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史记·外戚世家》记述了汉高帝、文帝、景帝、武帝四朝的皇后（吕后因另有传，不包括在内）、太后及其家族的情况。这里选的是《外戚世家》的序。
司马迁在序文中论证了自古以来帝王的成功或失败都与外戚有密切关系，强调了帝王慎重择婚的特殊意义。文中引经据典，论说入情入理，有很强的说服力。
【原文】
自古受命帝王及继体守文之君，非独内德茂也，盖亦有外戚之助焉。夏之兴也以涂山，而桀之放也以妹喜；殷之兴也以有娀，纣之杀也嬖妲己；周之兴也以姜原及大任，而幽王之禽也淫于褒姒。故《易》基《乾》、《坤》，《诗》始《关雎》，《书》美厘降，《春秋》讥不亲迎。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礼之用，唯婚姻为兢兢。夫乐调而四时和。阴阳之变，万物之统也，可不慎与？人能弘道，无如命何。甚哉妃匹之爱，君不能得之于臣，父不能得之于子，况卑下乎！既欢合矣，或不能成子姓；能成子姓矣，或不能要其终，岂非命也哉？孔子罕称命，盖难言之也。非通幽明之变，恶能识乎性命哉？
受命帝王：指一国一朝的开创者。受命，承受天命。
继体：继承先帝的政体。
守文：遵守先帝留下的成法。
涂山：地名，在今安徽境内。上古居住在这里的部落称为涂山氏。传说夏禹娶涂山氏的女子，生下夏启。这里指的是涂山氏之女。
桀：夏桀，相传夏朝最后一个帝王，名履癸，暴虐无道。商汤把他流放于南巢（今安徽巢县西南）。
妹喜：夏桀的宠妃。相传夏桀对她言听计从，后与桀都死在南巢。
有娀（sōng）：古国名，在今山西运城蒲州镇。传说有娀氏的女子简狄吞燕卵而生契，成为殷的始祖。
纣（zhòu）：商代的最后一个帝王，亦称帝辛，相传性情极残暴，后为周武王所灭，兵败自杀。
嬖（bì）：宠爱。
妲（dá）己：商纣的宠妃。传说她助纣为虐，纣王死后被杀。
姜原：传说是周的始祖后稷的母亲、帝喾（kù）的妃子。
大任：即太任，周文王的母亲。
幽王：周幽王，西周的最后一个帝王，前781年至前771年在位。禽：通“擒”。
褒姒（sì）：周幽王的宠妃。传说生来不好笑，周幽王为博得她一笑，妄举烽火，戏弄诸侯。后犬戎入侵，周幽王再举烽火告急，诸侯都不再来，终被犬戎所杀，褒姒被虏。
《易》：《周易》相传为周人所作，通过八卦形式推测社会和自然的变化，认为阴阳两种势力的相互作用是产生万物的根源，含有朴素的辩证法思想。
《乾》、《坤》：《周易》中开头两卦的卦名，分别表示阳与阴、男与女等。
基：始。
《诗》：《诗经》，我国最早一部诗歌总集。《关雎》是《诗经》的第一篇。过去一些解释《诗经》的人，认为这一篇是歌颂后妃之德的，用来教化天下夫妇的诗歌。
《书》：《尚书》，上古时代的史料汇编。
厘（lí）降：指尧亲自办理把自己的两个女儿下嫁给舜的婚事。厘，料理。降，下嫁。
《春秋》：春秋时期鲁国的编年体史书。
迎（yìng）：迎娶。
兢兢：小心谨慎的样子。
弘（hóng）：发扬。
甚：超过。
妃：通“配”。
子姓：子孙。姓，生息。
要（yāo）：求得。
恶（wū）：怎么。
【译文】
自古受天命创业的帝王以及继承先帝的政体和遵守先帝成法的君主，不仅仅因为个人内在的德行完美，大约也是因为有外戚的协助。夏朝的兴起是因为娶了涂山氏的女子，而夏桀被流放则是因为宠爱妹喜；殷朝的兴起是因为娶了有娀氏的女子，商纣的兵败自杀则是因为他宠爱妲己；周朝的兴起是因为娶了姜原和太任，而周幽王的被擒则是因为他淫乐于褒姒。所以，《周易》的开头是《乾》卦与《坤》卦，《诗经》的第一篇是《关雎》，《尚书》赞美尧亲自料理女儿的婚事，《春秋》则讥讽娶妻而不亲自迎接。夫妇之间的关系，表示人类道义中最重要的伦理。礼的运用，唯独在婚姻上要特别慎重。音乐谐调，四时的气候才能正常。阴阳的变化，是万物生长的根源，能不对此持慎重态度吗？人能发扬道义，对命运却无可奈何。夫妻之间的爱超过了一切，君主不能从臣下那里得到，父亲不能从儿子那里得到，何况更卑贱的人呢！夫妇之间既已相爱而结合，有的不能生儿育女；能生儿育女的，又有的不能白头到老，这岂不是命运吗？孔子很少说到命运，大约是因为难于说清楚。不能通晓阴阳的变化，怎么能懂得人性与命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