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意识上确有进步
残滓尚未清除
一 前 提
今天，在没有看《火山情血》之先，先看见《电影时报》所载孙瑜先生的《导演〈火山情血〉记》一文。最初，我们以为这又是一种宣传，及至读了以后，作者此文，并非为公司宣传，也不是为自己辩护，实在可以说是他在导演以后，对于此剧的意识的补充和他在此片中所仅能做到的限度。这种态度是很好的。所以在看这片子的时候，我们很容易看出他的意识上的进步和他尚未清算净尽的残滓。
这戏是子布、耐芳两人看的。看毕，为慎重起见，我们还加了一番讨论，做了一个简单的记录。文字上若有问题时，那是耐芳负责的。
二 编 剧
先从编剧讲起。因为一个剧的成败，大部分系于剧本。剧本实在是电影的基石。许多人从来忽视这一点。所以电影批评家只注重于演员的表演，或者导演上的小疵，而关于剧本，往往不加注意，这是应该纠正的。
第一，在这里，我们应该说作者的进步。《野玫瑰》是他最负盛名的片子，然而我们素不同意。因为那朵《野玫瑰》是满含着毒素的：个人主义的崇拜，耽美主义的提倡，伤感的人道主义的情调，尤其是最后那一段从军的麻烦。那朵《野玫瑰》的毒素，若是继续散放下去，观众要麻醉到麻木不仁，恐怕连作者都要窒息而亡呢。可是，对这部片子，作者不像那样姑息妥协。他主张复仇，他主张为人类除恶魔。他并且指出，那恶魔就是社会上的恶势力。平直讲来，他这部片子充满着反封建的意识。这是作者的伟大的进步。同时他这种努力，指示出中国电影在现阶段应走的一个方向。这种进步的方向，也许有一部分人不很欢迎。但是我们应该坚决地拥护。事实上，观众是拥护了。对土劣的恶行，没有不切齿咒骂的。对农人子的复仇，没有不鼓掌称快的。观众这种拥护，无疑地，指示出这一倾向有发展的前途。中国的影商、作家、导演者，看见这种观众的要求，应该明白自己应努力的方向，并且应该深刻地认识电影在大众间所有的使命吧。
但是，作者虽然进步，依然有他以前所剩的残余倾向，最明显的是个人主义，作者在导演记里，在字幕上，表示他有新的认识，在剧的本身，个人主义的倾向太浓厚了。主人公不仅没有群众，并且逃避群众，做出一个“超人”式面孔。这毋宁是新的意识的反对方向。这是作者应该克服的倾向。
第二，作者的题材很得当的。封建残余的恶势力，不用说是应该摧毁的。他拿这土劣的恶行来做中心，自然会打动观众的心弦。所以前半很紧张；后半，稍微离题远了。尤其报仇要在火山上实现，仇人一定要推进火山，未免太牵强，近乎考试时候的对题做文。并且就事言事，也太不合情理。至于火山的爆发和熄灭，也太偶然，太像做戏了。我想作者这部戏，大约经过几个过程，经过几番修改，而结果，仍然脱不了火山的范围。所以这部戏可以说不是浑然的作品，不，不客气地讲，可以称为未成品。不过大体的倾向正确，题材也很得当，虽然是未成品，反比他得盛名的完成艺术品的《野玫瑰》值得称赞哩。
关联到字幕方面，我们也想讲几句话。联华从来的字幕，不是拟古的骈文，就是欧化的新八股体。此剧的字幕，固然好点，但是，还嫌太文。字幕愈平明愈好。尤其对话，村女农夫，为什么要咬文嚼字。对话应该自然，可以尽量采取俗话土语。这也是电影大众化中应该注意的一点。
三 导 演
孙瑜是联华的名导演，他的手法果然不错。他不像卜万苍那样故意弄巧，更不像蔡楚生那样照顾不周。不过他还犯着联华的一个共通的毛病，就是模仿西洋病。最显著同时使人诧异的，是格斗时的比剑和柳花的草裙舞。南洋也不得有这样的风俗。并且这也使演员暴露技术上的弱点。
其次还是几处大的破绽。1．前半兄妹游戏的场面太冗长了。2．柳花的表演太肉感了，超乎必要的范围以上。3．主人公的孤独、神秘、超人式的生活性格，这是导演的责任。4．柳花使女在大庭广众之间，给柳花报告宋珂被暗算一节，虽是耳语，也不合情理。5．救宋时，柳花表情不够。6．最后打架一段太长，最好在柳花房中当时解决（不过这又是《火山情血》四字所不许的，所以这应归咎于剧本）。
其他许多小地方，我们不去吹毛求疵了。
摄影技术，顺便讲在这里。摄影比以前任何片子都糟。光线太不足，尤其是后半，表示不出一点南洋的光景。南国是热的国也是光的国。而片子光却太弱了。再，前半的外景也太模糊。
四 表 演
演员都很卖力，郑君里的力量是始终不懈。这值得称赞。他的面貌和动作，都很和戏中人物适合。神经质的反抗性的青年，是他最适宜的角色。
袁丛美的反角很神似。后半较前半还好。黎莉莉并不如宣传的那样好，不过那样大胆的表情，在中国的女演员是值得称赞的。其他配角，不必多讲了。
五 余 言
总之，此片是比较有意义的片子。孙瑜确实走上了一个应走的新方向。我们希望他能像那篇文章所讲的，更向前地进步。
因为时间短促，许多言不尽意。这是执笔者的责任。
注 释
〔1〕 原载上海《晨报》1932年9月16日“每日电影”副刊，由夏衍（署名黄子布）与郑伯奇（署名席耐芳）合写。
《火山情血》，联华影业公司1933年出品，孙瑜编导，周克摄影，郑君里、黎莉莉主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