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无响无闻
皓月供奉有一天请示赵州禅师道:“如何是陀罗尼(密咒)?”
赵州禅师不开口,以手指指着禅床右边。
皓月:“这个?”
赵州:“你以为这不是陀罗尼咒吗?僧却诵得。”
皓月:“还有人诵得否?”
赵州禅师又指着禅床左边。
皓月:“这个?”
赵州:“有什么不对,僧亦诵得。”
皓月:“我为什么听不到呢?”
赵州:“大德岂不知道,真诵无响,真听无闻。”
皓月:“这么说则音声不入法界性了。”
赵州:“离色求观非正见,离声求听是邪闻。”
皓月:“如何是不离色是正见,不离声是正闻?”
赵州禅师示偈道:
满眼本非色,满耳本非声;
文殊常触目,观音塞耳根。
会三元一体,达四本同真;
堂堂法界性,无佛亦无人。
一般人想从咒语音声求得即身成佛,就如皓月供奉不解色法音声当体即空一样。皓月虽经赵州指点总持一切义(陀罗尼)——即色即空,仍然不解,以为音声不入法界性。岂知法界性不离色相而显,所谓“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色法音声等俗谛)求菩提(胜义谛),犹如觅兔角”。
42 好事不如无事
有一次,赵州从谂禅师提起一句禅话道:“佛是烦恼,烦恼是佛。”
学僧不解,因而纷纷要求赵州解释,学僧们问道:“不知佛在为谁烦恼?”
赵州从谂回答道:“为一切众生烦恼!”
学僧再进一步问道:“如何可以免除这些烦恼呢?”
赵州从谂严肃地责问学僧道:“免除烦恼做什么?”
又有一次,赵州从谂禅师看到弟子文偃在礼佛,便用拄杖打了一下,问道:“你在做什么?”
文偃答道:“礼佛。”
赵州从谂斥责道:“佛是用来礼的吗?”
文偃道:“礼佛也是好事。”
从谂道:“好事不如无事。”
烦恼是病,佛道也是病,佛菩萨是真有病吗?不是的!佛菩萨是为一切众生而病。佛陀降诞娑婆,观音行化苦海,地藏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所以佛菩萨为什么要免除悲悯众生的烦恼呢?
礼佛虽是好事,但却莫执着此“好事”——功德。无事才更是真正的好事。
43 我们的禅道
有一学僧去拜访越溪禅师,问道:“禅师,我研究佛学儒学二十年,但对于禅道却一窍不通,您能指示我一些吗?”
越溪禅师并不开口,只是迎面打了他一巴掌,吓得学僧夺门而出,心想:真是莫名其妙,我一定要找他理论。正在生气的学僧在法堂外碰到首座老禅师,老禅师看他一脸怒相,就和蔼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吗?到我那里喝杯茶吧!求道的人有什么事值得生气呢?”
学僧一边喝茶,一边开始抱怨越溪禅师无缘无故打他。当学僧这么一说时,冷不防老禅师立即挥手也打了他一巴掌,手上的茶杯哗啦一声掉在地上,老禅师道:“刚才你说已懂得佛法儒学,只差一些禅道,现在,我就用禅道供养你了。你知道什么是禅道吗?”
学僧愣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回答,老禅师又追问一次,学僧始终答不出来,老禅师道:“真不好意思,就让你看看我们的禅道吧!”说着,就把打碎的茶杯捡起来,然后拿起抹布,把刚才洒了一地的茶水擦干,接着又说:“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什么禅道呢?”
学僧终于体悟,“禅道”即在身边!从此就在越溪禅师座下参学。
禅宗参学请法,动不动就是打骂,其实禅者的温和洒脱,和打骂的行为完全是两回事,但禅者硬说打骂皆是禅道。这原因是打骂表达禅道来得凌厉,让你彻身彻骨容易感受罢了。比方禅者的风范,能屈能伸,打破茶杯,把它捡起来,泼出去的茶水,可以把它擦干,这还不够你体悟吗?
44 炷香增福
唐朝的裴休宰相,是一个很虔诚的佛教徒,他的儿子裴文德,年纪轻轻就中了状元,皇帝封他为翰林,但是裴休不希望儿子这么早就飞黄腾达,少年仕进。因此就把他送到寺院里修行参学,并且要他先从行单(苦工)上的水头和火头做起。这位少年得意的翰林学士,天天在寺院里挑水砍柴,弄得身心疲累,又烦恼重重,心里就不停地嘀咕,不时地怨恨父亲把他送到这种深山古寺里来做牛做马,但因父命难违,强自隐忍,像这样心不甘情不愿地做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忍耐不住,满怀怨恨地发牢骚道:“翰林担水汗淋腰,和尚吃了怎能消?”
寺里的住持无德禅师刚巧听到,微微一笑,也念了两句诗回答道:“老僧一炷香,能消万劫粮。”
裴文德吓了一跳,从此收束身心,苦劳作役。
伟大人物,不是坐在高位上给人崇拜,禅者是从卑贱作业、苦役劳动中身体力行,磨砺意志。儒者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佛教更是重视苦行头陀,劳役历练。虽然如斯,这也只是充实福德因缘,乃属世间有为法。若禅者炷香,心能横遍十方,性能竖穷三际,心性能与无为法相应,当然“老僧一炷香,能消万劫粮”了。
45 画饼充饥
香严智闲因百丈禅师圆寂后,就到师兄沩山灵祐禅师处参学,沩山一见香严智闲就问道:“我听说你在先师百丈处闻一知十,闻十知百,不过那只是知解上的问答,我现在不问你生平体会到的,以及经卷册子上记得的知识;但我要问你在未出娘胎前,什么是你的本分事?试说一句看看,我为你印证。”
香严智闲懵然不知应对,沉思了一会儿后,才说:“请师兄替我说!”
沩山禅师道:“我说,那是我的见解,对你,又有什么益处呢?”
香严智闲于是回到僧堂,把所有语录经卷搬出来,左翻右翻,竟然没有一句合乎应对的话,叹息道:“说食不能当饱,画饼岂可充饥?”因此便把所有典籍付之一炬,发誓说:“这辈子不研究义学了,从今以后,好好做个粥饭僧,免得浪费心神。”
香严智闲拜辞沩山禅师,到南阳慧忠国师住过的遗址禁足潜修。有一天,在割除杂草时,无意中锄头碰到瓦片,发出响声,他豁然顿悟,说偈云:
一击忘所知,更不假修持;
动容扬古道,不堕悄然机。
处处无踪迹,声色外威仪;
诸方达道者,咸言上上机。
从这段公案看,就可以明白知识是知识,悟道是悟道。知识是从分别意识上去认知的,悟道是从无分别智上体证的。禅,也不是从枯坐默守中可以悟的,禅仍然要经过分别意识到无分别智的。设若香严智闲没有慧解,就是用铁锤把石块打破,一样也不会开悟入禅。
46 圆融之道
药山禅师向石头希迁禅师问道:“我对佛法三藏十二分教,已略有所知,但对于南方所谓‘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道理却始终不能了解,恳请禅师为我指点。”
石头希迁禅师说道:“肯定的不对,否定的也不对,肯定的否定,否定的肯定也不对,恁这么时,该怎么办?”
药山禅师虽有契入,但未接心,过了一会儿,石头希迁说道:“你的因缘不在我这里,还是到马祖大师那边去吧!”
药山禅师去参拜马祖时,提出同样的问题。马祖说:“我有时叫它扬眉瞬目,有时又不叫它扬眉瞬目;有时扬眉瞬目是他,有时又不是他。你究竟怎样去了解他呢?”
药山听罢,一句话不说,便向马祖礼拜。马祖问道:“你见到了什么,要向我礼拜?”
药山回答道:“我在石头禅师那儿,正像蚊子叮铁牛。”
听明白后,融会于心,那是理解;见到什么,体会实践,那是境界。境界的深浅,不可言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药山禅师游走“江湖”,从湖南的石头希迁禅师,到江西的马祖道一禅师,江湖问道。所谓禅心,所谓本性,如果要能实践,石头禅师劝他把肯定与否定放在一边,马祖禅师用扬眉瞬目也说是他不是他。是他是肯定,不是他是否定,其实,道——是否一如也,空有一如也。禅,原来是圆融之道。
47 方便示教
广州的仰山慧寂禅师,在福州的沩山灵祐禅师那里悟道,一住十五年,受其心印,三十五岁,领众弘法,有小释迦之誉。一日,有一学僧从他面前走过,他问学僧道:“你是从什么地方来此参学的?”
学僧回答道:“南方。”
仰山禅师举起拄杖,指一指问道:“南方的长老,还说这个吗?”
学僧老实回答:“不说。”
仰山禅师又把拄杖一挥,问道:“既不说这个,那还说那个吗?”
学僧仍是摇摇头道:“不说。”
仰山禅师就摆摆手杖,对恭谨站立的学僧慈悲地喊了一声道:“大德!”
学僧立刻合掌道:“诺!”
仰山禅师指示道:“参堂去!”
学僧告辞,正举步要入禅堂,仰山又在后面叫道:“大德!”
学僧回头,仰山禅师命令道:“到我前面来!”
待学僧走近仰山禅师面前时,仰山以拄杖在头上点一下,又指示道:“去!”
学僧终于言下大悟。
仰山禅师的教学法,实在说,内中含有无比的方便,难怪受教者能于言下大悟。先是叫你停,告诉你没有南北东西的分别,没有这边那边的差异;然后叫你参堂去,告诉你处处有道,处处是禅;再然后叫你到他的面前来,已经很明白地说出:道,就在眼前当下。等到你向前,又叫你去,这是说明佛法无来无去,横遍十方,普被三界。仰山禅师如此方便示教,学僧又怎能不悟呢?
48 知恩报恩
临济禅师向亲教老师黄檗禅师告辞他去。
黄檗禅师就问道:“你要到哪里去?”
临济禅师答道:“不是到河南,就是去河北。”
黄檗禅师当场就打临济禅师一拳,临济禅师抓住黄檗禅师回打他一巴掌。黄檗禅师被打后,哈哈大笑着呼叫侍者道:“你去把百丈先师的禅板和经案给我拿来!”
临济禅师也高呼道:“沙弥!顺便将火拿来!”
黄檗禅师道:“我话虽然如此说,火也烧不着的,你尽管去你的,今后你必须堵塞天下人的嘴巴!”
后来沩山灵祐就以这件事问仰山禅师道:“像临济的言行,是否背叛了老师黄檗?”
仰山:“并非如此。”
沩山:“你究竟作何想法呢?”
仰山:“只有知恩的人才懂得报恩。”
沩山:“在古代圣贤之中,有没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仰山:“有的,只是时代已经很远,我不想向老师叙述。”
沩山:“虽然事情已过去,可是我并不知道,还是请你说说看!”
仰山:“例如《楞严经》中,阿难赞美佛陀说:‘我愿把一颗赤诚之心献给像尘埃那么多的国家和众生。’其实,那就叫做‘报佛恩’。这不就是报恩的实例吗?”
沩山:“的确如此,的确如此。见识和老师的程度相同时,会减损老师的一半圣德;唯独见识超出老师时,才可以传授老师的遗教。”
在禅宗史上,黄檗希运禅师和临济义玄禅师传承禅法,叫作临济宗;沩山灵祐和仰山慧寂禅师传承的禅法叫做沩仰宗,他们同是百丈怀海禅师的门人或再传弟子,沩山的年岁比黄檗和临济都长,沩山(公元七七一—八五三年)比黄檗大五岁(公元七七六—八五六年),比临济大十六岁,而且宗风不尽相同,能一再推崇黄檗和临济,此亦即所谓量大、德大、恩大、禅大了。
49 打车打牛
南岳怀让禅师在般若寺住持时,发现每天下午有一位青年在大雄宝殿里打坐参禅,看样子,这位青年很有慧根,因此很关心地问道:“请问朋友,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青年不喜欢有人打扰,勉强答道:“打坐!”
怀让禅师再问道:“为什么要打坐呢?”
青年已经很不高兴,但口中仍回答道:“成佛!”
怀让仍慈悲地再问道:“打坐怎么能成佛呢?”
青年不再回答,似乎嫌这位老和尚过分啰唆。
怀让禅师不得已,就拿了一块砖头,在青年座旁每天推磨,经过多日,青年终于非常好奇地问道:“请问你每天在此做什么?”
怀让:“磨砖头!”
青年:“为什么要磨砖头?”
怀让:“为了要做镜子。”
青年:“磨砖怎可做镜子呢?”
怀让:“磨砖既不可能做镜子,那你打坐怎可成佛呢?”
青年大惊,这么一句平凡的问话,使他傲气全消,立刻恭敬地起身顶礼问道:“那么要怎样才对呢?”
怀让禅师非常和善地答道:“譬如赶一辆牛车,假如牛车不进,是应该打牛呢?还是打车子呢?”
青年听后,礼拜,跪下来,问道:“要如何用心,才能到达无相三昧的境界?”
怀让禅师答道:“学心地法门,就像播种,我为你讲解法要,就像天降甘露,只等因缘和合,就能见道。”
青年终于言下大悟,他,就是禅门一代宗师马祖道一禅师。
从马祖道一禅师悟道的过程看来,参禅的目的是明心见性,光是打坐,当然不能明心见性,因为禅非坐卧之相,不能把禅限于固定的形态。打坐可以用来通达禅道的方法,但不是目的,牛车不进,打牛即行,不关车事;参禅悟道,用心即是,不关身相。心为万事之主,任何修行,重在明心耳。
50 一路顺风
洞山良价禅师有一天夜里说法没有点灯,有禅僧能忍问洞山禅师为什么不点灯呢?洞山禅师听过能忍问话以后,才叫侍者把灯点亮,然后对能忍说道:“请你到我的面前来!”禅僧能忍走向前来。
洞山禅师对侍者说:“你去拿三斤点灯的油送给这位上座!”
洞山禅师的意思,是慈悲?抑是讽刺?或还有别的意思?但能忍甩甩袖子就走出讲堂,经过一夜的参究,能忍若有所悟。于是立刻拿出全部积蓄,举办斋会,供养大众。他在此随众生活,一过三年,三年后他才向洞山禅师告辞,意欲他去。
洞山禅师没有挽留,只是说:“祝你一路顺风!”
这时雪峰禅师恰好立在洞山禅师身边,于是等禅僧能忍转身外出,他就问洞山禅师道:“这位禅僧走了以后,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
洞山禅师回答道:“他知道他可以走,但他却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再回来。你如不放心,可以去僧堂看他一下!”
雪峰到了僧堂一看,哪知能忍回僧堂以后,就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死了,雪峰禅师赶紧跑去报告洞山禅师。
洞山禅师说道:“他虽然是死了,但是如果和我相比较,却比我慢了三十年。”
从这段公案看来,禅僧能忍责问洞山禅师说法开示为什么不点灯。在黑暗的时候需要光明,这是人情之常;洞山禅师因嘱侍者点灯,这种随顺舆情,也是人情之常;但洞山禅师嘱侍者再增加三斤灯油送他,这就不平常了。可以说这是洞山禅师的特别慈悲,也可以说,这是洞山禅师讽刺他的贪求。但不管怎么说,禅僧能忍悟道了,施财设斋,这表示舍去了贪求。
禅僧能忍悟道后,在洞山处一住三年,三年后,世缘已了,告辞入灭,洞山还祝他一路顺风,在禅者眼中,生死如回家一样。但洞山禅师自己还活着,却说禅僧能忍比他迟死了三十年,此处即洞山禅师早于三十年前悟知法身理体无生无死也。
51 方外之交
杭州净土院的药山惟政禅师,持律甚为精严,曾接引太守李翱皈依佛法,也曾入朝为唐文宗解释“蛤蜊观音”之事。但生性淡泊,不喜应酬,朝中大臣,经常争相供养,禅师均借故推辞。
师与蒋侍郎颇为深交,一日,蒋侍郎对禅师道:“明日寒舍文人雅集,有几个知己好友相聚,大都是当代学者名士,恳请禅师能拨空前来普洒甘露,演说妙法,则我等不胜荣幸!”
惟政禅师推辞,蒋侍郎不允,不得已,勉强承诺前往。第二天,侍郎派人前来迎接禅师时,惟政禅师已不在寺中,迎者遍寻禅师不着,但见其经案上留有一偈,偈云:
昨日曾将今日期,出门倚杖又思惟;
为僧祇合居岩穴,国士筵中甚不宜。
迎者将此偈呈交蒋侍郎,蒋侍郎不但不怪他失信侮慢,反而更加尊敬惟政禅师,认为惟政禅师才是他真正的方外之交。
出家人的性格,有多种不同,有的发心在各阶层弘法度众,经中称为“人间比丘”;有的喜欢居住在深山丛林,经中称为“兰若比丘”,这就是大小乘的悲愿不同所致。人间佛陀的释迦,经常活跃在王公大臣的周围,但也容弟子大迦叶经常于山林水边静坐。故《高僧传》中,有义学比丘、弘传比丘、持律比丘、神异比丘等之不同,禅门大师的风格,有为当朝国师者、有隐遁不出者,但均能树立佛法有益于众生,不必同一形象也。
52 化人说法
唐朝文宗皇帝生性嗜好蛤蜊,沿海民众总不断打捞蛤蜊进贡朝廷。有一次,御厨在烹调时,一打开蛤蜊的硬壳,只见壳内一尊酷似观音菩萨的形仪,梵相具足,非常庄严,文宗就以美锦宝盒供奉在兴善寺,让大家瞻礼。水产的蛤蜊,其中现出菩萨圣像,太过稀奇,因此唐文宗在上朝时,问群臣道:“众卿之中,不知有谁知道蛤蜊内出现菩萨圣像,是象征什么祥瑞之兆?”
有一位大臣说道:“此乃超凡入圣之事,非一般学者凡人能知,圣上如必须探究此事,在太一山有药山惟政禅师,深明佛法,博闻强记,可以诏来询问。”
惟政禅师到达宫中后,便告诉唐文宗道:“物无虚应,此乃开启陛下信心。《法华经》云:‘应以菩萨身得度者,即现菩萨身而为说法。’今菩萨现身,乃为皇上说法!”
文宗道:“菩萨虽已现身,但未闻其说法?”
惟政禅师立即解释道:“陛下认为此蛤蜊中示现的观音圣像,能否启发陛下的信心?”
文宗皇帝说道:“这种稀奇的灵异之事,是我目睹,当然相信。”
惟政禅师道:“陛下既已起信,那菩萨已为你说法说好了。”
药山惟政禅师对唐文宗的说法,极尽巧妙,此种灵慧,均由禅心中得来,所谓有了禅心,真是信口说来,皆成妙谛。吾人对佛法禅道,能有体悟,则世间上一色一香,一草一木,无不是道。你如懂得:那青青杨柳,郁郁黄花,都是诸佛如来的法身;你能明白:那江海涛声,檐边水滴,都是诸佛如来说法的声音。哪里一定要观音现身呢?哪里一定要观音说法呢?
53 听与不听
青林师虔禅师初参洞山禅师时,洞山禅师问道:“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青林禅师回答道:“武陵。”
洞山禅师再问道:“武陵的佛法与我这里的有什么不同?”
青林禅师道:“如在蛮荒的沙石上开放着灿烂的鲜花。”
洞山禅师听后,回头吩咐弟子道:“特别做一些好饭菜供养这个人!”
青林禅师听后反而拂袖而出。
洞山禅师对大众道:“这个人以后必然使全天下的学僧,都争先恐后地聚集在他的门下。”
有一天,青林禅师向洞山禅师辞行时,洞山禅师问道:“你准备到哪里去?”
青林禅师道:“太阳是不会隐藏而不让人看见的,因为既是太阳,它必然是遍界绝红尘。”
洞山禅师印可道:“你要多多保重,好自为之!”
于是洞山禅师就送青林禅师走出山门,分手时,洞山禅师忽然说道:“你能不能用一句话,说出你此番远游的心情?”
青林禅师不假思索地道:“步步踏红尘,通身无影像。”
洞山禅师沉思了许久。青林禅师问道:“老师!您为什么不说话呢?”
洞山禅师以问代答道:“我对你说了那么多的话,你为什么诬赖我不说话呢?”
青林禅师跪下说道:“你说的,弟子没有听到;你没有说的,弟子都听到了。”
洞山禅师扶起青林师虔禅师道:“你去吧!你可以走到无说无示的地方去了。”
禅师们非常认真,他们不是说谎,明明别人说的话,他说没有听到,别人没有说,他说他听到了,这是非常耐人寻味的禅境。其实,听到无言无说的开示法语,那他已真正听到禅语的法音了。
54 每天吃什么
云居道膺禅师专程前来拜访洞山良价禅师的时候,良价禅师问道:“你是从什么地方来?”
道膺禅师回答道:“我从翠微禅师那里来。”
良价禅师再问道:“你在翠微禅师那里,他都教导你们些什么?”
道膺禅师道:“翠微禅师那里每年正月都祭祀十六罗汉跟五百罗汉,而且祭典非常隆重。我曾请示道:‘以此隆重礼仪祭祀罗汉,罗汉们会来应供吗?’翠微禅师回答我说:‘那你每天都吃什么?’我想,这句话,就是他的教言了。”
良价禅师听后,非常惊讶地问道:“翠微禅师真的是这样教导你们的吗?”
道膺禅师非常肯定地答道:“是的!”
良价禅师高兴而又赞美翠微禅师,不禁非常欢喜。
道膺进一步问良价禅师道:“老师!请问您每天吃些什么?”
良价禅师不假思索,立刻回答道:“我终日吃饭,从来没有吃着一粒米;终日喝茶,从来没有喝到一滴水。”
道膺禅师听后,忽然鼓掌道:“老师!那您每天是真正吃到米喝到水了。”
孔子曰:“祭神如神在。”神明有没有来应供,那是另外一个问题,主要是自己本身已来应供。假如有人问你,每天吃些什么?吃到的都不是真吃,因为有吃无吃,那是生灭问题,假如不吃而吃,吃而不吃,从有为到无为,从有相到无相,从生灭到无生灭,所谓“百花丛里过,片叶不沾身”,那就是每天都在吃,每天都在解脱之中了。
55 粥与茶
赵州禅师非常注重生活的佛教,他处处都从生活中表现他的禅风。有数位学僧前来问禅,第一位学僧问道:“弟子初入丛林,请求老师开示!”
赵州禅师不答反问道:“你吃粥了也未?”
学僧回答道:“吃粥了也。”
赵州禅师指示道:“洗钵盂去。”第一位学僧因此开悟。
第二位学僧前来问道:“弟子初入丛林,请求老师不吝开示。”
赵州禅师不答反问道:“来多久了?”
学僧回答道:“今天刚到。”
赵州禅师再问道:“吃过茶没有?”
学僧回答道:“吃过了。”
赵州禅师指示道:“到客堂报到去。”
第三位学僧因在赵州禅师住的观音院参学十多年,故亦上前问道:“弟子前来参学,十有余年,不蒙老师开示指导,今日想请假下山,到别处去参学。”
赵州禅师听后,故作大惊道:“你怎可如此冤枉我?自你来此,你每天拿茶来,我为你喝;你端饭来,我为你吃;你合掌,我低眉;你顶礼,我低头;哪一处我没有指导你?怎可胡乱冤枉我!”
学僧听后,用心思想,赵州禅师道:“会就会了,假若用心分别、思维,则离道远矣!”
学僧似有所悟,但问道:“如何保任呢?”
赵州禅师指示道:“但尽凡心,别无圣解,若离妄缘,即如如佛。”
所谓佛法,所谓禅心,都应该不离生活。吃饭吃得合味,禅也;睡觉睡得安然,禅也。离开了生活,佛法又有何用呢?今日修道者,只重生死,不重生活,实离道远矣!
56 狗子佛性
赵州从谂禅师是一位非常风趣的禅师,有“赵州古佛”的美称。
有人问他:“什么是赵州?”
赵州答道:“东门、南门、西门、北门。”
这是一语双关的回答,意思是若问者是问赵州城,城有四门,这是最佳回答;若问赵州禅师,所谓东南西北门者,意指他的道风活泼而又通达,既有东南西北门,门门皆可进出也。
有一位学僧问赵州禅师道:“狗子有佛性也无?”
赵州毫不考虑地回答道:“无。”
学僧听后不满,说道:“上自诸佛,下至蝼蚁,皆有佛性,狗子为什么却无?”
赵州禅师解释道:“因为它有‘业识’存在的缘故。”
又一学僧问赵州禅师道:“狗子还有佛性也无?”
赵州禅师答道:“有!”
另一学僧也不满这个答案,所以就抗辩道:“既有佛性,为什么要撞入这个臭皮囊的袋子里?”
赵州禅师解释道:“因为它明知故犯!”
这上面有名的公案,两个学僧问的同一问题,而赵州禅师两种迥然不同的答案,时而说无,时而道有,在禅师的有无,其实只是一义,有无只是一而二,二而一,千万不可把有无分开,不可把有无分作两种解释,《般若心经》云:“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即是此义。
是“有无”,但不可作有无会,此中道理,正如哑巴做梦,只许自知,无法向人道说,如吞了热铁丸,吐又吐不出,吞又吞不下,荡尽凡情,才能有个转身是也。
世人对有无二字,总用二分法去了解,认为世间总是有与无的对峙,是与非的不同,善与恶的分别,此实世人不能认识回家之路找到本来面目的根本原因。
狗子有没有佛性?“佛性”本来就不可用有无二字说的,赵州禅师不得已,说有说无,不知大家能体会出有无之中道义否?
57 要眼珠
云岩禅师正在编织草鞋的时候,洞山禅师从他身边经过,一见面就说道:“老师!我可以跟您要一样东西吗?”
云岩禅师回答道:“你说说看!”
洞山不客气地说道:“我想要你的眼珠。”
云岩禅师很平静地道:“要眼珠?那你自己的眼珠呢?”
洞山道:“我没有眼珠!”
云岩禅师淡淡一笑,说:“要是你有眼珠,如何安置?”
洞山无言以对。
云岩禅师此时才非常严肃地说道:“我想你要的眼珠,应该不是我的眼珠,而是你自己的眼珠吧?”
洞山禅师又改变口气道:“事实上我要的不是眼珠。”
云岩禅师终于忍受不了这种前后矛盾的说法,便对洞山禅师大喝一声道:“你给我出去!”
洞山禅师并不讶异,仍非常诚恳地说道:“出去可以,只是我没有眼珠,看不清前面的道路。”
云岩禅师用手摸一摸自己的心,说道:“这不是早就给你了吗?还说什么看不到!”
洞山禅师终于言下省悟。
洞山禅师向别人要眼珠,这是很怪异的事,就算高明如云岩禅师,起初也只能告诉他眼睛长在自己额头上,为什么向别人要呢?最后知道洞山要的不是“肉眼”,云岩禅师提示出“心眼”的妙道,洞山才有所契悟。
肉眼,是观看世间万象长短方圆青红赤白的,这种观看只是表面的、生灭的、现象的,而心眼才能观察宇宙万物的本体,这种观察是普遍的,里外一如的,难怪洞山虽有肉眼,仍看不清前面的道路,此道路即自己的本来面目,即成佛作祖的目标。当云岩告诉他心眼的妙用,洞山就有所省悟了。
58 不在别处
洞山良价禅师有一次对云岩禅师问道:“老师!如果您老百年以后,有人问我,您的相貌风姿长得如何?我该怎么回答?”
云岩禅师答道:“我不在别处。”
对此回答,洞山禅师沉思不已。
云岩禅师道:“良价上座,对这种事情,你以此种态度来处理,可要加倍慎重小心!”
洞山良价禅师仍满怀疑惑,不解云岩禅师为何如此提示他,难道这种问题犯了什么忌讳?
后来,有次洞山禅师在过河时,看见了自己映在水中的影子,才醒悟到以前云岩禅师对他说的话,于是便作了一个偈子:
切忌从他觅,迢迢与我疏;
我今独自往,处处得逢渠。
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
应须恁么会,方得契如如。
洞山禅师回到云岩住的地方,说道:“老师!不管什么时候,就算无量阿僧祇劫以后,你的风姿道貌我已经知道了。”
云岩禅师道:“我不在那时。”
洞山连忙说道:“不在别处,不在那时。”
一个修行者的道貌风姿,百年后,我们怎么来形容他的样子,假如这个样子可以形容,可以说明的话,这一定是假相假貌了,因为道貌风姿是无常假相,怎可认假为真呢?修道者的真假,不从他觅,不假形容,不在别处,不在那时,超一切时间,超一切空间,法身无相,而无所不相,那就是云岩禅师的真正道貌了。
59 不能代替
临济禅师将圆寂时,曾开示弟子道:“我入灭后,你们不可将正法眼藏也随着灭却!”
座中三圣惠然禅师听后说道:“身为弟子的我们,怎么敢将老师的正法眼藏灭却呢?”
临济禅师问道:“那么,假如有人问起:道,是什么?你们要如何回答?”
惠然禅师马上就学着临济禅师一向教导学人的方法,高声大喝!
临济禅师非常不以为然地说道:“谁能想象,我的正法眼藏,以后却在这些大喝一声的人处灭却!说来真叫人伤心!”
说完,就坐在法座上端然而寂,时为唐咸通七年。
临济禅师入灭后,惠然禅师非常不解,说道:“老师平时对来访者都大喝一声,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学着老师也大喝一声呢?”
临济禅师忽然又活回来:“我吃饭,你们不能当饱;我死,你们不能代替。”
惠然禅师急忙跪叩说道:“老师!请原谅,请住世给我们多多指导。”
临济禅师大喝一声,说道:“我才不给你们模仿!”
说后,临济禅师真的就入灭了。
禅者,最不喜欢人模仿,所谓依样画葫芦,终究不像原样。黄檗禅师的棒、临济禅师的喝、赵州禅师的茶、云门禅师的饼,各家接待学人有各家的家风,不是依样可学。禅者要能“上无片瓦盖头,下无寸土立足”,一切都要自家重新来过也。
60 因缘所成
桂琛禅师参访玄沙禅师,玄沙知道他深研唯识法相之学,故而指着一张竹椅问道:“三界唯心,万法唯识,这个汝作么生会?”
桂琛禅师答道:“既曰唯识,又曰唯心,那就作唯识唯心会好了。”
玄沙禅师不以为然,说道:“理则是矣,无如破坏事相了,唯识唯心并不破坏宇宙万物。”
桂琛禅师指着一张桌子道:“那请问老师,您唤‘这个’作什么?”
玄沙禅师答道:“桌子。”
桂琛禅师摇头道:“老师不会三界唯心,万法唯识,‘这个’不唤作桌子,桌子者,乃假名假相也。”
玄沙禅师立刻改口道:“的确‘这个’不是桌子,‘这个’的真相乃是木材也,木材做成桌子则唤作桌子,做成窗子则唤作窗子,实则桌子窗子的本来面目仍是木材也。”
桂琛禅师不住点头,但玄沙禅师指着木桌又改口道:“此‘这个’非木材,非窗子,此乃山中大树也。”
玄沙禅师见桂琛禅师正要开口,举手制止,故又再说道:“此亦非大树也,此乃一粒种子为因,再集阳光、空气、水分、土壤等为缘而成树、成木、成窗、成椅,实则树木窗椅,乃宇宙万物之因缘所成也。”
桂琛禅师道:“宇宙万物,仍是唯识唯心耳。”
玄沙禅师道:“汝既来此参学,不如说宇宙万物一切都是‘禅心’也。”
桂琛禅师与玄沙禅师所论,涉及唯识、性空、禅等学理,但玄沙禅师最后仍回归“禅心”,因桂琛禅师既从唯识而转归参禅,对过去所知所学不能舍去,怎么能入禅?如一茶杯,已留有其他汁液,如今再装茶水,总会变味,桥路虽然相通,但仍应桥归桥,路归路,平等中示现差别,差别中亦平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