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是熟食的前提,而人類能够熟食才有烹飪。萬千烹飪妙手製作出衆多色艷香鬱味美的佳肴,無一不需要用火。我們這個民族自古就重視烹飪,飯菜的製作不但是一種技術,也是一種藝術;不但關係到食用,而且關係到醫療;不但是貴族享宴、平民果腹之需,而且還要奉獻於天神地祇尊祖以作祭祀。所以,烹飪是件大事,用火的講究便古已有之。
翻開一部《説文解字》,查一查“火”部,就可以發現“燀”、“炊”、“爨”、“齌”、“熹”、“煎”、“熬”、“炮”、“挛”、“屠”、“爤”、“挜”、“挞”、“烝”等將近二十個字直接與烹飪的用火有關。下面舉出幾條來説説。
用猛火熟魚肉叫作“烝”,也就是今天的“蒸”。“蒸”從“艸”,本義是剥掉麻以後剩下的杆兒。古人用來作蠟芯用。“蒸”是“烝”的借字。《説文·十上·火部》:“烝,火气上行也。”《詩經·大雅·生民》説“烝之浮浮”,《毛傳》:“浮浮,氣也。”“浮浮”就是“烰烰”,也就是用猛火蒸東西火氣往上走的樣子。不過,古時候的“蒸”跟今天不一樣,今天蒸東西不光要用猛火,還要借助水蒸汽。而古代蒸東西也可以不用水。《説文·火部》有個“挞”字,訓釋作“置魚筩中炙也”。段玉裁解釋説:“筩,斷竹也。置魚筩中而乾炙之,事與烝相類。”可見“蒸”也包括乾燒,只要將蒸器封閉起來。竹筩挞魚是用帶節的竹子一頭塞上泥來封閉的。古時候冬祭叫“烝”,因爲冬天宜暖,祭品宜以熟食,冒着熱氣,取火上行之義而名之。可見烹飪之詞可以轉化爲祭祀之稱。
熟物時,不但用猛火,而且要用開水的,古時叫作“燅”,讀xún。《説文·炎部》:“燅,於湯中爚肉也。”“湯”是熱水,猛火滚水清炖叫“燅”。這個詞後來音變發展出三個方言詞來:
“撏”。湖北等地用熱水燙後拔掉鷄毛叫“撏毛”。《通俗文》説:“以湯去毛曰燅。”字直寫作“燅”,後來才俗寫作“撏”。
“涮”(音shuàn)。北京所説的“涮鍋子”,把羊肉切成薄片,在極開的水裏略晃幾下以熟之叫“涮”,是“燅”的音變。
“汆”(音cuān,也寫“爨”),就是把肉放到用猛火燒得滚開的水裏,一熟即趁嫩盛出。四川有一種水煮牛肉,就是用汆法。“汆”是俗字,也是“燅”的音變。
“燅”還發展出一個與古代外交有關的詞來。春秋時兩國訂立盟約後,因種種原因,關係發生障礙,彼此有些冷淡了,這時需要重申舊盟,鞏固友好關係,就叫作“燖盟”,也寫作“尋盟”。《左傳》上常可見到這種外交活動。如《隱公三年》:“冬,齊、鄭盟於石門,尋盧之盟也。”“尋”當“温”講。《左傳·哀公十二年》有“若可尋也,亦可寒也”之説,以“尋”與“寒”相對而言,“温”義極明。這個“尋”就是“燅”發展來的。可見烹飪名詞不但影響祭祀之稱,還影響外交辭令呢。
烝、燅指用猛火,用微火則稱“挛”。讀“烏痕切”(wēn)。《火部》:“挛,炮肉,以微火温肉也。”“挛”即今天所説“文火”的“文”的正字。以後演變爲“煨”,即用小火慢慢把肉燜爛。
“挛”用微火,但需加水。不加水而用微火將肉燥乾,古時稱作“熹”和“屠”。
“熹”又作“熙”。《説文·火部》:“熹,炙也。”段玉裁説:“炙者,抗火炙肉也。”晋灼注《漢書》曾説:“大官常以十月作沸湯,燖羊胃以末椒薑坋之,訖暴使燥則謂之脯。”這就是熹法,也就是先將肉煮熟再燥乾,製成肉脯。
“屠”音“符逼切”,讀bī。《説文》説:“屠,以火乾肉也。”“屠”跟“熹”不同,是直接用小火燥生肉,既熟且乾。後來音變作“焙”(bèi),也就是今天所説的焙乾。
從古代的文字看,周秦時期烹飪已有很大發展,熟食之法已很豐富。上面説到的只是一些基本的烹飪用火之法,若仔細論列,自然遠不止此。這些詞彙今天大半保留下來,並有所發展。詞彙的繼承説明事物的延續,詞彙的發展説明生活的豐富。今天的烹飪技術突飛猛進,烹飪術語成幾十倍地增加。不過,研究一下烹飪訓詁,仍可以讓我們欽佩自己的老祖宗們,若不是他們開了好頭兒,也就不會有今日的萬千名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