毒也。’音義皆於《詩》不協。蓋懆字轉寫訛爲慘耳。懆,千到切,故與照、燎、紹韻。《説文》:‘懆,愁不安也。’引《詩》‘念子懆懆’,今《詩》中《正月篇》‘憂心慘慘’,《北山篇》‘或慘慘劬勞’,《抑篇》‘我心慘慘’,皆懆懆之訛。《釋文》於《北山篇》云:‘字亦作懆。’于《白華篇》‘念子懆懆’云:‘亦作慘慘。’蓋未能决定二字音義,亦猶誶與訊之溷淆矣。”

(46)《詩·小雅·六月》:“玁狁孔熾,我是用急。”《毛鄭詩考正》云:“震按:《鹽鐵論》引此作:‘我是用戒。’戒,猶備也。治軍事爲備禦曰戒。訛作急,義似劣矣。急字於韻亦不合。《采薇篇》翼、服、戒、棘爲韻;《常武篇》戒、國爲韻。”

(47)《詩·周南·卷耳》:“云何吁矣。”毛傳:“吁,憂也。”《詩經補注》云:“吁當爲盱。《何人斯》之詩曰:‘壹者之來,云何其盱。’《都人士》之詩曰:‘我不見兮,云何盱矣。’皆不得見而遠望之意。《説文》:‘盱,張目也。’《爾雅》:‘盱,憂也。’毛詩於盱字不復釋,則皆蒙《卷耳》傳矣。今此詩及傳作籲者,後人轉寫之訛耳。”[25]

戴氏校書,均先審字音、字義,尋文理,然後用本校、他校,證成其説。

盧文弨抱經(1717—1795),餘姚人。與戴東原交游,其治學亦與戴氏相近。終身以校書爲事,祁寒酷暑,不稍間斷。每校一書,必搜羅衆本,反復鈎稽,爲清代第一流的校勘家,與稍後的顧千里,并稱盧顧。

盧氏校書極爲精密謹慎。他説:“古書流傳,訛謬自所不免,果有據依,自當改正。但究須審慎,疑者寧闕,以俟後之人或有能通其意者,若遽憑臆改定,而又全没舊文,則似是而非之弊,又不可勝言者矣。”今舉所著《鍾山札記》中二則:

(48)《左傳·僖三十三年》:“鄭之有原圃,猶秦之有具囿也。”《鍾山札記》“原圃具圃”條云:“宋時本是具圃,今本作具囿。按《初學記》河南道所引是具圃,《水經·潧水》下所引本是具圃,新校本乃改作具囿。今以杜預注考之,云‘原圃具圃,皆囿名’,若是具囿,杜不必如是下注,即注亦當止云‘原圃亦囿名’可矣,以此知作具圃爲是。高誘注《吕氏春秋》,凡所引皆作具圃也。”按王引之《經義述聞·春秋左傳上》“具囿”條,亦謂應作“具圃”,與盧説同。近人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云:“六朝卷子本(即金澤文庫本所據)、敦煌六朝寫本、唐石經本以下諸本皆作具囿,故不從。”[26]

(49)《孟子·滕文公下》:“吾爲之範我馳驅,終日不獲一。”《鍾山札記》“范氏”條云:“古本作范氏馳驅。《宋書·樂志四·君馬篇》:‘願爲范氏驅,雍容步中畿,豈效詭遇子,馳騁趣危機。’正用此。孫宣公《孟子音義》云:‘范我或作范氏。范氏古善禦者。’按《文選·東都賦》‘范氏施禦’,李善注引《括地圖》曰:‘夏德盛,二龍降之,禹使范氏禦之,以行經南方。’”[27]按阮元《校勘記》與盧氏説同,并加引證據,證成其説。

盧氏一生校書數萬卷。自刻全書者有《新書》《春秋繁露》等二十種,凡二百六十三卷,彙成《抱經堂叢書》。另有數十種,仿《經典釋文》體例,只録校記,成《群書拾補》三十卷。還有許多校本來刻,有的已經散失,極爲可惜。

段玉裁茂堂(1735—1815),受教于戴東原,是清代的小學家。他校勘《説文解字》及其他經傳,極爲精闢。已于第五章“理校法”一節裏舉了一些例子,這裏不再舉例。他有關校勘學的論説很多。如《與黄蕘圃論孟子音義書》云:“凡宋版古書,信其是處則從之,信其非處則改之,其疑而不定者則姑存以俟之。不得勿論其是非,不敢改易一字,意欲存其真,適滋後來之惑也。”[28]這段話主要是批評只羅列各本異同,而不斷是非,不改易一字的所謂死校派。任何事物,都要一分爲二,段氏在校《説文》中勇於改字,有精闢之處,上文已經提到過,但也有武斷之處。段氏《説文注》問世以後,與他同時的鈕樹玉即著《段氏説文注訂》,指出其不當改動者。鈕氏於序中歸納了段注《説文》所以致誤的原因有六點。

(50)鈕樹玉《段氏説文注訂序》:“許書解字大都本諸經籍之最先者,今則自立條例,以爲必用本字,一也。古無韻書,今創十七部以繩九千餘文,二也。六書轉注本在同部,故云建類一首,今以爲諸字音旨略同,義可互受,三也。凡引證之文當同本文,今或别易一字,以爲引經會意,四也。字者孳乳浸多,今有音義相同及諸書失引者,輒疑爲淺人增,五也。陸氏《釋文》、孔氏《正義》所引《説文》多誤,《韻會》雖本《系傳》而自有增改,今則一一篤信,六也。有此六端,遂多更張,迥非許書本來面目,亦不能爲之諱也。”[29]

段氏治《説文》確有創見,但以自信太過,不免有謬誤之處。鈕氏所舉,其中有幾點是有關校勘的一般性問題,凡從事校勘者,亦應引以爲戒。

王念孫石臞(1744—1832),從戴氏學,所著《廣雅疏證》《讀書雜志》最爲精審。子王引之伯申(1766—1834),承其家學,著《經義述聞》《經傳釋詞》。王氏父子這四部書,是清代訓詁學、校勘學之代表著作。阮元芸臺(1764—1849),爲《十三經注疏校勘記》。他們有關校勘的論説和例子,在前幾章裏已引用了一些,這裏不再舉例。

有清一代治校勘者人才輩出,以上所舉僅爲較著名者。其他有畢沅秋帆(1730—1797),輯《經訓堂叢書》,其中校《墨子》《山海經》最爲精善。汪中容甫(1744—1794),著《述學》,治《墨子》《荀子》。孫星衍淵如(1753—1818),其用功最勤者爲《尚書今古文注疏》《晏子春秋》。稍後有俞樾曲園(1821—1908),著作甚富,有關校勘者,有《群經平議》《諸子平議》《古書疑義舉例》。《古書疑義舉例》第五、六、七卷提出了許多校勘學的通則,與王念孫《讀淮南内篇雜志後序》所舉六十二條通則,堪稱爲校勘學的方法論,使校勘學成爲有條例、有系統的一種科學。與俞同時者有孫詒讓仲容(1848—1908),爲有清一代最後一位經學、小學家,著有《周禮正義》《墨子間詁》《札迻》。他總結了乾嘉諸校勘家的經驗,所以孫氏所校書,較前人更爲精審。稍後有于鬯,字醴尊,號香草(1854—1910),著作甚富,有關校勘者,有《香草校書》六十卷,《香草續校書》二十二卷,頗有創見。

四 章學誠《校讎通義》

章學誠實齋(1738—1801),浙江會稽人,著《文史通義》及《校讎通義》。《校讎通義》是繼宋鄭樵《校讎略》後的又一本校讎理論專著。該書所論也是廣義的校讎,全書主要闡述劉氏《七略》之旨,并對編目、提要、校勘等提出了一些新的見解。他主張爲了校勘時便於查檢群書,宜先按韻部編成索引。

(51)《校讎通義·校讎條例》:“竊以爲典籍浩繁,聞見有限,在博雅者且不能悉究無遺,况其下乎?以謂校讎之先,宜盡取四庫之藏、中外之籍,擇其中之人名、地號,官階、書目,凡一切有名可治、有數可稽者,略仿《佩文韻府》之例,悉編爲韻,乃於本韻之下,注明原書出處,及先後篇第,自一見再見以至數千百皆詳之。藏之館中,以爲群書之總類。至校書之時,遇有疑似之處,即名而求其編韻,因韻而檢其本書,參互錯綜,即可得其至是。此則淵博之儒,窮畢生年力而不可究殫者,今即中才校勘,可坐收于几席之間,非校讎之良法歟?”[30]

章氏所説,即今日的索引、引得。後來阮元的《經籍籑詁》有些近似,但範圍較狹,只限於單字,尚未脱前人字書的窠臼。今日整理古籍計劃編制大量古籍索引,才是符合章氏之志的,如進一步將索引製成軟件,輸入電腦,則又超越章氏的設想了。

張之洞《書目答問》附有《國朝著述諸家姓名録》,其中列舉清代校勘家三十一人,可以參考,這裏不再一一列舉。

第四節 校勘學新的發展時期

從辛亥革命到目前的七十多年中,校勘學隨著社會的變革,生産的發展,文化的進步,又進入到一個新的發展時期。主要表現在下列這幾個方面。

一 出版大量善本書,編制專書索引及善本目録

校勘工作首要具備的條件是集合衆本。過去所謂善本、孤本,不是藏在内府,就是爲少數藏書家所有,一般學者是不可能輕易看到并利用的。近幾十年來,出版事業發達,印刷技術進步,許多原來罕見的古版本書籍得大量印刷發行,這是大大有利於校勘工作的。兹舉其最著者:

1.《四部叢刊》(商務印書館),正編323種,續編77種,三編71種。如《正編》影印宋版72種,金版2種,元版34種,其他也屬明清善本。

2.《續古逸叢書》(商務印書館),這是繼清末黎庶昌刻的《古逸叢書》而編的。《續古逸叢書》影印宋版書五十餘種。

3.《百衲本二十四史》(商務印書館),彙集宋元刻本及明刻本等。

4.《四庫全書珍本初集》(商務印書館),230種,1760册。近臺灣已影印出版文淵閣本《四庫全書》。

5.《叢書集成初編》(商務印書館),4107種。其中有常見書,但也有一部分影印的罕見書。

6.《道藏》《續道藏》,共收1476種,5485卷。最早刻于明正統及萬曆間。1927年上海涵芬樓用北京白雲觀本影印。最近上海書店重印。

字書、類書也是校勘古籍必不可缺的資料。七十年内也搜集和重印了大量的字書、類書。如:

1.慧琳《一切經音義》一百卷,宋希麟《續音義》。丁福保據日本刊本印行。

2.《藝文類聚》一百卷,唐歐陽詢等編。1959年中華書局影印宋本。

3.《初學記》三十卷,唐徐堅等編。1962年中華書局出版校印本。

4.《白氏六帖事類集》三十卷,唐白居易撰。1933年吴興張氏刊本。

5.《太平御覽》一千卷,目録十卷,宋李昉等編。1935年商務印書館影宋本,1960年中華書局重印。

6.《册府元龜》一千卷,目録十卷,宋王欽若等編。1960年中華書局影印。

7.《永樂大典》原二二八七七卷,目録六十卷,明姚廣孝等編,已散佚不全。1959年中華書局曾把搜集到的國内外藏本共730卷影印出版,近年又搜集到65卷,影印出版。據報導,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欒貴明同志已編成《永樂大典綜合索引》。

8.《古今圖書集成》一萬卷,總目四十卷,清陳夢雷等編。1934年中華書局曾影印發行,最近又重印,并編有詳細分類目録及索引。

編制索引對校勘工作也提供了有利條件。這在上一節章學誠《校讎通義》中,曾説到過。最近幾十年編制了一定數量的專書詞語索引。如燕京大學引得編纂處,編了引得四十餘種。中法漢學研究所編制通檢近十種。其他如葉紹鈞的《十三經索引》,楊伯峻的《論語詞典》《孟子詞典》《春秋左傳詞典》等。日本近年來也編了許多索引。

在過去,藏書家常常編寫善本書目及題記,如《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録》《海源閣藏書目》等,這只是供人們瞭解善本書情况,見書目,而不能見其書。現在各大圖書館、各大學等都編寫善本書目,其作用不僅能瞭解版本情况,而且可以按圖索驥,借用校閲,大大促進了校書工作。最近開始出版《全國古籍善本總目》,這也是整理古文獻的一項重要基本建設。

二 發現和整理大量竹木簡、帛書、敦煌遺書、碑刻

近幾十年由於考古學的發展,各地發現大量的竹簡、木牘、帛書、碑刻以及敦煌石室的遺書。這些材料可以用來考證古史,同時對整理和校勘古籍起了很大的作用。下面分述一些主要的情况。

(一)竹木簡和帛書

竹木簡歷代都有發現,據歷史記載,以西漢的孔壁和晉代汲塚發現最多。本世紀初,英人斯坦因于新疆、甘肅盜竊漢晉簡牘千餘枚,後羅振玉設法取得照片,與王國維共同考釋,其内容分爲三類:一、小學、術數、方技,二、簡牘遺文,三、屯戍。編成《流沙墜簡》一書。

1930年在甘肅居延地區發掘出土兩漢木簡一萬枚,内容大多是漢代西陲軍事駐防的薄册,見《居延漢簡甲編》。1973年繼續在居延發掘,出土木簡近二萬枚,内容除屯戍簿册外,還有其他文獻資料,見《居延漢代遺址的發掘和新出土的簡册文物》(《文物》1978年第1期)。

1959年甘肅武威漢墓出土大量竹木簡,其中有《儀禮》竹簡四百九十枚,這是研究《儀禮》版本及校勘的第一手材料,編成《武威漢簡》一書。

1972年山東臨沂銀雀山漢墓出土竹簡四千九百枚,有《孫子兵法》《孫臏兵法》《六韜》《尉繚子》《管子》《晏子》《墨子》等殘本。《孫臏兵法》久佚,《漢書·藝文志》有《孫臏兵法》八十九篇,今整理得三十篇。在《孫臏兵法》失傳以後,有人懷疑孫武和孫臏是否各有兵書傳世,現在這個懸案得到解决了。墓中又有《漢武帝元光元年曆譜》竹簡三十枚,這是現存最完整的曆譜。從這個曆譜證實漢太初前使用的是《顓頊曆》,從而可以重新推算,校正以前的漢初朔閏表。已編有《銀雀山漢墓竹簡(壹)》(文物出版社)。

1973年湖南長沙馬王堆西漢墓出土大量帛書。計有二十六件:(1)《周易》。(2)《喪服圖》。(3)《春秋事語》。(4)《戰國縱横家書》。(5)《老子》甲本,附佚書三種。(6)《九主圖》。(7)《黄帝書》和《老子》乙本。(8)《刑德》甲、乙種。(9)《刑德》丙種。(10)《五星占》。(11)《天文氣象雜占》。(12)《篆書陰陽五行》。(13)《隸書陰陽五行》。(14)《木人占》。(15)《符箓》。(16)《神圖》。(17)《築城圖》。(18)《園寢圖》。(19)《相馬經》。(20)《五十二病方》,附佚書四種。(21)《胎産圖》。(22)《養生圖》。(23)《雜療方》。(24)《引導圖》,附佚書二種。(25)《長沙國南部圖》。(26)《駐軍圖》。從以上可見帛書内容涉及政治、軍事、哲學、醫療、天文、曆法各個方面,它豐富了古代文化史的内容,又可以作爲校勘古籍的依據。在前幾章裏,也曾提到過這方面的例子。已編《馬王堆帛書(壹)》(文物出版社)一書。

1973年河北定縣西漢墓中出土竹簡,共八種:《論語》《文子》《儒家者言》《哀公問五義》《保傅傳》《太公》《五鳳二年正月六安王入朝起居記》《日書》。現正在整理,見《古籍整理出版情况簡報》1981年第3期。

1975年湖北雲夢睡虎地秦墓出土竹簡一千餘枚,有九種:《秦律十八種》《效律》《秦律雜抄》《法律答問》《封診式》《爲吏之道》《編年記》《語書》《日書》。其中秦律幾種,爲我國最早的成文法典。其中《編年記》可校《史記·六國年表》之誤。已編《睡虎地秦墓竹簡》(文物出版社)一書。

1977年安徽阜陽西漢墓出土竹簡,有《詩經》《易經》《倉頡篇》殘本。《詩經》已整理。見《文物》1984年第8期。[31]

(二)敦煌遺書

敦煌遺書藏于甘肅敦煌鳴沙山石窟,幾及千年,至1899年始被發現。但這些寶貴的文獻,大部分被帝國主義分子所盜劫。英斯坦因劫走九千件,現藏倫敦不列顛博物館。法伯希和劫走五千件,現藏巴黎國家圖書館。俄鄂登堡劫走三千件以上。日本大谷光瑞劫走三千餘件。1909年清政府去接管,在運送途中又被地方官吏劫走一部分,最後殘餘八千多卷,現存北京圖書館。有人估計遺書總數應爲四萬至五萬件。

1909年以後,伯希和曾把敦煌遺書中有關四部的照片送給蔣斧、羅振玉等人。羅氏即次第印成《敦煌石室遺書》《鳴沙石室佚書》《鳴沙石室古籍叢殘》等書,引起了當時學者如王國維、劉師培等人的注意,與現存版本校勘,寫成了校記、叙録等。後來劉復、向達、王重民等,先後到巴黎、倫敦抄録或攝取了四部書方面的照片。1956年王重民等根據一百八十七個寫本,校定七十八種變文,編成《敦煌變文集》。1962年王重民將國内外所藏敦煌遺書,編成《敦煌遺書總目索引》(商務印書館出版,1983年中華書局重印)。1979年王重民又將羅振玉、王國維、劉師培等人及王本人所寫的叙録彙成《敦煌古籍叙録》(中華書局出版)。

目前我國已有國外所藏敦煌遺書的大部分縮微膠卷。最近組成敦煌遺書編輯組,擬先整理漢文部分中的官府檔案及四部書,在三年内編成《敦煌遺書選輯》影印本三十卷;第二步工作再做釋文及注解。臺灣已出版《敦煌寶藏》一書,擬將國内外敦煌遺書全部影印,這裏看到的已有一百六十册,尚未出全。

(三)碑刻

碑刻中的歷代石經,這是校勘經籍的重要資料,前人在這方面已做了大量整理工作,在校勘中得到充分利用。其他的碑銘、墓誌,分佈更廣,數量更多。它保存了歷史的資料,往往可以校正史籍記載中的某些錯誤,所以也是校勘的重要資料。清代有王昶的《金石萃編》,但所收録僅一千幾百件。最近重印的清末陸增祥的《八瓊室金石補正》一百三十卷,也增補不多。臺灣印有《石刻史料新編》三十本,收辛亥以前有關石刻之書一〇二種,較爲完備。近幾十年來,在考古發掘及基本建設工地中出土的碑刻數量驚人。據專家估計,僅唐代墓誌散在全國各地已知者有一萬五千余件,其餘歷代碑刻的數量,還説不清楚。這些已經發現的碑刻,有待集中彙編整理影印,才能充分發揮作用。

三 本期校勘成果

以上所述的兩項,説明這七十年來在校勘的資料方面有了新的發展,爲校勘工作創造了有利的客觀條件。這個時期的校勘成果,也相應地有了發展。經部的書在清代已由許多學者整理,基本上都有新疏,集中彙編在《皇清經解》和《續編》兩部叢書裏,所以近幾十年來經部校勘成果不多。史部則《資治通鑒》《廿四史》《清史稿》校點本的出版,是一件大的工程。子部、集部其中有些重要的書,已經有比較完善的校本。數量較多,不能一一列舉,下面只是從各方面選幾本書爲例,這幾本都是利用新資料進行校勘,而成爲目前比較完善的校本的。

(一)王國維《水經注校》,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王氏此書以明朱謀《水經注箋》爲底本,對校了宋刻本(殘本),明抄本,明永樂大典本(卷一至卷二十),孫潛夫、袁壽階手校本,黄省曾刻本,吴琯本等。

《水經注》是一部古代歷史地理的重要典籍,因爲時代久遠,輾轉傳抄,錯誤殘闕很多。從明代起,就有不少學者對此書校勘研究。王國維在前人校勘研究的基礎上,從事《水經注》校勘,前後經十餘年(該校本大概完成於1925年)。他掌握了目前能看到的所有主要版本,如宋刻殘本、明抄本等。正如趙萬里在《王静安先生年譜》裏説的“《水經》異本畢具於此”。這是王氏最有利的條件。王氏選擇明朱氏《水經注箋》爲底本,這也是很正確的,《水經注箋》是明刻本中最好的一個本子。再加上王氏精審校勘,所以成績巨大,超越前人,該書可以説是《水經注》校本的一個總結。

王氏不僅對《水經注》本身的校勘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另外寫了《宋刊水經注殘本跋》《永樂大典本水經注跋》《明抄本水經注跋》《朱謀水經注箋跋》《孫潛夫校水經注殘本跋》《聚珍本戴校水經注跋》等文章,對各種版本的長處、源流,有清一代學者的成就以及相互間的因襲關係,作了正確的評價,這對今後《水經注》的校勘研究也有很大幫助。

現在出版的《水經注校》,是根據吉林大學圖書館藏的王氏手校本排印的,天頭、地脚、正文旁的校記以及各種標號。均依原書地位排印,基本上保存原書的款式。整理者又加上標點,便於讀者,但標點失檢處較多。

(二)陳垣《元典章校補》,北京大學研究所1931年刊行。《元典章校補釋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34年刊行。1981年,北京中國書店將兩書連同《元典章》合并重印。

《元典章》是一部有關元代典章制度的實録,過去被認爲“所載皆案牘之文,乃吏胥鈔記之條格。不足以資考證”(見《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不爲人所重視,《四庫全書》亦僅列入存目。光緒末年(1908)沈家本重刻此書,雕版甚精,但所用底本不善,校勘不審,謬誤甚多。1925年,陳垣在故宫發見一部内府藏元刻本,即以沈刻本爲底本,用元刻本并參以幾種舊鈔本校,校得誤文一萬二千條,補闕一百零二頁,著《元典章校補》六卷,《闕文》二卷,《所訂表格》一卷。後來又從一萬二千條誤例,分析致誤原因,歸納爲四十二類,選用誤例一千餘條,并結合論述校勘方法,寫成《元典章校補釋例》六卷,亦名《校勘學釋例》。《校補》一書,用元代刻本校元代著作,這是最優越的條件,陳氏能充分利用這新發見的善本,用對校法,認真校沈刻本之誤,使今之《元典章》有一本最近于祖本的完善定本。陳氏《釋例》一書,闡述四種校勘方法之運用,發展了校勘學的理論,其對校勘學之貢獻尤爲顯著。

(三)周祖謨《方言校箋》,科學出版社1956年版。

《校箋》以南宋寧宗慶元六年李孟傳刻本爲底本(即《四部叢刊》影印本),參證清代戴震、盧文弨、劉臺拱、王念孫、錢繹各本。作爲參考旁徵的三十餘種,其中有些書是清代人所未見的,如《原本玉篇殘卷》《玉燭寶典》慧琳《一切經音義》《倭名類聚鈔》、王仁煦《切韻》、《唐韻殘卷》等。周氏對原書的訛文脱字一一訂正,羅常培在該書的序文中説:“實在不愧是‘後出轉精’的定本。”

(四)王重民等編《敦煌變文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57年版。

這是敦煌變文的第一部較全的校印本。該書的主要工作在搜輯、迻録、校勘三個方面。這個集子是從二萬多件敦煌寫卷中檢出一百八十八個變文寫卷,再從中校定成現在的七十八篇變文,根據不同内容,分成三卷,這是第一步搜輯的工作。敦煌卷子是寫本,抄寫者限於文化水準,字跡潦草,有大量的錯字、别字、俗字,再以時間久遠,有殘闕、模糊不清的,所以忠實地迻録底卷,也是一項繁重的工作。這個集子的校勘,也就集中在校正誤字,俗體字,設法補上闕文。凡同一内容有幾個寫本的,多用對校,極大部分是只有一個寫本,那只能用本校和理校,都保存原字,并出校記。

據該書《叙例》説:“編者六人,每篇變文由一人負責迻録,由其餘五人傳觀傳校,提供意見,最後由迻録人總記於校記之内。故每篇後均記迻録者姓氏,以示負責。”可見編者的慎重其事。由于這是敦煌變文的第一個校印本,不可能完美無缺,必然還有未校或失校之處。《文集》出版以後,有許多學者有所補正。不久的將來,會在這本《變文集》的基礎上,彙集各家所校,加上注釋,産生一本比較完善的校釋本。

(五)張友鶴輯《聊齋志異》三會本(會校、會注、會評),中華書局1962年版。

三會本以蒲氏手稿本及鑄雪齋抄本爲底本。蒲氏手稿本於解放後發現,雖只存一半,但不失爲最可珍貴的本子,該書已由文學古籍刊行社影印出版。手稿所缺部分以鑄雪齋抄本爲底本。校本有乾隆黄炎熙選抄本、乾隆青柯亭刻本、乾隆王金範刻本等十幾種本子。有詳細校記,這是目前較完善的本子。

(六)《紅樓夢》,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校注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版。

該書以《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秋月定本》爲底本。以下列各脂評本,抄本及程甲、乙本爲參校本:

(1)乾隆甲戌脂硯齋重評本

(2)乾隆己卯冬月脂硯齋四閲評本

(3)蒙古王府本

(4)戚蓼生序有正書局石印本

(5)戚蓼生序南京圖書館藏本

(6)乾隆甲辰夢覺主人序本

(7)乾隆己酉舒元煒序本

(8)鄭振鐸藏本

(9)《紅樓夢稿》本

(10)乾隆辛亥程偉元初排活字本(程甲本)

(11)乾隆壬子程偉元第二次排活字本(程乙本)

凡屬底本明顯的衍奪訛舛者,據參校本增删改乙,凡改動底本之處,均作出校記,凡底本文字可通者,悉仍其舊。

這個校本用庚辰本爲底本是可取的,因爲庚辰本是諸本中抄得較早而又比較完整的一種,它雖然有少量殘缺,但保存了原稿的面貌,未經後人修飾增補。該校注本用了十餘種本子參校,凡是目前能見到的重要本子都搜集到了,在這一點上,該書就勝過了以前的校本。

(七)余嘉錫《世説新語箋疏》,中華書局1983年版。

該書以王先謙重刊紛欣閣本爲底本,紛欣閣本系清道光間周心如用明嘉靖袁褧嘉趣堂本重雕,而袁本據宋陸游刻本重雕。今再用日本藏唐寫本《世説新語》殘卷、日本《尊經閣叢刊》影宋本、袁本、沈寶硯本對校,有校記。日本唐寫本,羅振玉曾影印,此殘卷僅存《規箴》《捷悟》《夙慧》《豪爽》幾篇,文字勝於宋本。唐寫本及日本影宋本均爲前人未見的新資料。余氏爲當代目録學、校勘學專家,再掌握這些新資料進行校勘,該書宜爲目前最完善的校本。

(八)張錫厚《王梵志詩校輯》,中華書局1983年版。

唐代詩人王梵志的詩集早已散佚,在唐宋人的詩話筆記中偶有引到,清代編《全唐詩》也没有收王梵志的詩。在敦煌遺書中發現王梵志詩的寫卷,才引起學者注意。1925年劉復《敦煌掇瑣》和1935年鄭振鐸《世界文庫》裏收録了一些王梵志的詩,但都是不全的。隨着敦煌學研究的深入,現在已經發現敦煌遺書中王梵志詩共有二十八種,可見王梵志詩在當時民間影響之大。張錫厚的《校輯》,就是依據敦煌二十八種不同寫本以及散見於唐宋詩話筆記内的佚詩,經過鈎沉輯佚、校勘考釋,編輯而成的,凡六卷,三三六首。像這樣系統地從敦煌遺書中整理出詩人的全集,在目前還是不多見的。但因敦煌寫卷誤字俗字較多,張氏《校輯》尚有失校誤校之處,可參看項楚《〈王梵志詩校輯〉匡補》。[32]

(九)孫欽善《高適集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

該校注本以明覆宋刻本《高常詩集》十卷本爲底本,校本有清影宋抄本十卷本,明銅活字八卷本,明張遜業輯校、黄埻刻《十二家唐詩》中《高常侍集》二卷本,敦煌寫本殘卷《高適詩集》(四十八首),敦煌殘卷《詩選》本(五十餘首)。這些敦煌寫本,雖不完整,但保存了最早的版本,具有極高的補遺和校勘價值。這個校注本是目前《高適集》最完善的校本。

(十)季羡林等《大唐西域記校注》,中華書局1985年版。

該書以日本京都帝國大學文科大學校印出版的《高麗新藏本》(1236)爲底本,這是目前所見最早而且首尾完整的刊本。校勘所用的本子有十幾種,其中最主要的,如《敦煌甲本》殘本(倫敦博物院藏)、《敦煌乙本》殘卷(巴黎國民圖書館藏)、北宋崇寧二年福州等覺禪院刊本殘本(北京大學圖書館藏)等。

據該書《校勘例言》云:“校勘參酌諸本,擇善而從,不盡拘囿於底本,改字之處,必説明原本作某,從某本改,以便覆核。不能作决定者,則并存異文。異文顯著謬誤者,擯棄不録。”

《大唐西域記》是研究中亞、南亞地區古代史、宗教史、中外關係史的重要文獻,是一部稀世的奇書。我國過去由於條件的限制,對這部書的研究是很不够的,所以今天對《大唐西域記》進行校勘、注釋,確是一項繁重的工作。該《校注》本由許多專家分工合作負責,參考了大量的中外文資料,從1977年開始到1985年才告完成。這是目前最好的一本校注本,從校勘學的角度來説,是近年來一項重要的成果。

1981年5月、7月,陳雲同志曾先後兩次指示要把古籍整理抓緊抓好。同年9月,中共中央發出《關於整理我國的古籍的指示》,國務院組織了古籍整理出版規劃小組,提出了古籍整理出版九年規劃。現在已將規劃中規定的項目,分頭落實到單位或個人。全國各高等院校也積極開展古籍整理工作,爲了培養專門人才,有的院校設古文獻整理研究所。可以預期,我國古籍整理工作,將以空前的規模有計劃有步驟地進行。校勘工作以及校勘學研究,也必將隨着古籍整理事業的發展而更深入地發展。

【注释】

[1]阮元:《十三經注疏》,第2321頁。

[2]《漢書補注》,中華書局版,第906頁。

[3]《師石山房叢書·别録佚文》。

[4]王先謙:《漢書補注》,第869頁。

[5]胡培翬:《儀禮正義》,例(1),卷二第74頁;例(2),卷二第83頁;例(3),卷三第24頁;例(4),卷三第31頁。

[6]胡培翬:《周禮正義》,例(5),卷十四第9頁;例(6),卷七第16頁;例(7),卷九第11頁;例(8),卷八第21頁。

[7]阮元:《十三經注疏》,第1545頁。

[8]段玉裁:《經韻樓集》,清道光刊本,卷八第5頁。

[9]《淮南子》,中華書局《諸子集成》本,例(10)第2頁,例(11)第35頁,例(12)43頁,例(13)第229頁,例(14)第108頁,例(15)第104頁。

[10]阮元:《十三經注疏》,例(16)第2468頁,例(17)第2464頁,例(18)第2509頁。

[11]陸德明:《經典釋文》,卷二四,例(16)第2頁,例(17)第2頁,例(18)第15頁,例(19)第3頁,例(20)第5頁,例(21)第6頁。

[12]陸德明:《經典釋文》,卷一第4頁。

[13]王先謙:《漢書補注》,例(22)第29頁,例(23)第30頁,例(24)第56頁,例(25)第58頁。

[14]顔師古:《匡謬正俗》,商務印書館1936年影印《小學彙函》本,卷五第44頁。

[15]朱熹:《昌黎先生集考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例(27)第1頁;例(28),卷四第11頁;例(29),卷五第3頁;例(30),卷五第1頁。

[16]見《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引《江西通志》。

[17]李昉等:《文苑英華》,中華書局1966年版,第5256頁。

[18]顧廣圻:《思適齋集》,《春暉堂叢書》本,卷十五第10頁。

[19]清代學者均以劉績是明代人。據郭沫若考證是遼人,見《管子集校·叙録》。今仍從舊説。

[20]郭沫若:《管子集校》,例(32)第35頁,例(33)第651頁,例(34)第354頁,例(35)第1069頁,例(36)第748頁,例(37)第579頁,例(38)第480頁。

[21]《亭林文集·答李子德書》,川隱居校本,卷四,第7頁。

[22]顧炎武:《日知録》,例(39)六,第125頁;例(40)六,第124頁。

[23]阮元:《皇清經解》,例(41),卷五第18頁;例(42),卷五第18頁。

[24]錢大昕:《十駕齋養新録》,第67頁。

[25]阮元:《皇清經解》,例(45),卷八一第2頁;例(46),卷八一第3頁;例(47),卷八二第1頁。

[26]阮元:《皇清經解》,卷五二,《鍾山札記》第2頁。王引之:《經義述聞》,第415頁。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469頁。

[27]阮元:《皇清經解》,卷五二第2頁。

[28]段玉裁:《經韻樓集》,卷四第39頁。

[29]鈕樹玉:《段氏説文注訂》,《叢書集成》本,第1頁。

[30]章學誠:《校讎通義》,道光刊本,卷一第12頁。

[31]關於竹木簡和帛書出土情况,參考《我國古代竹木簡發現出土情况》一文(《文物》1981年第1期)及《新中國的考古發現和研究》一書,文物出版社1984年出版。

[32]項楚:《〈王梵志詩校輯〉匡補》,《中華文史論叢》1985年第1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