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天石

本书为余少年时期大胆尝试之成名作,旨在发挥人生最高境界之“实用艺术”、“实用价值”,极尽人生内在之超越,亦即“精神之超越”与“心性之超越”, 存在主义派之现实世界之超越。一个人可以“超天地而存在”,“超宇宙而独立”!至此境界,也就是中国儒家的“天人合一”境界与“神人合一”境界。至此 境界,全在其不离“道”,即孔子所谓:“道不可须臾离,可离非道也。”人道合一,即人即道,即道即人;用能如《中庸》所说“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 之天人合一境界,亦即是儒家之理想人生境界。《世伟》一书,千言万语,横说竖说,正说反说;或用或不用,或行或止,总不离“道”。“合道则生,不合道则死”。生死均在道中行,此全书之最上一乘要妙也。正孔子所谓“吾道一以贯之”者也。究竟言之,一以贯之者,即“以一贯之”也。

“一”,即中华道统之所寄,易之所始也。老子不云乎:“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太极即易也。一者数之始生,亦即道之始生。《书》不云乎“精一执中”?执中即执一也。《书》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执中即执一也。孟子曰:“天下乌乎定?定于一。”定于一,即止于一。止于一,即“止至善”也。《大学》“止至善”之教,以至善即道统之所系,故必“一以贯之”也。“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两仪即阴阳,太极即道体,故守一,即是老子之“守中”,亦即守“太极”也。

儒家,孔子于其道统之传,首之于《大学》三纲领中有云:“《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明“明德”者,明天所赋予之明德,亦即天德也; 亲民者,亲民所受于天之明德也;止至善是道体,止于至善之地,亦即止于天道至善之地也。如此,《大学》三纲领,才可“一以贯之”;且八条目,亦可“一以贯之”;而《中庸》之教,完全是“易教”,更可“一以贯之”矣。《中庸》道统,完全是传“易教”,世人鲜道及此,亦鲜悟及此。以传易不在本文范围内,他日当另为文以申之。惟有谓“易与天地准”,故传易,即传乾坤大道也。大易境界,以庄子之“易以道阴阳”,了一子之“阴阳以道性”,与孔子之“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完全一而不二,二而即一也。故老子曰“道不可道”,而可道者即非道也。惟此种种,以至万千说教,均非本书范围以内事,请拭目以俟之他日传大易与世人见,为期当不久矣。

本书顾名思义,应为“世界伟人学”书,或尼采之“超人哲学”书,然隐哲丁德明老人则曰:“详考其内涵,较尼采之‘超人哲学’远为深远博大而不可以道里计矣。其本体思想及其宇宙论与人生究竟论思想,以及其‘道体论’、‘人生实用论’、‘天人论’等等,均远不若《世伟》之——高明博大而完整且究竟也。”丁老之言,或为过誉之言,然丁老以一代隐哲,当评出有因也。盖《世伟》一书,其中隐含有中国之历史道统与民族命脉存焉。故南岳山人有云:“中国文化,正如孙中山先生所说,有一个一贯道统,就是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韩愈则认为直至孟轲止,谓:“轲之死,不得其传焉!”《世伟》一书,前后五章,大旨完全贯通,不离这一个“道统”。再上溯其源,尤不离“易”!易道深矣远矣,无所不至,无所不存; 神而化之,无所不超,而亦无所不达也。

本书之问世,亦正西方“存在主义派”倡现实世界之超越时期,力主精神之超越与心性之超越。以“天地不限隔人,人自限隔天地”也。同时,并力主黑格尔哲学派“正反合”历程之超越,以及实证主义派之生命哲学之超越、精神哲学之超越。凡存在者无所不超,以及现实“人生哲学”之自我超越,甚至可由自我发展,而可与天地共其存在,与宇宙共其发展。故于文中常倡“人人是领袖”、 “人人是世界伟人”、“人人是一个王”!人人可“圣化自我”,亦可“神化自我”! 以至于无限无量,而将道家吕祖之“我命由我不由天”一定律,发挥至于极致。改造命运,改造世界,改造宇宙,改造人生,完全是自我做主。袁了凡先生之《立命四训》 一书即可为之实证。良以自我为“绝对之主体”,而不由天,不由上帝,不由命运。即作佛亦然,须“自我作佛”,修涅槃,亦须自我涅槃,超越自我,以与天地合一,与宇宙合一,完全是自我创造。此非言人之肉体生命不死也。老子不云乎“死而不亡者寿”?能死而不亡,即其精神永不死,与人类历史文化合一也。而非个人肉体生命不死,而是我活在“人类的灵魂中,我与传统历史文化合一而永生启存也”。正南岳山人所谓:“涅槃由我不由佛,神化由我不由天。” 一切,完全是“自我创造,自我完成”。古圣不云乎“人定胜天定,人算胜天算”? 一个人要能“顶天立地做世界伟人”,完全要“自心自作,自性自度,自力自为,自命自造”。天下不生圣人,天不生“世界伟人”!创造天地,改造乾坤,改造命运,改造人生,完全是“自我为之”。正胡适之先生所谓:“要怎么收获,先怎么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善果得善果,种恶果得恶果”,未有不种而能有收获者也。

人生在世,须能“顶天立地做人,继往开来创业”。以创造人生,创造天地,改造天地,改造命运,改造人生,改造心性,完全是“自我为之”。自力自为,自命自造,人力胜天。所以书中又有“立天命论”、“胜天命论”之教也。人之命运,完全是自我创造,自我决定;不可委之于天,而安之于命也。人能自我改造心性,自创乾坤;则自人人可与天公共比高,而与宇宙共其悠久也。

本书于一九三六年七月初版于南京东海书店,后复易名为“兴华书店”,同时复创办《兴华日报》于南京,盖以“复兴中华”为义也。屈指至今,转瞬已届四十余年,而本次版亦已二十八版矣。正所谓“人间岁月年年易,河山万古日日新”也。

本书除本社“正版本”二十七版外,中间南京拔提书店重版于南京及西安,安庆沦陷区亦曾翻版。本社初来时并亦发现有人已改名以“伟人伟事”翻版于台北发行,盖彼以为著者未及来台也。实际算来,本书应在三十版以上矣。其间亦有人愿为英译者,而未果;盖本书英译,实亦非易也。

最后,余于本书之印行,尤有不得已于言者。本书一九三六年初版于南京东海书店时,即风靡一时,骚动朝野。据现存可改之总二十一版于右老所赐书之封面改之,当时书眉旁尚署有“英雄典范与领袖典范”,书分上下册刊行,有此子标题,自更醒目,而益见著者当时引以自豪者之心情于字里行间也。平实论之,斯书确亦当之无愧;且事实上,海内外读者,亦无不视此为“典范书”也。大抵年愈长而人愈谦,豪气日消;而欲有以隐于世遁于世,而不欲有闻也。然世间事,“其不如人意者,十常八九”。虽有心于遁隐以苟全,不求闻达以干世,且以“文山逐叟”自署自勉者有年矣;而余不得肥遁以自全,其亦命也乎!

本书自余于主编《中国子学名著集成》百余巨册善本书前后,完全将自由出版社七大丛书之编印发行等一切事务,统由夫人曹哲士女士一人总理。其有今日卓然独树一帜于出版界者,亦全由其卓力与毅力之突出,且其择善固执与坚持性之强,尤远过于余,有以致之。且也“自由七大丛书”,事无大小,事必躬亲,不假手于人,不畏难,不要誉,不求非分之名,不受不安之誉,虽方之古之君子,无以过之,要亦女中之巾帼豪杰也。余未劳而享其功,亦愧如也。

一九八六年六月于文山精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