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林搬入新居之前,他姐夫张芬洲在“龙吐珠”上的新居已经落成。张家的房子与东林的房子相似,但有一点不同,因为建在平地上,前者没有渐进的三层平台。不过,它也包含三个部分:前院、居室和厨房。后面是一片园地,两边高墙包围,只留下后面的出口。这一布局是根据风水先生的建议,山坡形成的天然屏障敞开是为了迎接上方龙嘴里吐出的珍珠。

芬洲现在已经50岁了。他瘦骨嶙峋,方正脸庞,眼窝深陷,眸色深黑,看起来阴郁恐怖。作为一个医生,他常常穿着一件青色发白的长衫,走起路来中规中矩,又缓又直。他的头上总是戴着一顶顶端有一颗红扣的瓜皮帽,手持一根两英尺长的烟杆,烟嘴是假玉做的。

大约20岁的时候,芬洲就已经开始用从父亲那学到的医术为上花桥和下花桥一带的人们施治。很久以前,当东林的祖父第一次遇见芬洲的时候,就被这个年轻人的老成和敬业所吸引,因此老人的孙女,也就是东林的大姐和芬洲之间的婚事就这样定下了。

虽然芬洲一直是一位成功的医生,但是他从来不能借此养家糊口。他是一个精明有远见的人,凡事总能比其他人更早洞察到。正是他注意到了湖口镇即将出现的商业发展并建议东林在那合开一爿店铺。在他们的合作经营之下,店铺一直非常成功。芬洲总是深谋远略,是他洞悉商海沉浮的趋势,而由精力更旺盛、更强势的伙伴东林将他们的计划付诸实施。两个姻兄弟已经学会和谐共处,在和睦有益的协作中,他们制订计划做生意,积攒钱财,也各自置地建房。

20年来,芬洲和东林亲密无间地经营店铺的生意,直到盖新居的时候,芬洲意图独占风水宝地而不与东林分享,第一次表现出吝啬和自私。

现在,芬洲住在自己的新房中。一天,当他独自待在前院书房的时候,有一个人走进来问候他。来人是张茂恒,芬洲曾经离家外出的侄子。茂恒是个有学识的人,曾经在王村小学读过几年书,受教于王齐祥老师,也认识王一阳和王立阳兄弟俩。王氏宗族很大,位于西路边,距古田县城七英里。数千族人根据居住的位置分为上王家和下王家。王家小学的校长王齐祥,属于上王家,我们还记得,他是三哥的老师。而一阳和立阳兄弟俩则属于下王家。一阳是东林的老朋友,他把东林介绍给福州城的商家和天济钱庄。王家兄弟的大房子毗邻而建,立阳居右,一阳居左。他们通过在湖口开店挣了钱,成为村里最富裕的人家。

茂恒刚拜访了王氏兄弟回来,带给他叔叔一个红色信封,里面是一张写有字的帖子。上面写着立阳本人、立阳的父亲、祖父以及女儿惠兰的名字,最后还有惠兰的“八字”,即她的出生年月日和时辰。这种帖子是缔结婚姻的第一步。茂恒扮演媒人的角色,因为他同男方和女方两家都沾亲带故。

芬洲收了红帖,将它放在堂屋大桌上祖先神龛前的香炉下。这么做是为了征求祖先对提亲的女孩和自己的三子茂德之间亲事的看法,茂德现在是福州英华中学的学生。幸运的是,三天过去了,没有出现任何不祥之兆,家里没有打碎一盘一碗,亲属之间也没有分歧和争执。所有的迹象都使得芬洲相信祖先对于这门婚事是赞成的。

接下来,芬洲把女孩惠兰和儿子茂德的生辰八字拿给一个算命先生,以再次验证两人是否合适。虽然茂德是猪年生的,而惠兰是虎年生的,但是猪和老虎从来不会争吵。这一征兆被认为是好的。所有这些步骤之后,芬洲派人送回一个相似的信封,装着相似的帖子,上面写着茂德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以及他最近的三位直系先祖的名字。在王家,立阳同样对未来新郎合适与否进行了一番考察。

这场婚姻对于双方家庭而言都是大事。对于征兆的考察只是要考虑的因素之一,还要考虑的是双方家庭是否门当户对。芬洲和立阳同在湖口经商的时候就相识,但是立阳和他兄长一阳现在已经告老而将店铺的经营传给了他们的一个侄子。两家的地位大抵还是相当的,再加上茂恒与两家的关系,订婚很顺利就安排了。

但在订婚之前,作为媒人的茂恒必须多次来往于两家。彩礼的多少和订婚礼物的种类最需要细致安排。芬洲先在一张红纸上起草一份清单,这份清单由茂恒呈送给立阳,立阳随后加以修订,加上一些物件同时删除某些物件。然后清单又被送回来并达成最终协议。

这一步完成之后,他们就挑选订婚的日子。直到日子确定的时候,茂德才被告知并从学校被叫回家。

订婚当日,张家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装饰一新。挂起了红灯笼,贴上了应景的对联,餐桌铺上了红色桌布,一直垂到靠近地面的地方。宴会要聚集所有族人以及家里的亲朋好友,所以所有人都被邀请了。他们都举杯为主人庆贺也相互敬酒。

订婚在当地被称为“换帖”,新郎家的“男帖”与新娘家的“女帖”要相互交换。两张大帖都是红色的,用仪式性的文体写就,祝愿订婚顺利并向对方家庭的家长致敬。媒人茂恒负责传送大帖。

茂恒还要根据两家事先商量好的数目,将彩礼的一半送到新娘家。他带了四位帮工一起去,他们每人挑着一担喜宴用的东西和给新娘家人的礼物。

茂恒和挑夫们一到立阳家门口,就立即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以示欢迎。庆典就此开始。宴会上有面条、水果、点心和特意准备的粽子。

庆典结束之后,新郎家和新娘家就被认为有了婚约关系,此时他们依然要避免相互联系和会面,无论是双方家长还是未婚夫妻都不能见面。

这个时候,张家、王家和黄家同样兴旺发达。芬洲、立阳和东林,都是靠着镇上做生意的阅历和来之不易的成功,从村里的普通百姓变成了佼佼者。每家都从各自小小的关系圈起步,现在最终相互联系在一起。东林同把他带入福州商界的一阳之间的友谊,使他与立阳有了联系。现在,三家各自的核心圈最终有了交汇,正如我们会看到的,他们将从此合力维持所获得的新的和更高的地位。

一年过去了,芬洲再次请茂恒去新娘家,这一次是去请求确定婚礼的日期并再次为新娘家送上礼物和彩礼。这一份彩礼被称为二次聘礼,以区别于订婚时所支付的一次聘礼。礼物主要包括丝绸和布匹,是给新娘做嫁衣用的。

婚期一旦确定,喜饼立即被送往新娘家。喜饼要仔细称重以符合订婚之前就商议好的数目。实际上,喜饼是如此不可或缺,以至于富裕的家庭往往坚持要更多的喜饼而非彩礼。喜饼用面粉、糖和猪肉末制成,三英寸见方,半英寸厚。王家将喜饼分送给所有的族人、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作为回礼,他们送给新娘惠兰诸如耳环、手镯、衣服、鞋、发簪、发钩、梳妆盒之类的物件以填充她的嫁妆。生平头一次,惠兰可以将头发挽成一个发髻而不是编成辫子,因为现在她无疑是一位新娘了。

随着婚期临近,村里的准备工作也越来越多。婚礼前一周,亲戚们从四面八方来到张家住下。他们为自己找活儿干,有迎送喜帖的,有登记礼单的,有雇用乐师和轿子的,还有装饰屋子的。

芬洲派了20个劳力去王家取回新娘的嫁妆。因为嫁妆包括四大箱衣服、四只皮箱、两个竹匣、两个木箱、两套桌椅、一个脸盆架、一个衣架、两大两小四个梳妆盒。这些盒子、箱子和匣子里装着许多东西:针、别针、绳、线、丝带、毛料、手镯、坠子、项链、耳环、戒指、发簪、胸针、帘钩、漆盘、漆瓶、钟表、镜子、铜镜、烛台、纱线、薄纱、丝绸、羊毛、蓝布、流苏、鞋和各种装饰品。最后,还有新郎家给的礼金,用红包封着放在一个梳妆盒里,这也是新娘嫁妆的一部分。

在嫁妆抬出王家房子之前,堂屋生起了一个火盆。全家聚在一起举行一种名为“筛鬼”的仪式。嫁妆中包含的所有物件,一件一件地从火盆上经过。两个专门请来的伴娘主持这一仪式。随着嫁妆经过火盆,她们口中念念有词:“千万恶鬼筛出去,金银财宝留下来。”

新郎所在的村子里,张家的新房已经准备好,嫁妆最终会被抬到这里。一切都是簇新整洁的。新房中有一张大木床,床的三面围着漆过的床围,上面绘着五颜六色的神话图案。祖母潘氏因为儿孙多而被认为有福气,被请来主持布置新床的仪式。她进入新房,为新床挂上红帐子,在床底下放上一串芋头,大芋头在中间,小芋头紧紧团在四周。这是多子多福的象征,因为芋头是这个偏远地区最重要的食物。然后她将几根稻秸和五个铜板放在床上,象征多产和富裕。她招呼人把一对分别写着“百子”和“千孙”的灯笼挂在帐钩上。最后,她叫人把几个小男孩带到新床上睡一会儿,多子多孙的仪式就结束了。

婚礼前夕,张家派了一队人抬着轿子前往王村接新娘。轿子由四位轿夫抬着,同行的还有吹打的乐队。族人举着鲜红的旗子、五颜六色的长柄灯笼和装满食物的篮子,这些食物是为新娘家举行的喜宴准备的。其中一个篮子里装着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这是一种仪式,新娘家应该只收下公鸡而把母鸡还回去,这是他们未来希望的象征。迎亲队的最后,有十个人举着火把,这是为万一队伍到达目的地之前就天黑的情况准备的。队伍每到一个村庄,就放三响鞭炮,紧跟着鼓乐齐鸣,以吸引所有围观的人群。领队的是媒人茂恒,他身着蓝布长衫和黑色短袄,头戴一顶瓜皮帽。直到深夜,队伍才抵达王家,宾客们在这里受到了款待并留下过夜。

婚礼在第二天。新娘惠兰起得很早,要做一次仪式性的沐浴。她的浴盆中放了三样东西:早稻的稻秸、大麦和大蒜。稻秸象征着早生贵子;大麦,寓意改掉新娘的坏脾气;大蒜,则预示着发达和好运。沐浴之后,伴娘帮着新娘穿上嫁衣。和所有的嫁妆一样,每一件衣服和饰品都要从仪式性的火盆上过一遍。雇来的伴娘把惠兰的发髻固定好,又把红鞋套在她紧紧缠裹的脚上。

惠兰19岁,是个美丽迷人的姑娘。她早熟并且大胆,作为家中的独女,多少有些被父母娇纵宠坏了。有时她会发脾气,故意摔坏东西。同那些在婚礼前夕不停抹泪姑娘不同,她对此不以为意。当母亲提醒她到了新家要改改脾气的时候,惠兰只简短地回答说让她不必操心。

惠兰穿戴停当,她父亲立阳就进来领她到堂屋,那里已经挤满了本家和亲戚,还有等着护送新娘到她的新家的队伍。父亲让女儿迈进放在地上的一个竹米筛中。依据惯例,他必须将她背到同她的夫家亲属交接的地方,这一仪式的寓意是她双脚不能直接沾地,以免将娘家的“风水”带去。现在,惠兰跪地拜谢父母并含泪告别。父亲给新娘戴上头冠,母亲把一朵漂亮的四季花插在她的头上。然后,惠兰转身向祖先神龛磕头。

在王家堂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惠兰是仪式的核心人物。现在,她从一个竹米筛走到下一个竹米筛,脚不沾地。她面向所有的亲戚和邻居,无论男女老幼,挨个给他们鞠躬行礼。惠兰不是一个传统老派的乡村女孩,她读过一些书,能编一些民谣表达她对每个亲戚的爱恨之情,然而她还是很好地尽到了自己的本分。

惠兰上轿之前,还有几项仪式要进行。首先,一位伴娘点着了一块“麻衣袋”,这是避免死亡的法术,因为麻布是治丧时用的。随后,一个小男孩被抱到轿上坐一坐,寓意新娘会生儿子。最后,有人点燃火把并绕着轿子转圈,这是要驱散各路鬼怪。

父亲立阳刚把女儿惠兰扶上轿,鼓乐班就开始演奏。轿子是个严实的方形座驾,只有前面有门。轿门一关上,新娘就完全看不见外面了。然而轿子的外观非常漂亮,装饰有五颜六色的帘子、绢花、流苏、刺绣,上面还有一个攒花顶。当其中一位伴娘关上轿门,惠兰的母亲就往轿顶撒早稻和大麦。然后轿夫们抬轿启程,这时从轿后扔出一支筷子,象征着驱邪的箭。

新娘的轿子抬出了王家,王家的年轻人在灿烂的阳光下点燃了火把,陪同昨天到达今天返家的迎亲队出村。队伍中有张家昨天派来的人,现在又多了新娘和走在轿子旁的两位伴娘。

新娘一行近黄昏才回到张家。芬洲的两个侄子茂月和茂桥打着长柄大灯笼在半路迎接他们。在持续的爆竹和鼓乐声中,在人群的簇拥下,迎亲队和轿子风风光光地进了新郎家的堂屋。

现在,婚礼最隆重的仪式开始了。新娘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所有人将轿子团团围住,伴娘费了好些力气才为东林的妻子黄太太分出一条道。黄太太荣幸地“开轿门”,她还带了她的小儿子六哥来给新娘行礼,六哥捧送给新娘一面镜子,表明正式“请下轿”。新娘则递给请她下轿的六哥一个“五福袋”作为回礼。袋中有五样果子:花生、红枣、榛子、西瓜子和干龙眼。这五种果子被称为“五子”,象征着婚姻幸福。在当地话中,它们有独特的含义:花生是“生子”,红枣是“早子”,榛子是“增子”,西瓜子是“多子”,而龙眼叫“龙子”。

因为惠兰戴着头冠,盖头一直垂到肩上,什么也看不见,所以伴娘扶着她出了轿子,又引领她走过地上的红毡,边走边唱诵押韵的歌谣:“新娘新人一入堂,福喜寿禄人人享!”

作为女傧相的黄太太领着新娘点燃一对龙凤烛,继而进了洞房。身着蓝色长衫和黑色上衣的新郎茂德已经坐在床的左边。他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圆脸,肤色黝黑。一笑,就露出一颗金牙,像灯一样闪闪发光。虽然他在城里受过教育,学会了许多新的做派,但是并不反对父亲为他安排婚姻。相反,他感觉像一个冒险者,急切地想要看看新娘是美是丑。新娘被带到床的右边坐下,依然蒙着盖头,看不到脸。此刻坐在他身边的是他依然一无所知的人生伴侣。据说在这个持续一刻钟的并肩坐仪式中,如果新娘坐在新郎长衫的一角上,新郎就会成为惧内的丈夫。有时,胆大的新郎会偷偷将新娘礼服的边压在自己的衣服之下,期待能因此对她占据主导。但是茂德自然不相信这种鬼话,他只是坐在那儿沉思。

外面堂屋里的人群等着看婚礼中最隆重的仪式。接下来,女傧相将新郎新娘领出了洞房,让他们站在一张朝外的供桌之后,新郎在左,新娘在右。

司仪姚云生出来对他们说了一个字:“跪!”新郎新娘便应声跪下。

“叩头!”于是新郎新娘额头叩地三次。

“起立!”他们起身拜了天地,又转身以同样的方式拜了张家的祖先神龛。之后,他们夫妻对拜。整个仪式过程中,新娘都由伴娘扶着,观看的人群中不时爆发出喝彩声。鼓乐班的乐声、伴娘的歌声以及人群的欢呼声共同构成了这一盛大的场面。

最终,新娘和新郎回到洞房。伴娘关上房门,将喧闹挡在了门外。现在就到了新郎新娘私下好奇渴望的仪式。新娘依令跪下之后,茂德立即过来掀她的盖头。他心跳加速、双手颤抖地掀开盖头,第一眼他就为新娘的美貌所震撼。新娘装束的惠兰美丽如月,茂德的“冒险”结果竟是大幸。他全然忘了接下来要做什么,直到伴娘提醒他应该取下新娘的头冠。在他完成这一仪式的时候,伴娘们继续唱诵押韵歌谣:

新娘的头冠举得高,酒杯斟满福运到!

新娘的头冠举过头,新郎买地又建楼!

新娘的头冠落玉盘,稀世珠宝数不完!

伴娘的话茂德一个字都没听见,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新娘身上,看着她的美貌,闻着她的芳香,喜悦难以言表。

伴娘带惠兰到屏风后,帮她脱下礼服,换上了一件时髦的印花旗袍。新郎站着等待,直到红色的小桌上依传统摆上了十碟美食、一壶酒、两个酒杯和两碗米饭。接下来是新郎新娘共食共饮的仪式。茂德和惠兰面对面地坐在桌子两边。一个伴娘往两个被红绸带系在一起的酒杯中斟酒,另一个伴娘拿起一杯酒先给茂德喝下一半再让惠兰喝下剩下的一半。另一杯酒则先给新娘后给新郎。就这样,茂德和惠兰交换着喝了六次。婚礼上的这种交杯被称为“永结同心”。惠兰一直低垂着眼睛,忍着笑佯装严肃,但是在交换酒杯的时候,她借机用余光看了一眼新郎。“哦,他很英俊!”她想。她感到很高兴,微微一笑。这是命中注定的夫妇相互了解的开始。

接下来还有一个简短的祭灶仪式要进行,夫妻拜灶神。因为厨房对新娘而言是一个重要的地方,不久她就要为夫家的所有人做饭。

仪式上宾客有增无减。男人们在书房、前院的房间以及堂屋里受到款待,而女人则被安排在后堂和内厅。新郎的双亲芬洲和张太太是最忙碌的人,他们接待所有的宾客,每个客人都向他们而非新郎本人祝贺。

堂屋已安排就绪,新郎和新娘出来当着众宾客的面拜见张家的长辈。一张摆着祖先神龛的大桌,覆着红毯的两张大扶手椅摆在两边,地上铺着红毡。新郎站在左边,新娘在右边,面向扶手椅。他们一站好,人群立即往前拥,因为人人都想要一睹除去了头冠和盖头后第一次出现的新娘的芳容。前排宾客告诉后面的人新娘如何迷人,赞叹声在各个地方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不久,新郎的双亲张芬洲和张太太一身华服出场。他们分坐在两把扶手椅上,芬洲在左对着儿子,张太太在右对着新娘。他们一落座,司仪姚云生就发出一个字的指令:“跪!”新郎和新娘就在双亲面前跪下。司仪又指令“叩头”,于是年轻夫妇叩头三次。新郎的父母坐着一动不动,只是微笑着,感到无比自豪。三跪九叩之后,双亲起身离开,留给新婚夫妇一个用红纸包着的礼物。接下来要拜的人坐在了扶手椅上,他们是茂魁和他的太太。再接下来是茂衡和他的太太。茂魁和茂衡是新郎茂德的两位兄长。拜完了所有张家的成员,不属于张家但与张家有关系的长辈也要挨个拜过。这项仪式很费时,一直持续到深夜。

这一切结束之后,才是喜宴。堂屋里摆了四桌,院子里六桌,后厅里为女眷们摆了五桌。东林被邀请坐在第一桌的贵宾席上,因为他是新郎母亲家最年长的男性。在后厅的女眷之间坐在相似位置的是祖母潘氏。

席间,酒过三巡,鞭炮响了。这是给新郎的信号,让他在堂屋正中跪拜众宾客,感谢他们的出席。新婚夫妇全程穿梭于各个餐桌,向宾客敬酒祝愿他们安康。

多数宾客在喜宴之后就离开了,但有些年轻人冲到新房按照习俗“闹洞房”,他们的目标是用各种笑话让新娘发笑,并让新郎新娘处于各种甜蜜的窘迫之中。过了好久,直到拿到新娘的手帕作为礼物,他们才肯离去。

新郎和新娘终于能在自己的房间里独处了,欣喜而又疲惫。茂德问新娘:“你感觉怎么样?”惠兰羞涩地没有回应而是把脸藏在帐后。伴娘最后一次进来,笑靥如花。她们为新郎带来了“喜帕”,是一块淡红色的丝质方巾,翌日要被展示,按传统用以检验新娘是否是处子之身。直到领到赏钱之后,伴娘才会离去,留下新婚夫妇单独相处。

第二天,还有其他的仪式。惠兰的弟弟王齐昆来到张家。他带来了两顶普通的轿子,邀请姐姐和她的新婚夫婿回娘家。在那里,还有一些仪式要举行。立阳按照礼节接待了新女婿,请他三次享用一种特制的茶并抽了一种特殊的烟。

茂德和惠兰也要向娘家的列祖列宗行礼。还要再经历一次向家族成员和亲戚们跪拜叩头的仪式,不过这次是向王家人。这一天,他们收到的所有礼物都是他们的私人财产,这是头一次他们被认为能够拥有自己的私产,在婚前,他们所有的财物都属于各自的父母。因为有嫁妆、家具和礼钱,婚礼为他们自己的小家庭奠定了基础。

接下来几天,茂德和惠兰在王家参加了许多庆祝仪式和聚会,度过了他们人生中最欢乐的时光。英俊开朗、举止得体又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婿茂德,被岳父岳母视若珍宝。之后,新婚夫妇返回张家居住。芬洲让茂德放弃学业而留在家中处理家事,茂德欣然应允。

茂德的婚礼结束了,张家的生活又得以回归常态。茂魁回到福州为店里做咸鱼生意,芬洲往来于湖口的店铺和新居之间。家中的田地现在由芬洲的次子茂衡和雇工培明耕种。

芬洲终其一生通过行医、与东林合作开店、商业往来、建新居而逐步建立起来的关系圈,因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与王家的联姻又增加了新的一环。现在,芬洲和东林的关系圈同样广泛、稳固和有生气,在村中同样受到敬重,而且彼此紧密相连。但是两家会变得不同、分道扬镳并最终走向不同的结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