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河日记
道光九年六月六日戊辰，由馆陶登舟沿卫溯汶入闸河南返。予南北往来十次，从未经行闸河，仅据图籍，终苦不能了达心口，此行庶补其缺。先是八年冬，王氏妹率男家起送女孟仪与馆陶明府阳湖张翰风之次子仲远成礼。予今春入都，约夏间迂道至馆陶偕返。馆陶去临清陆路七十，卫河回曲水程增十之八，而湍流迅疾，申刻发枻，薄暮已抵尖庄，盖去城已五十里矣。
初七日己巳，昧爽抵临清小关，关就河岸老树络竹缆截船。巳刻抵汶口，清溜虽外出，而深才三尺许。卫、汶交汇之处有钳口草坝，坝内有江西粮艘搁浅，冠盖四五事络绎严催，用五六十人引缆，缆绝而船不行，乃于口外提拨船入拨米。予上坝东南行五六十步至头闸，闸外浅船三，闸内浅船四，转南行二里许则二闸，两闸之间名塘子，可容粮艘五十。若并两艘于塘中，名双灌，则容百艘。向例：先下满头闸版，乃启二闸放船，一帮入塘，俟二闸版下，乃启头闸打船出口，名曰倒塘灌放。为汶口溯流至分水龙王庙，水程三百六十里，势如建瓴，节节以闸约水济运，恐敞闸则直泄无余，浅滞重艘故也。
先是汶水微涨，而卫水未发，清溜外注颇旺，刷深口门。五月廿七八日，卫水长尺许，抵注汶水，浊溜漾入头闸口 沙。江广船身笨重，虽迭经在济宁、东昌、临清卸载，仍吃水至四尺。予见二闸板上，水高于板下五尺许，询知二闸上抵戴湾闸，河路长四十里，现过江西饶九帮，在后止剩八帮，不过四百余艘。相度形势，若先下满头闸板，启放二闸，注水令极盛，乃启版，用长河水力冲刷，不过半日，积沙即可刷通，计泄减水势，不过二三寸，无碍浮送尾帮。否则，于一塘尾船见浅之时，即下头闸，启二闸打船进塘，前后套搭，头闸蓄水高于外河且六尺，虽二闸下版，水力不盛，而乘高下注，闸外坝内之船，自然浮起遄行。打出数十艘，积水宣泄略尽，即将尾船留塘，下头闸版，再提二闸内船进塘，如此钩连打放，一日可两塘半。官吏减守候催督之烦，丁舵免耗米盘船之费，七帮尾船，不两三日，亦可出口矣。来年于初倒塘时，即行此法，必可攒快廿余日，官民两便。而有司皆催漕熟手，实力从公，坐烈日，挥浊汗，手敝唇焦，计不出此，可怪也。又登土山周览，始知闸北有砖城，名旧城，南面套以土城，名新城，两闸皆在新城内，土墙大半倾卸，而阛阓悉在者，以倚河为通商马头故也。酉刻，浅船始出口，予船趁空抢过两闸，抵大关不得过，遂宿关下。
初八日庚午，过关行里许。西岸有新葺佛祠，询知即乾隆甲午秋寿张逆民王伦据为宫以攻城月余之大佛寺也。四十里抵戴湾闸，居民十余户，皆编箕柳为筐斗。三十里至魏家湾，为粮食码头，清平之首镇，而高唐、清平两州县兑漕水次在焉。予酤饮月下，与肆主张老闲话，言及东省兑费，皆头船一丁独得，以办粮道总运卫帮通仓各费，赢余岁三四千两，他船丁止得行月正项而已。又言高唐崔君，长于催科，莅高唐不三年，捐升知府，又为子弟捐知县二、县丞二 注222 ，而囊橐尚从容。清平送本府漕规，例三百两，高唐四百五十两，去年本府刘君，改为按漕一石取规库纹一钱，较旧加倍。语俱骇听。是日交小暑。
初九日辛未，开船行八里至土桥闸，十二里至梁乡闸。湖南帮接连过闸，舣舟候至午刻，尾船始尽，俗谓之大扳艄。漕帅朱公押尾船，朱公清操过人，仆从起居至简易，漕委随员座舰，前任已派定者，公皆不变易，然节制之，使不得借公事以讹索丁舵，遇脱空不发令催提，而船行自速，可谓握要而事理者也，然漕弁之谤蜚起矣。吴 注223 闸入堂邑境，过闸五六里，河道渐直。自此至临清口门九十里，河流环曲句倨，水回而湍，足以刮空，又不径泄，因知前此为川者，能明《周官·匠人》之义。士不通经，果不足用，亮哉！
风闻堂邑有草名气不忿，又名公道人，植田头以为界址，或起意欲占邻田，则草反向己田行根，茂不可芟。唯堂邑与冠有此种，故二邑无田土之讼。予以让闸散步，询阡陌间土人，为指田头所种，形略同枸杞，而叶背有芒，释氏谓冥王鞠狱，先吞铁丸，有私曲则铁丸内灼，以此草例之，则其说殆信。安得其种遍植环区，以息讼睦民耶！二十里至新闸，大风雨骤至，惜不久，未能透土，无救旱望。霁后于月下又行廿里，抵东昌府东门闸，住船。
初十日壬申，入城探毕恬溪明府亨信问。恬溪文登人，侨寓东昌，经术湛深，年逾七十，以大挑知县，需次江西，三年未得缺，甚以为念。至其家，知于今年三月，始署上高。又于途中闻推小车者云：昨晚高堂下冷子，大如盎，木棉尽坏，屋宇伤者无算。直隶、山东皆呼雹为冷子。廿里至利和务闸。十三里至周家店闸，丙戌六月，偕亡弟季怀出都，曾驻车于此，食大桃甚甘。今舟子倚枻买桃，予不忍见也，急令解缆。十二里抵七级闸，闸入阳谷境，夹岸俱有市。阳谷、莘、东阿三县，兑漕之水次也。
十一日癸酉，风略定。连日皆逆风溯流，昨日尤旺，纤挽之劳，几如上峡。十八里至阿城下闸。又二里至上闸，闸东阛阓甚盛，土产阿胶。河西三里许有角大寺，寺后百余步即阿井，井宽三尺许，深四五尺，色深黑，出井即清澈，饮之令人坠重，止中煎胶。土性沙松，瓷砖不数年即坏，近唯土围，出水颇涩。阿城古甄治，陈王墓在焉，今属阳谷。唯阿井周围百步属东阿，故东阿有贡胶役。而土人颂之曰：“山东有二宝，东阿驴胶，阳谷虎皮。”虎皮今藏阳谷库，土人传为武松所打死于景阳冈者也。景阳冈在阿城东南廿五里。土人又言：明初有阳谷知县武姓者，甚贪虐，有二妻，一潘一金，俱助夫婪索。西门有庆大户尤被其毒，民人切齿，呼之为“武皮匠”，言其剥割也，又呼为“卖饼大郎”，言其于小民口边求利也。说虽不经，足以为戒。闸口为盘盐码头，盐捆重八百斤，为圆球，浮于额引者倍差，而入店仍搀和沙土，扣克斤重。土人皆言有司利其规费，助为奸虐，是天下之通病矣。又言现任陈君，人安静，唯任胥吏过甚，赴诉者常半年不得一面。前任蔡君，年少勤政事，无留狱，判决速而平，唯收漕每升加三文，其时民皆乐输，而今以为例，不可复减。予见丹徒故令周以勋，以办嘉庆十九年旱灾捐赈得民，次年收漕，公议以加二完纳，后任欲援其例，乡民万余围其署，至不通薪水三日，而竟不得减。君子之于取也，当思其事之所止，毋徒畏伤廉已也。
八里至金门下闸。又二里至上闸，水势甚平。旁无民居而作双闸，既扰商，复滞漕，不能测作者用心之所至。十里至张秋闸，闸入寿张境，夹河为城，西半城乃商贾所聚，土产毡货，为天下甲。十里至张家营。嘉庆八年、廿四年两次河决，粮艘皆由此处入湖。中间，东岸有五孔桥石滚坝一座，单闸三座，木桥五垛，石滚坝一座。西岸有木桥两座，为南北沙河口，又木桥一座，为赵王河口。两河头皆在直隶长垣县，经由曹濮一带，其河皆宽廿余丈，两滩为土人占种，止存中泓二三丈 注224 ，以故平日则为旱河；一遇大雨，宣泄不及，随地淹没。小民不明大计，全在司牧之加意矣。每年汶涨而西水未至，常有水倒漾入河尾，远者至十余里。自临清至此二百里，乃有支河傍入之水，东岸之坝闸，所以防两河水发，减入东平，东阿一带沟港，引下齐河之大清桥，以保民堰而利运道也。
嘉庆廿四年秋，予客山东承宣松庭先生岳龄安署。时东河马营坝决口，水由赵、沙二河穿运入大清河，黄水北抵阿城，南抵戴家庙，宽五十余里，东省被灾者五十余州县。予告承宣以发赈银，必用两宝，免致印官借口赔垫，开滥遗之渐，承宣以为然，并委解交府库，使委官不得与印官相见，至今以为法。嗣奉部拨饷一百卅万协济马工，承宣仍发两宝。公子伊绵阿告予曰：“家君到东半年，已赔三千余两，马工饷若用碎白对搭，可得平余万一千七百两，用资办公。”予以告承宣，承宣曰：“极知吾兄见爱，且吾兄首教吾发两宝，非教居停封殖者。唯此银本当解户部，解部例用两宝。今以马工决口，圣主忧勤，小臣曾不能少效棉薄，而反以为利，于心不安。至局员之是否干没，非小臣所敢知也。”予叹服。予出游三十年，所识大吏以百数，见得思义，自大兴朱文正外，唯有岳公矣。公满州正白旗人，出身吏部，调任陕藩而卒于疫，惜哉！
是时也，黄河由利津蒲台入海，而惠民城逼河滨，狂淦啮护堤，至险急。署令陈超诗，苏州进士，予同年友也。岳公许以帑三万，抢护城池。陈君只领八千，曰：“若能守者，八千已可，必不能，即三万无济。且恐吏民知有三万，心稍懈，反致贻误。”陈君欲遣其妻子侍太夫人赴省寓，而己身与城为存亡。太夫人曰：“惠畏城中七八万户，谁无父母?若能尽迁城中老弱妇女者，我自率妇与孙上省。”卒不肯行，而城亦竟保完固。母义子廉，真不愧恺悌君子之称。
二十里至戴家庙闸，东平州之西境也。庙有丰碑，前明崇祯年物，行书直行颇有法。
十二日甲戌，三十里至安山闸，即古安民亭，《水经》所谓“汶水西南至寿张县北，又西南至安民亭入于济”者也。临河多楼，墙壁轩棂甚壮丽，亦粮食码头。东平、泰安、莱芜三州县兑漕水次。河中有江西承造直隶初限拨船二百只，篷缆破朽，板缝直裂，前后铁叶脱落十八九，船未到埠而已万不可用，官事往往如此，可叹也。询其长年，自去年五月开行，领川费五十两，匝月有余，尚漂宕闸中，讹索商旅，病官害民。若能通融将川费银加于油艌，由粮道验收，交帮船分带，遇浅既可拨米，船中又可带货，帮船到而拨船亦到，交官收明，可济实用，似亦官丁两利，无伤政体之举也。
三十里至靳家口闸。夹岸皆有市，各长二三里，张秋以南，推为巨镇。天旱甚，自张秋至此，居民皆插柳于门首，击鼓祈雨，严断屠沽。而沿河仍有以柳筐藏肉至船旁为市者，官禁颟顸久矣，私禁亦复不齐，人心风俗，月异日不同，遂至此极耶！自张家营至此，河面宽仅可十丈，较张秋以北减十之六，故溜势尤迅疾。十八里抵袁家口闸，闸为汶上首镇，县漕在此收兑。居民三千户，通商贾百货。船未抵闸五里，而水沫大至，知汶水发，顷刻高三尺许，闸溜急不可上，遂宿闸下。连日雨势甚大，而入土不成分寸，阳谷以南麦田，俱未耕耨，泰、兖两郡亦同。见此甚涨，悬知泰山以西沾足矣。
十三日乙亥，早起，水涨已八尺，闸益不能上，登岸询土人，云：“东南五里许有刘家口，上接王家河，直抵何家坝，坝在汶河旁，盛涨横溢伤田禾，故筑滚水大坝以减水。”去袁家口东南四十里，凡宁阳之兔儿山，曲阜之东山，发水汇入汶河，必先由何家坝，溢下王家河，出刘家口，入闸河。汶河正流，仍由东南迂曲行，且百里，乃至分水龙王庙。南北分下，北有刘家口，倒漾顶溜，庙前水北流者，止由斗门入南旺湖，大溜悉归南闸，俟涨定乃仍“北七南三”之旧。予见水沫已定，乃以三十人两面绞缆挽过。六里至刘家口，口门宽与正河等，溜外出，已不甚驶，与西岸大王庙相直，过口门遂如平水，盖擎托上游得力故也。
十二里至开河闸，闸背出水止二尺，船过若不知者。西岸有小市，舟子维舟大树下，饭纤夫。予息阴树侧，闻纤夫与土人述徐州总兵裘古愚安邦之洁己爱民，勤公戢士，拉杂无伦次。略谓：裘公于嘉庆十八年，署夏镇守备，时本境旱荒，而邻邑窃发，裘公条约富民不得闭粜抬价，穷民不得聚众强取，棍静于市，贼静于乡。及其去任 注225 也，江南、山东两省居民，扳马脱靴，号泣路饯。今年巡阅至沛县，沛令公出，典史出迎，公于马上拱手曰：“我入沛境一日，闻百姓无不骂知县、典史者，做官为父母荣，顾以求钱财故，拼父母与人辱骂耶？”少顷，沛令送供给至，公曰：“速为我将去！幸告若主，说裘姓人从不吃万人咒骂之物。”予曰：“闻人毁裘公者甚多；又闻其用刑太严酷。”众哗曰：“裘大人，再说不出他不好处，只有做贼人恨他。我曾经偷过鸡鸭，被获，毒打一次，便改过到于今，但是有良心贼也不恨他。”古愚与予交善久，每晤言，必以居上不宽相劝勉。至其果敢勇往，不争闲气，洵为近日难得者。乙酉夏，嘉兴白粮帮在水次杀人数百，反割截首级悬挂头桅，自嘉兴至淮安，莫敢过问。古愚时为河标副将，购线人知其端末，乃白督、河、漕三院捕之，三院不许。如是者三。古愚拂衣起曰：“安邦武人，无大人等局度，白昼杀人，反揭竿号令，过城入市，国法何存?安邦唯候参而已。”遂挈兵二十人至河干，单身上船呼名而检其舱，一一就缚，三日所侦得的名三百人，逸者不及四十，悉缚送浙江归案。而浙江被议之道府厅县，悉冒古愚功以得开复，古愚绝不与校。然予见文武职官无不切齿诋毁古愚者，是故民之所誉，官之所毁；官之所毁，民之所誉也。官民之毁誉相反如此，司进退人才之柄者，良不易矣。
十里至十里闸，闸无板，唯回空过毕，用闸墙作坝基耳。自此北至临清，每年间段估挑，三年普律大挑。然东西两岸长且七百里，绝不见有土山，设官而不能养，河员又不能噬民，乃专噬帑，良用为慨。自此闸以北，水皆北下。
五里至分水龙王庙，庙门正西五汶合流出口处。北下水湍激，以北河斗也；南下水荡漾，以南河平也，三七之分以此。泊舟庙前，谒宋尚书讳礼，字大本，河南永宁人。白老人讳英，字失传，山东东平人。祠，作五言二首：
尚书无人说，琼山有微词。邱琼山去尚书不过三数十年，而刻祠壁诗云：更无人说宋尚书。得毋不与立，谓同柳下知。责贤固贵备，苛求或非宜。白老信先觉，觉民事有涯。所恐不逮事，岂在夸粱肥?尚书祛娼嫉，聪断复兼兹。遏汶贯河卫，公私起疮痍。不然秉麾节，踞床骄如痴。以位色拒人，攘功巧构箕。国是未遑惜，清议安足维？不涉世途险，讵知今则微!斯人不可闻，牛渚发哀诗。闭户忧乡邻，愧乏箪瓢姿。
汶水改南流，用良非禹绩。遏其北东性，岂伊龙王力?庙正祀分水龙王?附祀夏禹。老人洞水学，三七分南北。裕源则导泉，就下爰汇泽。湖空纳汶涨，汶弱挹湖汐。齐鲁间谓水入复出者为汐。下游复引泗，擎汶使不激。悬流载高地，正供输上国。于今五百年，远矣食明德。祸福耸愚蒙，榱栋走玉帛。闸河有村落可泊舟处，皆祀金龙四大王。如何祠白公，侧屋仅容席！神不歆虚赛，民宜道其直。典祀谁同符?南有平江伯。成祖八年，白老人筑戴村坝，开会通河。三十年，陈平江筑高家堰，开清江浦，而后南漕得以一水直达。
五里至柳林闸，闸水始南下。例以重船尾帮过竣，即下呆板，俟尾船出卫河，乃起板放民船。
二十里至思贤铺闸，宗圣之故里也，庙在嘉祥城中，去闸西南三十里。
三十里至伙头湾闸，宿闸上。自开河闸至伙头湾闸，水程七十里，两岸之内，大抵皆湖，登舷四望，弥目皆苇苗莲叶，近者逼堤，远亦不越二三里。东岸则蜢蚱蜀山，西岸则南旺。东岸开河闸 注226 ，南北各有一闸，北闸名洪仁桥，南闸名新河头，相距约五里，则通蜢蚱者也。蜢蚱湖长十里，宽五里，以形名之也，史谓之马踏湖。柳林闸北有金线闸，思贤闸北有利运闸，南有无名闸，皆通蜀山。蜀山周六十余里。西岸十里闸北有关家闸。分水庙北有常鸣斗门、邢通斗门。南有彭石斗门，又无名斗门，又刘家斗门。柳林闸北有张全斗门、盛进斗门、土地庙闸，皆通南旺。南旺周七十余里，西南距四五十里有两峰耸起而冈峦连接者则梁山。诸湖大都是梁山泊之遗址。盖其地势本洼，又北宋黄河行张秋一带，故漫水至广八百里。荆公常欲决梁山泊以兴屯，有客讥以须别穿一梁山泊乃可。荆公当日如何决?如何兴？是否有成见不可知；然水潴则涨漫，水行则就道，今梁山四面陇亩相望，乌睹所谓“别穿”者耶?书生不解事，每托高议以阻大计，大抵然矣。汶在明初，其水道仍如《禹贡》。自白老人创筑戴村坝于东平州东，以遏北东趋海之路，导之南向入运。蜢蚱蜀山居运河东岸者，上游分汶水支汊，而于汶水经流旁，又置闸座以收下注旁溢之山水入运。复于运河东岸置闸，使涨则灌入，弱则引出。至南旺湖坐落西岸，汶须截运乃能入湖，为力较薄，故西岸斗门闸座，倍于东岸。然遇夏秋少雨之年，湖积水不及定志，而汶源又弱，则恐艰于浮送。白老知东省多泉，故于上游各山，疏导泉源四十五派，以渠引入汶、泗各河，无论沥水衰旺，以泉济河，以河接运，法至详备。闻近年泉河通判莅各县查泉，止取薄规，并不躬履，泉塞渠湮者大半。
十四日丙子，过闸。十里至安沟，南旺湖止于市后。二十里至草桥闸，即济宁州西关。自伙头湾以下，河势趋东。闸上五里，北岸有闸，其下五六十步有坏桥，皆通西湖。西湖长七八里，上接蜀山之尾而不通，专积沥水，亦借运河内灌，为州城胜观。史称宋尚书合马常泊之流以益汶，在济宁州西北与蜀山接，则正西湖也。然西湖水无关损益，若独山则在东南，且与蜀山远甚，段懋堂误以西湖口环桥为泗水之尾，故云泗水至济宁州天井闸入运河。
二里至南门天井闸。怀宁丁怀甫良嗣以贵州知县督运京铅泊舟闸下，急过从一谈，并问翰风近况及宦迹，甚晰。怀甫今年人日在扬州枉过，阅日走答，而船已开行，甚歉，无意中得此良觌，为之大快。怀甫在扬时，见予着川绸袍，曰：“吾贵土产亦行到扬州耶?”予曰：“此出川中，非贵州物。”怀甫曰：“乾隆中，有循吏山东张姓者，忘其名，知遵义府，见其地有橡树，遂遣人归觅蚕种及茧师，教遵人放茧织绸，迄今教行通省，出产甚旺，有京庄汉庄，此尚非其佳者。”予入都遇遵义举人洪应奎，询知始教遵民者为陈公玉殿，山东进士，乾隆中履任，非张姓也，凡今放蚕所皆祠之。因以详告怀甫，“乐只”“父母”，陈公当之矣。
一里抵在城闸。以养水送铅船，闸下满板不得过。汶水正涨，无虞浅涩；若谓溜急，用资擎托，则三里之内有闸三座，溜势本平。援例以恣婪索，使来往船只，坐烈日中经日。
闸河以台庄入东境，为商贾所聚，而夏镇，而南阳，而济宁，而张秋，而阿城，而东昌，而临清，皆为水码头，而济宁为尤大，与济南长山之周村相埒。其出产以烟叶为大宗，业此者六家，每年买卖至白金二百万两，其工人四千余名，好勇斗狠，每为守土者之累。西客利债滚剥遍天下，济宁独不能容，贫民之财不外出，宜其殷富也。两河督，南驻清江浦，东驻济宁州，浦上居民皆依河以求衣食，而济宁则否。济宁有卫，辖前后左右四帮，水次在本州者五之二。
十五日丁丑，过在城闸。闸东有板桥通水，乃南岸市河，无关漕运。六里至赵村闸。七里至石佛闸。十八里至新店闸，闸上二里许，北岸有堰水闸，以泄坡水入河。至此，河身复宽至十六丈。八里至新闸。六里至仲家浅闸。仲子庙在南岸，庙后平坡，积水甚宽长，产菅，形略如蒲，而茎方，长三尺许，六月刈之，堪织蓑、编箔、打绳索，结实如香附而有芒，根如茨菰而圆，冬掘之可煮食。予经行南北数千里，所仅见也。六里至史家庄闸，河势又归南北。
八里至鲁桥，两岸皆有市。泗水自东北来，会于沙洲寺前，故土人云：“泗水头在泉林寺，尾在沙洲寺”也。鲁桥东南四十里又有白马河，与泗河先后灌独山湖。白马殆即曲阜之沂水也。口内廿余里有美女二坝，拦水入独山湖。运河须水，则挑坝使河水外注，运弱甚，则并引湖。胡朏明谓泗水禹迹，自滕、沛、徐、邳、宿、桃至清河入淮，令徐州以南故道悉为黄河所占者误。明神宗三十二年，尚书舒应龙、侍郎李化龙、曹时聘先后开浚泇河，自邳州东之直河入泇口，上抵夏镇，中凿韩庄，引微山湖水以行运，而避黄河吕梁之险。至胡君著书时，中河容未开，则泗亦于邳、宿之间入河耳，不容徐州以南遂无泗也。东岸自鲁桥以上，至蜀山湖尾之伙头湾，西岸自枣林以上，至南旺湖尾之安沟，长约八十余里。以目力约度，其宽各不下二三十里。西岸自石佛以下，大都水占，自道光三年被灾以后，沥水递积，迄未涸出。东岸虽尚耕种，然亦多水洼。堤岸高于平田才四五尺，平田与河内之半槽水相平。土性胶黑保泽，松柔长谷，若得念切民依，畅晓农事，不专为属吏计囊橐之君子莅其土，而河员又不掣肘，相度地势人情，虑熟而后发，要以三年，成效必著，可使同于江南之高邮、宝应。每年约地方所出，粳米不下四五百万石矣，较广平之磁州永年，保定之文安大城，水性土质，皆远过之。法宜先附堤十丈外，开宽深沟，以其土培宽大堤，渐掣积水入沟中；又度积水深处，加围以潴水；计地开子沟，以土培路，四面大沟，略如井字，以通于潴。尤宜先核粮册，将潴水及道路沟渠挖压之地，公同摊认于可耕田内，约扣步数为亩，以免争执。召募江浙之勤农为师，其经费断宜依“业食佃力、借帑摊还”之例。然必须尽除以工程为调济之习气，亦不可使承办人赔累，则行之可必效。若虚慕名高，冒昧举事，则予言将有作俑之恸矣。
六里至枣林闸。六里至新娘河。河在东岸，独山湖出水之小口也。六里至南阳闸。南阳为鱼台首镇，昭阳湖头在其市后。自此以南，乃明穆宗时尚书朱衡所开新河。旧河在独山湖东经谷亭，南至沛县之留城。急雨至，不能登瞭，询土人以纪形势，再作五言一章，寄题《白老人祠》。
三日度河湖，伟矣老人绩。予忖忧悯怀，岂仅转漕急。嘉祥济宁间，堤外平如织。百里土涂泥，利可兴沟洫。膏腴不自爱，颇足当漕白。惜哉宋与金，讳纯，字德修，泗州人，官侍郎，佐宋尚书治水者，今配食祠中。未有明农力。或谓转重空，珍水至涓滴。安能问疾苦，更事距川役?不思水利兴，水害乃能革。十年五被潦，秉耒民持罭。相时谨宣蓄，导脉疏湮塞。灌溉与浮送，并行斯两益。谁为后来者，听此言无惑。
十六日戊寅，过闸。十八里至建闸。十二里至桥头闸，闸入滕县境。五十里至宋家闸。三十里至杨家闸。十二里至夏镇闸，镇系滕、鱼台、沛三县分辖，兖、曹两府州县皆在此兑漕，故东省水次，以夏镇为大。
独山湖头在鲁桥，尾在宋家闸，长几百里，其北皆依小山，连绵为岸，自山根至闸河东岸，约宽十二三里。昭阳湖头在南阳，故又名南阳湖，尾至夏镇，与微山湖相接，长百廿里，宽三十里，两三年来皆苦潦，水面至宽七十里，粮地被淹者无算。东西两湖，皆与河隔一单堤，东堤外间有葑田，西堤厚不及丈，临湖一面，砌毛石。长与湖亘，以西湖水逼堤根，又西风浪劲，故也。建闸十八里中，西岸有五里单闸、七里单闸各一座，东岸有小河口一。桥头闸十二里中，西岸有三孔闸一座，又单闸一座。宋家闸五十里中，有小河通独山湖者三，西岸有单闸一座，五孔闸两座，十孔石滚坝一座。杨家闸上二里许，有小河口名鲇鱼涎，通滕邑，各山水发极湍涌，无关济运。东岸湖止于独山。西岸之昭、微两湖，专仗收纳闸河涨水，遇多雨之年，两湖西岸坡水下注亦旺，然不能为源。故西岸闸皆启板收河水，溜势甚急。独山湖则上游自纳泗、白马两河之水，故止用小河港通水济运，平时则以土坝截港口，使闸河余水，专由西岸闸座灌昭、微两湖。
十七日己卯，过闸。市长三里，南头有三孔闸一座，为微山湖受水之始。又双闸两座。十二里至十字河，滕邑青山头一路山水并由此下注，横穿入微山湖，形如十字，故名。发水时，大略汶、泗并涨，水势相顶则喷沙，时时捞浅。司事者捞起即置岸坡，又两岸本系每年积沙，居民占种浮松，一遇暴雨，卸坍梗塞，法宜严禁私耕，而贴以草皮，捞浅方价稍宽，使出土堤外，则官民船只，并受利益，冬春流不绝。
八里至彭口闸，又名滕沛闸，以两县各管一闸墙为名也。二十五里至张吴闸。闸北十里曰赤山镇，粮食焦炭之所聚。微山湖碎石坦坡始于此，下抵韩庄。闸北五里有单闸一座。十五里至朱姬庄。迤北三里之内有单闸两座，旧例空运南下毕，则于朱姬庄前煞坝，截河水尽灌入湖。去年以湖水旺，未筑此坝，今年水势更盛。
十里至韩庄闸，闸入峄县境，江南之丰、沛、萧、砀四县以为水次。过闸，湖岸有十五孔连桥一座，桥外筑草月坝，已十余年不放矣。月坝南即湖口闸，临湖靠闸墙作坝基，筑钳口坝，挺入湖中，以节溜势。闸北金刚墙有志桩，以丈四为足数 注227 ，现存水丈二尺九寸，而闸河水面，低于湖面四尺许。故自张吴闸北之西岸闸座，水皆从板上外溢注河，闸河始渐起溜。过湖口闸，河势转直正东，西岸为南岸，东岸为北岸矣。自分水龙王庙至韩庄，共二十四闸，水势颇平，闸座约可减十五六。自五里单闸河水内注，约高三尺许；湖口闸湖水外注，约高四尺许；昭、微两湖，水通面平，约计南阳至韩庄二百里内，河水高低，仅及六尺。自韩庄闸以南至清江大闸，闸皆有漕夫头，司招夫为漕船绞关，闸水斗者，至用关六十盘，役夫千许，漕委督之，而闸官亦稍有沾润，皆取成于漕夫头，盖挽漕不用闸牌子也。舟泊韩庄闸下，时当酉末，日映湖西，而正东有青白气著地起，宽五尺许，上渐阔如放花炮状，直指日轮，盖月欲上之所吐也，而日在云中，亦出白气十数道，斜射东北，长至天半，洵属奇观。
十八日庚辰，廿三里至新闸。六里至六里石儿闸。六里至聚莲闸。八里至万年闸。八里至丁庙闸。十二里至屯庄闸。闸东北岸有大彭口河来合，峄县临城驿西有青云桥，聚各山泉沥诸水下注此河，冬春不绝，汶、泗而外，此河与十字皆接运得力。八里至河心闸。十二里至台庄闸，河势又渐向南。自新闸至台闸，名八闸，闸北皆有越河，头窄尾宽，以闸密溜急，故于越河放水，令其先绕至闸下擎托，免致悬流滞运。且粮艘打闸时，民船仍可由越河径过，亦为利便。
三里至黄林庄，入邳州境，系山东、江苏分界处。而南河、东河工境，亦以为限。闻此有石碑横刻一画，以油朱填之，春间东河挑坝铺水以至油迹为准，不及则误运之咎在东河，及油迹则浅滞之咎归南河，名曰“红油记”，予以舟行疾未见也。廿里至河清闸，土名梁王城。
十里至王母山。山前有河宽丈许，长接微山湖尾而不通者五里，名小黄河。土人云：乾隆中，南河向东河借水，不可，遂自开小河，欲窃微山湖水。今其河间段淤塞，而伏秋坡水归并，沙砾随下，故江南运河，以王母山为头浅。五里至界口汛，东岸有河宽五六丈，上通北蒙山，水源长二百余里。五里至河定闸，土名大王庙。十里至滩上住舟，是日入初伏。
十九日辛巳，十里至河成闸，土名新河头。滩上开船不三四里，东岸有沙河口，即邳州城前河。过新河头不三四里，有薛塘口，即官湖河。两河皆发源兰山、郯城诸山，冬春通水。二十里至猫儿窝。河入江南境，即宽廿五六丈，至此更宽，而上游不五六里，两岸有三岔河，宽三丈许，系聚铜、邳两界之坡水下注，一入运河，以窄合宽，溜缓沙留，故江南运河，以猫儿窝为二浅。十里至马家营闸。二十里至窖湾。沂河自东北来合，口门内东岸有竹络坝，系骆马湖济运之上口也，春开秋煞。
二十五里至利运闸，闸上十里，西岸有安家双闸，以泄坡水。十五里至皂河，靳文襄开中河，以此为河头。十八里至支家河，西岸有王家沟，骆马湖济运之中口也。十里至董家沟，有三孔石脚木桥，骆马湖济运之下口也。二十里至五花桥，今名永济桥。骆马湖水出尾闾五闸，由桥下至总六塘河。骆马湖头起窑湾，尾至五花桥，北与运河止隔一堤，上承蒙沂诸水甚旺，虽长七十里，而淤浅不能容，非山东水柜之比。十里至宿迁东关，宿船。
二十日壬午，候关。昧爽登岸，存平湖徐春帆司马一麟于钟吾书院，以在扬话别入都时有成约也。过关七里至卧虎闸。二十三里至溁流闸。江南七闸，亦有越河，河口宽并正河，非八闸之善矣。自此下达杨家庄河口，计一百卅五里。溁流闸下五里，有刘老涧新滚坝，减涨水入六塘河。杨家庄上十二里有双金闸，放水入盐河济苇左营正料，及淮北纲盐，俱在东岸。刘老涧下五里仰化集，入桃源境。杨家庄上二十五里豆瓣集，入清河境。
廿一日癸未，抵杨家庄。即晚渡黄觅舟，对渡即拦黄坝。黄涨初消，而埽前及中泓，皆平漾无溜，浊如泥浆，水缓则沙停，停而仍浊如此，可骇也。南河自嘉庆二十年以后，外南北、山安、海防四厅，黄河渐成中饱。近年严守徐、邳减闸，刷深河槽，其土复于下游，以致倒淤上行于桃南北、宿南北四厅，计八厅所辖长河，中饱之病，且三百里矣。拦黄坝内集夫兴挑，因夏间倒塘淤浅，故浚深塘子口，以备回空，并将顺清沟挑通，以备轮换。盖一塘子而两口，黄入停淤，多在口门，有两口，则堵此开彼，旋淤旋挑，可以无虞。倒塘之法，与临清相同，唯彼以上游清水用版蓄高敌卫而出船，此则开坝以纳黄，塘尾筑拦清坝，以塘内清水抵住黄流，黄澄为清，高与黄平，以资出船，系参用河工放淤进黄出清之法，为稍异耳。此法系道光六年外南营千总今升海安营守备卢国昌永盛所创，以送滞运铜铅船只者。次年即用以送漕，七、八、九三年重空船只，专恃此以免贻误。其法可谓巧妙，然遇清黄相平，及黄高不及尺，黄入不能跌深塘口，则坐困矣。后数年，有于御黄二坝东首， 堤设涵洞两座，放塘内澄清之水入窑汪，至五孔闸南对河之幽明洞入远，无论清水高下，皆可抬黄跌塘，尤为巧中生巧。下拦黄堰至彭家码头夹堤内，见积水涨漫如故。八年夏，清江北岸西头之民居庐墓，被沥水浸没多年，神祠七八座在焉。其地本有积水名窑汪，因入运之洞塞高，故沥水涨出汪外为患。具公呈于当事，当事勘明，恻然动帑数万两，为挑汰黄堤外圈堰内之淤滩为小河，下达山阳县之乌沙河以入运，长三十余里。河成 开汰黄堤以放积水，水不得出，适遇霖雨，滩内沥水，反灌入夹堤，水面较旧高二尺许，向未被水而今续淹者，又四百余户。当事不得已，又为之展宽加深，积水稍出，刷动帮土，新河间段淤塞，水又不得行。以滩面高下之易明而其难如是，况言长河深浅耶?
廿二日甲申，搬取行李过船。十五里至清江浦，访国昌，以防汛不相值。十五里至淮关，入山阳境。存程禹山虞卿、萧梅江文业，禹山已归天长，与梅江话都中近事而别。十五里至淮安。四十里至平桥，入宝应境。
廿三日乙酉，百里至界首，入高邮境。二十里至六安沟，湖水已间段打破西堤，直注运河，倒漾至界首，河平无溜。四十里至高邮城，溜亦不盛。六十里至甘泉之邵伯镇。宝应、高邮，城皆临河。宝应在高邮上游百二十里，地势高且及丈，故河西虽皆湖堤，而宝应之西堤外有草滩，宽自数里至十数里不等，盛涨尚低于河面五七尺，故宝应城所畏者在黄水入运。高邮之西堤外即湖面，稍涨即与河通，盛涨则漫堤破戗，堤面与城墙略平，故高邮所畏者在高堰开坝。高家堰下为白马湖、汜光湖、宝应湖、高邮湖、邵伯湖，水落分五，涨则合一。南北长几三百里，东西宽亦四五十里。白马等湖，俱为下湖，以洪泽独为上湖也。下湖受盱眙、五河、天长诸山小河，共七十二，而上湖则承河南、安徽十数郡及江苏徐州诸山之水，有名之川亦七十二。自平江伯筑高堰，截淮水出七道引河，由太平河归黄，而开清江浦于太平河东岸，引三分之溜入运河，上下湖始不相通。自清江浦至邵伯东岸，有闸洞七十二座，以济下河之山阳、阜宁、盐城、宝应、高邮、兴化、东台七州县田亩。高邮既与湖平，故西门外有通湖桥，引湖入河，而于南门外十五里之中，设南关、五里、中坝、车逻四滚水坝减湖涨入下河，引归于海。邵伯地势更低，而湖堤止于龙王庙，在邵伯镇北十里，湖河既合，又当五湖之下游，其东岸昭关滚水坝一座，独承五湖，引涨入海，故较高邮四坝更为着重。过邵伯镇二十里，至瓦窑铺，是为湖尾。计三十里内，湖皆无堤，故邵伯镇南设六闸——东西金湾坝、凤凰桥、壁虎桥、湾头闸、沙河桥等口，分泄湖水入江。近年又开新河一道于凤凰、壁虎之间，颇为宽深，然自六闸以下，至沙河桥诸口之水，皆归董、石、廖三沟。董家沟由八达口、石廖二沟合，由深江口入江，受水之口增而出水仍只旧路。况江口积年淤浅，江潮又复上泛，故高邮、邵伯湖西田庐相望，自嘉庆七年以后，迄为泽国。昭关等五下坝，本与高堰之仁、义、礼、智、信五上坝相应，而下坝下之引河，年久湮废，一经启放，则七邑顿成巨浸。自嘉庆十年，移御黄坝于河唇之后，黄底日高，借黄济运，甚至有长年运河无涓滴清水者，运河两岸决口五六，皆借黄之贻害。当事畏黄如虎，于西岸增建双单闸座十数，以减运河水入湖，然入湖之后，仍于下游入运，一经失事，为祸更烈。又将御黄坝口门逐年收窄，仅容粮艘，以求黄入之少。后并于重运毕渡，即闭御坝，专以运河一线，承受淮水，反将黄河上游，增建虎山腰等坝。黄水一涨，即将临黄之新旧各闸坝开放，减黄入上湖，而以高堰五坝为尾闾，泄入下湖，弃七邑为归墟之壑。嗣以上坝迭次跌塘，移仁、义、礼三坝于蒋家坝之上游，新挑三河，将入上湖之淮水，倒钩迤上十数里，依山骨泄归下湖，期以保护堰工。而道光四年，卒至堰决，三河又何益哉?迨借黄不行，变为倒塘灌运，清水涓滴无复入黄之理。又以倒塘时黄水过高则大险，故须蓄高湖水，高堰开坝之志，迭经奏增至一丈三尺，而三四年来岁底湖水，尚高一丈五六尺，然黄水犹高于湖二三尺不等。嘉庆十三、四年间河事最否，然当大汛漫口四出之时，顺黄坝志桩不过二丈七八尺。十数年间，大汛至过四丈，岁底亦不下三丈三四尺，故粮艘一竣，即放三河，而两坝继之，为鱼之痛，其终能免乎?
道光六年六月，高邮四坝悉开，而湖水尚见涨。河营参将持河帅令至邵伯，督开昭关坝。此坝自嘉庆七年跌翻坝底，积年未修，二十年估银六万，扬粮厅领帑承办后，上下如忘。延至道光三年冬，督臣始严饬赶办，而帑项早归乌有，于两月之中，草草贷银数千两 注228 蒇事。四年堰决，水势骤至，十一月十九日辰刻开放，申刻即跌翻。及六年奉令启放，居民谓放坝之所以异于决口者，以有底节水，故也；若开无底之坝，是决防矣。天必欲杀人，止可静听诸天。数万众日夜卧坝上，不能施畚锸。廿二日酉刻大雨如注，守坝民人趋近庄暂避，而堡兵驰白参将，参将立至督开。及雨住，民人赶至，坝已过水。天忽无云而雷，震毙报信堡兵于河堤，万目共见，群以为雷神之有时而事事也。
七年湖涨，河员又议开高邮各坝，知州李君宗颖以一身任之，得不启放，七邑赖以有收。八年，湖涨又甚，李君与河员力争如前，虽卒开放，而借得迟延二十日，七邑得以抢收大半，成灾不甚。七邑民颂李君云：自取十二岁之幼公子置坝上曰：“与众百姓为质，若必开坝，则众人先取吾子投坝中。”今擢知太仓直隶州，近年江省超擢之员多矣，如李君者，不可谓非从民望者也。然治河不筹刮空，而专事加堤；治漕不求出清，而专恃倒塘。运河例容淮水三分，今以十分淮水，全数归运，虽李君永守高邮，其智必有所穷，况循良之莫能为继耶？是日大暑。
廿四日丙戌，四十里至扬州便益门。过坝盘城河划船归寓，祝母氏寿辰。询知孟仪宜舅姑，而仲远人材足依，甚乐。母氏命至书房款客，而江都张芰塘、李练江、殷古农、梅蕴生、仪征刘孟瞻、毕春原君辅乔梓、王西御勾生昆季、吴熙载、张司衡、甘泉杨季子皆在，盖扬城之学人才人备于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