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晉武帝泰始元年到愍帝建興四年,共五十二年,史家稱爲西晉時代。這個時代底前半期,中國從分裂回到統一,後半期惠帝即位以後,不久便是八王之亂,中國經過了幾次大亂,整個地衰弱,接着便是五胡亂華,造成異族入侵的局面。以後更經長時期的分裂和擾亂,一直到隋唐,纔能回復到統一。西晉時代是紛亂和治平底樞紐,在一般文學上因爲承受了中原文化底傳統,再加以自吴入洛的陸機、陸雲兄弟,造成太康文學底光榮,但是在傳叙文學方面,除去幾篇有名的傳叙以外,没有什麽顯著的進展。

晉代有一點可以注意的風氣,便是當時人作傳的好尚,因此一個人常有兩三種不同的傳叙。嵇喜爲嵇康作傳,見《魏志》二十一《王粲傳》注及《文選》嵇康《養生論》注。東晉孫綽又作《嵇中散傳》,見《文選》顔延之《五君詠》注。這是顯然不同的兩篇。《五君詠》注又引《嵇康别傳》,或爲嵇、孫兩傳底别稱,或别有一篇,尚不可知。王湛字處沖,歷官汝南内史,《御覽》卷二一五引《王處沖别傳》,卷三六六引《王湛别傳》,《世説·賢媛篇》注引《王汝南别傳》,或本係一篇,引者下筆立異,遂似多篇,或本係三篇,隨筆引證,亦不可知。

西晉時代幾篇有名的傳叙:有袁準《自序》,見《魏志·袁涣傳》注引《袁氏世紀》;傅咸《自叙》,見《御覽》卷十一;杜預《自叙》,見《御覽》卷四三一、卷六一四;嵇紹《趙至叙》,見《世説·言語篇》注; 《御覽》卷三八五引作《趙至别傳》,又同書卷三六六引作《趙至自叙》,則大誤 。陸機《顧譚傳》,見《吴志·顧譚傳》注。至如嵇喜之《嵇康傳》,尤有名,但是除《魏志》及《養生論》兩引以外,不見全篇,最爲可惜。

一篇和史事關係較大的是郭沖《諸葛亮隱没五事》,見《蜀志·諸葛亮傳》注。 《御覽》卷四三 〇 引作《諸葛亮别傳》 。裴松之引《蜀記》云:“晉初扶風王駿鎮關中,司馬高平劉寶、長史榮陽桓隰、諸官屬士大夫共論諸葛亮。于時譚者多譏亮託身非所,勞困蜀民,力小謀大,不能度德量力。金城郭沖以爲亮權智英略,有踰管、晏,功業未濟,論者惑焉,條亮五事隱没不聞於世者,寶等亦不能復難,扶風王慨然善沖之言。”這是《隱没五事》底由來,但是裴松之卻以爲五事完全是郭沖底虚妄。松之底辯難,常不根據事實,而根據理論,實在不能盡信。例如隱没一事記曹操遣刺客見劉備,開論伐魏形勢甚合,諸葛亮入,魏客神色失措。松之論爲凡爲刺客,皆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也,因以劉備有知人之鑒而惑於此客爲疑。其實費褘歲首大會,魏降人郭脩在坐,爲脩手刃所害,正是蜀中的故事,可見當時的刺客,不一定是暴虎馮河的悍夫,所以費褘那樣精敏的人,也無從識别。又如四事記亮出岐山,拔冀城,虜姜維,驅略士女數千人還,蜀人皆賀。松之則謂姜維天水之匹夫耳,獲之則於魏何損,拔西縣千家,不補街亭所喪,以何爲功,而蜀人相賀乎?其實諸葛亮一見姜維,便與張裔、蔣琬書,稱“姜伯約甚敏於軍事,既有膽義,深解兵意,此人心存漢室,而才兼於人”。這是何等的器重?松之稱爲天水匹夫,誠爲過甚。拔西縣千餘家,在人口較密的後代,也許不足重輕,但是三國時代,是一個争取民衆的時代,整個蜀漢領户不過二十八萬, 《蜀志》卷三 。千餘家便是相當的數目。當時稱賀,正是情理之常。所以松之之論,反不可信。

《吴質别傳》是一篇生動的作品。吴質,魏文帝時人,傳稱其子應,晉尚書,又應子康,亦至大位,則作於西晉可知。傳中記吴質駡坐事甚詳。

質黄初五年朝京師,詔上將軍及特進以下皆會質所,大官給供具。酒酣,質欲盡歡,時上將軍曹真性肥,中領軍朱鑠性瘦,質召優使説肥瘦。真負貴耻見戲,怒謂質曰:“卿欲以部曲將遇我耶!”驃騎將軍曹洪、輕車將軍王忠言:“將軍必欲使上將軍服肥,即自宜爲瘦。”真愈恚,拔刀瞋目,言“俳敢輕脱,吾斬爾。”遂駡坐。質按劒曰:“曹子丹,汝非屠機上肉!吴質吞爾不容喉,咀爾不摇牙,何敢恃勢驕耶?”鑠因起曰:“陛下使吾等來樂卿耳,乃至此耶?”質顧叱之曰:“朱鑠敢壞坐!”諸將軍皆還坐。鑠性急,愈恚,還拔劒斬地,遂便罷也。 《魏志·王粲傳》注引《吴質别傳》 。

不過這還是漢魏常有的風格。西晉時代别有一種風格,便是從清言娓娓的言論裡,傳出傳主底個性。這個當然是清談的風氣成熟以後養成的筆致。正始以來,中原文化已經爛熟了,遂影響到傳叙文學。這裡可以舉出何劭、夏侯湛傅玄三個作家。他們各有幾篇以上的作品,對於傳叙文學,一定都感覺到創作底興趣。

何劭兩篇:《王弼傳》見《魏志·鍾會傳》注,《荀粲傳》見《魏志·荀彧傳》注,都是有名的作品。何劭記弼論聖人不肯言無云:“時裴徽爲吏部郎,弼未弱冠,往造焉,徽一見而異之,問弼曰:‘夫無者誠萬物之所資也,然聖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無已者何?’弼曰:‘聖人體無,無又不可以訓,故不説也。老子是有者也,故恒言無所不足。’”又記弼辯聖人無喜怒哀樂云:“何晏以爲聖人無喜怒哀樂,其論甚精,鍾會等述之。弼與不同,以爲‘聖人茂於人者神明也,同於人者五情也。神明茂故能體沖和以通無,五情同故不能無哀樂以應物。然則聖人之情,應物而無累於物者也。今以其無累,便謂不復應物,失之多矣。’”《荀粲傳》底風格也是一樣,如云:

粲諸兄並以儒術論議,而粲獨好言道。常以爲子貢稱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聞,然則六籍雖存,固聖人之糠粃。粲兄俣難曰:“《易》亦云聖人立象以盡意,繫辭焉以盡言,則微言胡爲不可得而聞見哉?”粲答曰:“蓋聖之微者,非物象之所舉也。今稱立象以盡意,此非通於意外者也,繫辭焉以盡言,此非言乎繫表者也。斯則象外之意,繫表之言,固藴而不出矣。”

夏侯湛三篇:《羊秉叙》見《世説·言語篇》注,《夏侯稱夏侯榮序》見《魏志·夏侯淵傳》注,《辛憲英傳》見《魏志·辛毗傳》注。《辛憲英傳》記其告弟辛敞之言,風神如繪,語如次:

弟敞爲大將軍曹爽參軍。司馬宣王將誅爽,因爽出,閉城門。大將軍司馬魯芝將爽府兵,犯門斬關,出城門赴爽,來呼敞俱去。敞懼,問憲英曰:“天子在外,太傅閉城門,人云將不利國家,於事可得爾乎?”憲英曰:“天下事有不可知,然以吾度之,太傅不得不爾。明皇帝臨崩,把太傅臂,以後事付之,此言猶在朝士之耳。且曹爽與太傅俱受寄託之任,而獨專權勢,行以驕奢,於王室不忠,於人道不直,此舉不過以誅曹爽耳。”敞曰:“然則,事就乎?”憲英曰:“得無殆就?爽之才,非太傅之偶也。”敞曰:“然則敞可以無出乎?”憲英曰:“安可不出?職守,人之大義也。凡人在難,猶或恤之,爲人執鞭而棄其事,不祥,不可也。且爲人死,爲人任,親昵之職也,從衆而已。”敞遂出。宣王果誅爽。事定之後,敞歎曰:“吾不謀於姊,幾不獲於義。”

傅玄三篇:《自序》見《意林》,《馬鈎序》見《魏志·杜夔傳》注,《傅嘏傳》見《魏志·傅嘏傳》注引《傅子》。《馬鈎序》底一半全是傅玄底議論,這便未免太多了;《傅嘏傳》寫得狠得體,如次。

是時何晏以材辯顯于貴戚之間,鄧颺好變通,合徒黨,鬻聲名于閭閻,而夏侯玄以貴臣子,少有重名,爲之宗主,求交於嘏而不納也。嘏友人荀粲有清識遠心,然猶怪之,謂嘏曰:“夏侯泰初一時之傑,虚心交子,合則好成,不合則怨至。二賢不睦,非國之利,此藺相如所以下廉頗也。”嘏答之曰:“泰初志大其量,能合虚聲而無實才;何平叔言遠而情近,好辯而無誠,所謂利口覆邦國之人也;鄧玄茂有爲而無終,外要名利,内無關鑰,貴同惡異,多言而妬前,多言多釁,妬前無親。以吾觀此三人者,皆敗德也。遠之猶恐禍及,況昵之乎?”

西晉時代大量生産的傳叙文學家當推皇甫謐,他底著作可考者,有《自序》、《玄晏春秋》三卷、《高士傳》六卷、《逸士傳》一卷、《列女傳》六卷。

《自序》見《文選》皇甫士安《三都賦序》注,又見《御覽》卷七三九。我們所看到的太簡略了,也許就是《玄晏春秋》底一部分,不敢斷言。

《玄晏春秋》三卷,見《隋書·經籍志》,兩《唐志》作二卷。《史記·匈奴列傳》“匈奴單于曰頭曼”句《索隱》云:“案單于姓攣鞮氏,其國稱之曰 黎孤塗單于,匈奴謂天爲 黎,謂子爲孤塗,單于者廣大之貌,言其象天,故曰 黎孤塗單于。又《玄晏春秋》云:‘士安讀《漢書》,不詳此言。有胡奴在側,言之曰:“此胡所謂天子。”與古書所説符會也。’”大致這是一部自叙。

《高士傳》是和嵇康《聖賢高士傳》齊名的著作。謐自序云:

孔子稱舉逸民,天下之人歸心焉,是以鴻崖先生創高於上皇之世,許由、善卷不降於唐虞之朝。自三代秦漢,達乎魏興,受命中興之主,未嘗不聘巖穴之隱,追遯世之民。是以《易》著束帛之義,《禮》有玄纁之制,詩人發白駒之歌,《春秋》顯子臧之節。故《明堂》、《月令》,以季春之月聘名士禮賢者。然則高讓之士,王政所先。 《御覽》卷五 〇 一引皇甫士安《高士傳》序 。

皇甫士安作書的動機,和嵇康相同,所傳的人物相同,所用的材料也相同,因此結果也相同。對於這部有名的著作,當然我們也只能給予相同的評價。所怪的就是現在所能看到的皇甫謐《高士傳》,比原書底篇幅還要多。《四庫全書提要》云:“案南宋李石《續博物志》曰:‘劉向傳列仙七十二人,皇甫謐傳高士七十二人。’知謐書本數僅七十二人。此本所載乃多至九十六人。考《讀書志》亦作九十六人,而《書録解題》稱八十七人,是宋時已有二本,皆竄亂非其舊矣。”

《逸士傳》和《高士傳》同見《晉書·皇甫謐傳》。逸士和高士底分别在那裡呢?《三國志注》、《世説注》、《文選注》及《御覽》所引諸條,所記逸士如許由、巢父、公儀潛、荀靖、管寧諸人,詞句皆與《高士傳》相同。也許中間譌竄甚多,現在無從索解了。同時又有張顯《逸民傳》,見《水經注》及《御覽》。

劉向《列女傳》在魏晉之間,還是一部引人注意的著作。曹植有《列女傳頌》一卷,繆襲有《列女傳贊》一卷,項原有《列女後傳》十卷, 原始末未詳,疑是三國時人 。綦毋邃有《列女傳》七卷, 《元和姓纂》:“江左有綦毋邃,爲邵陽太守 。”連同皇甫謐《列女傳》六卷,都受到劉向底影響。皇甫謐是有名的文人,左思作《三都賦》,甚至假名皇甫謐作序,引以自重, 見《世説·文學篇》注引《左思别傳》 。可以想見,但是在傳叙文學方面,儘管著作甚多,其實没有多大的價值。不過《列女傳》卻是一個例外。

劉向《列女傳》是一部抄襲的著作,所寫的人,不是疏謬迭見,便是奄然無生氣,所記更始韓夫人,總算有一點影子,但這篇是後來的續纂,與劉向原作無關。皇甫謐《列女傳》便是一部活躍的著作。所記姜叙母、趙昂妻異、酒泉烈女龐娥親、丹陽羅静,都是極其生動,富于個性的人物,文字也完全跳出抄撮古書的窠臼,打開生路。假如要推舉一部《列女傳》,我寧可推舉皇甫謐底著作。

《龐娥親傳》記娥親爲父報仇殺李壽事。報仇殺人在漢魏之間,本屬習見,但是娥親三弟皆死,以一女子手刃父仇,便是驚人的奇事。寫殺人的一節,生氣勃勃,更是自古未見的文字。傳言娥親:

夜數磨礪所持刀訖,扼腕切齒,悲涕長歎,家人及鄉里咸共笑之。娥親謂左右曰:“卿等笑我,直以我女弱,不能殺壽故也。要當以壽頸血,污此刀刃,令汝輩見之。”遂棄家事,乘鹿車伺壽。至光和二年二月上旬,以白日清時,於都亭之前與壽相遇,便下車扣壽馬叱之。壽驚愕,迴馬欲走,娥親奮刀斫之,並傷其馬。馬驚,壽擠道邊溝中,娥親尋復就地砍之,探中樹闌,折所持刀。壽被創未死。娥親因前欲拔取壽所佩刀殺壽。壽護刀,瞋目大呼,跳梁而起。娥親乃挺身奮手,左抵其額,右摏其喉,反覆盤旋,應手而倒。遂拔其刀,以截壽頭。持詣都亭,歸罪有司,徐步詣獄,辭顔不變。 《魏志·龐淯傳》注引皇甫謐《列女傳》 。

此外,西晉總傳尚可考見者:有《魏末傳》、《漢表傳》及《江表傳》,這是三部和正史有關的總傳。

《魏末傳》二卷,《隋書·經籍志》入雜史類,不著撰人。見《魏志注》、《世説注》及《御覽》。《魏志·曹爽傳》注引《魏末傳》,記何晏婦金城公主,即晏同母妹事,裴松之云:“晏取其同母妹爲妻,此 紳所不忍言,雖楚王之妻嫂,不是甚也。設令此言出於舊史,猶將莫之或信,況底下之書乎?”

《漢表傳》見《御覽》卷三一七,又卷三五九引袁希之《漢表傳》云:“費禕領漢節,誘納降附,越嶲太守張嶷牋誡禕曰:‘昔岑彭率師,來歙仗節,咸皆見害刺客,不鎮重也。今明公位尊權重,宜覽前事。’後歲首禕持節行酒,郭脩以馬鞭中小刀刺禕,禕數日薨。”希之不知何時人,所記馬鞭小刀事,亦補《蜀志》所未詳,疑其書作於晉初。

《江表傳》,西晉鄱陽内史虞溥作。溥爲江左世族,所記極詳密。裴松之言“溥著《江表傳》,亦粗有條貫”,語見《魏志·高貴鄉公紀》注。《三國志注》、《世説注》、《後漢書注》、《文選注》及《御覽》所引《江表傳》,尚得兩萬字,實可補史書所未及。曹操破荆州以後,劉備、孫權相結,破操於赤壁,從此天下三分,吴蜀立國,其後東晉南渡,一切還是沿襲孫吴開國的規模,直到隋唐,纔回到統一的局面。所以赤壁之役,實在是中國史上狠重要的戰役。《蜀志·諸葛亮傳》稱亮創議求救於孫權,這是一説。《吴志·魯肅傳》稱劉琮既降,備惶遽奔走,欲南渡江,魯肅到當陽長阪與備會,陳江東彊固,勸備與權併力,備因遣亮使權,這是第二説。裴松之認爲“若二國史官,各記所聞,競欲稱揚本國容美,各取其功。今此二書同出一人,而舛互若此,非載述之體也”。 《吴志·魯肅傳》注 。這便指實陳壽底矛盾。以《江表傳》考之,則稱:

孫權遣魯肅吊劉表二子,並令與備相結。肅未至而曹公已濟漢津,肅故進前,與備相遇於當陽,因宣權旨,論天下事勢,致殷勤之意。且問備曰:“豫州今欲何至?”備曰:“與蒼梧太守吴臣有舊,欲往投之。”肅曰:“孫討虜聰明仁惠,敬賢禮士,江表英豪咸歸附之,已據有六郡,兵精糧多,足以立事。今爲君計,莫若遣腹心使,自結於東,崇連和之好,共濟世業,而云欲投吴臣,臣是凡人,偏在遠郡,行將爲人所併,豈足託乎?”備大喜,進住鄂縣,即遣諸葛亮隨肅詣孫權,結同盟誓。 《蜀志·先主傳》注引《江表傳》 。

證以孫權與陸遜書,論魯肅“決計策意,出張蘇遠矣,後雖勸吾借玄德地,是其一短,不足以損其長也。” 見《吴志·吕蒙傳》 。顯然地最初的動機出於魯肅,及諸葛亮報聘,大計始定。兩人同爲一世俊傑,而魯肅之説在前,諸葛之説在後。以完整之江東容納劉備,於勢爲順,以挫敗之劉備求交孫權,於勢爲逆。陳壽蜀人,在《諸葛亮傳》歸功於亮,固是人情,在《魯肅傳》稱魯肅提議以後,諸葛亮始往江東,便是史識。這是史家互見之例,讀《江表傳》便使我們對於陳壽底著作,有更大的瞭解。

西晉的家傳可考者有《褚氏家傳》、《江氏家傳》、司馬彪《序傳》及華嶠《譜叙》。《褚氏家傳》,《隋書·經籍志》題褚覬等撰,《唐書·經籍志》題褚結撰,褚陶注。陶見《晉書·文苑傳》,吴平,召補尚書郎,遷九真太守。《江氏家傳》,《隋志》題江祚撰,祚即江統之父,爲安南太守,見《御覽》卷二六二引《江祚别傳》。司馬彪《序傳》見《魏志·司馬朗傳》注,彪泰始中爲秘書丞。華嶠《譜叙》見《魏志·華歆傳》注及《世説·德行篇》注,嶠西晉秘書監尚書,所記華歆爲豫章太守事云:

孫策略有揚州,盛兵徇豫章,一郡大恐。官屬請出郊迎,歆曰:“無然。”策稍進,復白發兵,又不聽。及策至,一府皆造閤,請出避之,乃笑曰:“今將自來,何遽避之有!”頃門下白曰:“孫將軍至,請見。”乃前與歆共坐,談議良久,夜乃别去。義士聞之,皆長歎息而心自服也。策遂親執子弟之禮,禮爲上賓。是時四方賢士大夫避地江南者甚衆,皆出其下,人人望風。每策大會,坐上莫敢先發言,歆時起更衣,則論議讙譁。歆能劇飲,至石餘不亂,衆人微察,常以其整衣冠爲異。江南號之曰華獨坐。 《魏志·華歆傳》注引華嶠《譜叙》 。

華嶠底記載和《江表傳》所記虞翻説歆迎降,歆明旦出城,遣吏迎策 《吴志·虞翻傳》注引《江表傳》 的故事,多少有些不同,這是傳聞之異。虞溥記虞翻事,正和華嶠記華歆事,同樣都有先入的成見,不過《譜叙》所寫的華歆,畢竟不失名士底風度。

西晉郡書可考者,有張方《楚國先賢傳》、范瑗《交州名士傳》、白裦《魯國先賢傳》、高範《荆州先德傳》、陳壽《益部耆舊傳》。白裦於咸寧中偕劉頌巡撫荆揚,見《晉書·劉頌傳》。范瑗、高範未詳,張方《楚國先賢傳》,《文選·百一詩》注引作張方賢《楚國先賢傳》,疑應作張方賢,始末亦不詳。諸書皆飣餖無可記,獨《益部耆舊傳》爲特出。《華陽國志·後賢志》:“益部自建武後,蜀郡鄭伯邑、太尉趙彦信及漢中陳申伯、祝元靈、廣漢王文表,皆以博學洽聞,作巴蜀耆舊傳。壽以爲不足經遠,乃並巴漢撰爲《益部耆舊傳》十篇。”《史記索隱》、《後漢書注》、《蜀志注》、《文選注》、《水經注》及《御覽》多引其書,是一部與《蜀志》互相表裡的名著。

持《蜀志》與《益部耆舊傳》相較,《耆舊傳》常能詳《蜀志》所未詳,因此對人的記載常有更生動的筆致,如記張嶷,首言嶷出自孤微,而少有通壯之節,以下便説:

嶷受兵馬三百人,隨馬忠討叛羌。嶷别督數營在先,至他里,邑所在高峻。嶷隨山立上四五里。羌於要厄作石門,於門上施牀,積石於其上,過者下石槌擊之,無不糜爛。嶷度不可得攻,乃使譯告曉之曰:“汝汶山諸種反叛,傷害良善,天子命將討滅惡類。汝等若稽顙過軍,資給糧費,福禄永隆,其報百倍。若終不從,大兵致誅,雷擊電下,雖追悔之,亦無益也。”耆帥得命,即出詣嶷給糧過軍。軍前討餘種,餘種聞他里已下,悉恐怖失所,或迎軍出降,或奔竄山谷,放兵攻擊,軍以克捷。後南夷劉胄又反,以馬忠爲督庲降討胄,嶷復屬焉,戰鬬常冠軍首,遂斬胄。平南事訖,牂牁興古獠種復反,忠令嶷領諸營往討,嶷内招降得二千人,悉傳詣漢中。 中節 。時車騎將軍夏侯霸謂嶷曰:“雖與足下疏濶,然託心如舊,宜明此意。”嶷答曰:“僕未知子,子未知我,大道在彼,何云託心乎!願三年之後徐陳斯言。”有識之士以爲美談。 中節 。嶷風濕固疾,至都寖篤,扶杖然後能起。李簡請降,衆議狐疑,而嶷曰必然。姜維之出,時論以嶷初還,股疾不能在行中。由是嶷自乞肆力中原,致身敵庭。臨發,辭後主曰:“臣當值聖明,受恩過量,加以疾病在身,常恐一朝隕没,辜負榮遇。天不違願,得豫戎事。若涼州克定,臣爲藩表守將;若有未捷,殺身以報。”後主慨然爲之流涕。 中節 。余觀張嶷儀貌辭令不能駭人,而其策略足以入算,果烈足以立威,爲臣有忠誠之節,處類有亮直之風,而動必顧典,後主深崇之。雖古之英士,何以遠踰哉! 《蜀志·張嶷傳》注引《益部耆舊傳》 。

《隋書·經籍志》史部簿録類有荀勗《雜撰文章家集叙》十卷,摯虞《文章志》四卷,都是西晉的著作。《文章家集叙》便是文士總傳,《文章志》是摯虞《文章流别集》底一部分, 集部《文章流别集》四十一卷,注云:“梁六十卷,志二卷,論二卷,摯虞撰。”與史部所記卷數略異 。這兩部總傳屢見《三國志》、《世説》、《文選》諸注。所見雖祇有殘闕的記載,無從置論,但是如《魏志·王粲傳》注引荀勗《文章叙録》,《應璩傳》、《劉劭傳》注引同書《杜摯傳》,《裴潛傳》注引同書《裴秀傳》各有二三百字,間或可資考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