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寄陶宫保书
宫保大公祖阁下：新禧曼福！客岁祀灶日，世臣自吴淞江工次返棹，晋谒铃阁，而两司继至，不及畅欲言。小除夕到扬，老母以下俱叨庇平善。献岁以来，天气融霁，想各段工程，俱可攒齐。灯节后，旌节自必临工验收，督开拦潮大坝，使百渎七十二溇水有所归，吴民深庆，而千里之润，旁被越西，世臣亦获免素食之诮，幸甚！幸甚！
此次吴淞江工，估办无不如法，徒以天气连阴，稽延时日，致工员大累。其甚者赔项与领项相称，即地段便利，亦且六成。约计通工，费帑三十余万，赔款亦不下二十万。然一遇大水，则救出苏、松、太、杭、嘉、湖六府州田亩，所得当数千万石，智见远而勇任重，以成已饥已溺之仁。自嘉庆乙丑，吴越会商再四，筑室道谋，倏忽阅廿余年，非阁下谁能收此巨功者?而葛峰将顺匡救，相助有成，为政在人，其不信乎?
世臣返棹，一路体察河形水势，唯野鸡墩一段，地弯槽窄，潮过野鸡墩十余里至王渡而止。江之经流，至四河口，南合淡台湖，北合安亭河，流虽平而势已盛，下注王渡，遏住潮头，故淤留野鸡墩弯窄之处，而上下渐亦淤垫。吴淞屡浚而功卒不垂久者，病皆坐此。自四河口西行三十里，至夏驾浦，河势较陡，而形成“人”字。东北下福山者，分溜什七，下注本江，溜止什三。是以不能畅驱退潮，东出大闸下黄浦，以成水漱之势耳。法宜于夏驾浦西岸，做挑水草坝一道，斜掩北出之口，使正流东下本江，而回溜钩入浦河，则本江力足抵潮。又汇群流建瓴下压，遇窄则怒，遇曲则后推前，是野鸡一段，不唯不为通工之病，且可借其收束，以为激荡刮空之用。
世臣测量估计，此坝约费四千两。公项虽已无余，然必筹四千两以救五十万，方能使以五十万易数千万之效必奏耳，唯阁下垂察。筑大坝所调之南河卢守备永盛，练工程，识机宜，世臣与共事五十余日，南河文武无与为方比者。卢君现在大坝候开，一无所事，可以调赴夏驾浦，委办此坝，得地得人，何事不成?南河游击出缺，例以守备升署，如卢君者不可多得，阁下将来工竣入奏，似宜保以“应升”，为南河位置人材。阁下收工时接见之，款询之，自知世臣所言不谬。至其于大坝之北岸土山上，做小埝五六十丈，日夜督攒，群笑为多事，埝甫成，而十一月初三大潮几平埝顶，以一线新埝，救通工之命，众乃大服。又于大闸海漫石上，撒草累土三尺，以钉桩挂缆。前此筑大坝时，北岸土山，钉七尺大桩三百余，潮至皆拨。世臣见其以新土堆石板上，仅高三尺，亦谓其断难有成，而潮来竟不能拨，应手合龙。皆土人目所见而口能言者，阁下参之舆论，更足证世臣之不阿私好也。
开坝之役，世臣不能躬随旌节，深用为歉。夏浦坝工，关系紧要，然非深明水学，断不解此巧妙。阁下存世臣之说，亲临相度，如可采即便断行，若与余人商榷，恐阻盛业，致贻后悔。手书草率，恃爱尤甚，天气骤暖，伏惟珍重，道光戊子人日，旧部人包世臣顿首谨状。
宫保得此书，临工遍询，多以为不必，遂罢其说，唯如书言力保卢君耳。庚寅大水，各省成灾，唯苏、松、常、镇、太、杭、嘉、湖八府州有收，是吴淞收功实之成效。然丙申予舟过野鸡墩，已苦搁浅，候潮而后能行，深惜盛业有阻，故录此稿以告后来。
代议改淮鹾条略
道光十年冬，户部以两淮鹾务宜“改为民运民销，化莠为良”入奏。奉旨命原奏之王尚书、宝侍郎驰驿之江南，会同督部定议。星使与督部皆委亲信人员赴场灶查看情形。委员见予书者，疑予为发踪之处，微服过访。予亦乐千年弊政之庶可革也，走笔书二十五条以畀之。钱粮正杂，每斤六厘者，乃部奏原定之数，故仍之。其实尚可酌减，使与盐本相称，乃行之益无格碍。然鹾贾殊不便此，虽明良契合，意在必行，犹未敢必其定能有成也。十一月二十五日记。
一议灶户岁输折价钱粮，为数至少，尚多拖欠。今若按 征课，私锅既不可尽，衰旺又难定额，一 所摊，课至累百，盐卖钱散，断难清款，自以征商为长。然买客赴场纳课，场署坐落海滨，既无城郭仓库，又大使职分较小，旺产场分，岁课且至数十万两，干没亏挪，恐亦难免。自宜令买客赴运司纳课，领票赴场买盐，由场员验明，发照出场。如殷实灶户愿贩盐出场者，仍先赴司纳课领票，与外客一例办理，方于裕课通商，两无窒碍。
一议解散盐禁同米麦，无须再配引目，自宜以斤起算，使人易晓。查两淮现纲盐，每引额配三百六十四斤，每纲额行一百六十八万引零。奏销银，正款一百八十万两，杂款织造、铜斤、河饷三十万两，考核银减半，平余五万两，其盐规匣费七十万两，唯京中、口外各衙门津贴之项，已关定额，自宜一体摊入。至各省文武，既无督销专缉之责，旧设规费，自宜剔除。又帑利九十余万两，断无令新贾代旧商偿欠之理。而款内挑浚运河诸事，实关紧要，亦宜核明银数，别立名目摊入。至奉发参斤，既无额商，自应请停。以上数款，应请并入奏销，删除考核名目，以免参差。约计每盐一斤，应摊正杂课银四厘内外，由运司当堂兑收，归正库存贮。
一议盐义仓系奉世宗宪皇帝特旨建设，以备上下两江饥馑者。应酌核向来动缺买补章程，照州县主守之例，责成运司，不得转派首领等官，致滋亏缺。其建在场下者，即责成场员，宜酌定每年经费若干。
一议御书楼系承高宗纯皇帝特恩，存贮扬州天宁寺、金山江天寺两处，嘉惠江淮士林者。或即交该住持兼管，或遴选淹博勤慎士人数名，分别正副，依时敬谨晒晾。宜酌定每年经费若干。
一议杂支外支，款繁滋弊。查月折堂俸，及挂名书楼、育婴堂、普济堂各董事，实系无事而食，应与文武衙门旧设巡缉经费，皆无庸议。至如育婴堂，现养婴千四百余名，乳妇同之，向设内号、东号、西号，董事逐日收婴、觅乳、验顶、核肥瘦、课勤惰，事颇繁要，应查明实在办事之人，分别在堂久暂，每号酌留三四人。其医生常川在堂诊视者，有每月方簿可稽，合计乳妇婴儿数近三千，应就实诊医士内，试验能否，酌留七八人。所需病饵，应提药铺三年内帐簿，酌中定数，以杜冒销。其徽州书院、扬州恤嫠会所需经费，各有本款交商生息，然追缴存本，完欠难定。应同现行之普济堂、老人堂、救生船、扬仪书院、江宁苏州书院、苏州育婴堂，一体核明，酌加捐款每斤银若干，令买客带纳，以绵善举。
一议淮南串场河，时浚时淤。淮北盐河，双金闸一闭立即断流。故淮北运盐，名曰秋单。此次既改章程，应听由南、北六塘河，归总六塘河，至崔镇九里冈一带盘坝。或由扬庄入御黄坝，或盘过运、黄两河，由包家海子等处上洪湖船。此系长年通行之道，然被西水冲刷，间段不免淤阻。河道通塞，关系商运、民食者甚巨，必应随时官为疏浚。所有经费，应酌定数目，于钱粮内摊带，与前三款一并归入另库，使与奏销钱粮不相混杂。合计每斤，约捐银二厘以内。
一议赴司纳课，资本大小不齐，且多有未到畅洲不习官府者。应照各省藩司之例，于运司署前设立官银号五家，海属一家，通、泰各二家，将钱粮科则，逐条载明，仍将各条归并合算，以杜逐条卷零之弊，刊刻木榜，竖立司前及银号门首。其四首领十五房，应酌核归并以节浮费，从前所有薪水饭食各款，并应删除，使与地方一例。
一议各场去扬，远近不一，买客不习地形，势必就近争买，较远场分，或致积压盐斤。除买梁盐有定产场分外，其余买安盐者，应由司于收课给票时，按场分产盐多寡，轮派标明赴买。各客赴场呈票，照数买足。雇船出场时，请场员秤验给照出场。仍修复北桥散旗旧例，运司于盐厅按船抽秤一两捆，除每捆浮出五斤以内，仍准给旗放行外，自六斤以上，照各关罚倍例，分别办理。北桥散旗事久不行，旗式无考。应酌用阔黄布一副斜裁，上横书衔姓，下直书某商雇某户船，载例盐若干捆，年月日给。其委员所给旗，仍由运司先用空白印旗发交，于日月后加署委员衔姓。场照每客给一张，即分载十船，止用一照。司旗则每船给一面，船多者挨次填第一二三四字样。数客合雇一船，则旗前并列客名，以便稽核。各客所领照旗，于下届赴扬纳课时附缴。如浮至一成，则照漏税例究办。其江广客应出江换江船者，则与淮北转尖之船，皆泊仪征，由运司委员或营或县酌定，秤验给旗。淮北赴安豫各岸之盐，则于淮河口，委泗州称验给旗。
一议变法伊始，必宜广为招徕。查淮境以江广为远路，该省盐斤旧集南昌、汉口，听外府县水贩携银赴买，运回济食。此次即可招使前赴扬州，纳课买盐，直达本籍。其旧商存岸及现在出场改捆上船之盐，计新客遵示来扬，总须数月，旧商减价速售，亦不至大丧资斧。而新客陆续到岸，民食无虑缺乏。至私贩头目多拥厚资，自可立变良贾。而手下附从之人，身外多无长物，应咨查两浙仁钱担商、金衢筹商成例，斟酌定章，将淮北之桃、沐、海、赣，淮南之山、阜、高、宝、江、甘、如、泰，坐落运河东岸地段，听其肩挑售卖，使国课不虚，而口食有赖，不致流为盗贼，扰累官民。若用倒撑小船装盐贩卖者，便当赴扬纳课，由场发照，方准出场，以杜透漏。
一议淮南辰永两帮江船，数至累千，每船不下三十人。因律有不以盐船载非 注229 盐之禁，故其船式样笨大，与他船迥殊，盐法一改，此船不能揽载他货，又向与老虎颈一带私枭同里交好，若奸商欲挠大计，造言煽惑，颇费收拾。查江安地近，转输迅速，用船应听客便。至江广地道既远，买客资本自必稍裕，且江湖巨浪，非大船不可，应饬地方官分帮传集，令其公保信实数人，充当船行，专装江广客盐。除该船主力能营运，自本自客，以及头舵各人，能朋本营运者，不须由行，毋许经纪人等派扰外，余俱照例每两三分抽用，不准丝毫多索，水脚若干，悉听三面照时议值。
一议灶户卖盐，向系运赴场员所驻集镇，住居歇家，与场商交易；况在远客初到，人地生疏，尤不能按户挨收。应听旧业场商及灶户殷实人等，开设盐行，居积引揽，悉听其便。盐客买足报验领照，取该行甘结备案。
一议课银较盐价，多寡倍差，难保无不肖灶户，勾串客商来场私买，于可以偷越去处，得规包送。应查明各场通船只不当关津之所，用木桩钉截，使盐船并归一路，易于查核。
一议淮北旧有杠夫千余名，搭盖席蓬，住湖嘴后河北地面，专抬盐捆，别无生业。从前为议改坝，商厮唆使出头，屡成巨案。查总六塘河去运河约三五里，必须搬运，应明示仍用杠夫，令其移家前往，相距一程，事非累坠。
一议仪征沿江一带，老小妇女，多以扫脚盐为生。应查明人家若干，除老废无依，筹设公所，比孤贫收养外，其余分别酌动义仓，给半年口粮，或折给资本，令其营趁迁业。其平日扒偷之徒，宜明示宥其既往，如敢结党把持，自以官法严惩，仍坐所由。
一议仪征埠头捆工箕秤人等，为数虽多，然皆稍有身家，盐务系其熟路。即有赤贫营趁之辈，自可帮同营运，无忧失业。
一议大小单钓屯船，既免坝掣，自可由孔家涵子直达场河，装运盐斤。其安庆以下盐客，或有由各口岸雇船来运者，亦听其由涵子抵场。皆由场员秤验后，于照内填明捆数斤重，由运司抽验给旗，经过各关，验旗放行。如查出捆数比旗载浮多，照逃关例究办。
一议淮境之内，不分南北，假有拦出淮境，自听邻境巡缉弁兵捕究；明示盐客船户人等，毋贪小利，自罹重网。
一议盐既不分纲食，无须改解子捆。然散置船舱，殊难稽核，应定以筑成三百斤为一捆，酌加卤耗包索若干斤，照天池掣马旧例，以二十捆为一马，抽秤一捆，多少照算，而荡蒲亦存销路，不至以货弃地。险远乡邑，势必改五十斤中砠。挑盘零卖，需用小包，盐客自即在场带去也。
一议淮北盐价，较淮南不及一半，北垣向例，盐一挑取制钱八十文，以人力为度，不过秆。而运道艰阻，盘剥较多，应免纳杂支捐款钱粮。唯浚河经费，一例摊纳。
一议淮北临兴一场，产盐最旺，坐落最远，向来从无商贾，全数济私。应听转尖海运至淮南地界售卖，照海船成例，于内外洋汛地挂号，验照进口，凡指明转尖之客，应与南场一体摊纳外杂钱粮。
一议盐既由司纳课，自不能再于各关抽税，而船料在所当征。应核明扬由龙江、芜湖、正阳、九江、田荆等关科则，逐细定章，使船户与买客周知，以安商心。
一议司发之票，场发之照，应酌定程式。司票照芜湖关船票用安抚印之例，盖总督印，场照照地方契尾之例，盖运司印。司票到场，由场员按月径缴总督，以资查核；场照由场官秤验盐捆斤重，填明出场日月，仍将照根按月缴司。
一议新法既行，销盐大畅，所有带纳捐款，数年之后，存积必多。应请积至百万，即报拨一次，以免滋弊。
一议酌定章程入奏后，即应刊刻简明告示，各处张贴。仍将前后筹议条目、告示，票式、照旗各式样，刻印装钉，照宪书及各关木榜之例，盖印壳面，遍行发卖，使穷乡僻坞，大小咸知。凡卖客船户，各带一本，使沿途匪棍，不得捏词讹索。
一议淮北出路，虽改由六塘河，究属盘剥艰难。既不分别南北，若听兴、阜、盐三县各场盐，由宝应望直港过坝，入护城河，直抵蒋家坝，盘堰入淮，则两次换船，已越洪湖之险，又不与粮艘争道，可以减本迅运。其淮北三场，悉听转尖，尤于商、灶俱便。若此，则杠夫须下移，附备一说。
上陶宫保书(一)
部民包世臣谨顿首状上宫保大公祖阁下：七月间奉手谕，旋附均之肃复，谅尘钧座。嗣以小儿姻事，前往剡中，还至武林小住，饱揽湖山，不觉滞迹。至九月廿五日，在旅次晤南河催提浙饷之差弁曹姓，询悉：桃南于家湾盗决口门，塌宽至二百丈，中泓深三丈八尺，高堰志桩积水至二丈一尺九寸，出黄之吴城七堡顺清沟新河，次第拆展，共宽百六十余丈。减清之仁、义、礼三河，智林两坝，启放经月，湖犹见涨，拟加放拦湖坝未定。星使月内可到，河帅飞札江西，追迎制节云云。世臣闻声惊骇，急作归计。窃谓阁下还辙，得以抠谒邗滨，备刍荛之一询。昨过武进，晤姚石甫，知驺从已于月晦抵浦。世臣全家侨寄下游，倚虹园地势尤洿，移寓无资，私计孔迫。一经入门，心力殆无复他及，是以跼蹐小舟，缕述纤细，悬拟之说，深知无当事实，惶悚惶悚！
按桃南属之高家湾，向以槽宽溜平，为数十年通工受病最早最重之处。于家湾紧当上游，是以掣溜至速，然洪湖异涨，顶托黄流，殊非悬注之势，未必能深跌老土，则正流想未能遂断，下游必受新淤。吴城顺清，虽系减泄要路，然河滩老淤坚厚，冲刷难期顺畅。正流既未断，迤下廿余里，便合吴城之水，又下十余里，复增顺清之水，而扬庄之水又自北来会，占住河身。势必议及硬打拦黄坝，开挑口门以下至吴城廿余里之引河，四面调集正杂各料，俟清黄并消，勒限进占合龙。夫口门宽于河槽，水势又不甚高下，坝前必有挂淤，开工之后，势必进占得占。当事见其易与，不能无欲速之心，是既犯大工所深忌。况下游中饱日久，长且至数百里，挽归故道而水不行，则下蛰旁溃，事在常有。况现在堰志既逾二丈，头坝上下，水面悬殊，必在七八尺以上，粮艘回空，几同转石。在事员弁，经练有人，或能妥筹，不致贻误。而以一草坝当此巨冲，万一失守，清淮顿为泽国。又全黄入湖之后，大溜已散，与清水荡漾，平争湖面。以臆度之，成事四十余日，黄必挤清于高堰关帝庙前，迤北七道引河旧地，皆为黄境。清水退让，南出三河两坝，霜后源弱，黄蹑其尾，度堰志落水五六尺，则黄影必出智林坝口。湖面落低，黄身乘高下压，必且跌深出泓起溜，正溜两旁，各有回溜，停淤至速，则裴家场一带，必且淤出新滩。是今之患太平河水高、头坝吃重者，数月之后，求黄之北出束清，恐或无几矣。且闻智林坝底前已有病，难免跌翻，掣动全黄正溜，入白马、汛光各湖，挟清作势，自走成道。渐且以董，石、廖三沟为尾闾，黄淮并合于江，则高宝殆为陆地，粮艘何由北达?至于北水尽数汇南，形家无稽之言，姑弗论也。
闻之危事不可以为安，则无为贵智。因败为功，管子所以为天下才也。胎产者妇人至危事也，然有痼疾难瘳者，常于调治胎产而获除。古来杰士，当至难而举之以易，观成宴如者，诚明其情而握其机也。阁下博综今古，大司空公忠体国，夙有笙磐之契。桃南北、外南北、山、海六厅河身，受病几二十年，起痼观成，其在斯矣。要之，今日形势，欲大开引河，不唯现被水占，亦断无从请此巨帑；欲就简苟完，则后患莫测。是必先掣口门之溜，约以四分入正河，使新淤不积，导吴城、顺清、新河三口之水，冲跌河身，移昏垫淮扬之具，为荡涤症瘕之用，测量缺口迤下，直至海口，宽深皆能逾旧，然后并力进占，则夙病可除，后患可弭。但得河归之水面，与堰志七八尺相平，则亦必世之利也。
然其机全在乘清势方盛，以用我操纵之权，若坐待清弱则踬矣。故用黄率清以北出者，为安为功之势也；非然，则清必导黄以南下矣。此省括不过微茫之间，而程功衡能相万者也。夫水犹马也，骏马固能引重致远，非良御秉策，徒苦踶啮而不效千里之功，聚水自足攻沙，非善水学者，曲为导宣，则见害而不为利。是必环历周咨，乃能得其要领，非可凿空妄说。世臣唯即事理之可必者，略引端绪，自比起予，然其要尤在“节帑”。世臣生平为中外所中伤，在此二字，唯阁下察其愚诚，宥其狂瞽，幸甚！慰甚！
肃请崇安，伏唯慈鉴。道光壬辰闰月八日，部民世臣谨再拜状于云阳舟次。
答萧梅江书
梅江二弟足下：得手教，敬稔侍奉曼福。又稔贤孟在粤有归与之兴，涉春可图良晤，弥用为慰。淮东人士，绩学而有心斯世，无能与贤昆玉参者，至笃念鄙人，片言只字，悉加存录，质问疑义，触类引伸，是其成高成大也必矣。而用情过当，得用为明哲之累?捧缄三复，惭感交并！承示闰月杪在袁浦帅署，见仆云阳道中与陶宫保论于家湾决口笺稿，以为论同蓍蔡。又示及初决时，致书王淮扬，劝其急于门口上首做挑水大坝，以顺为盖，则黄流入湖较少，使御坝内清水，乘高并力，下除河身积淤，此即仆用黄率清以北出之法也。相距千里，识论同符。近日知河事者，唯贤昆玉耳。贤孟远客羊城，非足下其谁审此机宜耶?承询鄙说，见害而不为利之故，与曲为宣导之方，此固仆所欲言而未尽者也，为足下发此机枢，唯足下荣辱之！
夫清水有刷沙之功，其说闻之习矣。然嘉庆十六年减坝决后，李家楼复决，河流全掣入湖，澄清而下河身，出减坝口。及减工合，清水直达于海。至次年二月，清占河身已百余日，黎淮扬招仆同舟打水，自茅家嘴至李工三十余里，比较引河工册，曾未加深尺寸。及三月杪，李家楼合后，黄归故道。经伏秋两大汛，河身通刷深丈许，海口深至过倍，乃悟水非作势翻腾，则旧淤不动也。盖黄挟沙而行，质重性沉，其流迅驶而善洄洑，但无旁泄，即能跌动底淤。清水质轻性浮，其与黄同行，自可助势。若独行则平流荡漾，即遇风起浪，力不达底，反将新淤砾压坚实，此鄙人所为有见害之说也。
至于导宣而加言曲者，言必迫之使不得浮，怒之使不得平也。故善治于工者，先用足下挑坝外顺内盖之法，不可太长，恐大溜挑回，则口门骤闭，无以借除积年二百余里中饱之弊也。一面派员估勘，自口门下至海口，相开川字河。其宽以径二丈为度，其深以较河心低五七尺为度，或一二道，或三四道。其墙壁立而下稍宽，其土不用挑送，皆搭跳支架缒引散推岸旁。两河之间，以能容土山为度。挖土人夫，上下皆由缒引，遇稀淤探之深至数尺则止工。合计挖引河之工，每人每日可出土方余，估价稍宽，使在工人员有润，以止浮议。每挖河五七十丈，则开一跌塘，塘深于河四五尺，宽倍之。河与塘皆愈下愈深，兼较水旱两平，必使节节建瓴。勒限十日集夫，十日毕事。其工将毕，乃进挑坝以挑过大溜少半为度，开放河头，使黄清两水，并争川字河，河窄而水聚，行不半里，又遇塘而跌，跌起又复遇塘，溜以屡跌而激，沙随激溜而翻，墙塌沙壅，水郁而怒，管子所谓则后推前者也。仍先集料于三河两坝减清之处，并力堵闭，使清无旁泄，以厚集其力。接长头坝外盖坝，以发其北出之势。清源二千余里，汇于湖而专北出，则其力故不减黄。且使入湖之黄，不能起溜南趋，以四面害湖，尤为两利。计河身宽不及百丈，加两旁川字河各十数丈，以御坝、顺清沟、新河三口二百余丈之清水入之，以导于工挑回之黄溜，有不应心顺手者乎?是委湖之西北一隅受河淤，而借黄济清，以全力荡涤河身，鄙说所谓移昏垫淮扬之具，为荡涤症瘕之用者，凡以此也。
测量全河跌深二三尺，则进挑坝一两占，及至溜回七分，口门自无劳人力堵筑。其经费必较现事大减，故终之以节帑。然必至河面与堰志七八尺相平，乃可使之闭口。如其未能，即迟至来年桃伏二汛，亦无不可。盖操纵在我，用清制黄，漕运固无虑阻滞矣。安得不急功利、不惜人言、忘私忘家者，听此议而试此效耶?近闻河堧员弁，皆谓全黄入湖为无淤，正河无溜为伏流刷沙，打拦黄坝开挑二十余里引河，为不易成法。犹幸仆言未尽，不致又滋话柄耳。
正作书时，而贤孟书至，知近已抱孙，欣慰无似，并以奉告。书又备言夷船狡悍之由，料测万里，如说家常。方知粤中洋事，与江乡河盐，殊途同归。《春秋》先治内，其不信矣乎?远想慨然，情难自已。雨雪兼旬，而鄙人方欲为沪上之行，无俚可知，诸唯为道珍重！不具。十一月望日。
上陶宫保书(二)
九月六日，部人包世臣谨再拜状上宫保大公祖阁下：月前晋谒铃阁，以初来自海州，略悉票盐底里，怀欲面陈。而阁下因经始司事者，不奉成约，办理错谬；接办印委，又鲜任事，盛有所督责，未获尽言，匆匆返棹。伏念淮北盐务，久已运商绝迹，正课虚悬。自阁下倡改票盐以来，产额颇增。而贩夫负镪报完钱粮，大半拒而不纳，洪湖以南食盐居民，率出贱值得净盐，以为有生所未闻见。是其大体，已属美善，即有小小节目，未餍物情，原可存而不论。而阁下采论风谣，谆饬妥议，诚所谓精益求精，为可久可大之谋者也。若遂默而不悉，是世臣为未奉“上交不谄”、“忠告善通”之教，而阁下略分下交，竟来能收“不离令名”之益也。故复以书陈，唯阁下垂察。
阁下谓：“票盐之弊，在场商隐匿自运，把持抬价，使贩本积重。诚恐岸价随而益高，渐至不能敌私。是以革除场商名目，统号池户，其晒丁则听为池户佃客。所产盐斤，悉数报明，局员司其交易。票贩辐凑，盐斤断不能遍给，唯有归之签掣。掣得有盐之签，准挂一号，赴局买盐百引，掣空无可归咎。唯化枭为良一节，实为未践前言，而计无可出。吾子有高见者，何不吾告。”是阁下之尽心民瘼而自视欿然，古人云：“有君如此，何忍负之。”则尤不可不自竭其愚以备采择者也。按盐法例系核明成本，酌加余息，以定岸价，而不定场价，遇场价腾贵，则奏请暂增岸价。以纲改票，为抉破垄断范围，固不宜拘泥成案。而成本余息，事理不别。新章初定，合盐价钱粮经费，每引仅一两八钱零，嗣增经费，亦不过二两零，加以包索二钱，捆工拨船局秤一钱，水脚三钱，浇裹一钱，成本尚不及三两。而一引四包，西坝价贵至每包二两六分，极贱亦一两六钱。其抵正阳关，又增盘坝及过湖水脚每引八钱，而关价贵至每包二两六钱，贱亦二两一二钱。以坝较场，相距水程二百四十里，而余息倍差，过湖加水程四百里，而获利三倍，虽从前枭徒贩私之利，不能及此。利在则人为贲诸，安得不争?争则必势豪得之。其自度力不能争，而财足以有为者，退而勾串场商，高作盐价，出本合运，以及场商之力能自完钱粮经费给水脚者，隐匿自运，固人情之常，而事势所必至也。势豪盘踞其大宗，场商隐射其奇零，小贩奔凑，实往虚归。在旧业枭徒者，岂有巨镪?醵金为小贩，而盐必不可得，集泮林而无桑葚，几何不取子毁室耶?此化枭为良之言之所以不践也。
彼西坝者，在票盐未行之先，只一沙堤耳。两年间连甍成市，此固非人力所能为，而实淮北旧事也。康熙、雍正时，北商由场运盐至湖口马头镇发贩，名曰内商。河南、安徽各盐客转贩至岸，则名外商。略与今淮南之江广水贩同。嗣北商认岸直达，罔利病民，驯致私充官滞，片引不行。是今之西坝，即前之马头也。阁下前日议及移官于坝换票者，斯得要领矣。夫盐法最苦者透私，而私之所以不可止者，在科则之征于商也太重，而场商之待灶户也太刻。灶户苦累，非卖私则无以自赡，科则太重，则枭徒买路之费，有所取给。今票盐科则可谓轻矣，而私不止者，以小贩不得盐而无可告，晒丁苦累而莫之恤也。小贩不能得盐于场商，则增价而买于晒丁，晒丁不能取给于场商，则匿盐而售于枭徒。枭徒改为小贩以来，既来而钱粮不能纳之于有司，则转而输于巡缉之兵役，重集无藉，以习故业，此枭之所以不止也。归局限买，小贩有得盐之理矣。然而坝利太厚，则势豪之侵夺不息，场价太贱，则晒丁之生计不裕。然则今日欲救票盐之弊，其要在平坝价而增池价而已。票盐一引，钱粮经费合之尚不及一两五钱，宜使池价与之相等。又仿佃田之例，使池户与晒丁各半，则晒丁优饶，衣食足而知荣辱，自不至冒禁透私。池户产盐万引，岁赢七千五百两，是亦足以餍其心矣。唯客池千数，向设垣照百五十有三户，今若禁革立垣，则客池户无力积盐待售，而票贩亦不能朝夕驾船挨池零收。客池户身为晒丁，池业自应得息，宜酌定分数，使客池户与垣户分润，以归平允。如此明立章程，贱从时价，贵不得过两半定章。票贩到坝，成本每引仍止三两七八钱。即以西坝比淮南之汉口，出场盐船不许径出双金闸，皆盘坝领票缴撤场照。票境之内听其所之，不复问其卖价。唯核定坝价，贱则从时，贵不得过每包一两五钱。计其余息，每引仍可二两，以本乘息，尚逾五分，于招徕岂有格碍哉?然人止一号，号止百引，势豪必不利此。则盐多而小贩可遍给矣。又定湖贩以五十引起，五百引止，使小民皆可合本趋利，而不能占岸居奇，则岸价自较现行更减，而洪湖之抢夺自息。岸价平则外私不入，池价增则内私不出，则化枭为良之原议，必可见诸实事矣。且清江、淮安，在行纲之时，盐价自十五文至十八文，票盐初行，骤增至三十六文。近乃以坝为价，每斤二十八文。若坝价不过分半，财清淮才可二十文，较前虽小增，而比二三年来为大减，是亦足以塞清淮居民之浮议矣。
若夫以签掣昭公平，诚为善策，然其弊亦有不可不预筹及者，世臣敢为阁下申言之：阁下深憾场商把持，故绝其名目，使池产之盐报局派买。而签掣之法一行，恐利之归于池户者，较今必倍蓰也。淮北虽曰三场，而中正、临兴，合之才当板浦四之一。板浦居民不及二千户，而大小场商百数十家，其业远者百余年。居民上者为其伙，下者为其厮，什而七八。除池户的名外，所有厮伙，皆得与外贩同掣，外贩集者不过数百人，而池户厮伙不啻什之。又外贩有仆赁守候之费，以与土著争一日之得失。世臣前在板浦，闻各员议掣事，或以为统计盐额，一年两掣，或以为一月一掣。要之，众寡之数既殊，主客之势又别，数掣之后，外贩之得与掣者或寡矣。厮伙无力完粮捆运，势不得不为池户作化身，盐虽归局缴价，其实各池互换，竟成代事，是欲抑之而反以资之，此犹当有烦盛虑者也。
至于平坝价，增池价，限买数，以利小贩，固化枭为良之至计。然必使终年候闸以运秋单，则日久费多，货少转迟，通盘核算，难期踊跃，是又不可不为之设法，使得常川灌输也。盐河之北有南六塘河，上承骆马湖，长年有水，向为走私径路。两年来小贩出其道者，水小则在徐家溜子，盘旱五十里抵坝；水多则上达渔沟，盘旱三十里抵坝。徐家溜子车脚，每引六百文，渔沟四百文，加以抛散，则成本较重。宜于今冬勘估渔沟河头，开一横沟抵盐河北堤，而于渔沟以下浅处，间段浚深，两岸残缺处，培筑高厚。又于崔镇上下，相度六塘河逼近遥堤之处，建一涵洞，开沟引水下注，以助浮送。其蔷薇河下游，淤浅尤甚，一律疏浚，使西水畅注临洪口入海。合计买地挑筑之费，亦不甚巨，不唯足利盐运，且借修其水利，则海、沭二属，可以化瘠为腴，居恒不苦西水，一麦地万余顷，皆可播种秋禾。即遇刘老涧开放，或中河偶有漫溢，有所消纳，不致成灾。而闸下正河，专运苇料，尤为河盐两得。此可于今年票盐溢纳钱粮内借拨兴工，明年于经费外，带纳修河费每引一二钱，便可归款。其响水口之费家窑盘堤溯黄一道，便可钉截，以杜透漏。至附近盐场地方，不设额引，以惠贫难小民，定例之时，具有深意。今虽准行小引，而赴场完纳，赴局报买，赴垣捆运，非数十金不办。贫难小民，何从筹此?且附近村庄，无上门老少盐可买，则盐价增贵，又以票贩云集，百里外内，食用物拖贵过倍，小民不明大计，难免怨咨。其如何确查给筹，又不致积零济枭者，稍扰仁抱，必有妥章。
世臣在板浦，知今冬明春，池产仅敷弥补本纲。截数以后，买卖已停，来年新盐，非入夏不能开市，尽有暇日，熟筹尽善。极知狂简，无当高深，唯以久托 幪，有所闻知，不敢不尽。临楮惶悚，世臣再拜谨状。
老少盐济枭，乃历办盐案成式。为盐犯不能供明来历，例宜加等；供明来历，则场员被议甚重，故借此为出路，并非事实。若非大慈一视，属吏断难议及，世臣又启。
答谢无锡书
默卿二兄明府足下：赣役至，承手复，深引抑损，劳而不伐，学养益邃，以感以佩。奴子昨在吴中，亲见牌示，为无锡巨邑择贤父母，赣榆已僻，想尚未闻吉语也。前月廿三、廿六，在白门两晤宫保，知以票盐总办之权授足下，而不得不借保署州之头衔，以冠公椟。今既受百里之寄，部复一到即可，无庸保君书纸眉矣。
仆前书云：“见足下所议新章十事中，多未能了达，而非尺素所尽，拟泛海奉访面悉。”嗣以移居期迫，匆匆返扬。旋赴白门视新居，因谒宫保，论及票事，宫保大指同足下，仆争之力而未能回意。继念宫保莅江乡十年，兹举至为善政，徒以始任大吏，意主自私，使办法与奏案剌谬，于今为梗耳。故复因李廉访邮呈一书，而足下使适至，录稿寄阅。有书中未及而欲进之足下者，缕陈纸尾，唯希照鉴。
辛卯秋票法初行，足下念仆家食久困，即赐手书言票利之厚，属仆纠约亲友来板浦，可代为力，必能济贫。仆比复以贫富分定，前此召买海淤、倡行海运二案，皆仆始发其事而卒定其章，然两案仆皆置身局外，名利一无所染，足下知之最稔。今票盐之改，乃当事采仆议一节以筹办淮北者，是其事亦发于仆。发其事自深知其利，况重以足下雅爱耶?然仆非乐贫疾富，与人异性也。凡以生平所学，在搀论得失，宣达疾苦，所望当时君子，或加采择，惠我穷黎。其见弃目前者，仍望举于后世。而猜忌排挤，实繁有徒，若复随众行票，必讥仆托名为国为民，实以自私自便，则其说不为无状。将使来者欲取法而鄙夷其人，不屑垂录。区区之心，窃深虑此。幸蒙足下喻意，不以为罪，其手迹想犹在也。足下奉委淮南半年，一反盐委痼习，与运商径庭，屡抉弊窦。调办北票，又疾场商。归并畅岸一案，总办道与都转，皆主以票盐成本行纲盐认岸之法，并力袒商，足下独以佐县微员，专持正义，致失大吏之意。幸宫保深知深信，排大吏之椟，举行尊议。是足下不近利不从众与仆有同病者也。
仆卅年扬州未尝接一运商，则八日板浦，断不至为场商作说客亦明矣。唯以初定票法，盐一引定价六钱，分捆四包，每包重一百六斤，原为淮北场例。本池收盐，筐重九十六斤，给价六十四文，客池收盐，筐重六十四斤，给价九十六文。本池以四筐二分成引，客池以六筐二分成引。其时盐积如山，纲商绝迹，场商晒丁，但求盐有受主，获就口食，本不以价贱为厉。而总办下车，即弁髦奏案，纠合贵显，醵金垄断。淮北印委各员，因而挪移钱粮，作为运本。场商亦复招其淮南故旧，合本自运。三数月后，票贩四集，各挟重镪，而盐则颗粒皆已有主。不得已增价为饭店回葱之举，又不得已增价为预买下纲之举，是短垣之逾，固不得专咎场商也。大凡在市之货，销路宽则价骤长，板浦屋价，较三年前十倍，一切食物皆三倍。即附近食盐，三年前每斤三四文，今则二十余文，足下能与申明旧事，以官法齐一之乎?一切不能而独绳场商，退有后言，亦何怪乎?廿年前仆旧游于彼，其时枭徒至盛，然相约不拒捕。而今半年间，拒捕巨案已四五见。过湖劫夺之案，两年之内已百余起，且有伤官戕兵者。口岸抢夺之案，至不可胜数。此而不思变计，则受累者告讦于外，风闻者交攻于内，实理势所必至。
足下受宫保特达之知，委任之重，自必澄心研虑，博求补救，以归尽善，非一意绝商，自明无所污染，遂足为报称矣。况足下擢大邑以此为功，此事万全，亦自完之要术也。是宫保前次札行革除场商，由足下之痛绝之也。然场商一革，则彼且逍遥以收池利，而分司大使无能过问，办公更从何处着手?宫保之掣空无所归咎，即足下每月派盐三万引，分配三百签，而以五千七百空签下筒同掣之说也。唯先呈资贮库验明，乃听与掣一节，宫保未及，或足下近时始决此策，而宫保尚未悉乎?凡是数策，皆为欲杜场商之弊。然场商运盐，理同业户贩米，本非有干禁令。现在淮南巨商，无不办场，而场商稍有力者，亦皆兼运。即谓票法专以化枭惠民为说，不妨创设厉禁，然亦必因时制宜，使晒丁取利于池，场商取利于场，场贩取利于坝，坝贩取利于关，关贩取利于岸，交易而退，各得其所，如是而犹营非分之利，则执法严惩，亦可无愧于心。若一意行以势分，恐足下意伸而术绌。因人成事，自来不可倚赖，所望足下扩如环之智，使良法得以垂久，是则鄙人之至愿矣。然非于鄙人有纤毫之益也。幸荷体察，不具。道光甲午九月十日，世臣顿首。
畿辅开屯以救漕弊议
水利与屯田，同理而殊势。水利者明农之先务，主于足民；屯田者足食之上理，主于裕国。故水利之兴，多在闲暇之时，民足而国储亦富；屯田之兴，多在有事之秋，国裕而民急亦解。数百年来，兴水田于西北者，何承矩之后，以怡邸、朱鄂两文端为盛。经理数年，垦成稻田至三百余万亩，而不久即废，论者多咎其尚不与民争利之虚名，不开屯而听升科，以致功隳已成，为虑不及远。此固非乐成人美之谈，然详考当日时势，即开屯亦不能以垂久也。南漕岁额平米四百万石，雍正中，曾以运河浅涸，阻滞南粮，至侍郎李绂筹办乃通，事载《穆堂文集》，然未闻当时都下有乏食之虞，是储蓄未急也。经征官多收羡余，特定为贪官例，是当时不以浮收勒折为当然，则民力未急也。运丁稍形竭蹶，尹文端奏增水脚钱每石五十余文，不闻经征官别有津贴，是丁力官力俱未急也。如是，而必责其不能预为今日之地，不亦过乎?惟当日水田三百万，散在数十州县，随处开屯，不能得如许肯任事而通农事之人，一也。运道迂远，转搬滋费，都下既不仰给，则经费疑于虚耗，二也。北人口味皆宜杂粮，粜卖不售，三也。加以选种不精，米多秕稗，粪本不时，收成歉薄，升科之后，业者或难偿本，故旋踵而废，如是，虽开屯，又独能久耶?
今京通两仓存粮，曾不足以支岁半，运河略闻浅滞，则都下人心为之惶惑，万一有如雍正中阻运之事，何以待之?至南漕专藉江浙，尤以苏、松为大。近年吴中民户，田租所入，仅足当漕，而条银必须赔垫。即衿户讼户输纳较轻，亦复倍差额征。苏州漕额，每亩自二斗；一至一斗五不等，牵算为见亩一斗八升。近年民户完折色每石至洋六块，为钱七千有零，而糙粮每石市价不过一千七百文，是四石方敷一石，计每宙完漕，当用米七斗余。苏州佃租，每亩米一石，看收成定分数，通牵十年，断不能及八分，故租入仅敷完漕也。民户朘削不堪，非闹仓不能邀减，众志成城，不谋而集，故抢斛、拆仓、殴官之案，相望而起。从前闹漕皆棍徒，近年则皆力农良民。封圻大吏，知良民闹漕之实出于不得已也，每事姑容，渐不可长。州县开仓收本色，近已及倍，米足兑军，闭廒开折，民户比市价常三四倍，衿户讼户或两倍或倍半。无论平日官声，漕开则怨敛，民户日少，讼户日增。而运丁兑费，每船须洋钱千二三百块，折入之数，常不敷兑费。挪库项、贷利债，漕事幸毕，而奏销限届，公私亏累，十缺而九。旗丁所得津贴，仍不敷沿途闸坝起拨盘粮交仓之费，倾覆身家，十丁而六，是民困官困丁困皆至于不可复加。《记》曰：“穷则变，变则通”，漕弊至此固非变不通矣。必有备，事乃有济，“损上益下，民说无疆”。变通之权，惟决于开屯而已。
考今法，每里为三百六十步，计长百八十丈。田每亩积实二百四十弓，计方七丈七尺五寸。每方一里，为田五百三十亩；方十里，为田五万三千亩；方百里，为田五百三十万亩。稻田中岁可得稻四石，计米二石，以民间业佃例各半计之，得好田二百万亩，岁入即当全漕之半。岁积月累，九年之蓄易易耳。宜于畿辅数百里之内，附近河道通舟处，相地脉，开沟渠，招集江浙老农，用安徽早粳七分，苏杭晚香三分，选其佳种，分试地力所宜，度其地可拓至方三四十里处，乃下手。附近畿辅，求方三四十里可开屯者三四处，尚非难事。一有成效，即可将江浙之赋，或减轻，或酌改为本折兼征，则民气得苏，官困亦解，而大吏得以执法齐民，免长不逊之习。上裕国而下足民，盖有非名言所能尽者。虽然，言之易，行之难，行之有效易，行之无弊难。夫举非常之事者，固必待非常之人。然所谓非常之人者，非智勇超群，能持一切之法以威众之谓；必其能询刍荛，察迩言，广思善断，集众人之心思材力而归于一，遇小小窒碍，则又能随时更正补苴，以顺民情而就事理者也。是故有识者言之，有力者以为然而行之，发令之始，莫不承顺风指，而胥吏借承顺之势，以阴求其所欲，国未见利而民已被害，好论议者，因以持其短长，盛业中阻，非一世也。北人既不习水田，又食性不宜稻米，是不惟不可抑勒之也，并不必劝谕之。专力治官屯，成败利病，皆官受之而不及于民，则不生阻挠之端。
或云：“一面开官屯，一面劝民习垦，所产稻米，官以厚值收买之，则自乐于从令。”然民从者寡，是徒作一说耳；从者众，收成之后，官何能尽数收买？是不宜预为胥吏筹生计，而自取有言不信之讥矣。至于如何相度土性，如何收并民地，如何疏导泉源，如何安插棚厂，则书不尽言，言不尽意，非议者所当悬断也。
余嘉庆癸酉舟行扬州下河，见马家荡可以成屯，因著《下河水利说》，刻入《中衢一勺》。其时江浙漕政，尚未否极，故止为地方官言为民兴利一层。今若能为官举之，则可纾江浙民困，以上培国脉。然非两江督盐使者，则力不能筹此巨款，以必有成。盖开屯经费，当十倍于原议也。近年盐法更否，每年奏销，搜括不遣余力，尚难赶保处分，再议于盐务筹巨款，真令闻者失笑矣。然得其窍，则事不劳而集，非指空迂谈，但不能明言耳。道光己丑，经山东运河，见旧闸河东岸，自鲁桥至伙头湾，西岸自安沟至枣林，长约八十余里，两岸各宽二三十里，共宽五十余里，土性胶黑，保泽长谷，若以开屯，较马家荡作力为易，因著《闸河日记》，并有五言诗纪之。此事东河督及济宁牧有心者，皆能为之。附记于此，以告有心世道之君子焉。
开河三子说
开河三子，谓子河、子堰、子沟也。土工必坯头分明，乃能帮坦底平。渗水不积，则起土担土，行立皆便。法宜于河心先开子河，宽以四尺以上，搭跳一块为度；深以一尺以上，起土两坯为度。子河成，则两腮渗水沥入，并归水口车出。次傍子河起土，则坯头自能齐乎。起土一坯，子河亦加深一坯，比及完工，验子河之水，头尾并无深浅，则土工之至善者也。然出土太远则苦工费，太近则苦土坍，法宜核明应出土方，分堆两岸。各应占地若干丈，竖木为界，从远处堆起，以渐而近。先于河唇筑一子堰，行硪坚实如老土，使坍土不得入河，则土山必远，而费省工速。子沟者，子堰外抽沟行水，使子堰遭雨而不滑。且新土淋水，由沟引至水口，不致淋损河帮。有子堰以界土，有子沟以出水，土山虽近，断无坍卸入河之患矣。
凡开河最重河身收分。浚旧淤之河，以二五收分为度。若土性沙松已甚，则加为三收。若生地开河，察其土性坚实，则一五收亦可。再减于此，则必有臌墙塌崖之患。二五收分者，河每深一尺，则两岸各收窄二尺五寸。假如河深一丈，底宽三丈，两岸各较底宽二丈五尺，则口宽八丈，以此差之。明于此，则突肚、贴坡诸弊，无所容于其间矣。
凡实土一方重一万斤，每担以六十斤为率，每方计土百六十担。假如开河宽十丈，深一丈，两岸土山，先远后近，牵得十丈，中分河心，牵得五丈，又起土并高深相乘，牵作十五丈，是担土往还为六十丈。一重一空，合三担为路一里，日五十里，一人可出土百五十担。余大小夫头督率，及看篷、造饭、起土、装箕之夫，十分去三，是夫十名，日共可出土六方半。以一月起算，每夫一名，可出土二十方。是二十万方之工，用夫万人，得晴天一月，可以集事。法宜先将工程丈尺核明，见丈为土若干方，安夫若干名。每夫五十名，插为一塘。其棚即搭本塘之旁，以木板写明小夫头姓名，领夫实数，工若干丈尺，土若干方，限若干日完工，竖于塘头。每三日一较分数，以核勤惰，勤者有赏。大都借众力者必得众心，劳其勤动，恤其疾苦，则众心自得。若一任威刑，无不偾事者。
其地形支错，及河在两山之中，不能以子堰、子沟限新土者，则必送土过分水，不可拘子堰、子沟之法。而子河则不可改。凡估河，大率谓配平河底，然必先于两岸较明旱平，悉其高低分寸，乃能得河底之实。底虽贵平，仍宜上浅下深。大约河长三十里，当作为三大段，下段较上段加深一尺。若河尾直达江海，则下段尤宜加深，使水势建瓴，以敌潮汐，而骤溜刷淤也。凡钉桩，必取硬志，使无可移抬作弊，切勿拘河身丈尺。收工时，但就桩较明原估丈尺。其长河是否如式，但看子河水平，一目便了。仍饬每段子河，留一底堰，以较上下段高深之数，则河底自平，而就下之势亦得。徒阳河每三十丈，两岸各钉信桩，河心又加志桩之法，必不可用。河心钉志，必留土墩以候量验，一志留土，少亦数方，为土五六百担，工竣仍须留夫数百名，以备收工后起除志墩。收工之后，人心已散，起除必不能净，是徒使工员多费，而河身反增症瘕。且河心有志墩，占碍子河，不能分中直行，常至河形迂曲，病发坐湾也。十年来江省水利之案，予颇与闻，故条别其利病所亲历者著于篇，以告来者。
江苏水利略说代陈玉生承宣
江苏泽国也，而水利湮废且数十百年。嘉庆甲子大水，江浙两省会议疏浚者累年，竟无成说。道光癸未，水尤甚，苏、松、常、镇、太、杭、嘉、湖八府州被灾，为雍正乙巳以后所未有。其明年，议者以为太湖之源来自湖州七十二溇，宜兴百渎者半就湮；其委归于元和宝带桥、吴江垂虹桥者半就塞。两省会同勘估疏浚，而尾闾之吴淞江则估而未办，刘河白茅塘并未议及。乙酉，予出守松江，道经常州，闻孟渎河淤为平陆，民田失灌溉者数万顷。且雨水入江无路，荡漾阡陌间，则又为潦。而徒阳河常为漕占，估舶少此间道，滞累为苦。地非所辖，然心志之不敢忘。既视事，以办海运，日往来沪上，益详知吴淞之为利害。丙戌调守苏州。是年值大挑徒阳河，予虽不司其事，颇探究其得失。此河既为漕运咽喉，而南货附重艘入都，北货附空艘南下，皆日用所必需，河之通窒，则货之贵贱随之。又头舵水手，以身钱置买南方货物，藉为沾润。若回空稍迟，天寒潮耗，则例于江北卸货，而绞关犁泥，伤船仍所不免。所卸货物，多系梨枣年需，失时辄败。水手顿加穷困，则勒丁增身钱，纠伙扰行旅，相因迭至。及重艘北去，春潮未生，并苦磨浅，每帮常带拨船百数，既费拨价，又加抛撒偷扒，深为旗丁之累。丁借口以搜求州县，州县又取偿于粮户，所谓“斧打凿，凿打木”，不必虞及误运，而公私已交困矣。故徒阳一河，似于农田水利无涉，而关系之重，较吴凇诸河为尤甚。
丁亥，宫保陶公命予摄上海道，以松守李君葛峰权苏事。葛峰尤属意吴淞，筹款决策，遂得举行。然予窃怪嘉庆戊寅甫经挑办，何以数年之间，淤垫如是?遍访土人，佥谓：“前次工程，本属草率。且居强两湾，并非河身，以旁溃失道，潮迂回至千余丈，停淤之速，半由于此。”予遂主取直之议。时大坝工方半，面取直系在旱地，即饬安夫开工。比及合龙，架车戽水，而旧河淤沙已见，群议始息。当大坝金门收窄，东潮迅猛，合龙极为棘手。予虔祷太仆祠，沉羊豕于坝上。密侦下游，并无捞获，心知神已昭享，即日追压稳固。及辛卯、壬辰，连年异涨，东南诸省，大半漂没，而苏、杭八郡，独得收成，吴淞一江消水之力也。经今七八年，冲刷宽深，且逾于旧。吴凇工竣，宫保续将孟渎、刘河、白茅各工，先后入告，而经费殊难筹议。予亦以都转赴粤，旋擢浙臬。及壬辰冬调任苏藩，孟渎工已前举，苦雨骑年，不克蒇事。迄予至，乃趣毕前功，而深宽增于原占焉。癸巳秋冬，又复苦雨，客岁濒海，木棉受伤十八九。抚部林公力持以工代赈之议，于今春并举刘河、白茅塘两工。予以从前办理吴淞、孟渎，皆受天时之累，默祷明神，求一月晴霁。开工以后，两月不雨，竟得克期蒇事。七月杪，吴郡西山迭出巨蛟，郡城至悬釜而炊。予飞檄挑开刘河、白茅拦潮两坝，一日夜水消立尽。田禾没头仅两三日，而田借新淤，正当苞秀之时，得此滋培，颖实加倍，为数十年仅见之丰。然入八月至今百余日少雨，江水陡落，抚部驻横闸筹送回空，极苦徒阳枯涩。适故人安吴包君慎伯至苏，予就求良策。
慎伯曰：“敷衍目前，买日而处，无所用吾言。若能为拨本塞源、一劳永逸之计者，则请陈其略。徒阳河无来源，全资潮汐输灌，山高河窄，不能以底水济运，一也。横闸顶潮，病发猪婆滩，二也。大工至岁暮乃兴，经费由工员捐赔，舣漕候坝，不能考诘工程，三也。徒阳之例，每年小挑，镇属捐赔且二万，六年大挑，通省捐赔且十万，而公项津贴在其外，仍不得一日之益。不筹变计，何以堪此?《明史》有‘京口闸底与虎邱塔顶相平’之说，土人谓‘猪婆滩系息壤’，其实皆非也。瓜洲、京口，夹江相望，瓜洲未闻挑浚，从不浅船，京口每年必挑，重空无不磨浅。岂水土之性异乎?盖瓜洲为淮河之委，虽当江潮盛涨，倒流上泛，而淮水仍自下行，潮淤不能达底。京口南至猪婆滩十里。又五里抵横闸，闸外江口，则在京口东三十里。江口至闸门才里许，故横闸之潮常先到闸门，正向运河西岸，潮势横截正河。京口潮尚未到，则正河水低，出闸之潮，南北分行者各半，其北行者常与京口之潮相遇于猪婆滩。潮顶则淤停。故凡小水合大水，河形须成人字，乃顺流无阻。而横闸之形，则成丁字。孟渎江口，亦同此病。故江海闸外，河长四里，昨棹小舟过其地，滞浅者四日。若作小河于镇东圩埂之外，折而南趋，以顺江势，则断不淤；即淤亦不如是之速，是与猪婆滩可例观也。壬辰、癸巳秋冬皆多雨，两年冬底，皆曾乘舟溯流入横闸，至吕城始复顺流。今年七月吴门发蛟，闻其水逆流至奔牛，以此测之，则自京口至吴门，河身不甚悬绝已。是故言治徒阳河，必能变其无源者为有源，乃可为良策也。即善蓄练湖，止足暂济滞艘耳。
“丹阳草堰南门外，有香草河。尹公桥南有金坛漕河。按地图：武进西北隅有洮、滆两湖，其水出宜兴之东氿、西氿，北去金坛漕河及香草河皆不甚远。若南截两氿之路，引其水北注金坛漕河，又北注香草河，相度陵口七里桥之间，建闸以宣节之，使两河长年有水注运，北出横闸，即用横闸江口为运口，而弃丹徒桥以北至难挑浚之运河为市河，以节经费。唯瓜洲协职司相风招度。运口下移三十里，则鬼脸城升旗平旗之例可改，一奉明文，营议自息。然此举必以秋晴之暇，煞坝将徒阳全河，挑成南高北下、建瓴注江之势，益以洮、滆二湖源水汤汤，则与瓜洲情形略同，自不至有淤阻。而漕艘遄行，估舶通达，丁免拨运之费，民受贱货之益，官无岁派之累矣。唯其地未遍历，河形之长短，土性之刚柔，工项之多寡，不敢臆断耳。若果能决策者，来年重运经临，吕城以北断不能不施畚锸。则可先以此法，确估运河，挑浚如式。来年春暇，再行勘估引湖、建闸两节。是此次挑河之工，不为虚费。以丹徒桥北十五里之经费，加于尹公桥以下，使谙练工程者主之，无不集事者。”
慎伯之言如此。予承乏江省十年，水利粗举，唯徒阳河未得要领，故附著其说于篇，以备参验。
江西或问
或有问于余曰：“吾子再至西江，前后已将一载。吾子生平游历所至，莫不究民生疾苦，告诸当事，于以起弊救伤者。况兹宦游吾西，又非他所流寓比也。然需次已久，未闻当事有所采择，以幸吾西民。意者，吾西之病实在不起乎?吾西自道光十一年至十五年，水旱洊至，死亡过半。十六年岁事渐好，去年、今年尤丰，而谷价大贱，农不偿本。收成之后，干稻一石至钱四五百文，米价倍之，小民粜稻四石，或不能完条银一两，新旧并征，鞭挞无已。自盐政并入督府，州县考成严急，按粮派销盐斤，盐色掺杂不可食。前年张护道示减价后，每斤仍至五十五六文。西省子包例重七斤四两，以稻一石易盐一包而犹不足。至西盐聚于青山，当事特设卡员督销。小民向商店买盐一包，例给店票一纸；而巡役见小民柔弱者携带盐包，斥为买私，示以店票，随手抢去，即捕盐送官。委官袒役贪功，横加诬枉，民不堪命。西省七十余州县，旧有最优者十数缺，次优者二三十缺，瘠缺不过十余处。近来瘠者更瘠，次优之缺，半已变瘠。约计通省断不能不赔累者，三分居一，余亦仅足自存。向之所谓最优者，所入尚不及前此次优。凡居瘠缺者，必滞留，莫过问，幸遇秉公调剂之举，而瘠亏未补，优亏已生。人之常情，衣食足而知荣辱，追呼外迫，交谪内讧，方寸乱矣，奚暇为廉?于是太阿倒持，书役借手，吏治日荒，民生愈蹙。至西省官盐，商皆视为畏途，各府不立分店，水贩无从招徕。州县不得已自出重利借资，向省商买盐赴县，照省价派民分买。水脚店费，皆出官赔，缺分本瘠，又须剜肉以肥商，官不堪命。通省实亏，本有百万，有一交案必添一摊案，后重推前，载胥及溺。吾子手无斧柯，徒托蒿目，不审亦有奇策，可以济此巨艰否也?”
余喟然曰：“空言无补，更滋多口，以吾子数十年垂爱，聊一言之，不足为外人道也。西江事势难矣，言盐法于西江则尤难，然善者常因难见巧，是必有图难于其易者也。淮商莫肯业西岸，以告退恫喝当路久矣。果得大有为者，一力承担，西额每年销盐二十七万引，正杂奏销及考复钱粮，共计不过五十万两。照近年官运之例，先盐后课，将一切肥商外款悉与督盐熟商删除。自道光十一年，江安近江纲食各岸，凡无商领运者，运司委员赴场，领入官盐岭及扬州搜盐厅存贮功盐，配赴各岸销售。其水脚辛工，则领运库间款，一架售完，造册报销。除补完钱粮，归还盐价经费外，盈余充公。近年无官盐可领，亦系运库借款赴场平买矣。西省仿办，断难借动运库，故止言后课也。然行此断不可交各州县捉店设肆，恐酿云南省嘉庆二年之祸。三年来梁盐坝交之价，每引不过平砝银二两三四钱。仪征盐务，用曹平九四兑，名为平砝。今若和雇民船，直至泰坝受载至扬州，由运司掣验，开行直达。或用原包，或照票盐例改为百斤一包，以免子包抛撒，及包索诸费，大约水脚每引五六钱足矣。至奏销之期，由西省委员将一年奏考两项，全数解交运库，以凭报拨，计盐一斤，成本多则一分二厘，以现在钱价计之，每斤才可十七八文。尽撤诸卡巡役，按程途远近，以三十文上下一斤出售，比现在西省私盐价值，尚减十余文。而盐色白净，斤两充足，将见招私亦无肯至者矣。
“西省户口旧三千余万，今虽稍减，以四十人食盐一引计之，总可溢销十余万引，每引除辛工犒奖外，定可赢钱四千文。以四十万引计之，每年可赢钱百六十万千矣。或值淮南场荒，盐产腾贵，则转尖运淮北额外余盐。由盐城天妃闸入口，出孔家涵子，到扬城掣验，仍交南课，则成本倍减。每年三运，每运九万引，合盐价水脚计之，筹出银三十万两，便可辘轳转运。动官帑间款，得此颇难。善筹者，虽倍此可立就，但不可预形纸笔耳。一年之后，先造官船三百艘，如江船式，以受千二百石为度，使可直达各府。每船工料钱一千串，为三十万千。查西省圩田，附近省城四面二百里，每年春水下注，即有破决。其时鄱湖尚涸，而上游业形溃败者，以东鄱阳上承箭江，西鄱阳上承章江，两江入湖之处，各有砂埂数道，拦水不行，倒遏上泛故也。得二十万千，可以浚此积沙，以后则仿古人浅夫之制，设立捞船，使可永护圩田。再，各郡邑圩坝当修筑者，公事当兴举者，皆可次第筹办。分作三四年，先完库亏，其通省瘠缺，实在办公不敷需津贴者，得十五万千，则办公之外，尚可稍余。仍有不称，则执法严惩，在下无可借口，在上无以顾惜矣。又酌提公费，分给上下各署书役，以为纸墨薪水之资，则摊捐可以革除。通省公事，取之盐利，既皆充裕，然后减折色太重之区，锄用刑太猛之人。看年成丰俭，仿李悝敛散之法，以兼利农末。更斟酌分并事简小郡，或改为直隶州，又改一二冲繁之府为题缺，使贤能有升途，可以歆劝。远则五年，近则三年，西省必变为福地矣，何病之不可起乎?”
或人叹悦而退，遂于灯下笔记之。时道光十八年十一月望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