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桂苏州第一书
丹盟五兄同年阁下：承来教示以均户收漕，竟能使三月初，属船尽开，固由调和得宜，亦可见民情之当俯顺，不可与之争胜也。去年仲冬下旬，阁下见访白门，世臣备言今岁吴中漕事之难，官民与丁俱有万下不去之势。盖赋重之区，民力本敝，又数十年无此贱米，数百年无此贵银，漕运者米，而费用皆银，不宽民力，则伐国本。然不宽官力，无以宽民；不宽丁力，无以宽官。是必通盘筹画、一无窒碍而后可，非一枝一节所能奏效也。且漕期甚迫，彻底查明，往返札商，时无以及事，故世臣但劝阁下稍缓抵任之期，使视事在开漕后，则可变被为中。凡告漕止告县，而府实为被首。或者上可进言，下可导谕。及阁下以季冬二日受篆，次日开漕，而常熟滋事，大府与以重惩，旋采用鸿议，委员督办，宽民力以散其党。继以昭文，大府志平众怒，不加深究，而所宽仅在常邑，同城环观，焉得不生觖望?惟漕棍畏威远罪，小民不及聚议，是以暂得蒇事。转瞬新漕，不可不及闲暇预为之地。
松、太两属，以木棉入优，稍胜苏属。近来洋布盛行，价止梭布三之一，梭布市必减滞。去年木棉客无不折阅，年复一年，亦断难堪此朘削矣。月前有自淮来者，艳述漕帅新政，委员之数既少，又严禁需索以宽丁力，此真足令人闻声起舞也。阁下婉白大府，以漕帅之赤心为国，大府函嘱其沿途细察各丁费用，及抵通一切，核明可省及必不能减者，分别纤悉，以各人皆得下去，而不兴大狱为度。督、抚、漕三院，并力以要仓帅，必可见诸实事，则丁力宽而官力亦宽。官之稍解事者，必可仰体德意以大宽民力，民力宽则棍徒无助，不得不从官令以与小户均。户均之法定，则官可举其职，而棍徒无以持其长短，是人心风俗一转移之大关键也。
原漕弊之始，官以民为鱼肉，故宠任爪牙。大户不甘鱼肉，而非爪牙之所能箝制，不得不输漕规。小民欣羡大户，不得不诡寄大户。大户反得与爪牙比，以噬小民。漕艘泊在仓前，习见官之噬民，不得不诛求于官。而通仓及沿途漕委，知丁之讹索州县甚优，亦从而噬丁。爪牙又密比尖丁，多方恫喝，岁增兑费，以朋分其利。此所以从前官以漕为乐国，而近反视为畏途也。洞悉弊源，乃可披隙导窾以为补救，然必心诚于宽民，始克有济。道光七年，陶文毅为四五六之奏，似亦和盘托出。然其意主于克丁以宽官，又不为丁筹出路，而绝无意及于宽民，是以奏定之后，竟未举行。少穆继之，两次奏与丁争而不胜，大县反增费，岁以万计，皆由不知政本在安民之故也。穷则变，变则通，漕事至今可谓穷矣。得阁下不分畛域，以广宣大府之新政，吾望其有慰乎。拙集《中衢一勺》内之《海运南漕议》、《下河水利说》、《庚辰杂著三》、《四》、《附录目录叙》、《海淀问答》、《闸河日记》、《畿辅开屯以救漕弊》诸篇，皆此物此志也。
至银价日增，中外皆以为忧，惟世臣忧之独早耳。拙集《齐民四术》内农政门有与《张渊甫书》、《答王亮生书》、《再答王亮生书》、《银荒小补说》，皆言救银贵之弊者。三书王亮生已刻入其《钞币集》中。《小补说》，江西各官皆有抄本。近日台谏所言，大都依此以立说。然鄙意不定银价，听长落于市，则可潜移默运，贫富相安；强定价值，恐令而不从，徒多枝节。拙集已排成奉寄，乞加诲削，以济其不及而无误后来。因卷帙颇充，阁下无暇遍阅，故揭其端绪，但检目录以求之为较易。书生匡居之言，未必能取信于人人，阁下见爱逾常，故详及之。
小儿奉命入谳局，得以日日亲炙甚善，唯祈痛加教诲，俾学习有成，心感无极。小儿记性颇可，看卷亦速而能细，唯赋性褊急，世臣屡加诫谕。闻其近来颇知耐烦恕物。问案得情，事非甚难，唯得情后办案，必使曲直不爽，而又不苦牵掣，比附伸缩，殊非易事。阁下授以定南，使效指臂之力，尚可勉为耳。
拙诗过承嗟许，惭悚无已，然实不能自已而有此什，非世俗赠答之谓也。肃泐寸楮，敬问崇安，伏希涵鉴。不具。道光丙午四月望日。
复桂苏州第二书
丹翁五兄同年阁下：前月廿八日，洪梦琴别驾来白门，小儿附到阁下初六日琴川舟中惠书，并刷价廿番，所谓“鲍叔不以为贪，知我贫也”。发缄三复，情词恳恻，非学道爱人之君子，岂易有此?小儿又于信面注云：“顷闻昭文首犯已获。”盖十七日所发，梦琴行抵无锡，闻首犯二人，有廿二请令之说，则昭文巨案庶可了手。若辈趋死如鹜，固不足惜，然推曾子“民散”、孟子“罔民”之旨，罪致有由，仁人能不怵惕耶?江浙漕事，无不以为敝极，而旧习莫肯稍更，实由当路未尝悉民间疾苦耳。盖问之吴中老吏，惟恨民刁，问之吴中巨绅，惟恨佃顽。欲富者人之同心，民隐何由上达?世臣生性好问好察，是以深悉而窃忧之。四十年来为当路言者，无不深切著明，其有成书，则皆刻入《四种》，想已阅悉，不烦缕复。至近年银价骤贵，而米价更贱，如大力人两头引绳，引急则中当必断，故忧之尤切。非敢云忧世也，惟以迫于忧生，不惮苦口、不辞疏辱而至于此。当路闻之，未尝不动念，然卒未尝遇有肯将前后所闻世臣之言，细心考核果否真实切当者，是可叹也！
前来示言“银荒为急症”，信已。然欲重严土禁，屏绝呢、羽诸洋货，增茶、丝之值，窃恐无益。土禁莫严于戊戌、己亥，都中罪至藩服，而外省幕府友丁，灯未尝息，员弁兵役，瘾日益大，以日夜捕土，不烦钱买而自得饱餐，故也。其大吏主烧毁者，闻信即提土箱，解辕又驳土伪，间日辄于狮子口烧毁枪土，观者怪无烟气，而真土佳枪，顾在上房。今即重修土禁，阁下能必诸公之洗心涤虑一反前事乎?茶、丝价值，非官所能主，呢、羽本非例禁。夷人鼾睡卧榻之侧，卖盐卖硝，明犯大禁，而封圻率破例受如恐后，况欲新倡此条目乎?且内外富室贵胄，无不尚洋货，其将悉出之焚于通衢以为民先乎?抑将洋货店悉加籍没乎?在在虞窒碍已。今年夏秋之交，有《答族子孟开》及《致许滇生大司马》两书，备言救银贵之方，抄稿呈览，或可小助高明，然非阁下力所能及也。唯漕额以苏、松、太、嘉、湖为至重至多，而苏州为其领缘。是故为大计言，则要如关键；为阁下言，则切如剥床。数十年来，漕事虽无安静之岁，而尚未至成大祸者，以苏、松之田多属饶户，小民之自田无几，以佃户之脂膏津贴自田，尚可周章。近既银贵米贱，则饶户之脂膏亦竭，必诛求于租户，业佃皆竭，则事殆不可问矣。昭文镇洋，直嚆矢耳。凶渠伏辜，理同扬汤。太上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斯之谓也。
来示谓：“漕政病入膏盲，虽卢、扁不可为计，唯海运稍可补救，而中外无肯主持者，亦已焉哉！”阁下苦衷，世臣深喻，而未敢以为然也。《诗》人所叹，乃自恨不辰之词。漕事其可已乎?事不可已，则必求所以为之。海运之创议发行收功，皆世臣于局外一手所定，幸得举行，而利唯归官，无纤毫之益及闾阎者，故有《中衢一勺》之刻，以自白于后世君子。及米至天津，穆相奉差收米，搜剔弊薮，么小悉达，封米至都，坚白共见。而剥船受指使，多于中途以药败之，户部奏准先放，花户以廒底搀杂，竟至不可食，而当路莫加查究，得米者唯咎海运，所以次年即请停止。若近日夷踞上海，为海运咽喉，倘有得失，梗塞堪虞。且北洋近已多盗，即世臣亦不敢主持此说矣。若谓治漕病非卢、扁所能，世臣自问，不过中医之不用反药者，窃自谓有方能起死人；唯病者讳疾，不肯服其剂，是则真非卢、扁所能为矣。夫州县之浮勒粮户，帮船之诛求有司，通仓之婪索旗丁，有增无减，上下通知。然中丞与阁下减常熟向来之每石八洋为二两四钱，漕帅委弁之数减五之四，委员闸坝所得规费减十之八九，皆今年现行事也。人之欲善，谁不如我?谓仓帅必欲饱百数十户之经纪，而不恤国是，殆未然矣。仓场例以经纪主收，花户主放，婪素虽俱在漕粮，而其取各有处。然漕帅之漕委闸坝诚得矣，而粮道卫帮及各府管帮船之书吏，其朘削则未之及。盖三处朘削旗丁之领项不止三之一，道为抚属，卫并府属，中丞密察而酌减之，力所优为也。卫帮所入，肥瘠不齐，肥者岁入常倍蓰其官之值。亦可咨商各省，瘠者仍旧，肥者酌减，是亦宽丁力之大宗也。通仓则专责仓帅，买掣则专责户部，划定新章。粮户无论大小，皆收六五折三五，收米以敷兑为度，折色以每石二两四钱为度。今年糙粳，大都不能过八钱。粮户以实米一石，完漕六斗五升，作银八钱，折三斗五升，作银八钱四分，是完额粮一石共计银一两六钱四分，照市价值钱三千二百八十文。以一斗五六之额约之，才及五百文，加两忙三百余文，是每田两税所出，仅八百余文。以民间额租每亩一石实收八成计之，田间所出，尚可剩五分之二。民力能胜，则上下自相安，无虑意外矣。
其兑费则仍陶文毅奏定常属四钱，苏、太五钱，松江六钱之成案。以漕粮十万起算，收六万五敷兑，余三万五，折银八万四千两，以四千为亡绝漕尾，现银八万。兑费向例，只出正副改三米，其余口粮等米例无兑费。每船正副改米不过六百余石，并犒劳，照最多之松属计之，亦只银四百两。查江、广、安徽现行兑费，尚不及此数。以意度之，通仓亦以江浙兑费重而婪索之，非有定式。且卷条松个，则旗丁商同经纪噬仓，而非经纪之噬丁也。丁于山东一带沿途卖米，其价常倍于南，至通米少，每一石卷一条子，写明四吊或五吊，至多不过六吊。名曰卷条。白粮或少数，或有霉变，则商之经纪，以七八斗装一袋，谓之松个。通仓有好斛手，能以四斗许为一斛，亦能以六斗为一斛，能制丁之死命。然此等人必知名，数亦无多，若仓帅督同坐粮，访之得实，于点名时收养之，不使入仓，而以他人代之，例费仍给其家，于仓储虚实，大有裨益。额漕十万，须船百三十艘，约费五万。酌减道府总运漕规，以足敷办公为度，并仓用，津贴徒阳阿，酌雇县剥，约银万余两，尚有万余两可资州县公费。其中细微曲折，世臣本不备悉，然大致不过如是。如有衿棍作梗及抗欠者，照例参追，即人数较多，不可姑息，则民与官与丁皆下得去矣。访得真实，乃议定稿，将前此之横征暴敛，民不堪命，而官仍苦兑费漕规，以致亏正供、玷官常者，和盘托出。札商江督浙抚，连名作书，抄稿走健步，以请穆、潘二相，并请潘相遍告江浙在都之显 ，各发家信，踊跃遵行。并以告仓帅户部，户部掣仓所得，为数无多，本不足为漕害。通仓之经纪，皆有身家，既见移稿，知南中兑费大减，请旨遵办，而又不为已甚，必能敛迹观望，不肯以身试法。俟得各处回书，乃行入告，并将先行抄商政府一节，夹片声明。阻之者必以为陋规私语，一腾章奏，恐兴大狱。
试思近年英夷攻破虎门，“王赫斯怒”，遍布誊黄，有“不与英夷并立人间，必使片帆不返”之语。而三五任事大臣，知兵凶战危，惧以身涉危机，假民情为词，向壁虚造。圣德如天，遂尔曲从。夫罪莫大于党逆，辱莫大于逃北，而肆大眚，行重购，曾不厌悔者，凡以顺民情、苏民困也。目下吴民真若汤火中矣，以实入告，岂有不得请者哉?但恐当路未能信此事凶危实有什伯于与英夷搏战者耳。阁下达心而口讷，言之未必能尽。古今当路者侧，必有“能令公喜怒”者。即或人非纯粹，用其才以共功名，如王文成厚结张永以锢宸濠，唐荆川厚结赵文华以保梅林，张文忠厚结冯保以延明祚，靳文襄厚结安大以奠河淮，此皆失身辱名之事，而后世莫不见夫君子救世苦心，叹其通权达变，未有议为非者。此举若成，自主议以及与谋，真终始《传》所谓“有福十世”者矣。巨狱之后，威声已震，乃力举平漕之政，良民心必归我。良民归则匪徒无助，擒纵自我，轻重咸宜。然必行之以诚，持之以久。闻漕帅所以能力挽颓风者，以屏绝苞苴，谢绝请托，故风行无阻。若果举前说，开漕之先月许，必明示严禁各处荐漕友漕丁及挨仓打把式诸小节，虽有怨声，所不能惜。然而世臣在新喻办漕，恪遵漕运则例，禁绝浮勒。此时为阁下谋，仍不外于浮勒。月攘一鸡，论者必讥其不恕。然审时度势，非此断不能行，非敢薄责阁下也。
来示末称“刁民兼悍，习与性成，镇洋巨案，接踵而起，移风易俗，俗吏未能，惭恧不可名状”云云。虽发于卑牧之诚，然世臣窃意阁下尚未诊得此症之腠理也。镇洋、昭文，前后毁抢官吏绅富之房屋数百千楹，使阁下募勇带兵，出省至再，其病皆由于漕。故漕政平，则刁悍皆从化；漕政不平，则良懦皆为敌。“救死不赡，奚暇治礼义”，孟子岂欺人者哉?又闻之：“不问而告，问一而告二”，荀子所深讥也。世臣以目前可与言者，无如阁下，而世臣又能以言自达，且时巳九月，笔札往返，动经旬日，虑不及事，故不避荀子之讥，为是尽言，唯阁下垂察！
承谕再征书一部，谨附便呈两部。如别有欲得之者，其人力可置买，自依坊价；若无力而信有志，阁下尽可移书征取，世臣惟求世间多一同志人，以共扶艰虞，断不以贫故，惜此千余张之纸墨也。肃此奉复道谢，即问近安，诸唯为道为民自爱！不具。道光丙午九月朔日。
答桂苏州第三书
丹盟五兄同年阁下：月之十九日，徐建康送到初三日所惠答书，讽诵再三，惊喜欲狂。世臣以九月初二发前书，至初六闻李公升任滇督，窃疑接手人必存“五日京兆”之见，不肯肩此艰巨。至本月初八闻星使奏明大小户一律征收，未审果否，求其稿不可得。忽奉彩云，深慰！深幸！并知李公不欲举此，则此番升去，真是好机会。而陆护院、周署藩二公慨然以阁下“均户”之说为必当行、必可行，真世臣前书所云“人之欲善，谁不如我”者也。又得星使代达，较易立说，是或彼苍之眷念吴民，欲苏其积困，为国家坚固命脉，使胆怯老书生，得以优游化日也。然星使莅吴中仅数日，所陈漕事，断不能和盘托出。若专言大户包漕，不能将小民苦累，及州县进退维谷各情形，逐细说明，则大户难免有辞。且恐都中当事未能了达，疑此举仍如从前阿雨窗、孙寄圃八折之说，不过为浮勒筹出路，一经允准，则迹近加赋，托体大而择术疏，致阻盛业，则真可痛惜矣。日内想已奉批回，乞阁下将原奏及奉批由驿飞示，以慰渴望。世臣更虑奉准后，办理良非易事。
来示谓：“更易人地，以期令出惟行。”然不熟筹广思，罣碍实多。而且奉旨出示，州县匿不张贴，其司事幕友，反谓既已唱明折色，止可趁此鱼肉粮户，即有些小蹉跌，不怕上司不为下身分，以愚弄居停。江浙名幕，识见议论大都如此；若有一语恤民瘼、凛官箴，则是自投闲散，何从得称名幕哉?又松属漕总例不连任，每年营干点差，正费一万，杂费三千。时至十月，恐预定点总，规已入手。又大小漕棍，为漕总鹰犬，漕总所求，或不能得之本官，则嗾棍上控漕总，上游谓总被棍控，不知其实为总使也。又有围绕总屋，拆毁器物，而不多不甚，大抵亦漕总所使以劫制本官者。十年前，如此情形，皆世臣见闻所亲，近事不敢臆断，或亦未能尽改故智乎?
来示欲诱得旗丁用账，此事恐难。然闻镇属兑费，每船不过三百余千，常属亦不过五百千，曾不能及陶公奏定四钱之数。常镇之米，一例抵坝交仓，与苏、松何异?苏、松受兑多系江淮、兴武两卫之船，彼必以他卫皆有屯田，唯江兴独无，故兑费倍多。然他卫无月粮，江粮道所管虎贲仓以膳给两卫帮丁家口，其入殊不减于屯田。且江、兴两卫，有府属三帮，其兑费少者，才每船七十两，多者倍之，其米岂能不入通仓哉?再白粮每船兑费至三千以外，帮书管白船一只，岁入千金，此又何说?若行大小户一律而不减兑费，则必不能行。减兑费，伍丁必纠水手滋闹。伍丁即或安静，州县司漕者亦必嗾之出头恫喝，谚所谓“下马威”、“虎头势”也。是必要厚积吾力，挡其风浪，过了两三浪头而不动，则彼自退听吾令。然言之易，行之难，故前书必云“行之以诚，持之以久”也。阁下仁心为质，虚怀下问，故拉杂及之，所言亦约略耳。变动不居，原无一定绳尺，可以使鬼魅遁形者，惟在掣定舵杆，随宜应付耳。草此奉复，即请日安！不具。道光丙午十月廿一日。
与桂苏州第四书
丹翁五兄同年阁下：前月十九日接初三日惠答之书，即于廿一日由孙北捕附急递奉复。嗣知二小儿已返棹吴门，而敝徒合肥卫籍诸生沈用熙信致大小儿，谓阁下欲诱出旗丁通仓用帐，理势皆必不可得，唯庐州帮有二要人，依法求之或可。世臣以其言有据，即信示二小儿，命其将原书呈览，谅蒙存采。
昨日有江淮卫伍丁来寓乞事，世臣问漕事出入大略。渠言：“仓帅书役皆吃仓，坐粮厅书役皆吃帮。吃帮者绝口不提要费，而帮丁委婉送给以买平安。经纪手下有斛手，其伎俩虽大，然米短不过赔补，唯挑掣米色，顷刻间即成奏案，常至倾复，故不得不预先招呼。招呼之费，松江梭米一船，经纪约百千，斛手约十余千，厅役约四十千，个儿钱本在公费，约三十千。每船到通，各费几及二百千。唯白粮每船必须银五百两。若漕白各船有米少色变等事，则须别议”云云。其人系江、兴两卫公推拿总者，言出无心，自当不谬。惟未及询明是否京钱大钱，然即以大钱论，每船到通所费，尚不及百两已。世臣即诘之云：“镇属兑费，每船不过三百千，通仓已要二百，再加垫舱提闸打溜沿途支应催攒员弁，何以持支？”彼云：“松属兑费大，故仓费亦大；他属入费轻，则出费亦轻。然通州坝上拨船及口袋，俱经纪自备，赔垫甚多。近日朱道长所奏盈字一号，须费万数千吊，事皆真确。若不能通盘筹算，但欲一意孤行，事必无成。月前，星使奏定均户，事非不可行，然吴中当事，恐未能了此事耳。”世臣虑问之太切，或致生疑，遂不尽言而散。世臣思仓费只有此数，均户所得，大率可办。至沿途各费，署抚现系漕帅，实心厘弊，必知其真。阁下更偕粮道查核各船应给漕款，及各署书役之剥耗，酌定留减，则均户善政，可以无所格碍矣。即不无怙恶作梗；数谅无多，宽猛相济，威惠兼行，阁下自有真实作用，世臣惟乐观其成而已。
专此飞布，即请台安！道光丙午十一月四日。
答桂苏州第五书
丹盟五兄同年阁下：灯节接次儿来信，附致阁下岁杪惠札及炭金廿饼。正札出于书记，札后手批“漕事现尚平安，惟大户多有观望，帮费七折，已具切结，兑开果否无误，尚不敢必，总在县令得人则能行。不胜竞惕，并望详教”云云。仰见阁下为“均户”一事，费尽心力，而好善好问如是，佩谢无可言喻！帮费七折，岁杪即闻之。谓仿东省新奏之案。然苏松道属五府州，镇不及常之半，常不及苏、太之半，苏、太不及松十之八，一例七折，在苏、松尚嫌太优，而镇属则已绌。主之者未能详悉底里，齐以一切，则是均而未均，诚恐切结未可凭准也。
仆又闻松江每船洋银千三百，中有折米百石，苏、太七八十石。尖丁照州县折民之价，稍良善者或八九折。盖漕例津丁加四，节次裁改，仍有一五津丁。丁除折外，中途仍可盗卖。以到通溢米，每石止领银八钱，而折之州县及沿途私卖，所得皆数倍。当此仓储空虚，岂当更听其私折私卖?然非请增余米价值略与海运船等，则立法仍不能行，其机唯操于当轴之肯入告耳。而上游不知此情，州县惟以总数恫喝上游，以遂其鱼肉小民之私。大凡君子者人之美称，而或肯为或不肯为。其上达下达而有成者，则必出于拼得。吴中令长岂尽无恤民之心?吴中绅富岂尽崇破靴之行?而至征输漕粮，则其不为君子之志甚坚，而同志者至伙，以仆所见，盖三四十年于此矣。诸公皆拼而即得，是以无不肯拼者。阁下笃念邦本，欲反其痼习，其为君子之志坚矣。而同志之多寡，则未敢知。且阁下之能拼与否，仆亦不敢悬断，则信乎能否无误，不可知也。
星使原奏，未能详切。当轴又瞻顾大局，不能得都中巨绅之力。唯有地方官延在籍诸绅，仿张文忠《谕三吴父老书》意而谆劝之。吴中彭、宋两族，向不业此，而未肯出头。韩、吴、董则难言矣。集而谕之，或可有济。太仓以钱氏为巨族，新经小惩，似应引为大诫，未当终恋鸡肋，再为厉阶。松属之绅以张诗舲承宣为巨，其人仆所素识，甚明白，知大体。阁下切致立人太守，谆延而力商之，未必无济。若一委之县令，则分卑力绵，且其可为人持短长处甚多，安能蒇此公事耶?“凡事豫则立”，筹之不豫，而临事又未能上下交得，为阁下计，亦良难矣。昨见漕帅折稿，固袒丁已甚，而亦州县窾隙太多。犹幸政府志在捐输，尚不至按名指摘，遂兴大狱耳。民困既不能苏，“嫠不恤纬”，自古笑之。春寒犹劲，伏惟珍重千万，不具。道光丁未开印日。
答桂苏州第六书
丹翁五兄同年阁下：四月初接奉三月廿三日齐门舟中所惠书，而次日更正海中被劫米数之书亦到，具见阁下垂意大政，虚中下问，无刻或懈，实深敬服。书末询及丞儿工事，尤荷殷拳。仆因海运之事，关系至重，而为期尚宽，昨接丞儿工次来信，知工久蒇，在浦候收，不日即回白门一行，再行赴吴，是以答复少迟，授丞儿面呈。
漕事能惠及小民，而棍徒亦俱敛迹。来谕谓“揭竿之事，庶可暂免；以云可久，非所敢言，中丞、方伯极力图治，来年必举海运，而招商米船在洋被劫两船，仓帅又奏米色潮湿，此皆力阻海运之机”云云。上年阁下谓惟海运可救漕患，而中外莫肯主持。仆谓从前海运，发谋收功，皆仆以局外撮成。而今日北洋盗风颇炽，夷人驻上海当其咽喉，难保不别生得失，虽仆亦不敢主持者。以此议发自阁下，中外不欲其成者，口众我寡，稍有利钝，则咎有归而事无济。现在睿谋严饬，钦遵妥办，谣诼虽工，无所府罪。闻北洋盗帮，聚人不多，其大帮仍系南洋，在于南北交界处所滋事。然十年来走北洋者，时有失事，而商贾未尝因此阻滞，更何疑于漕运?今春夷人在粤，渐欲寒盟而内窜，仅自二月十八日至廿二即回香港。况上海夷人，本是分岸，如有举动，必须禀命香港。驾驭有方，亦可无虑。且沙船闻风踊跃报效，不似六年始事之难。唯六年海运，利专归官，今年减折已有成案，自不至如前届之反为民病。然必先由院司通饬海运府州县，令其逐细筹议，封雇拨船，运赴上海水脚，及天津至京津贴，如何收本色，如何收折色，即可官民两益。便议自下而上，不犯专欲之诫。又派解事大员，会同粮道代行官，督率该衙门书吏，核查历年减运，及六年海运全帮停泊旧章，实可节省漕项若干。当此仓库两虚之日，为人臣子，岂可视同膜外，不为国家一为深谋远虑耶?
所最难者，天津拨船，力能败成，必筹绕越此关，方为万全无害。本年正初，姚大定赴吴谒署督，问海运之要，仆告以要先奏明，请饬各都统及仓臣详议。海运分起抵津，先核米数，飞咨仓臣，由仓臣分拨某旗前赴天津领运。盖仓米一个，重不过百余斤，实止漕戽八几折，若各旗拨什库自赴津就船运回，则米皆坚洁足斛。其车脚由南优给，不使马甲受累。至马甲人数众多，阅月更时，事故必所不免。或有公项，可以查扣，多关米数，谅亦无甚窒碍。大定比编次成文，然立说未能详切，故复及之。漕运例有津丁加二五米石，若举海运，则悉成正供。以苏粮道所属一百七十万石计之，便溢出米四十万余石。以现在办捐米章程——每石三两计之，已值百二三十万两。唯前届在津，星使办理过于节省，江南解银四十万，至津办拨运，动用才数万，余交委员解回，银遂不知所之，至今以为口实，此前事之必当引为切戒者。阁下或不知其详，故备述之。
节次来示奖摭之词，或谓“爱人以德，为谋必忠”，或谓“视民如伤，与人为善”，或谓“热肠救世，伟抱匡时。如莘野之纳沟任重，比仲举之揽辔澄清”。实非所任。唯宋儒唐子西有言：“君子期于匡济，至于独善，诚非得已。然当不得已时，而有毫发便利，可以益人，则虽穷厄九死之余，未有弃而不为者。都无可为已，犹思所以为利于后世。”仆则自成童时怀此志以迄于今，垂六十年而不变者，亦唯阁下能谅鄙心耳。夫漕只政之一事，而苏、松又漕之一隅，然其关系国脉，盖无有大于此者。仆之败也以漕，废弃还山，足未出 ，不复敢与人家国事，以阁下殷殷善问，故不惮喋喋。前后诸书，几及万言，其于漕及海运机宜，得失亦略备矣。心力早殚，目力尤劣，阁下如有疑难，复检前后诸书，自有触悟，随机应变，非言所尽。奴子汪庆出月即来宇下，一并附闻，余不悉具。道光丁未五月十二日。
与桂苏州第七书
丹盟五兄同年阁下：日昨出吊汤氏，与南坡同饭，因闻吴中现办海运章程。仆询及天津剥船如何越过，南坡答以在吴未闻此说，唯议提银二十六万两，春初派大员带赴天津办理北坝事而已。此层所关至巨，且时已仲冬，故不能待阁下下问而即详说之，以备照行。
夏初子畏赴吴，仆与之切言越过剥船之方，属其到吴备告陆抚部与阁下。子畏深知剥船之害，与仆言，凡归仓无费之米，则经纪必使剥船坏之。其术：于中途有镇店去处，先起米四成，载百石则起四十石，十石归剥船，三十石归经纪，将到通坝，乃以开水发药，引以烧酒，经宿六斗即成一石，然入仓必烂，即未烂者亦不可食用。此说与仆所闻同，乃至吴竟于此事不置一词，实令人不可解。子畏官虽不达，远非仆比，而膜视如此，仆前后致书所为不及“越过”方法者，以子畏面谈详于笔谈耳。“经纪吃帮，花户吃仓”，天下所共知也，剥船虽官船官人，而南粮入仓之后，即停工食，听其撑至直隶各河道营趁，三月归次。剥漕故向归经纪管辖。通仓花户发官兵俸饷，每个止百余斤，多者乃百十余斤，是实米不过八斗余。南坡言今年苏、松、太亦有欠收，正征不过七十余万石，加以报效之三十万，共百十余万石，比六年减五十余万石，如此则“越过”一层，更为易举已。
凡自都赴通仓领米，车皆自雇，加由通到津二百里，每石得京钱一千，可敷车脚，库银廿六万可易京钱百十余万千，正符一千一石之数。必宜先将剥船积弊奏明，于放洋之先，飞奏米数，请饬部议派应领之人，前赴天津领米，并领贴价，以放为收。即收米星使，省却交仓一层，亦属便利。查六年仓储尚充，是以搭放较迟。明年春饷一放，各仓已空，海运米四月抵津，正值夏饷应放之期。廿四旗马甲米，每季额放六十万石，加以王公及满汉文武蓝白布甲应放之米，虽不知确数，想亦不下三十万石，是夏饷一放，即开除九十万石。余米廿万石，连贴价存贮北仓，北仓本受四十万，无虑不能容也。或谓九十万之粮，需车八九万辆，或一时难集。则可听领米马甲，各邀伙伴，共雇剥船，优给雇价而亲押之，数人监押一船，发水下药之弊必除。盖越过剥船，实为越过经纪耳。剥船得领米人剥价，较各处营趁已优，而应领米人，皆得全斛加二之米。又贴价尚有盈余，利之所在，人自趋之，虽药败此事者多，无能肆其蛊惑。如此则海运可以常行，而嘉、湖亦可继办，以避汤火。闻经纪花户声势之大，前年几败惠邸，子畏久任京职，一蹶之后，尤震慑不敢出言，亦无足怪。惟明年海运，米既入仓，则不能问经纪，出仓后，又不能问花户，官员所领，则亦已矣。廿四旗马甲，领米而不可食，且无他米搭配，必不甘默，恐其咎必转归在南经办之人，则后悔无及，且将如国事何?阁下当细思之，痛切白上官，以必得请为度。为国谋固宜，即为身谋，亦非此不济也。言尽于此，天气厉寒，唯千万自爱！不具。丁未十一月九日。
南河善后事宜说帖
六堡口门，已定十五日合龙，杨庄清水束高。塘子新淤，湖口引河，俱已挑竣。清水鬯出运河，虽有厚淤，清流出刷，粮艘无虞阻滞。亟宜料理善后事宜，以起积弊，使工程核实、钱粮节省者，条列于右：
一拟行厅营于厅营汛交界处，各将牌楼修整，大字写明厅营境共长若干里，汛境长若干里。其黄、运各河有闸坝涵洞处各立牌楼，写明出闸坝洞之水，由△河行若干里合△河，于△处入江海。其下游官民各河是否堤岸完缺，河形通塞，一并查探真实，写明牌楼之尾，使官绅触目警心，随时商办众擎之举。
此系旧章，近多颓废，理应修复。
一拟行各道将督率厅营查核旧章，兵栽额柳，兵堆额土，兵采额草。其草多兵采不敷之地准募夫帮采，照漕规半给刀工，实贮备用。其堡夫额土堆垛高长时日，俱有定数，实贮候验。如有借工开销，即干例议。近年是否遵办抑系有名无实，悉与查照旧定章程，体察现在情形，酌议新章，会详核夺。
南河向例，一切料土缆橛，皆取诸宫中，是以库贮五十二万，足敷岁用。近世厅员饶裕太甚，工程皆出兵夫之手，惧其挟制，莫敢核实，上游习焉不察，弁髦成例，钱粮縻费，所从来远矣。
一拟行各道将督率厅营遍查两岸兵夫各堡，房屋是否不漏不湿，其必应制备之需用器具，如丈竿、铫锨、铁锥、木夯、雨伞、蓑衣、灯笼、油盏、火石、煤筒等物，是否齐全。造册报查，仍于堡墙写明△厅营△汛第△堡及兵夫姓名，使一目了然。
一拟行各厅营，河工向例，三汛时，各厅俱备塘马，以送文报，寻常事件，方由堡夫接递。查每日水报，所以知水势缓急，以定策应机宜，最关紧要。而今年大汛经临之时，竟有迟至五六日或至十余日，将水报十余角同送者。又印板模糊，字迹潦草，至不可识，以其时正值河湖异涨，奔走旁午，若加挑掣，转至仓皇失措。今当安澜之后，应与约布定章：距浦在五六十里者限本日，百余里者限次日，三四百里者限三日，不准稍有违延。其向例三日、五日、旬日一报者，准此递展，除另定水报新式饬发遵行外，先行谕知。
一拟行道将督率厅营，查柴束部例以斤计，工例以方计。向例正料以三千束为一堆，购料以三千七百五十束为一堆，均长三丈，宽二丈，檐高一丈，脊高丈五尺，为料七十五方，销单长一百个。嗣又有单长一丈，科料三十八束。又奉通饬，浅水防风，每单长科料三十束，其节省之八束，作银归入下年应办之数。是向来销料多寡，本有未经划一之处，大约皆上游雅爱趋承，欲加意调剂之故。近来料垛方数改少，单长销料若干束，核算钱粮若干，报销时例应逐案声明，是否通融造报，抑系划一办理，应查明节年何任奏咨成案，核议定章。
颇闻近年料一堆，销单长五十个，民料价则自嘉庆十一年议增之后，复又矮小方数，短扣单长，仅得向例之半，乘除四倍。经费有常，何以堪此?因离浦巳四十年，成案未谙，故作疑词饬查。不能实心举行，此条虚言节省，实同画饼。
一河工根本至计，惟在清荡。正料皆出荡产，即杂料用大芦开厂纻缆，亦复节省大半。现今大雪，为时已迟，但宜严饬该弁，认真筹盘，俟下年及早遴员督办，以归核实。
嘉庆辛未秋，百制府札询徐库道苇荡兴衰始末，库道禀复，百督逐条批驳。是冬乃派韩太守驻荡督办，委朱江巡道总理。自辛未冬至壬申秋，朱道禀札改章全卷，今俱存海道署。两卷皆出仆手定，共办齐正额二百四十万，外搜采余柴四百三十万束，派厅作收支。冬间，陈河督京控，牵及荡事，星使抵浦，受河员嘱，又与朱道有夙怨，劾以苦累樵兵遣戍，通工欲遂罢荡事，奉睿皇帝饬，仍核实妥办。而续办大员，不敢拂厅意，又鉴朱道之败，不敢实力。唯每年有赢余充公银二十五六万，经今四十年，公项所赢仅及千万。其实朱道督办，草草创始，所办不过什之七耳，再加左营，几可足通工之用。来年若选定妥员，宜令其详阅两卷，踵事增华，取则不远。
一本年六堡，于六月二十八日 开放黄涨后，数日，仆即白黄淤入湖，必出新滩，绅棍必借尘卷认领报升，渐酿巨讼，宜饬清河令遇此等呈词，严加批驳。比荷采纳，清河令前后驳回报升呈词至数百纸。今已三月有余，外间皆言湖内有新淤三千顷，因败为功，机宜早决。现在船营官艘，运左营荡料已竣，即宜提船出杨庄口门，泊于黄河，俟右营开采，即饬该备弁督船下右营。饬荡弁于采过处所，择刨芦根，交船运至湖内，于新滩上铺种苇根，在茂密之处刨松板土，产苇更旺。而新淤肥衍，不过两年即成苇林。约计新淤三千顷，以极少计之，滩一顷得料一垛，是三千顷即得三千垛。按现行例价，提出二成归傍湖各营，为巡防补种樵采堆垛之费。湖口内有老滩，名养马滩，所产蒿草，向归营津贴。又提出二成归傍湖各厅，为雇船自运贮工之费。官船本少，又船兵偷卖为厅员借口，自运则无可措其唇舌矣。仍余六成充公。每垛可作支百余两，是每年所入，总在三十万之外。本年运根盘之船，酌给水脚，使船兵以归坞余闲，得此沾润，目然踊跃从公。厅员得此津贴赢余甚多，可免任意谣诼。将来船营官艘，分为两帮，大帮泊右营，小帮泊左营，各就路近厅分派定柴束。冬月即装头运到工，以备春工之用，春末夏初，料可全数到工已。其余厅属，稍近北运河者，若车搬止数十里，亦可酌派给，车价稍优，免各厅借词赔累为要。若有设词阻挠，在官不过欲得购价，在绅不过欲占官地，断不可为其所惑，致误大局。果能力举此策，是左右二苇营之外，又添一营，通工五料，十敷七八，而埽坝亦不至有名无实矣。
新定水报式：
划一纸长七寸，宽四寸半，方筐宽三寸半，中空一寸，对折各得半寸，以便逐一汇齐，钉成一册便查。其五日探量中泓，仍照向例。
黄河各厅水报式：
△厅营辖△汛，上与△厅△处交界，下与△厅△处交界，共长若干里，有工几段。
△厅营△汛辖△堡，△工有埽若干段，第△段立志桩，长若干丈尺寸，入土若干尺寸，志顶平埽台，上年存底水若干丈尺寸，桩前实水深若干丈尺寸。
埽前顶溜水深若干丈尺寸。
埽前高水面若干丈尺寸。埽后土戗高埽面若干尺寸。长堤高滩唇若干尺寸。堤根滩面矮长堤若干尺寸。
河槽旁滩，受淤常厚，名滩唇，水一漫滩即至堤根，不可以远近论。
滩唇较高堤根滩面若干尺寸。堤外滩宽若干丈尺寸。堤根滩面有无积水长深宽若干丈尺寸。
河槽水面宽若干丈尺寸。本堤抵对岸长堤，河身宽若干丈尺寸。
本日长落水若干尺寸。比较上年今日长落若干。比较上年△月△日盛涨大小若干。
本汛堤面比上汛高低若干。比下汛高低若干。
本汛河底比上汛深浅若干。比下汛深浅若干。
奉派荡产正料若干堆方。到未到工若干。
奉发购料若干堆方。购秸料若干堆方。
以上俱贮工候验，已验，则注明△月△日经△宪验明。△月△日动用若干堆。做单长若干。在何段工候验。
兵柳旧存新栽若干株。兵土若干方。兵草若干堆。刀工草若干堆。
夫土若干堆方。购土若干堆方。实贮动用若干。
其徐属向不派荡料者，删正料条，各汛照填。汛报止填本讯。
洪湖各厅水报式：
△厅营辖△汛。上下交界里数，照前式载明。
△厅营△汛辖△堡△处立志桩照前式填。
海漫石高湖面若干尺寸，计露石△块。土埝高海漫石若干尺寸，有无马鞍埽。石工搂护，必用钉厢，上压重土，水硪坚实光滑，以批浪花，前低后高，形如马鞍，故名。
△汛△堡△坝△河启闭填明及过水尺寸。
南北运河水报式：照前式开载，唯删滩面河身及兵柳等条。
北运河有桥座，无涵洞，南运河西堤，亦有闸座，俱逐细载明坐落及过水情形。
右八事，惟新淤种苇，系属因时制宜，余俱申明旧例。然欲挽回南河积习，其有迹象可言者，略尽于此。果能实力举行，则虚工噬帑捏险冒销之弊，不禁自除，而居上者亦可坐收高居远视之效，不至如近事之心悬千里，束手无措矣。至为政在人，非得人无与共治功者。况南河二十年来，上下不以公事介意，有讲求工程做法者，辄为同列所讪笑。捷径多而真材佚，通工所苦，遇事无能办理者。现经节下访求黄发，调堵六堡，亲身驻工督率者六十日，各员弁能否勤惰，自必心仪默识。指日合龙入告，保荐老成，使新进有所观感激劝，力求有造，一反前事，得人共治。以举所列八事，三年有成，虽以复靳、白旧观不难也。道光二十九年十月十三日谨白。
复陈大司寇书
子翁三世弟枢密大司寇阁下：月初由至翁交到手复，庄诵再三，深感！深慰！来谕谓河帅有心当世之务，相得益彰，弥惭奖饰。至翁清畏人知，慈切身受，其德实冠绝三江，假造物以百菊翁之临机立断、雷令风行之半毗之，比及三年，必可回人心之狂澜，见求是之实事。世臣衰朽余生，感至翁三使之盛，重游袁浦。生平所学，在节费而不为已甚。至翁闻斯行诸，已觉此举大怫人性，尼之者多。即有遵行，又率增减方剂，著效迟缓。又鄙性固好仁而蔽愚者，真若以水济水。惟淮扬查君，颇同此志，而内外隔绝。查君一身，早集丛谤，又以阅历未深，孤立无助，工程肯綮，多不明晰，不足执谗慝之口。
六堡口门初合，袁浦淮城官绅士民，皆谓空运不能南下，必循嘉庆初故事，大挑运河方可。至翁忧形于色。世臣谓此间绅民，无能解河事者，且以有事为荣，不谋同词，莫问钱粮之是否能胜?时日之是否能办?兢腾浮议，摇惑观听。据报：运河水势，深者及丈，浅者亦三尺。虽积厚淤，然此河向深三丈，重运只须四五尺，空运更减，不过择五道引河之直注束清坝者，疏通二三道以引湖溜，溜过淤刷，自然足资浮送。日内头进船已南下，而浮议益炽，即如六堡初开时，群议谓不开义河，即与七堡溃决无异，清淮百万户，必痛为鱼。查君亦为所惑，一日三次请放。至翁渐亦不能自主。世臣独持坚守之议，谓义河口门，宽五百余丈，内外高低三四丈，一开必引黄溜南趋，六堡立即夺溜，下河虽以守下坝至秋后，稍有收成，义河水注下河，仍归漂没。长河淤断，将来挽归故道，非开百余里引河不可。六堡、义河两口，必更刷深塌宽，俱成大工，虽有能者，非三四百万不可。此时何从得此巨款?必至积年不堵，全湖淤塞，运道断绝，为国家深忧。且世臣所谓坚守，并非贸贸而谈。现今山盱所开之两河两坝，计宽二百四十丈，牵深一丈，六堡 开之口，宽不过六十丈，牵深不及一丈，安徽各郡邑水报皆谓淮源消退。又天气晴霁，划出四坝之六十丈，以抵六堡，尚有百七八十丈，以泄微弱之淮湖，何忧溃败?计唯稍发钱粮与堰、盱二厅多积料土，以备西风，即保安平。若果无真见，世臣何所贪恋而居此危邦耶?至翁聪听决行。
又世臣前以五月二十日，自白门启程赴浦，其时城中舟行已月余，出城见集镇市屋，檐已没水。由仪征、扬州北抵露筋，并无干土。露筋以北，即入扬河厅境，春工将竣，见其工程，甚为如式。登岸省视车逻四坝，询之坝兵，水久逾启坝定志，并闻有六月初一日，道将持令来开各坝之说。二十六日午后，世臣进署，即问至翁，启下坝有日期否?至翁言：运河水大，河员请开坝甚急，道将已定初一日前往。世臣即答以下河去年被水，流亡初集，现在两湖、江西、安徽皆被江患，苏、杭尤甚，灾象已成。惟下河七邑，收成较早，有“秋前五，没稻割；秋后五，割不办”之谚。现今立秋不过二十三日，一路见堤工高水面尚有四五尺，工俱坚实，必可保至秋后。下河有二收，便足民食，若延至秋后，可得六分收成，即有余粮二三千万石，接济邻近灾郡，又省七邑灾赈费数十万，又增新漕十余万，以助仓储。世臣来时，途中闻下河民人，已吃挨饭，若月初必放坝，本年流民无处投奔，且虑他变。河员不过以东堤失事，则下河被害，更烈于放坝；且大小河员例俱摊赔，以为恫喝。此时唯有稍发钱粮，伤令贮土，以备抢筑子堰，昼夜严防，必俟秋后，再行酌放，是为至要。至翁未悉江省情形，闻言恻然，即婉留道将，至再至三，迁延至秋后三日，方启高邮各坝。下河赶收，竟及七成。北则袁浦，南则苏杭，米客纷沓赴下河采买，至今不绝。半年之间，唯此二举为大快。至 六堡以救淮扬，其时在工文武，计无复之，持此议已两日，世臣不过到彼审度形势，一言决策耳，不敢攘功以自居也。此外，则不如意事，十常八九矣。
孟子曰：“礼貌未衰，言弗行也，则去之。”然言之勿行，不由至翁，又深佩至翁之清德谦光，是以未忍决舍。近阅邸抄，知阁下以枢臣兼大司寇。近时六曹唯司寇最重。司徒专主出纳；则以刑为教，不止明刑弼教而已。世臣忆从前侍老夫子于澄江，师训之曰：“我曾任户、工、刑三部，居户曹，尸位而不素餐；居工曹，则素餐而不尸位；唯居刑曹，则尸素兼至。”虽自谦以勉门下之词，然亦足证老夫子深悉此席之关系至重，称职至难。其时阁下同侍敬聆，想昕夕俱在提命间也。逖听下风，无刑之期，其将有在矣。
小婿杨汀芦，承推爱分俸，厚资行李，俾得返晋。来示谓明春尚可畅谈，以广见闻，谦挹之怀，蔼然若揭。汀芦在少年中，诚为有意识者，不愧有造，阁下政暇赐见，诲以立身涉世之要，俾循持不昧，作人恺悌，斯之谓矣。
浚运巨役，必不宜举，新漕北上，必无贻误，大臣忧国，此宗至要，故纤悉述之，以纾荩怀。书成，即寄晋交汀芦来春面陈，肃请侍安。道光己酉十一月十一日。
说储上篇后序
论者常曰：“生齿日益而地不加多，是以民必穷困。”非定论也。今法，里长三百六十步，当官尺百八十丈，亩积二百四十步，开方得七丈七尺四寸，则方里为田五百三十亩，方十里为田五万三千亩，方百里为田五百三十万亩，方千里为田五万三千万亩。今者幅员至广，锦州以东，敦煌以西，隶版图者各万余里。其内地徭赋之区，北尽边墙，西距嘉峪，东并海迤岭而西南界交缅。以天测里，今尺二百里当一度，南北相距二十三度半，东西如之，俱径四千七百里，截长补短，约方三千六百里，为田六十八万六千八百八十万亩。山水邑里，五分去二，为田四十一万二千一百二十八万亩。
前此兵革未起，户口极盛时，为人七万余万口，而工商籍皆 注230 两占，兵疫丧亡在其中。以田计口，约人得五亩有奇。通以中壤中岁，亩谷二石五斗，除去桑田，岁可得谷十二石。中人岁食谷七石，糠秕饲鸡豕，则耕六而余四，夏冬所获，山泽所出不与焉。且中夫治田二十亩，老弱佐之，可以精熟，以口二十而六夫计之，使三民居一，而五归农，则地无不垦，百用以给。夫人所必需，盐铁烛油，田有上熟，二麦蜀芥，麦盐芥铁，桐桕贸油。壮男耕樵，壮女纴炊，老者饱温，幼能就学。搜剔奸回，劳来孝弟，民乐其生，戴后德吏。政洽气和，灾疠罕至，国富君尊，兵革不试。言虽大略，治要粗备。行之一年，英 立朝。行之二年，草菅去野。行之五年，可使足民。行之七年，几于刑措。如其礼乐，以俟君子。
说储上篇序目
近日大吏颇勤图治，而治之大端，则曰弥补。上达者日事追迫，密饬者相劝挪移。夫亏空之罪至重而牵连之狱至多，凡属主守官员，皆若朝不保暮，自救身家，遑恤政体?徒假赃婪以说词，无关积贮之实效。故宜普布腹心，绝其瞻顾，使能实举法意。勉臻循良，莫先于此。为第一。
知勇才辨，民之俊秀，自非泽于诗书，鲜能饬其行检。若复内迫困穷，外遭沮抑，决愤荧众，每为厉阶。夫倡乱执词，必指墨吏，墨吏冤酷，才被数人，奸民口舌，遂摇众志，求之往古，多罹斯难。贤相辅政，治以二科，其才大而措意于正者，求而进用之，教诲之，使不侪于等辈。其才小而措意于邪者，求而诛殛之，斥辱之，使不齿于齐民。故下志得达而吏无废事，逆气不萌而国无卒衅也。七八年来，西南多故，惟畿甸江淮，致为淳悫。而劫官掠富者，累牍不问，计驱力胁者，知名相望，吏畏民而贪益炽，民玩法而生益蹙，旷才在野，可为寒心。诚能致之以实封，使吐其气，领之以职事，使致其心，则健者可以戡乱，淳者可以抚安，即强梁之流，鸷悍之辈，亦收驱策之劳，并绝凶横之祸。夫屈抑既久，擢拔知恩，致身有途，自新为易，求士固是常经，救弊尤为奇策。且于今缨冕，非无晓事，而稽其施行，尤乖意议，盖为闻见日非，遂使学识交丧。诚能鼓以朝气，作其本心，奉行教令，亦庶几矣。是故精选院卿，委澄京职，亦即精选京职使监外郡，既革瞻顾之源，复授举刺之柄，责核名实，鼓舞廉耻，下愚不移，盖非数见。止乱兴治，斯其要枢。为第二。
刑罚之设，所以救弊，流弊之极，各有攸偏，世轻世重斯其理也。条其败坏政教，于时最切者，以为发凡，推类以求，伐柯不远。为第三。
饔飧不给，非所以优尊贤，经费不敷，则无以责廉耻。官贫志污，浸忘本职，所自来已。略仿故事，条别职守，虽迹似 注231 更张，而事非繁扰。至整饬外政，功系亲民，详揣人情，归于宁静 注232 ，使议政者不惮一劳，则利及数世；当事者量行一节，亦泽被偏隅。采择由人，列方斯溥。为第四。
理财为古人致治之大端，尤此时当务之最急。凡举事不利于民者，必不利于上，详度时势，条别其宜，依损上之大经，明食人之通义，皆努力所尚能支，亦吏才所必能举。防检极宽，流行自畅；为计似迂，收效至速。然前四者不举，则行之或未能如指也。为第五。
说储上篇第四目附论
夫吏者所以缮行文移，检校书簿，习土而明风俗，近民而究情伪。汉魏以前，皆出身辟举，杰才间出，每至公卿。唐宋以还，屏为流外，绝进身之望，去代耕之禄，然而居其地者以长子孙。故绅无世家，官鲜世禄，而胥吏承袭，遍及天下。惟狱为市，弊极于今。前有部臣因经承招权太重，又皆绍兴客户，盘踞为奸，建议尽驱之，反为等辈所要，敦加饭银，乃返视事，遂谓部务非绍人不办，莫敢复议。斯皆吏不事事，倒持太阿，而授人以柄者也。诚命以级，赋以禄，慎选士人而授之，精考课绩而进之，出身有途则人皆自爱，饔飧有赖则官可执法。优者累考而迁，劣者因事而黜，使我髦士，借此观政，时以土风，诏其长官，斯亦与地方贤士大夫共治之遗也。
至各役并无名粮，日供差遣，微忤而刑杖辄加，坐赃则罪过平人，举事无名，莫此为甚。均是人也，而立以为官长，谓其贤能抚众，才可理剧也。今处职者官而理事以友，使友诚贤也，当路者固宜罗而用之，不当听其伏佐人幕已也。诚不贤也，而使与人民社，岂不殆哉?夫幕友之鲜可信用，当路者莫不知也，然予尝与议去幕之说，则哑然莫应，固以相沿已久，重言变更。况今之司刑者，问以律式轻重而不知；司户者，问以钱谷出入而不知；司吏者，问以课选上下而不知，十常五六也。去幕友则伥伥无所之矣。然思刑钱修脯，重者及千，轻者半之，征号书批诸小席，膳设仆从之费，每友亦不下岁二百两。计一县延友之费，约岁二千五百两。而大县之廉，不过千两，曲徇陋习，身试刀锯 注233 ，甚无谓也。佐贰助理，名理既顺，劳逸斯当，其幕友果能通达治体，可以条列新科，取进不次，亦无弃才之叹矣。
古之设官也，使贤治不肖，不以卑临尊。今巡典受级，仅比生监；丞簿出身，已劣举贡。故鄙弃于清流，益鸱张其横肆，长齐民不逊之心，养小吏无耻之习。诚使贵贵相承，足资临御，则轻吏之俗革，贤贤相推，广为辟补，则沉抑之士罕。又今学宫饰观，学师备数，职冗于胥徒，行齿于驵侩，良以分既失势，地又居贫，凌迟之使然也。诚以丞理民，复使兼学，则德以威将，刑因礼重。诏令以选举之源，佐令以教化之实，制时之宜，庶乎有中。四民各有生业，亲友有入仕途，遂辐辏以从。惰民试思无此依赖，将能不食而饱，不衣而温乎?游食集署，非本官所乐从，冷面所向，盛气所陵，加以关防所束，蜚语所指，盖十人而八九不堪矣。徒以路远费难，隐忍牵就，或逢意外之虞，竟成流落。又有千里投亲，而或出差远省，降补不讳，至不相及，常至摧折中途，化为丐盗。己力可食，俭则易给，及事乃悔，嗟曾何及?是故议裁延幕，非以绝搢绅养才之路也；议禁随任，非以阻富贵姻睦之心也。裕官财以教廉，止民罢以教富，人情之大原，而王政之急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