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给某杂志编者的信
某某兄:
关于文学作品“怎样选取题材”这个问题,不是三言两语所能答复的;况且到了重庆,乱哄哄的静不下来,手边又没有一本可以参考的书,这问题更叫我们从何答复?
姑且从最近一个戏谈谈吧,这是一好心肠的朋友写的,主题很正确,情节很曲折,在这很少有战争气息的大后方,材料可算得上新鲜,它写的是一支游击队的斗争与成长。但,我看很觉不舒服。舒服者,可以不觉得是在看剧一般安心快快活活地看下去之谓也,看好的戏,读好的作品不是一种忘我的,陶醉于作品之中的境界吗,我所说的不舒服,就是这种境界的反面,从一个乡下老太婆嘴里有条有理地说出一大堆抗战的理论,你会觉得疑惑吗?政工人员在台上装腔作势,空话连篇,你会觉得可笑吗!男人和女人碰在一起一定要恋爱,剧中人物正像肚子里装好一部机器的傀儡,发条一开,走直线的老是直闯,绕圆圈的老是回旋,光明一定胜利,黑暗一定失败,情节照着公式进展,性格依着主观决定,这不会使观众打哈欠吗?二加二成四,三乘三得九一样的事也板起面孔在台上反复申说,努力不休,不会使观众讨厌吗?我以为凡是使观众觉得“看不下去”,觉得“坐立不安”,觉得“不忍卒睹”,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意识到“这是在做戏”的一切,是主观主义的产品,都是应该从创作中驱逐根绝的事情。
因此,我以为我们要强调:不熟悉的不写,不关心的不写。
不熟悉游击队,一定写不好游击队。不熟悉而偏偏要写,所以只能凭概念来想像,凭主观来安排,一切都是“想当然耳”,于是乎人变成机械。
不关心游击队,也一定写不好游击队,不关心而偏偏要写,那便是做作,虚伪,言之无物,为写作而写作,硬把无情作有情,结果是台上的眼泪使台下的观众哄笑而已。
一个“世界人”应该多关心世界上的动态,一个“社会人”应该多留意社会上的现象把视野放宽。以一种与世界社会共休戚,共忧喜,共歌泣的心情,多看,多想,多调查,那么不关心者可以关心,不熟悉者可以熟悉,人物可以有生命,故事可以入情入理,否则,尽当勉强写,结果而不过是使观众颦蹙的公式八股而已。
1942年5月
注 释
〔1〕 收入《边鼓集》,重庆美学出版社1944年出版。此文后又刊于《影剧周刊》194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