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看见国内的杂志里常有什么大上海计划的文章,不知何日可以实现。我倒有一小计划在此,想来不难实行的。

住在上海的人最认为不便的,莫如住宅问题了。平常的人都被装进这鸽笼似的房屋里。一九二六年的夏季,热到百度(1)以上,深夜仍不退凉。据说热这一次,已被上天收去了无数的“罪人”,其中难免有许多是受冤枉的,他们罪不致死。

一长列的房屋,每间只隔着泥草或木板编成的壁,前后相距不远又连接着屋宇,最初创始这种式样的工程师,真应该“绝子灭孙”。所谓“弄”虽也有比较洁净的,大多数都是苍蝇、灰尘、垃圾的世界,春天不见一根草,冬日不见一片树叶。还有江北草棚里的小孩,常来“弄”里跳舞,满身疮疥,立在吃食担的左右。我们不至于像贺川丰彦(2)那样傻气,一夜在贫民窟里捉四五十匹“南京虫”,效他牺牲双眼为了救济贫民的缘故。我们决不会那样的傻气,负有社会卫生的人员自然更说不到了。我相信有这样的一天——臭恶的小孩的气味已经送到你们姨太太的香阁里;姨太太于是大怒,罚你们跑数小时,苍蝇也已布满了你们的厅堂,江北草棚一直搭到你们的庭园里,那时你们总会想法了吧!狗官们!

我生在都市,我觉得都市于我有不少的便宜。有时要舒散胸襟,则立刻又想去寻田园的乐趣。在乡里住得久了,却又想往城里跑。因此我以为都市与田园都各有它的优点。每日在都市做工的人所居住的家宅,最好是在离开都市六七里的郊外。就上海说,最好是在这三条铁路的两旁,但须离开铁路一二里,走路约一二十分钟可以走到车站的地方,由那里到上海,乘火车也不出二十分钟以上。在那样静寂的郊外,我们造好若干美国式的平屋(bungalow),但要每家分离,住宅四围须有树木。每晨乘了火车到上海作工,夜间仍然乘车回去。住在这样的郊外,可以调剂常住都市的厌倦和久别田野的憬慕。至于将住宅移到作工地方的邻近,在一方面以为来往便当,却脱不掉日常生活的板滞。

因为物质生活的进步,时有“文化住宅”的提倡。这在我们上海人还谈不到。我这点移住宅到郊外去的小计划,不知何时才可以得到大地主和资本家的青睐,大约须等到我的孙子出世之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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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该处指100华氏度(),约合37.8摄氏度(℃)。

(2) 贺川丰彦(1888—1960),日本社会改革者和基督教传道者,曾领导日本劳工运动。他在1909年圣诞节前夜来到神户的贫民窟救济贫民,日夜劳作,眼睛近乎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