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治藥言抄本跋

一九〇一年八月二十九日

右汪輝祖《佐治藥言》一卷,先君所手抄者。先君於同治六年入蜀,從同縣陸福僊先生游巴縣。發憤學律法,兩月而大通。於掌故、民物、吏事之要,皆識其沿革、會其條理。先後主同縣朱太守潮於成都,主湖南鄧太守承彬於順慶,主歸安沈刺史棫於緜州,主同縣胡大令圻於灌、於遂寧。幕遊十年,斠求吏治。凡有論議,抉摘利弊,規遠明微,莫不詳盡。民多隱受其賜。以為汪先生之書,幕者之南鍼也,手抄是帙置几案。嘗曰:「吾之佐人也,庶政職事,竭吾知以計之,詳審以出之。有不便民者,必諍諍焉而不行,去之可矣。巾箱中嘗封銀二十兩自隨,有故則以備膏秣,而脩奉餽贐必卻焉。步趨附和,規規焉如他人腹中所欲言,吾不能也。」又曰:「吾盡日判牘,夜來垂帳,必默以所判者之得失互相抵,自以為無失,然後甘寢。或微有失,輒旁皇達旦,補之而後已。及居官時,尤兢兢焉。每決一重囚,必閉戶靜坐,設為其囚或控焉而折服之者,必其有死之道三五以上,然後乃定。」烏乎,可謂詳慎也已!遺篋中書目表,尚有《學治臆說》、《雙節堂雜錄》,今檢不得,而是冊獨存。因泣識遺言為跋於尾,以裒而藏焉。光緒辛丑七月己卯,男福田跪書。

格言纂跋

一九〇一年八月二十九日

右《格言纂》一卷,都凡四十七葉,為節一百五十有一,先君所手輯者。先君躬踐篤實,孝友純備。平生務為切己之學,摘古訓尤係身心者,抄之成帙,是篇其一也。先君嘗言:平生於呂叔簡、陳文恭之書,深有所得。存《呻吟語》四卷,朱墨遍其上。諭福田曰:「是書為老友戴次高所贈,吾學之有造,是書之力也。汝曹識之。立身制行之道,約之以‘不苟’二字,‘不苟’即主敬也。事事不苟,然後能事事體察,以得其條理。主敬、窮理,一以貫之,非有二也。」烏乎,理學之書充塞宇宙,之數言者,實深契紫陽之恉,可謂約而盡矣。小子雖不肖,終身誦之,弗敢忘也。憶前年有以宜興史潔珵《感應類抄》贈者,先君覽之曰:「幖言‘感應’,雖落弟二義,要其偁引近正,足取也。」篇中引某詩云:「一回相見一回老,能得幾時為弟兄。」先君誦之流涕至再。是時,先君年五十五,且病矣。蓋老而彌篤如此。今者音容已渺,手澤猶新,編籀遺書,緬想前事,痛何可言。孤露餘生,遭時多難,深懼霣隊,以忝吾親。勉留喘息,夙夜廩廩,謹守是帙,弗敢有失。敬識篇尾,以俟後來者觀焉。光緒辛丑七月己卯,男福田泣書。

鍾繼先錄鬼簿跋

一九〇八年二月八日

《錄鬼簿》一卷,元鍾繼先撰,揚州詩局刻本。篇中後序《題辭》皆綴下卷首,復繫洪武戊寅吳門生、萬曆甲申夢覺子二跋。下有印曰「楝亭藏本」。丙戌九月重刻於揚州使院。按丙戌為康熙十七年,楝亭者,兩淮鹽課御史曹寅也。是書為楝亭十二種之一,蓋依明寫本重刻,故序跋次弟悉仍其舊,不復審易耳。明萬曆間,山陰祁承㸁刻《澹生堂餘苑》,中有《錄鬼簿》一卷,未知與此本有無異同。《餘苑》傳世絕希,未得見也。三年前得臧晉叔《元曲選》殘本,有馬致遠撰劇數種,心好其辭。及讀《說郛•涵虛子詞品》一篇,始略識元時撰曲者名氏。已得見程明善《嘯餘譜》,錄元劇名目甚備,兼涉沈德符《顧曲雜言》、王元美《藝苑卮言》,於是元曲門戶粲然可尋矣。丙午居湖上,從錢唐丁修甫借明甯王權《太和正音譜》寫本讀之,乃知陶宗儀、程明善所錄盡出於此。稍稍求得《元曲選》完帙,楊朝英《陽春白雪》《太平樂府》,陳所聞《北宮詞紀》,無名氏《雍熙樂府》,徐渭《南詞敘錄》,康熙敕定《曲譜》《九宮大成譜》,呂士雄《南詞定律》,而後南北宮調之同異,雜劇散曲之家數,始可言焉。

鄭漁仲曰:「古之詩,今之詞曲也。」予謂三百篇之變為騷,騷之變為樂府五言,樂府五言之衍為唐律,唐律之降為五代宋詞,五代宋詞之流蕩為元曲,斯豈特文章之極變,抑亦國俗民志升降消息之符也。君子觀樂以知政。予讀元曲,未嘗不歎中土文章之運至元而歇。國政之所漸,群志之所趨,所由來遠哉。後明興五百餘年,曠無文焉。非無文,其志衰,其制無變爾矣。至於今日益蕩然,傾國迷騖於利,亡論六藝之喪,吾未見能解元曲者也。

予悲元曲家身詘胡虜之下,志高江湖之上,憂愁哀思,無所託意,乃遠稱神僊,盛慕婦人,諧謔誹譏,歸致於解脫。其詞巧,其志隱,其稱物嵬瑣而託指幽眇,有足多者。茲編所錄作者百五十四人,劇目四百五十二本,間為《太和正音譜》所未載。蓋丹丘當時僅就所見著錄,易世稍遠,傳本散落不可知矣。明李開先編《張小山樂府》,跋云:洪武初,諸王之國必以詞曲千七百本賜之。憲廟好聽雜劇,搜海內詞本殆盡。武宗亦好之,敕臣下采進,賞賚甚厚。其時楊循吉、徐霖、陳符輩所進,不止數千本,悉歸內府。臧晉叔刻《元曲選》,亦云從劉伯延借二百餘種,錄之御戲監。由此觀之,明內府所收,當更有出玆編外者。今所存但有《元曲選》,餘本淪沒盡矣。即明曲自周憲王有燉所刊外,亦尟有傳者,可為重太息也。元曲家鄉里事實,紀者無徵,獨見斯編。又如王日華《桃花女》,蕭德祥《殺狗勸夫》,臧晉叔刻入《元曲選》而遺作者名字,茲獨有之,知為晉叔所未覩。《太和正音譜》錄無名氏雜劇百餘本,玆編亦多載其名。如《邢臺記》為秦簡夫作,《孟良盜骨殖》為朱士凱作,《託妻寄子》《賢孝婦》為喬孟符作,《馮諼收券》《詐遊雲夢》《錢神論》《斬陳餘》《章臺柳》《蟠桃會》,盡繼先作,見朱士凱序。皆足補丹丘之闕,信考元曲者之秘籍也。繼先蓋杭州人,其稱古汴者,元時士夫多好著其舊望,猶曰「巴西鄧文原」、「蜀郡虞集之」耳。今本《水滸傳》本有施耐庵序,亦署東都,施本杭人,亦此例也。朱士凱云,繼先為鄧善之高弟。按《元史》,善之其先緜州人,宋末徙錢唐,至元二十七年辟為杭州儒學正,至大間授江浙儒學提舉。繼先學於善之,蓋在其為儒學時也。繼先自序所交游,幾盡為杭人,如金志甫、范子安、沈和甫、鮑吉甫、陳存甫、范冰壺、施君美、黃德潤、沈拱之、吳中立、周仲雅皆是,宮大用、鄭德輝、曾瑞卿、喬孟符,悉流寓杭州者也。又其紀范冰壺、施君美里巷甚悉。睢景臣傳云:「大德七年,公自維揚來杭州,予與之識。」其為杭人無疑矣。其曰東平趙君卿幼與同里閈,同師鄧先生,又謂與東平陳亮實同舍者,或皆著其舊望,或東平產而流寓杭州者也。惟郎瑛《七修類稿》云:「《三國》、《水滸》,杭州羅本貫中編;或曰《水滸》施耐庵作。得鍾繼先《錄鬼簿》抄本,載宋元傳奇之名甚備,而於二書之事尤多。」今詳覽茲編,無羅貫中,所錄止於曲劇,未及章回,篇帙首尾完具,又非斷缺,不詳瑛所見為何本。錢希言《戲瑕》復云:「《點鬼簿》具有宋江三十六人事跡,鍾繼先所編。」然則繼先蓋別有《點鬼簿》,與此各自為書,傳寫訛混,瑛所見是《點鬼簿》,非此編耳。今《點鬼簿》不可得見,而茲編獨存,可寶也。戊申人日寫訖,聖湖居士記。

族兄月笙挽聯跋

一九〇九年六月二十二日

月笙族兄抑鬱不遇,賓其天年。老母在堂,諸孤稚弱,祿養未遂,奄先朝露,聞赴摧悼。追惟疇昔之感,實負平生之言。不獲躬臨其喪,因撰數語寄懸靈次,聊宣哀悃,兼誌吾過云。

兄諱震,字遹聲,亦書作月笙。少讀書能畫,解音律,有恂恂之度。食貧服義,伏居鄉里以終。卒時年僅三十五,可傷也。於予為三從兄弟,先曾伯祖漁山先生,生平篤守蕺山劉子之學,嘉慶時在御史臺,奏請以劉子從祀文廟而罷陶望齡祀,天下韙之。出知徽州府,日以紹朱子之緒為徽人士勖,治績為江南循良第一。顧淡於仕進,年五十餘遽引歸,築室長塘,有山水之樂,講學鄉里。晚頗喜作書,筆法雅近董玄宰。先從叔祖小漁先生,尤好藝術,收藏金石書畫甚富。先再從叔父穆軒、逸昂兩先生,能世其學,而仕宦皆不顯,皆以四十餘卒。月笙為穆軒叔父冢子,今復遭顏氏之厄,門祚單寒,天道難測,悲其早隕,為略敘家世。盛衰之感,如何可言。

月笙去歲持錢舜舉畫鳷鵲大幅一軸見贈,蓋猶先世故物。在杭州相依兩月餘,為予寫書一部。歲暮言別,由是遂不復見。春間,丁氏姊丈自長塘來,月笙猶附書相問,餽鹹鵝一隻。聞其時已病矣,予不意其遽革,亦未致書一問其疾,及今而悔之。嗟乎,由月笙之卒,自溯二十年來所遭之戚,其心蓋未能一日忘哀,而於門內之誼,所負寔多,此尤所恫心者也。己酉五月五日,浮記。

附:挽聯

命也何尤,念瞻烏誰止,負米徒傷,早悟人生猶夢幻;心焉永疚,歎齎酒空悲,撫琴已寂,不堪世事日蕭條。

挽外舅湯蟄先先生聯跋

一九一七年

外舅蟄老先生之喪,既往哭之,退書此語,附著兩楹,用志私痛。浮既少孤,實秉考訓以托于先生。先生不忘先世之好,其遇浮也,猶二劉之於晦庵。給浮之為學,其所入與先生異,其事先生不能如勉齋之於朱子。先生不以其學之異趣而弛其愛也。感念生平,泫然增戚,蒼□刊言,何能□□□□於其中,亦不能自已耳!

乾隆六十年南唐補刻本白鹿洞志

一九〇九年

己酉八月,從舅氏游匡廬。阻雨,欲登五老峯未果。尋白鹿洞遺址,已成廢墟。相與太息而返。至南昌,獲此冊於冷攤。慨昔賢之已遠,恫來學之無徵。𦅀攬遺文,不勝歎惋。浮記。

跋秀水沈範亭手書門簿

一九二〇年十月

胡籍溪跋《謝上蔡語錄》,謂初侍文定於長沙,每稱上蔡善啟發人。其後在荊門從朱子發遊,子發云:上蔡監京西竹木場日,嘗自太學往見之。坐定進曰:「震願見先生久,今來無以發問,不知先生何以教之。」先生曰:「好與賢說一部《論語》。」子發愕然,意講說未能若是之易也。已而具飯行酒,只說他事。及茶罷,乃掀髯曰:「聽說《論語》。」首舉「子見齊衰者冕衣裳者」一章,又舉「師冕見」一章。因曰:「聖人之道無顯微,無內外,由灑掃、應對、進退以至於天道,本末一貫。一部《論語》只恁地看。」予每歎二程門下,上蔡蓋真能得其大用。有時拈一莖草作丈六金身,有時拈丈六金身作一莖草,與此豈復有二邪?秀水沈範亭先生通籍後,手書門簿,所記特當日往還酬酢諸人姓名耳。晚近士夫皆目為瑣屑,委諸閽者之事,而先生特手書之。字畫惟謹,返答必識,此亦見前輩與人交之不苟。今其七世孫衡山介友人龔君未生屬為題識。龔君為予言,衡山蓋嘗好佛法者。夫佛法亦豈在遠,龐道玄云:「日用事無別,惟吾自偶諧。」今此門簿亦不離此偶諧三昧。昔之所以詳錄,今之所以世守。若徒誇一時科第交遊之盛而已,則誠了無干涉;若一本諸愛敬之心,則雖門簿,正不妨作《千佛名經》會。信能本此愛敬之心而擴充之,平等大慈、無緣大悲亦即由此顯現,而世間一切人我鬬諍,自然當下冰銷矣。《大戴禮•盛德篇》曰:「有鬬辯之獄,則修鄉飲酒之禮。」推門簿之所由起,蓋若有鄉飲酒之遺意存焉。

或問明道曰:「如何斯謂之恕心?」明道曰:「充擴得去則為恕心。」問如何是充擴得去底氣象,曰:「天地變化,草木蕃。」充擴不去時如何?曰:「天地閉,賢人隱。」上蔡嘗舉以答「盡心」之問,謂察乎此可以見心之盡不盡矣。吾願沈氏子孫與世之賢士大夫見此門簿者,皆如是善用其心,即此便是入聖道、悟佛法底方便也。輒舉上蔡說《論語》公案以為助發之緣,葛藤一上,話墮不少。庚申十月,湛翁書。

跋包慎伯手書女子白真真詩墨跡卷

一九二五年三月

東坡變大令《十三行》為大字,謬以《瘞鶴》詫人,此秘無人發之。安吴張皇漢魏,未免近夸,此卷差得《洛神》餘韻耳。「截斷長江,灣作一湖秋水。」入小詞堪為雋語,乃絕似書勢,安吳似猶未臻斯境也。乙丑二月,敬仲過杭,出卷索題,漫為書此。蠲叟。

世知慎伯學《刁惠公志》,不知《刁志》乃《洛神》之變。於此薦得,乃知歧南北者為瞽說也。

虎跑定慧寺五百應真造象石刻後記

一九二五年六月

清光緒辛丑,前虎跑定慧寺住持品照兼主石屋洞大仁寺時,發願橅刻五百羅漢象。俞曲園為撰募疏,將俟象成置之石屋。事久未集,品照旋謝。大仁法席歸老定慧,仍賡續前願,始欲改置於虎跑泉。化盡隨寂,不觀厥成。其孫了悟,以是為祖禰未了公案,遂力成之,前後所用資財,皆出品照、了悟力募。蓋自初洎今,二十餘年,始克作亭於泉之東南,置象壁上。諸方來者,瞻仰歡喜,一段勝緣也。了悟既刻曲園手跡,以示不忘其朔,復慮惑者起執致諍,乞予為贅數語,明非改作自己,實秉照師之意。余謂緣起無住,有感即形,聖應無方,隨在而徧。品照與了悟既血脈相同,定慧與大仁亦纖毫不隔。人天大眾,咸共證明,五百尊相,未曾移動。若於此薦得,堪與聖僧把手共行。曲園老人方在壁端現身贊歎,其又何諍之有?乙丑閏月,湛翁書。

四書纂疏札記跋

一九二五年十一月

為學必先治經,治經必先四書,讀四書必以朱子《章句》《集注》為主,而用《論孟精義》《中庸輯略》《或問》《語類》參互尋繹,然後知朱子下語精切,真字字稱量而出,碻乎其不可易也。康成、仲達持簣土於瞽宗,何晏皇侃亂淄澠於異學。比而觀之,則知略存古義之功,不敵濫入玄言之失。不有洛學導其先河,考亭揚其墜緒,則聖學之要曷由而明哉。趙岐致力《孟子》,遠勝何晏,而於道性善之旨,不能有所發揮。蓋漢儒論性多出荀卿,魏晉以下涉入佛老,至濂洛繼興,始宗孟氏,洙泗之業,因以大明。故謂直接孔孟,信為不誣,特未聞道者難與共喻耳。近世若戴震阮元、劉寶楠、焦循之徒,所謂碎義逃難,便辭巧說,而毛奇齡尤嫥事詆諆。類此,雖其書充棟,何益於學。大抵明人好汎濫,務懸解,近二氏之奢;清人矜家法,習嫥固,成博士之陋。或以經就己,或舍本求末,其於義寡當,均也。

學者欲通四書,其或於《精義》、《輯略》、《或問》、《語類》不能備覽,苟得趙氏《纂疏》而詳究之,則於朱子之說,亦思過半矣。友人之好仁者,深慨俗敝之久,由於學術衰息,義理不明,思設聖風書苑印行經籍,霑溉方來,一以義理為歸。爰初發簡,《纂疏》居首,可謂知所先務矣。經義如日月,朱注如江河,無俟於贅言,獨趙氏之書,其有功於朱子,譬猶行遠之賴車航,入室之由門戶。後生蒙求,或未知擇,為出札記數條,繫之卷末,以告初學。若夫博達之士,固無資焉。乙丑冬十一月,馬浮識。

黃仲弢丁酉湖北鄉試元墨改本跋

一九二八年四月

明艾南英深詆楊起元以禪學入舉業,由是士習日肆,以今觀之,蓋未必然。清自咸、同以後,朝野譁然以時務相矜。張南皮選《江漢炳靈集》,已為時務報之濫觴,不及卅年而夷言夷行遍於中國。誰謂舉業不關人心哉!今之宣傳,固猶是昔之舉業也。使南英生於清末,又未知當作何語。顧亭林謂:「顧一道德、同風俗,必自大人不倡游言始。」亦為舉業言之不誣也。此為黃仲弢先生典試時手改舉子之卷,其勤乃過於塾師。乃知學校科舉之制,係之在人,其利病正未易言耳。

戊辰三月,湛翁跋

跋鄭道昭雲峯山詩石刻

一九二八年八月八日

雲峯諸刻,雄奇俊逸,唯《鶴銘》風格足與抗衡。而神理茂密,雅近《戎路》,元常以後罕覯之製也。自乾、嘉時,拓本始顯,故包慎伯以前未有品題及之者。慎伯雖好其書,比之郗超、謝萬,蓋非其倫;又以為出於《乙瑛》,益失之鑿。按《魏書》稱道昭綜攬群言,好為詩賦。今可見者,獨此刻及《雲峯觀海》、《太基山置仙壇》三篇而已。五言句律頗存元嘉遺則,而不免蹇滯,然章表特斐然可觀,道昭有求樹漢魏石經及請置學官生徒二表,並見《魏書》。信北士之秀矣。自永嘉之亂,中州文物蕩然。魏孝文始慕文儒,一變左袵之俗,乃知夷狄亦有高下,獸蹏鳥跡,未可一概相量也。此謂經書,實指釋部,道俗並集,則詢及沙門。史稱道昭政務寬厚,不任威刑,為吏民所愛,豈其熏習者然邪?達磨遊梁不契而樂居嵩少,良以江左澆漓,不如北士近質。觀楊衒之《伽藍記》,麗極人天,與爾時刻畫之精,並成一代風尚。所以蕩滌餘羶,寄宣淳化,何莫由斯。道昭從容暇豫,頗有靈運高致,此又當求之筆畫之外矣。

戊辰立秋日,蠲叟跋

昭慶同戒錄書後

一九三一年一月

自性清靜,絕諸過患。祇以業識妄興,幻起諸有,於中取著,遂成根本三毒。行業熾然,流轉六趣。如來以大慈門說《毘尼藏》,息此三毒,令還見自性。故前有《十誦》,後有《四分》。此土傳持,則南山始樹其楷模,靈芝益暢其事義。化制兼盡,道風肅然。自是以來,秉律之徒莫不循其榘範矣。杭州昭慶律寺者,宋仁宗慶曆問真悟律師允堪始建戒壇,奉勑度僧。迨靈芝、圓照繼席,而其門益盛,天下言律者宗之,代有興廢。至清康熙時,有宜潔律師,一時號為中興。歲歲度僧,不可勝數,以迄於清末。民國初建,信教自由,一仍舊制。屬近歲,以兵事暫輟,而戒壇復毀於火。前寺主瑤峯大師、今寺主惠宗大師,為法城塹,並有興作,古佛道場,賴以不墜。今復準前制開壇,例有《同戒錄》之刻,介老友肇安大師來以題詞為屬。予惟自世諦言之,安上治民,莫善於禮;自佛法言之,全性起修,莫嚴於戒。昔程子觀於叢林,歎曰:「三代禮樂,盡在其中。」誠以威儀定命之旨,蓋有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也。《法華》曰:「佛子住此地,即是佛三昧,行住及坐卧,咸在於其中。」涅槃扶律談常,亦豈有外於此。戒體即是法身,何處更言同別。一心不違萬行,不妨示有開遮。然則是錄者,目為雁塔題名可也,目為《千佛名經》亦可也。他日錄中之人,心空及第,萬行莊嚴,則昭慶誠為選佛之場,而吾言乃為無聲之樂已。中華民國二十年一月,蠲戲老人題。

周易易解跋

一九三一年八月

《易大傳》曰: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矣。乾坤毀則無以見《易》,《易》不可見則乾坤或幾乎息矣。故知天地而不知《易》,是猶不知天地也。知變易而不知不易,是猶不知《易》也。《易》之行,於何見之?見之於四時行,百物生;見之於消息盈虛,動靜闔闢;見之於往來上下,進退存亡;見之於變化云為,出處語默。無往而非《易》也。故曰:神無方而《易》無體。至賾至動而又至簡至易者,其唯《易》乎。《易》既為六藝之原,漢以來以說經名家者,莫多於《易》。封執異義,遞相攻難,並有所明而不能無遺,各有所通而不能無蔀。大抵有以見夫賾者、動者,多主於象數;有以見夫簡者、易者,多主於義理。合而觀之,未可以偏廢也。守一師之言而汰然自足者,可以為博士,不可以為通儒;集眾說之歧而無所折衷者,近似於類書而無當於經術。若乃陰陽方伎之士,咸自謂得《易》之理,雖近野恐泥,亦固其枝與流裔也。或以術數外之,亦違賅徧之義。《易》說之駁雜如此,自非極深研幾,絜靜精微,何能知所擇耶?清人自惠定宇始闢圖書,及胡朏明撰《易圖明辨》,徵引尤博。王白田復作《易本義九圖論》,並為學者所尊信。白田治宋學,獨深闢九圖。然九圖實與啟蒙之義相發,何為申彼絀此?自有此文,不獨治漢學者攻圖書,治宋學者亦以為口實矣。於是先後天河洛之義,幾為說《易》之大禁。實則諸師之固,未有以見夫《易》道之大也。清季錢塘沈竹礽先生,隱於閭巷而博學多通,尤精象數之學,著有《周易易解》十卷、《周易示兒錄》三編、《周易說餘》一卷。稱心而談,盡廓漢宋門戶之見,獨明先後天同位之義,推京氏世位以說卦序,皆能發前人所未發。蓋有見於賾動而不失易簡之旨者。浮與先生之子瓞民習,因獲讀其書。雖未足以窺先生之學,固知先生之於《易》,其所自得者深矣。顧其書或為治漢學者所不喜。然尅實言之,舊謂《易》有四聖人之別,猶非篤論,更何有於漢宋耶?世有明《易》之君子,其必於先生之書有取焉,可無疑也。瓞民堅以附贅一言為屬,因書此歸之。中華民國二十年八月,馬浮識。

伊墨卿字卷跋

一九三二年十月

書雖藝事,實關妙悟。世變所係,微眹可觀。三代法物,未容置議;秦刻精整,故是法家。西漢簡質,頗近黃老;東京矩度寬平,乃有儒者氣象。桓、靈之際,頗見妍巧,乃梟淳散樸於是始矣。鍾、王并挹玄言,故神味隽永;魏、齊諸刻,已流夷俗,故益騖險峻。乃清末諸賢,競尚北碑,此夷狄之禍所由亟也。仲夷法曹獨好伊墨卿書。予觀墨卿八分,下筆凝重,實宗梁鵠,其行楷則宗平原,而行以篆勢,轉見瘦勁。以視完白、安吳,殆有雅鄭之別。何猨叟一生學顏,自謂極妙,然齲齒搖足,不勝作態。錢南園雖厚重不媚,頗乏流行之趣。墨卿則端冕垂紳,自成風格,而不假矜飾,視錢、何又僊凡迥隔矣。每見時人論書,益趨譎怪,仲夷持此卷屬為品評,故漫書及此。識微之士,當不河漢予言。

恬憺帖

恬憺虛無,真氣內守,病安以入?丙戌初伏,病熱新退,書以自遣。

伯姊挽聯跋

一九三四年十一月十六日

伯姊以垂暮之年,膺不起之疾,淹篤經歲,遂爾怛化。吾欲稍損其病苦而未能也。曾子曰:「年既耆艾,雖欲弟,誰為弟。」每誦斯言,未嘗不流涕。乃今而後,予天屬之親頓盡,其於斯世,真為畸零之人矣。夫死生常理,人所易知。哀痛之情,亦發於天性,吾獨何能已於中乎。歲在甲戌十月辛卯,同懷弟浮揮淚書。

附:挽聯

命也何尤,兄弟孔懷今已矣;

老而安死,風霜交悴古如斯。

姜西溟藏稿書後

一九三五年

右西溟手稿二冊,慈谿王定祥得之清光緒間。馮保燮刻入西溟全集中,刪去復重,題曰《西溟藏稿》。今歸鄞童藻孫,藻孫以視予,屬為之跋。

余惟清初為古文者稱侯、魏,皆喜馳騁,多蕪累,獨汪堯峯稍平而質。其能菁華內斂,淡而不厭,曲而能暢,辭誼雅飭,無矜忿之氣者,當推西溟。時天下號承平,士方趨於祿利。西溟老而不遇,乃卒以成其業。雖預修《明史》《一統志》,而仕宦不達。年既七十,甫得一第,終陷詔獄。觀其論郭泰、黃憲、徐穉之倫何故文辭不概見,謂夫人信有得於己,則其於外宜有所不暇。又為《遂初堂詩序》曰:「惟淡泊者為能發抒性情之正,而情馳於利欲、氣沮於得喪者,不足以與於斯。」《董文友文集序》曰:「我歸而求之,俟其學之至而確然有以自信於中,毀譽得喪不得而入,如是者,雖終我身可也。」及其論詩,一以沖淡閒遠、得於比興之旨為主,則其素所蓄養可知也。

藻孫好為古文,學之有素,昔嘗得西溟手寫《選詩彙鈔》,今又得是稿。審其手自改削之處,一語未安,往往再易,當知古人之於文,其不苟出如此,又非獨賞其遺墨而已。今新學後生,急於求知,文不加點,朝甫具草而夕已流布者多矣;能漸漬於此,亦可以知所擇也。

伊墨卿隸幅跋

一九三六年一月

梁武帝評梁鵠書如刀鐫斧削、劍拔弩張,今觀《黃初孔廟》碑,端冕垂紳,風骨峻整,殊不類此語。若元魏龍門造象諸記,乃可以此目之耳。默庵隸勢自是從《衡方》《魯峻》脫胎,實具鍾骨梁肉。向特謂其似梁,今乃知其兼用鍾法。蓋方圓互用,乃盡剛柔之妙。近人談碑學者,妄分方圓二派,默庵若在,必不然其說也。何猨叟贊伊書詩云:「丈人八分出二篆,行墨如漆楮如簡。行楷亦無唐後法,懸厓溜雨馳荒蘚。不將俗書薄文清,覷破天真關道眼。」世皆以為知言,然文清未見有隸書傳世。默庵行草雖嘗學文清,隸法實由自得。元常有言:「多骨豐筋者聖,無骨無肉者病。」伊書長處,正在多骨豐筋;劉書所短,乃恨肉多耳。默庵隸法,勁挺有餘而不失溫潤,行布茂密,真有群鶴游天之慨。其行草亦時以隸法行之,此文清所不逮也。

仲夷得此幀,屬為補白,因漫書及此。猨叟所謂道眼,固非愚論所可幾耳。

跋董文敏書早朝詩卷

一九三七年八月

右董文敏書《早朝》詩,筆勢飛動,墨采煥發,極行雲流水之妙,華亭書中神品也。平生所見文敏真跡,此為第一。文敏好以書畫喻禪,其於書畫,得空無相無作三昧。此卷真如羚羊絓角,無跡可尋,神韻獨絕,非飽參言外旨者,不足以知之。三十年前從舅氏何稚逸先生游京師,獲覩此卷,蓋得之於文叔平侍郎治。文公清介高簡,曾典浙學,浮為童子時與學試,深見器異。及游京師時,公已老矣。其兄仲瀛星使海,駐節西藏最久,與吾舅氏交最篤,時已下世。叔平先生以此卷贈別,旋亦歸道山。民國初元,吾舅氏就義拉薩,流離播遷,此卷竟未失。今春表弟茂楨自蜀來杭,携此屬題,回首前塵,愴然涕下。撫世變之無常,嗟人生之易盡,獨此零縑斷簡,猶為吾舅氏手澤所存,先賢精神所寄。因語茂楨:其善護之。今茂楨又以避兵將還蜀,草草為題數語,兼識此一段因緣。天地間所不可磨滅者,繫此一念悱惻不容已之心耳。擲筆喟然,並以為別。丁丑秋七月下浣,寇警聲中書,馬浮。

弘一大師華嚴集聯墨跡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五日

丁丑冬十一月,避寇桐廬北郊,因豐子愷得遇劉質平居士,出弘一大師手書真跡屬題,患難中一段奇事也。大師未出家時,教授浙中,豐、劉皆出其門,於藝術並有深造,子愷尤好佛法。質平得大師片紙隻字皆珍若拱璧,積冊至多,裝褙精絕。余為題曰「音公雜寶」。此為《華嚴》集聯,亦大師欲以文字因緣方便說法之一,非質平善根深厚,何以獨見付囑,鄭重如是邪。大師書法得力於《張猛龍碑》,晚歲離塵,刊落鋒穎,乃一味恬靜,在書家當為逸品。嘗謂華亭於書頗得禪悅,如讀王右丞詩。今觀大師書,精嚴淨妙,乃似宣律師文字。蓋大師深究律學於南山、靈芝,撰述皆有闡明。內熏之力自然流露,非具眼者未足以知之也。肇公云:「三災彌綸而行業湛然。」道人墨寶所在,宜足以消除兵劫矣。蠲戲老人識。

唐南陽樊氏遺文跋

一九四三年一月七日

昔顧亭林嘗歎六朝貴門望、重譜牒,故強宗大族,往往與國祚相終始。此殆有為而言。然今夷俗每數典而忘其祖,高曾以上或茫然不知。原伯不學而知周之不振,孰謂其可久哉。故譜牒之學,乃為中土所獨有,士之篤古者每好收聚先世遺文,刻為家集。此亦厚風俗之一端,君子之所尚也。

漱圃老友往歲嘗刻其遠祖樊紹述遺集,蒐訂甚勤。今又得新出土《唐志》二種,而襄州刺史澤之文,尤世所罕見。不唯宜入樊氏家集,亦可補《全唐文》之闕。爰亟謀傳刻,附拓本來,並錄其譜系見示,屬為之跋。既喜佚文間出,亦嘉漱圃之勤,因書此歸之。壬午十二月,馬浮識。

蠲戲齋詩自序科解跋

一九四四年一月

余彌甥女丁敬涵,年十三,從余學詩。余為講《詩大序》及《詩譜序》,用科分法,使其易喻。頃見余是文,復以為請。因為剖析如此,兼告之曰:凡文之醇至而可傳者,皆由義理充實,自然流出。當其下筆,不假安排,及其成文,自具條理。譬如尋山脈,探河源,縷析條分,瞭如指掌,然後說義,乃可如其分量。如此篇若不加科別,亦無由知其詳密也。故古之教人莫先於訓詁章句,若訓詁不通,章句迷昧,安望其能解義,亦不可名為讀書。今初學不知文字脈絡,囫圇讀過,欲使訓解不謬,安可得哉?

中土自有義學,始用科分以釋經論,朗若列眉,雖鈍根可喻,其法最善。末流或失之繁瑣,可使改趨簡要,不可徑廢也。「義疏」之名,本出釋氏撰述,儒者說經亦襲用之,惜未能取其長。世俗麤心上慢,或以章句為陋,謬言不求甚解,恥於問人,反以不解相高。其能觀大體、玩經文者,吾見亦罕。所以鄙倍日滋,形於文辭,全無法度,俗日敝而文益喪矣。後有達者,若采吾言,豈唯有裨童蒙,庶幾得免夷狄。汝曹勉之,吾言特濫觴而已。癸未十二月幾望,蠲戲老人再識。

送屈文六還浙中壽沈敬仲六十後示山中諸友

一九四六年一月

二詩皆為書院而作。雖詩教已微,不足以資感發興起,聊復寫示諸友,藉抒枯槁之懷。若如古德寓言,異日冷灰中有一粒豆爆,諸友自知慶快,然後是詩皆可吐棄耳。乙酉臘月祀灶日。蠲戲老人書。

弘一上人為蘇盦書先君遺訓卷子跋

一九四六年九月

賢父遺規,良師付屬。高僧所書,崑山片玉。奕世寶之,永勵末俗。

蘇盦出示此卷,屬為題贊,率書數語以貽之。丙戌仲秋,蠲叟。

高子遺書節鈔跋

一九四七年

自古小人道長之時,君子之志每不獲伸,至於阨窮患害而不悔。然《雜卦》終《夬》,以剛決柔,小人道憂,何可長也。君子雖遭夷傷而明不可息,道自常存,不以一時顯晦之跡為損益也。明高忠憲承薛文清、王文成之後,其學以主靜與居敬為一。初於靜中悟心體自誠,本無邪思;其後忽悟明道「萬變盡由人,其實無一事」語,脫然忘內外、廢將迎,而持敬之功益以加密。驗之於言行之常而不違,極之於死生之大而不異。臨危猶履坦,入水若燕居,非知性者,其孰能與於此?忠憲當神宗萬曆時,以行人上疏,忤閣臣王錫爵,謫官揭陽。及熹宗天啟初,起用至卿貳。以魏忠賢方用事,旋遭罷斥。至毀天下書院,一時諸賢俱被逮問。忠憲處之夷然,遂從彭咸之遺則。明季雖多君子,其遇甚於漢之黨錮。然璫勢愈張,邊患益偪,而明社亦遂墟。論世者觀於東林士節之盛,雖百世之下猶有生氣,以是知人心之不忘君子之道,屈而終伸也。

此編為無錫許靜山先生就忠憲弟子陳幾亭輯錄本節出,於舊目頗多刊削,然學者得此,於東林講習之要旨,亦可以循而不失矣。書為靜山先生清末奉使歐洲時手寫,余獲交先生哲嗣叔娛,因得假讀。竊歎當日使才,於周旋槃敦之餘,猶能讀書精勤如此,前輩風範,非今日所能復覩。叔娛有子方襄贊越南使事,迎叔娛就養,庶幾克繩祖武,益紹其家風。於叔娛之行也,敬贅數語以歸之。

鍾元常上尊號受禪表二刻跋

一九四九年十二月

《上尊號》《受禪表》二刻,顏平原定為鍾元常書,殆無可疑。余好分書,臨漢刻幾徧,獨於此二碑棄而不書。雖善元常隸勢,以惡其言之佞也。子桓文采未嘗不豔,非有帝王之才,而群臣阿附,極稱盛德,侈陳符瑞,是誠何心?子桓有言,舜禹之事,吾今知之。彼乃居之不疑。自史遷以下,安有直筆?阿諛苟容,千途同轍,豈獨叔孫通專賤儒之目而已哉。若夫書勢,故自可觀耳。己丑仲冬,蠲叟識。

陽明殘帖跋

一九五〇年六月

右陽明殘帖六行,不黨教授得之杭州冷攤,以見示者。先儒遺墨,雖斷簡零縑,皆足令人起敬。按正德丙子,時陽明四十五歲,方任南京鴻臚寺卿,是年秋,即拜巡撫贛南之命。希正未識何人。所引「一命之士,苟存心於利物,於民必有所濟」為伊川語。此帖闕其前行。先儒雖率爾酬應文字,言必可則,莫不以道義相勗,其不苟如此。後人徒珍其書法,斯淺矣。此帖之歸不黨,殆非偶然。謹為跋數語,以志景仰。庚寅五月,浮。

鷓鴣天詞跋

一九五一年

此庚寅春舊稿。當時偶爾遣興,只圖趁韻,了無足存,棄之敗簏久矣。蘇盦見而好之,乃為裝褙成冊,屬為題識。余不諳聲律,未足言詞,獨念向來詞人唱酬游讌之作,多流連聲色,末流益趨於靡,視齊梁宮體尤過之。其詠古懷人,形於哀怨,不失其正者蓋寡。雖曰燕樂之遺稍遠風人之旨,是誠衰世之音也。況僸佅侏𠌯,紛然並集,亦音聲感應之理則然。後有正樂者宜知此意,若余之詞,固無取焉耳。辛卯二月。蠲戲老人。

跋陽明與正思諸姪九行帖

一九五一年三月

每覽《顏氏家訓》、《呂氏童蒙訓》,未嘗不歎古之為教者,必自家始。父兄之教其子弟,其言近而切。孝弟之施,由鄉黨以達於天下,然後風俗成焉。未有父兄不感其子弟,子弟不敬其父兄,而可成教於國者也。不黨既得陽明與其從子正思帖,以見示。雖不及百字,而嚴正溫厚之旨,昭然若揭。於此可見其家風,豈徒以筆勢之精為重而已哉。馬浮識,辛卯二月。

右前與希正殘帖,闕末行。不黨校正德甲戌《與諸隴詩帖》有「書於金陵靜觀亭」語,知所闕為「觀亭」二字,並附識於此。

王盎叟藏玉煙堂急就章殘帖跋

一九五二年八月

顏師古《急就注序》,有皇象、鍾繇、衛夫人、王羲之諸本,今傳刻所據,未知為何人書。審與閣帖卷二原文「文武將隊」一帖筆勢相類,自來鑒者皆定為皇象書,葉夢得所謂簡古沈著者是矣。世傳索靖《出師頌》、《月儀》,肥媚殊與「銀鈎蠆尾」之目不稱。張伯英遺法,殆惟此本得之。余按《魏書•崔浩傳》:「人多託寫《急就章》,從少至老,所書以百數。」然則寫《急就》者,以浩為獨多,豈無一傳?但賞其精妙,不必定出皇象也。此為玉煙堂初拓,盎叟得之,以為瓌寶。特未詳玉煙祖石所出。聊贅數語奉正。壬辰秋七月,蠲叟識。

題朱字綠靈谷寺樹記詩跋

一九五四年

宿松朱字綠撰書《靈谷寺樹記》,略云:寺多銀杏,其一章獨大而結實無心,頗異它種。吳舫翁有《樹王記》,謂明太祖既移寶誌公塔藏,遂幸寺。見是樹居眾樹中,盤根極大而枝葉不露,有居中馭外之象,且樹杪一枝,葉獨黃,若冕。因曰:是真樹王也。遂解玉帶賜之。此後結實,其腰間皆突起,環如帶,非僅無心之異而已。餘樹數百章,盡環拱之,如君臣然,至今不改。朱記作於清康熙庚辰三月,距明亡已五十餘年。而僅題甲子曰「烈皇帝諱日」,不奉新朝正朔。其為故國喬木之思可見。文中譏切明之舊臣改節者,蓋藉以諷人之不如樹云。

題南湖選勝圖

一九五五年

總題外集

仗策尋幽。

分題外集跋

南湖選勝分詠十二首和蘇盦作,時在甲午臘月。逾年,蘇盦屬補松作圖,因題其上。夫林壑之美,隨處有之;游目雖多,孰領其要?傳之毫素,唯畫與詩。涉境興懷,因寄所感。從緣入竗,亦在當人。但可自娛,匪能喻物。蘇盦與補松,當不以予言為河漢也。乙未冬十月,蠲戲老人識。

總題內集

編茆寄興詩(已見《馬一浮先生遺稿續編》第四十八頁)

蘇盦屬補松畫南湖選勝圖,區為內外集,外集所選與人同之,內則明其所獨也。余既和其外集分詠,今為題內集,則語甚約,蓋主客異情,無取詞費耳。乙未冬十月,蠲戲老人。

鮮于伯機書昌黎雜說卷跋 高存道翁書引首

一九五五年五月

右軍行草,體勢雄強,下筆專謹。大令則雋逸而流於放,下開北海,為吴興所宗。漁陽與吳興異趣者,以其專法右軍,不雜北海,故不流於輕媚也。此行草正法眼藏,宜為吴興折服。盎叟寶之!乙未閏月,蠲叟識。

周鄮山書太上感應篇為徐行可跋

一九五五年九月

鄮山不應鴻博,自比商容,其人品可知。書法圓潤,深得松雪之味。乙未八月,蠲叟。

題南湖選勝圖跋

一九五五年

一、外集

南湖選勝分詠十二首和蘇盦作,時在甲午臘月。踰年,蘇盦屬補松作圖,因題其上。夫林壑之美,隨處有之;游目雖多,孰領其要?傳之豪素,唯畫與詩。涉境興懷,因寄所感。從緣入竗,亦在當人。但可自娛,匪能喻物。蘇盦與補松,當不以予言為河漢也。

二、內集

蘇盦屬補松畫《南湖選勝圖》,區為內、外集。外集所選與人同之,內則明其所獨也。余既和其外集分詠,今為題內集,則語甚約,蓋主客異情,故無取詞費耳。乙未冬十月,蠲戲老人。

為蔡吉堂書菩薩學處額並跋

一九五六年

吉堂居士發心精進,屬書此額,以示戶席必誡之旨。善哉,善哉!丙申秋九月,蠲戲老人。

為蔡吉堂書舊作詩題後

吉堂居士性耽禪悅,好蒔花,見余舊作此詩,屬書補壁,置之眾香閣裏,此亦無聲之樂也。蠲叟。

附詩:

樓臺彈指頓時開,活水靈苗遍地栽。無盡蒼生無盡願,一花應現一如來。

倪文貞手札墨跡題跋

一九五八年春

蠆尾銀鈎已絕倫,星精嶽氣見斯人。千秋悵望衣雲閣,一字猶堪動鬼神。

文貞論東林二疏,義聲振天下。當時朝士多崔、魏遺孽,由是君子小人之辨始明。思宗雖重其言,終為時相所忌。及再起,寖見柄用,而國事已不可為矣。卒乃從容殉國,大節凜然,惜其遇之不早也。工書畫,與石齋齊名,而勁拔過之,真得歐陽率更之髓。今觀其筆札,雖數行,亦見精采,其所蓄養者厚也。序西仁兄得此,朝夕瞻對,如親接風儀,可為深慶,豈獨矜其鑒賞而已哉!戊戌春,馬浮謹識。

自題墓辭跋

一九五八年

十年前自營生壙於先塋之側,豫為此辭而未刻。今因蘇盦勸請上石,乃取而視之,復有所改定。質實無文,庶幾免於大過。稱其生平,匪求知於後世。本已不復措意,不必刻石也。戊戌三月,蠲戲老人識。

次韻答星賢寄詩存問詩跋

一九五八年

祇圖趁韻,了無深旨。但押韻頗不費力,大似打乒乓球,應接自如。若作今語體詩,恐無此樂也。

題姜西溟草書醉翁亭記

一九五八年十一月八日

明人草書推祝希哲,清初人多效之。其源出於張顛、懷素,然章草之法盡矣。西溟此本,或出臨摹,非其得意書。卷首山水樹石,亦疏宕可喜,不知誰氏筆。次布收西溟真跡至夥,此亦可入能品,固不得而遺之也。戊戌立冬日,蠲戲老人。

題姜西溟順天鄉試墨卷

一九五八年十一月

墨卷流傳世已稀,賢良鴻博事全非。芝蘭蕭艾同時盡,惜此江東一布衣。

西溟以諸生預修《明史》,與朱竹垞、嚴繩孫號「三布衣」。後朱、嚴俱以鴻博薦,而西溟獨不遇。踰四十,始得鄉舉,七十始成進士,旋以李蟠獄被累,非其罪也。觀其論湯潛庵忤翁叔元,拒納蘭性德之諫忤明珠,其耿介絕俗可想,豈有晚而隳節之理?張季直跋此卷之言誣也。次布藏西溟墨跡至多,此卷尤為珍異。余恐後生誤信季直訾毀,故特為著之卷尾,以正其失。戊戌九月下浣,蠲叟。

王文成書札真跡跋

一九五八年冬

先儒氣志清明,義理昭著,及其形於筆札,莫非倫常日用之道。觀陽明二書,豈弟之德,憂患之情,靜退之操,字裏行間隨處流露,令人肅然起敬。是豈徒以書勢之美為重哉!世之鑒賞家未足以語此。榆生仁兄出此屬題,為舉是語以進,或不以為河漢也。

戊戌冬,蠲叟

題敬生藏補松畫卷 並跋

一九五八年

虛舟縱棹

丁酉冬為敬生賢友題補松畫卷 蠲叟

幻出一丘一壑,靜看無浪無煙。胸次洞庭八百,掌中世界三千。

補松作此卷以貽敬生,自謂得臨摹之力,為題數語贊喜。豈獨作畫不外是言,果能於此悟,入世出世間皆可掉臂遊行矣。丁酉臘月。蠲戲老人。

祝希哲書續書譜絹本卷子跋

一九五九年三月

姜白石《續書譜》,甘苦之言,非老於書者不能喻。希哲蓋節錄之,末四節十八行為今刻本所缺,彌復可貴。書巧則近俗,拙乃入古,希哲此卷可謂能拙矣。卷中間有訛字,如以「縱」為「蹤」,以「喻」為「踰」,殆一時筆誤,不可為訓。世特重希哲草書,視此乃知其草書得力處,寢饋於白石者甚深也。己亥春二月,為故吾居士題。蠲叟。

周毅修馮選宋詞拾遺跋

一九六一年十月

近世詞學之盛,自張惠言、周止庵二家詞選出而抉擇愈精,自王半塘、朱彊邨二家校本出而後流播益廣。馮蒿盦《六十一家詞》,亦為當世所宗。毅修蓋聞其風而興起者。《拾遺》之輯,足補馮選之闕,志在續蒿盦未竟之緒,其書亦不可少。觀所為緒言,知其寢饋於此者甚深,非率爾為之者。今學校治古典文學,特重宋詞,毅修甄錄之勤,亦足裨益學子,甚望有出版之任者留意及之。辛丑秋九月,蠲戲老人識。

題陳楓堦先生載書歸里圖

一九六三年

琴鶴隨身萬卷同,古靈一脈啟儒風。畫圖更見貽謀遠,榕樹成陰百代中。

海日樓文集書後

一九六三年二月四日

昔嘗獲交於金闇伯先生,每為浮道沈乙庵先生之緒論,然以無緣奉手為憾。今哲嗣慈護屬尹石公以《海日樓文集》定本見示,何幸垂暮得覩是編。向讀札叢,服其賅洽,今益見蘊蓄深厚。其形於文者,昭晰而無惑,優游而有餘。世之重先生者,獨稱其專於西北地理,抑已隘矣。王靜安作先生壽序,舉清代考據源流,謂先生集諸家之長。浮惟先生之學蓋得力於釋藏,故於名理淵藪能探其幽微。原考據之術,實出流略,流略之論,實出雜家。夫其疏通知遠,乃《書》教之遺;屬辭比事,則《春秋》之用。故於殊俗異語,不假鞮譯而通其音轉,斯邇於聲。明教乘綱宗,不資參扣而諳其流派,則由於玄悟。是皆乾、嘉諸儒所未究。至若金石碑版、書畫聲律,特以餘事及之。可謂知類通達,博物君子者矣。誠媿謭陋,未足以窺先生之涯涘。聊贅數言,以志贊歎而已。

癸卯春諸詩跋

一九六三年

癸卯初春,養痾湖濱客舍,食飽睡足,無所用心,日作篆隸一二幅自遣。偶得近體詩,皆稱口而出,不主一格。雖遠於語體,頗近戲謔,王壬秋所謂自由詩也。

喜聞核子試驗成功送青年至農村勞動諸詩跋

一九六四年

衰朽不能為新體詩,今以舊詩詠新事,未知有當於古為今用之旨否?然究竟古典氣太重,雖庶幾治世之音,不可以喻俗也。

舊曆歲朝口占詩跋

一九六七年

偶得小詩,自勘字字從三昧流出,尚不類垂絕人語。以古為律,亦近體中別裁。湘綺晚年好自誇,今乃似之。聊舉似以慰關懷,藉博一粲。夕可老人。

書祝子遺書後 代筆

自王教不行,師儒失官,六藝之澤猶在賢者。授受則遐邇不隔,淑艾則古今無間。雖標詣非一,成器或殊,要其流被,皆有所立矣。故三代而後,化民成俗之事不由乎上。世之明德,每以處逸講論,不容朝列。言行出於一身而風烈振於通國。暴君洿吏不得而干,夷狄患難不得而奪。若東漢、南宋、晚明之士,多介然獨行,著其高節,以身殉道,蹈死不悔,斯非講學之驗邪。

祝開美於念臺劉子,初無交遊之雅。當念臺之去憲職,獨抗疏講辨邪正。不避文網,卒乃北面嚴事,思紹所聞。逮國都破亡,才出犴獄,歛吳鱗徵於鋒刃之間;弘光新立,越在草莽,彈馬士英於廟堂之上;潞王既降,鄉邦淪沒,負土已成,致命遂志。其於死生之際,可謂能盡義矣。今考其《遺書》,蓋於蕺山慎獨之學,深契其微,精研入極,返諸誠意。理順則動靜如一,分定則窮達不二。所以守死善道,臨難宴如,由其講習故有本也。且夫魏晉以來,儒者或入於玄,兩宋以來,儒者或入於禪,二家之失,醇儒等譏。彼其期神冥累,照物無滯,自非往而不返,猶有守約直內之效。夷考其行,蓋多矯然可稱,異夫功利之毒中人膏肓者矣。蕺山之徒於其前師,上至洛閩,多所致疑。及繹其書,亦有近禪之言。若其立身制行,固儒者之軌宗也。故知德者得也。理楙於熏聞而學成於自得。不至於得則有之,既至於得,未有不能彊立者也。唯學之不講,德之不修,所由佛其彝性,馳騖於欲。至並遺計功,獨趣謀利。率土之教,出於禽犢,苟為求生,則滅國覆宗,孰不可忍。嗟乎,由今之俗,能為異端猶若可貴,而況於節行之儒哉。

是書在清世無雕本,今其十五世孫震始出之。吾得受讀,有感於其人之世,故為書其後云。

跋詠莪堂所藏曹全碑

此碑明拓已難得。茲拓「乾」字偏旁雖穿,「悉」字末筆未損,雖不能定為未斷本,而氈墨甚精,故自可喜。鐸民見示屬題,聊為書此。蠲叟。

梁鼎芬書札墨跡後

節庵書勢勁拔如其人,雖短札亦不苟。觀其遇先人生朝、諱日,必蔬食謝客。梁格莊中秋一帖,雖寥寥數語,情見乎詞。衰俗彝倫攸斁,何期得覩斯言。士君子之遺風,庶幾猶有存者。左文尊兄出此屬題,率附數語,即以請正。蠲叟。

為馬夷初臨韓勑碑隸書扇面題後

漢隸以《褒斜》、《石門》二刻最為奇偉。孔廟諸碑規矩漸密,已開石經之體,《韓勑碑》特隱秀,中郎差得其神理,非皇象、梁鵠所能及也。

宋馮纕畫僊山樓閣跋

唐李思訓始畫僊山樓閣,其後唯宋郭忠恕最為擅場。降及元明,雖有作者,精粗懸絕矣。若盧鴻《草堂》、种放《山居》,僅存其目,不可得見。陶宗儀《畫法十三科》,以界畫樓臺為最難工,是以名家斂手。此幅筆畫精妙,細若游絲,勁如劍刃,不獨榆桷之麗疑於鬼工,人物長不及米而鬚眉朗然,一樹一石,皆窮極工巧,斷非元、明人所能及。幅下左邊題「馮纕畫」三小字。「纕」字左傍奪爛,幾不可識。疑是宣和畫苑中人,而其名無可考見。以畫法斷之,當在郭前李後,或謂可定為南唐時物,然最晚亦在北宋明矣。惜石綠微有剝落。雖舊無題跋,不見著錄,世有真賞者,必知其可寶。若但取名高而題跋多者,則真者反在所遺,是乃葉公好龍之類,非具眼者也。

王一亭人物冊跋

余嘗見任伯年畫《高士傳》,面目奇古,神態閒逸,用筆簡靜,可入老蓮之室。今見白龍山人此本,令吾返憶伯年。山人故有伯年習,而所造自別。伯年筆端有高士,山人筆端有孝子。其寓意深遠,所謂以畫說法者非邪?然畫諸天羅漢相易,畫佛菩薩相難。高士之與孝子,亦同此例。昔李伯時畫《孝經圖》,東坡題曰:「觀此圖者,易直子諒之心油然生。」是吾於山人之圖亦云。後之鑑者,勿徒於筆墨之間求之。蠲叟。

目極江湖迥詩跋

園吏以藥水歕樹,蟲滅樹亦傷,花皆遲而少,老梅尤甚。往時盛開者,今著花纔數朵,故云爾。

跋宋拓歐陽詢緣果道場磚塔下舍利記

首行缺字當是「江夏縣」三字。

次行題名疑翻刻者據他碑摹刻加入。按新、舊《唐書》《儒學傳》,詢在隋為太常博士,入貞觀初始官太子率更令。此碑書於大業九年,安得結銜如此?必係後人妄加。明都穆《金薤琳瑯》著錄此記,無撰書人名,乃真是舊拓。後人以其體勢斷為歐書,遂輒增此行,不知其不可通也。從前收藏諸家乃不能辨為翻本,可異。又按隋刻諸碑誌,猶不署撰書人姓名,其出姓名者,唐刻始有之,諸鑒賞家亦未諳此例。然此固是歐書無疑,特在隋時必無題名,以此可證其為翻刻所加耳。

「誓」下據《金薤琳瑯》著錄本有「立」字。

「弟子」下據《金薤琳瑯》本是「李」字。

「迭」,《金薤琳瑯》本作「送」。

《金薤琳瑯》本作「韻寶鐸而流聲」,此本「韻」字在「寶鐸」下,非是。若非翻刻訛誤,必是裱工倒置。

「等」下是「捄」字。

「離毘」,應作「荼毘」。「王」下《琳瑯》作「典」字,恐誤,當是「共」字。

王心湛印邊款

心本無心,湛亦非湛。名字性空,依幻說幻。不來而來,不見而見。如印印空,隨緣不變。

吾友心三,改字心湛,自為之說。又以與吾名相應,書來見告。予以法身亦是假名,因刻此印貽之,真乃如蟲蝕木耳。

為周二峯書楹帖跋

一九一九年

永嘉周二峯蓋念佛人,自撰句云:「一心執持名號,萬善回向西方。」因其友人朱曉巖來乞予為書之。嘉其淨信,繫之以語。

二峯居士棲心淨業,欲邀露柱作證。拈提此語,不妨令上紙墨。將見二嚴具足,一念圓融。自他不隔毫端,法報俱該沙界。吾為居士助喜,不辭塗抹虛空。此字放光,會有日在。

為壽毅成題「六有齋」跋

一九三三年六月

言有教,動有法;晝有為,宵有得;息有養,瞬有存。此橫渠之教也。君子無一事而非學,無一時而非學,一有不存則放失矣。毅成屬名其齋,因書此貽之,庶幾戶席必誡之義。癸酉五月,湛翁。

為夏濟宇跋楹帖

一九三八年

此蠲戲齋中故物,經亂轉徙,拾之於煨燼之餘者。頃來宜州,有人募出所蓄,鬻之於市以餽軍。予無長物,因檢敝簏所餘拙書楹帖與之。此在其中,為夏君濟宇所得,持以見示,屬為補款。夏君習於治軍,而恂恂好儒雅,拙書乃以秕糠見寶,亦何足喜。獨念亂離之日,文物之委棄者何限,而此區區敝札留天壤間,猶為仁者愛惜。推是心也以往,充類至義,極於保四海、安天下,亦豈有外於此乎?聊贅數語以歸之,匪謂拙書足邀存錄也。

為郭洽周題拙書集禪語楹帖

一九三八年

迷己為物,是顛倒見;心外有法,是虛妄心。聖人無己,靡所不己,其視萬物皆己也;不立一塵,不捨一法,其視萬物皆心也。如是,則愛惡攻取之患絕,天地自位,萬物自育矣。予嘗集古德語為楹帖,庶幾戶席必誡之義。時人皆以心性為空談,未有覩斯言而問其旨者。遭亂流徙,斯聯猶在,有人乞予書鬻於市,郭君洽周得之,屬為題識。或徒賞其篆勢,是未足以為貴也。若斯言則固聖哲之所寄,未契者懸解超然,得旨者冥符默爾。郭君方欲扶文教以振來學,其於斯言也,會心處正不在遠,豈與世俗之嗜痂者同其趣哉。

遠遊寫本自跋

一 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九日

說理須是無一句無來歷,作詩須是無一字無來歷,學書須是無一筆無來歷,方能入雅。大抵多識古法,取精用弘,自具變化,非定依傍古人,自然與古人合轍。當其得意,亦在筆墨之外。非資神悟,亦難語此。濠叟再書。

二 一九四三年九月五日

癸未歲秋八月六日書。時宿雨初收,山翠欲滴,亦有塵外之趣。

書遠遊識

一九五〇年二月十七日

庚寅歲始聞雷,雨窗黯澹,霰雪將集,寂寥寡歡,書此自遣。筆墨未調,殊不當意,留以覆瓿耳。蠲戲老人。

跋象山與朱子淵書

一九四一年夏

象山與朱子淵書,言有體物之妙,予甚愛之。辛巳仲夏屏居濠上,彌甥慰長方學臨帖,具墨乞書以為榘範。晨起微涼,遂為寫此付之。蠲戲老人。

篆書集後山楹帖自跋

一九四一年七月

此丁丑夏所書,自視不當意而棄之者。是時為敬仲作書頗多,皆毀於寇,轉徙五年,獨此紙猶在敝篋。大率物之幸存者不必善,善者多不能存,亦猶是也。雖病其拙劣,仍以歸之,聊抵宿諾。辛巳六月,識於濠上。

篆書荊公詩自跋

一九四一年七月

予好書荊公此詞,以寄覊旅之思,退筆漲墨,足以辨識而止,不復求工。敬仲尊兄索書,為作此幅,時同客嘉州。

彌勒九觀書後跋

一九四二年三月

《金剛經》嘉祥疏用宋譯,末後出九觀。秦譯但有六如,不及此義具也。壬午仲春,蠲叟。

書童蒙箴跋

一九四二年九月

辛巳秋,偶拈此語以示學人,可謂解開布袋,傾出一栲栳,顧未有能契之者。舊書一本為人持去,乃特好其書耳。壬午八月因重寫此本留之。湛翁。

為敬生題「約齋」字後

一九四二年九月

博文約禮,可以弗畔。文者事也,禮者理也。理事交融,博約不二,則與道相應矣。約者何,敬是也。聖學由敬入,亦由敬成。故曰:敬也者,所以成始而成終也。以一理應萬事,事雖至賾而御之至簡,所謂居敬則行自簡也。敬生屬為名其齋,書此遺之。於此得力,可以聞道,將無憂乎散亂,而日進於高明矣。壬午秋八月,蠲戲老人題。

蘭亭集詩寫本自跋

一九四二年十一月

舊見明寧王權刻《蘭亭禊集圖》石本甚精,繫諸詩於後,楷法亦雅,不記為何人書。今據桑世昌《蘭亭考》所錄,桑所據蓋唐石本也。《世說新語•企羨篇》注載《臨河序》,於「列序時人,錄其所述」下,有「右將軍、司馬、太原孫丞公等二十六人賦詩如左;前餘姚令會稽謝勝等十五人不能賦詩,罰酒各三斗」,蓋亦劉孝標所綴,非逸少原文也。文中無自稱右將軍之例,又誤安石之官為司馬,宜以桑考為是。餘姚令謝勝,桑本誤「勝」為「滕」,則傳寫之謬耳。又桑考錄後序,亦據懷仁集字,其文殊陋,不類右軍,殆好事者所為,亦未必果出懷仁所集也。俗傳碑本猶有之,不足取。

《蘭亭》一序,不獨書法妙絕千古,觀諸題詠,亦大暢玄風。哀樂相生,古今同致,右軍於此深悟無常而不墮斷見,甚有般若氣分。獨惜支道林未與斯會,以逸少之高韻,晚而始識支公,願與結鄰,以視元亮之於惠遠,攢眉不入,未知孰勝也。劉彥和乃謂「老莊告退,山水方滋」,殊非解人語。自來義味玄言,無不寄之山水。如逸少、林公、淵明、康樂,故當把手共行。知此意者,可與言詩、可與論書法矣。壬午冬十月,蠲叟記。

支道林詩十三頁寫本自跋

一九四二年十一月

林公詩唯見道宣《廣弘明集》,馮惟訥《詩紀》所錄,次第悉依《廣集》,訛字無從校改。尚有《詠八日》及《五月長齋》詩未寫,以訛舛難讀也。因寫《蘭亭集詩》,輒憶林公詩為玄言之宗,遂手錄之。

義從玄出,而詩兼玄義,遂為理境極致。林公造語近樸,而恬澹沖夷,非深於道者不能至,雖陶、謝何以過此。緬想高風,穆然神往,安得起斯人而與之遊哉。

壬午冬十月,病起書。凡三易筆而始就,豪蹇且弱,負此嘉詩,擲筆三歎。蠲戲老人記。

維摩詰經注序寫本自跋

一九四二年十一月

肇公此文與郭象《莊子注序》並美。其注精微暢朗,或過子玄。後生不讀二書,真同面牆。余每好書之。壬午十月,蠲叟記。

盧山遠公念佛三昧詩集序及王齊之念佛三昧詩寫本自跋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七日

壬午十月晦,依《廣弘明集》錄出。因念蓮社諸賢深入三昧,與後來專持名號、但求往生者,實異其趣也。蠲戲老人書。

自書七思詩跋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

去年作此詩時,天台、金華猶未陷於虜。逮今年,亦相繼淪沒,唯黃山獨完耳。未知何日始得恢復。羈旅寡懽,重省舊作,喟然興歎。壬午冬十一月記。

為陳兆平跋健齋額

一九四二年

兆平賢友以「不屈」名其齋,請為書額。為易之以「健」,使與其名相應。君子剛健,篤實輝光,日新其德,「不屈」不足以盡之也。兆平不安於流俗,念此可不勉哉!

為王伯尹跋清聞齋額

一九四三年一月十日

《楞嚴》云:「此方真教體,清淨在音聞。欲取三摩提,要以聞中入。」天親從兜率內院下降,無著問曰:「人間四百年,彼天為一晝夜,彌勒於一時中成就五百億天子證無生法忍,未審說何法?」天親曰:「亦祇是這箇法,祇是梵音清雅,令人樂聞。」會得此旨,可與言詩。白尹性好吟詠,乞題齋額,為書此以貽之。假此聞熏,引其妙悟。忽若有契,便知詩是性功德,詩即法界。於此可證三摩提,於此可證無生法忍。清淨教體,觸處皆真,弗致當面蹉過矣。壬午嘉平,蠲戲老人書。

自書歲暮有懷諸故舊詩跋

一九四三年一月

隨感而作,了不詮次,留以自省,如對故人,不厭其拙耳。

自書鷇音題詞

一九四三年四月二十三日

拙作寫示山中諸友,屬為題署,實不足存也。

夫法不孤起,仗境方生;教本離言,對機而說。若乃獨謠寡和,亦病無憀;不扣自鳴,將疑為好事。是以智者潛形隱曜,滅影收聲,何必寄之筌蹄,同於疣贅?乃知生公聚石,謬語詫人;翠巖擊鼓,龍天誰聽?是皆適人之適,唯以解嘲。孰若玄聖之無言,維摩之一默乎?自今以往,吾其改是。諸子猶欲留斯鳥跡,比之雲煙,因綴數語以歸之。癸未春三月,蠲戲老人題。

篆書急就章寫本自跋

一九四三年八月九日

古時教童蒙識字之書,秦有《蒼頡》《爰歷》,漢有《凡將》《訓纂》,並已亡佚。而史游《急就章》獨完者,豈不以書家多好寫之,故傳本易得邪?據顏師古注序,謂所得者有鍾繇、皇象、衛夫人、王羲之諸本,而隋志謂崔浩寫本以百數。今據王應麟校顏本云:宋太宗亦好書此,刻石分賜近臣。王所取以校讐者,有黃魯直本、李仁甫本、朱文公浙中刊本。今俱不可得見。世傳皇象寫本獨有玉煙堂刻及松江府學宋仲溫補寫本。恐諸家所寫不盡為章草,晚近書家頗好摹擬,亦唯據皇象本耳。

昔在杭州,曾以小篆寫一本,經亂失之。今山居枯寂,以作書遣暑,因復取是篇作篆,而稍變其體勢,雜以《石鼓》《毛公鼎》之法,任意而出之。晨起寫五百字,日中而輟,下筆甚疾,不使留礙。雖不免踳駁,當其得意,亦足自怡。然亦唯自怡,非欲傳之好事。念此書在昔以為鄙俚,持校今日小學教科,乃知古之鄙者,今或為雅。且苦其字難識,不知其訓者亦多矣。以是推之,安知二千年後,今日小學教科書不為雅記邪。

篇中諸物盡訖,乃出五官,歷舉宦學當諷,末謂積學致顯,所以勸學童者,乃在導之以利祿,復以稱頌漢德為終篇。此殆古今一轍,誠哉其鄙也。若羅列諸名,猶今所謂貽以常識,實不逮《三字經》遠甚。而書家有取於是者,以其字多異少同,殊文相間,易見變化,非重其文,此又為善書者所獨也。癸未立秋後一日,蠲戲老人書。

補急就章寫本自跋

一九四三年八月

《急就章》顏師古注本,與世傳皇象章草石刻本,均止卅二章。王應麟補注本增入兩章,附羅願跋,謂太宗寫本如是。山谷手校本亦有之,殆後漢人所續也。予既寫顏本,因並寫之。癸未七月,蠲叟。

急就章「鳳爵鴻鵠」一段篆書寫本跋

《篆勢》所謂「若行若飛,跂跂翾翾,遠而望之,若鴻鵠群游,絡繹遷延」者,庶幾似之。取之《急就》,惟鳥傍有此變化耳。

隸勢寫本自跋

一九四三年八月二十五日

《隸勢》或謂蔡邕作,或謂衛恒作,莫能定。今中郎集俱載之,而《晉書•衛恒傳》亦並錄其文。據《藝文類聚》、《初學記》、《御覽》諸書所引,並以《篆勢》屬之蔡。予既寫《篆勢》,因並寫此篇。未換筆,故多存篆法,頗有蜿蜒繆戾之趣,非錢梅溪、鄧完白所知也。癸未七月廿五日,蠲戲老人書。

跋隸勢

《隸勢》,《蔡中郎集》有之。《晉書•衛恒傳》引《四體書勢》,以為崔子玉作,未知孰是。頗怪向來書家未有書此者,余每好書之。

揚子雲益州箴寫本自跋

一九四三年八月

歲在癸未,孟秋之月。霖潦晦冥,旅人歎息。爰託豪素,以慰將夕。亦聿既耄,匪飲伊弈。蠲戲老人書。

張融自序語寫本自跋

一九四三年八月

思光一代畸人,或譏其風止詭越,然故文勝於義。吾獨喜其「孤神獨逸」,乃如其人,後之談義罕有之。

融語有云:「吾義亦如文,造次乘我,顛沛非物。吾無師無友,不文不句,頗有孤神獨逸耳。義之為用,將使性入清波,塵洗猶沐。無得釣聲同利,舉價如高,俾是道場,險成軍路。」

「孤神獨逸」四字跋

張融自序語。予喜其雋遠,因書以自貽。

陶詩二首卷子跋

一九四三年九月九日

詩人皆善悟無常,而陶公直游無我,此其所以獨絕也。

吾詩亦視興到,未欲輕與。為寫陶詩二首,亦為途人說法,並不孤負伊也。新重陽晨。

為彌甥丁慰長書冠辭跋

一九四三年十月九日

古者二十冠而字,待以成人之禮。三加,三醮,其辭之殷重如此,所以教之敬也。棄爾幼志,順爾成德,能知敬身之大,乃可以事親矣。彌甥慰長年纔十六,因其生日,書此示之,使知自勉。癸未九月十一日,蠲叟書。

哀江南賦寫本自跋

一九四三年十月二十五日

《匪風》《下泉》之思,《黍離》《麥秀》之感,自古詩人所悲。故豺虎構患,始有《七哀》;羇旅悲秋,是興《九辯》。獨怪宋玉在楚,不同王粲依劉,何以託之羇旅?蓋非獨愍其師,乃欲以寤懷王耳。若夫子山蕭瑟,自傷身世,是真亡國羇人之言,亦可以為後來之鑒。今五胡雲擾,九域陸沈,其可哀者,又不獨江南而已。聊書此賦,以寄其慨,不能以喻人也。癸未霜降後一日書。

枯樹賦寫本自跋

一九四三年十月

昔之鼠鬚,今之狼豪也。蜀中筆工劣,縛狼豪過鬆,下筆不聽使轉,易至肥重無力,令人少興。湖南兔豪已敗,不得已而用此,體勢頓減。乃知筆墨精良,亦是書家福報,不可強也。癸未秋九月記。

小園賦寫本自跋

一九四三年十月

昔人謂顏平原作書,如錐畫沙,今世所傳顏書殊不爾。偶寫此賦,苦豪纖,遂純以中鋒運之,亦頗自如,乃有類於以錐畫沙之趣。清人唯伊墨卿能解此,微恨尚有作意,未能純任自然。吾今此書,若令墨卿見之,未知以為何如也。

李先芳題「訒齋」額跋

一九四三年十月

李生先芳將辭歸,乞題齋額,書此遺之。學問之道當從不妄語始。若能守此一言,終身由之而不盡也。癸未八月,蠲戲老人書。

華嚴經淨行品寫本自跋

一九四三年十二月

按清涼判此品,明隨緣願行,大科在信門行願品,約十大願,念念不離佛。此品廣說諸行相,念念不忘眾生。自儒者言之,乃是忠信篤敬,蠻貊不棄,踐形盡性之事也。人惟不知性分內事,故不能善用其心。念念不忘己私,言行何由而謹哉。若能於此熏習,亦足增長善根。昔見魏晉人寫經,多雜行楷,不為不敬,取足以資觀省而已。癸未冬十一月,蠲戲老人記。

大方廣佛華嚴經普賢行願品寫本自跋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癸未十一月,因寫《淨行品》,復寫此品,冬至後一日寫訖。

儒者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言行動天地,孝弟通神明。自佛氏言之,皆普賢行也。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三災彌綸,而行業湛然。人能志普賢之所志,行普賢之所行,庶可以踐形盡性矣。蠲戲老人記。

古德云:若有一法出過涅槃,我亦說為如夢如幻,所謂實際理地不立一塵也。經云:一切治世語言,資生產業,皆與實相不相違背,所謂萬事門中不捨一法也。濂溪示人當志伊尹之所志,學顏子之所學。何謂也?夫伊尹,一夫不獲,若己推而納諸溝中,非普賢行願之旨乎?回也屢空,坐忘不改其樂,非文殊妙智之力乎?知禹、稷、顏子易地則皆然,則知普賢、文殊一體而非異;知成己、成物為一事,則心、佛、眾生無差別。故曰:「盡性至命,必本於孝弟;窮神知化,由通於禮樂。」如普賢、文殊者,乃可謂孝弟、禮樂之人矣。夫豈於心外求之而可見哉!吾有知乎哉,無知也。「天何言哉?四時行,百物生。」於此薦得,文殊在汝面門;「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如是用心,普賢在汝腳下。若復別有者,趁向水牯牛隊裏去,不為分外。余病今人無論學儒學佛,並逐名言,求之在外,將謂可從人得。不知體究自性,於自己日用動靜中全無干涉。業識茫茫,何時頓了。因寫是經,聊為引發。縱無饒益,猶勝馳求。又釋氏古制,三分科經,流通一分每言功德,此亦權說,後學當知。書寫讀誦,講說贊歎,有何利益?所言功德,乃重在行。行得一句兩句,真實不虛,便可出生一切諸佛,其功德乃真不可思議耳。寫後再記。

維摩詰經寫本自跋

一九四四年三月

寫是經已,願當來世得見此者。生歡喜心,速除病本,深入佛慧,證無生法忍,悉如經說。甲申三月記。

維摩詰所說經序寫本自跋

一九四四年三月

肇公注《維摩》,無異郭象注《莊》。妙得玄旨,而文辭醇美,後莫能及。余既寫本經,因並錄玆序,以助觀省。歲在甲申仲春之月,記於濠上。

大乘起信論疏序寫本自跋

一九四四年四月二十三日

今本《起信論》有真諦序。其辭過質,賢首疏本乃出此文,然實論序,非疏序也。今次真諦序後,而仍其舊題,並存之。甲申四月朔記。

嵇叔夜養生論答難養生論寫本自跋

一九四四年四月

余讀嵇生《養生論》,好其文而哀其志。及觀向子期設難,鄙淺迥非其倫。叔夜所答亦近蕪累,不逮前文,然不掩其粹也。綜其思理,極於清虛寡欲,而必求長年,無乃近惑,是豈老氏外身之旨哉?

魏晉之際,天下濁亂,才智之士,無所容身,莫不致嗟負乘,而希心肥遯。故和光者寄其玄辯,避俗者託之神仙,寖成風尚,非必能絕物以自全也。叔夜卒罹呂安之禍,將非所謂「豹養其內,虎食其外」者邪?夫鍾會、司馬昭則叔夜之虎也。《魏志》謂:「康文辭壯麗,好言老莊,而尚奇任俠。」蓋尚奇任俠實乖養生之道,此孫登所以憂其不免也。

阮嗣宗詩曰:「人言願延年,延年欲焉之?黃鵠呼子安,千秋未可期。」復曰:「逝者豈長生,亦去荊與杞。千歲猶崇朝,一餐聊自已。是非得失間,焉足相譏理。」因寫叔夜此文,輒念阮生是詩足以相發,聊并記之。甲申三月。

泰山刻石寫本自跋

一九四四年五月

秦刻今存者,唯《琅邪臺》殘字。所謂《泰山》二十九字者,已展轉摹刻,失其真矣。徐鼎臣寫《嶧山》、《碣石》,今亦唯《嶧山》傳刻最廣,《碣石》則未見碑本。申屠駉摹《會稽刻石》,乃猶在《嶧山》之下。絳帖獨收《泰山》刻縮本,然俱非斯法。子嘗欲用《琅邪臺》體勢寫《泰山》,及其下筆,仍不脫騎省科臼,異時當以《詛楚文》意味出之,或較勝也。甲申閏四月,蠲叟。

庾公德政頌寫本自跋

一九四四年五月

少溫篆今石刻存者,縉雲《城隍廟碑》《拪先塋記》《三墳記》《庾公德政頌》《怡亭銘》五種而已。雖重刻不失其體勢。余舊藏拓本,俱已亡佚。唯憶《庾頌》最溫潤,《怡亭》最飛動,偶欲臨摹,惜不可復得,僅據馮氏《金石索》本寫一過。馮本摹手太劣,令人敗意,輒以己意變之,差為近古,亦非時人所好也。甲申五月。

毛詩寫本自跋

一九四四年七月十九日

歲在甲申,暮春之初,寫詩自課。或作或輟,未能嫥壹,至仲夏月杪寫成。楷法拙劣,猶不及童子時書;乃歎古人精妙,老而益進。凡學皆然,不獨書法。吾雖未敢曠日,以望古人,去之尚遠也。以示後生,庶知自勵,豈曰以書法為教哉。

太白酒樓記寫本自跋

一九四四年七月二十日

晚唐文字,皆孫樵、段成式之流,漸墮小家數。楊武子篆法亦不及周伯溫。偶寫此篇逭暑,稍變其體勢,遂覺李少溫去人不遠,畢竟勝大徐之姿媚也。甲申六月朔。

索幼安草書狀寫本自跋

一九四四年七月

索幼安《草書狀》,可與篆、隸二《勢》並傳,向無人書之。余既取崔、蔡文各寫以二體,因亦用索法寫此,聊備自覽。甲申六月,蠲叟。

跋崔子玉草書勢

一九四四年七月

右依《晉書•衛恒傳•四體書勢》,以為崔瑗作。頗有訛字,以《藝文類聚》所引校之。可與索幼安《草書狀》並存。頗怪昔之善書者未嘗寫此。晉初善為草者,推衛伯玉。巨山書學,亦為其父所稱。其祖覬,善寫古文。魏初傳古文者,出於邯鄲淳,覬寫古文《尚書》以示淳,淳不能別。後正始中立《三體石經》,乃轉失淳法。恒作《字勢》,即指古文。篆、隸二《勢》出蔡邕,《草勢》出崔瑗,是恒自作者獨古文《字勢》也。然可見其家世擅書。今《閣帖》僅存其父子二札,惜其餘皆不可見矣。

瓘為尚書令,索靖為尚書郎,俱善草書,時人號為「一臺二妙」。又謂瓘得伯英筋,靖得伯英肉,是衛書在索上也。甲申六月記。

唐太宗晉書王羲之傳論寫本自跋

一九四四年七月

沈約撰《宋書》,作《謝靈運傳論》,論詩者莫能廢。王之於書,猶謝之於詩也。太宗雖工書,獨尊逸少,然於書家源流,闕而未備。右軍先後諸人,亦略不及之,當時諸臣莫能辭贊,非史法也。申申六月,書此逭暑。

陸士衡文賦寫本自跋

一九四四年七月

每怪宋仲溫作書,真草相雜,擬於不倫,今乃自蹈之。蓋初非有意作草,及筆勢既轉,途不能以自已也。乃知古人行草無定,皆順其自然,不假安排,此非遇解人,莫能共喻。甲申六月逭暑書此,留覆醬瓿而已。蠲叟記。

跋安身論寫本

一九四四年八月四日

晉潘尼字正叔,少有清才,與從父岳俱以文章名。性靜退不競,著《安身論》以明所守。甲申末伏日書。

頭陀寺碑寫本自跋

一九四四年八月十四日

按《隋書•經籍志》,《謝脁逸集》下注云:「梁又有《王巾集》十一卷,亡。」此文乃作於齊,《文選》李善注云:「王巾字簡棲,琅邪臨沂人,有學業。為《頭陀寺碑》,文辭巧麗,為世所重。起家郢州從事征南記室,天監四年卒。」巾之仕履亦獨見於此。據隋志注,是其集隋時已亡,使《文選》不錄是文,誰復知之?乃歎世間佳文湮沒者眾也。嚴可均錄入《全梁文》,改其名為屮,不知何據。或以其字簡棲,取其與字相應邪。

余每好斯文,以為使張融、劉虯為之,未必過此。聊因逭暑,輒寫一通,墨躁風炎,了無當意。因念伽藍既毀,碑石無存,今此操觚,不殊豪端建剎。世相無常,皆可作如是觀也。甲申六月廿六日,蠲叟。

書歐陽永叔明妃曲廬山高跋

一九四四年八月

《石林詩話》云:「前輩詩文,各有平日得意,不過數篇,然他人未必能盡知也。毘陵正素處士張子厚善書,余嘗於其家見歐陽公子棐以鳥絲欄絹一軸,求子厚書文忠公《明妃曲》兩篇、《廬山高》一篇。略云:「先公平生未嘗矜大所為文,一日被酒,語棐曰:‘吾詩《廬山高》,今人莫能為,唯李太白能之。《明妃曲》後篇,太白不能為,唯杜子美能之。至於前篇,則子美亦不能為,唯吾能之也。’因欲別錄此三篇藏之,以志公意。」《苕溪漁隱》亦引《石林》語,且謂在汝陰見棐問之,良然。今閱公詩者,蓋未嘗獨異此三篇也。余讀《居士集》,喜其五言清雋不費力,七言似猶有累句,以其太多,為之又易。此三篇者,誠為集中他作所難並,歐公自許甚當。然余頗謂《明妃曲》後篇實勝前篇耳。甲申七月錄記。

書元微之望雲騅馬歌跋

一九四五年一月

元、白新題樂府,雖長於諷諭,而少溫厚之旨,氣格亦漸靡弱矣。王湘綺亟稱微之《望雲騅》骨力可追少陵。以今觀之,殆為過詞。然此篇固《長慶集》中傑作,高出《連昌宮詞》遠矣。甲申臘月,天寒日暗,書此,聊識數語。蠲戲翁。

為公純書訥齋齋額跋

一九四五年五月一日

公純求參悟甚力,自以行履未臻醇密為病,欲以「謙默」名其齋。余為易作「訥齋」,書以遺之。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以言常有餘,行常不足也。但承當處不鹵莽,何貴虛謙;問答時識機用,亦不務苟默。老氏謂大智若愚,大辯若訥,皆指潛行密用之效耳。能使無舌人解語,則知說時是默,默時是說矣。更贅短偈,以資助發:「三昧豈能邀佛惠,坐忘原不哂回愚。若知流注非相續,始信懸河一字無。」乙酉春三月,蠲戲老人。

自集義山句為浣溪沙八闋識

一九四五年五月二十七日

義山詩最近於詞。偶摭其句以寓感,一日遂得八首。乃知齊梁宮體不必盡道閨襜,言在此而意在彼,固比興之所取。室邇人遠,聖人發之于「唐棣」,安在其無綺語哉!乙酉四月既望。

為張知白跋」樂循理齋「齋額

一九四五年十月

董生曰:「安處善然後樂循理,樂循理然後謂之君子。」夫處善而不能安,則其去之也必速;唯安於處善,乃可與言循理。蓋善者跡也,理者本也。從本垂跡者,性之;由跡顯本者,反之。敦復故能安,成性故能樂也。「履道坦坦,幽人貞吉」,斯能安於善矣。「樂則行之,憂則違之」,循理之謂也。知白乞為銘其齋,為書此以遺之。以此求孔顏樂處,庶乎不遠。乙酉秋九月,蠲叟。

太白鳴皋歌寫本識

一九四六年九月

丙戌八月,秋熱偪惱,寫太白是詩以遣殘暑,便覺冰雪盈襟矣。蠲叟。

為蘇盦書四體屏幅跋

一九四六年十月

頗怪李少溫、徐鼎臣未嘗書此,使周伯琦為之,差得其意。蔡中郎《篆勢》。

《宣示》專謹,《戎路》奇逸。或疑非元常書,蓋目論也。鍾元常《戎路帖》。

《隸勢》亦中郎作,未見有書之者。蔡中郎《隸勢》。

崔子玉《草書勢》,亦未見書者。《晉書•衛恒傳》有之。崔子玉《草書勢》。

信心銘寫本題跋

一九四七年七月跋 一九五七年七月題

丁亥長夏,書此遣日。蠲戲老人。

能刻石者與之。丁亥六月記。

妙印當空,本無文字。信手拈來,蓋天蓋地。以舊寫《信心銘》奉遺雲居海鐙禪師,附題數語為笑。丁酉夏,蠲叟。

大智度論序中論序百論序十二門論序寫本跋

一九五〇年二月二日

什公門下四哲,叡、肇尤長於文,故《大論》及《三論》之成,其序皆出二子。玄味淵然,其詞暢朗,信為美矣。余游心大乘,篤好般若。最錄四序,以備省覽。若夫懸解之士,無取言筌,染翰之末,益不足道矣。乙丑臘月既望,寫訖記。蠲戲老人。

張茂先鷦鷯賦寫本跋

一九五〇年二月二十三日

茂先此賦作于魏晉時,阮嗣宗見之,歎為才堪王佐,乃譽過其實。及與羊叔子共定伐吳之計,亦功名之士耳。惠帝時與裴頠俱附賈氏,終為趙王倫所害。「委命順理,與物無患」之謂何!「徒銜蘆以避繳,終為戮於此世。」其處身之智,不如鷦鷯遠矣。余每誦其言而悲之。惜哉此才!雖辭美可稱,而不能脫於世網,可為文士近名者戒也。庚寅人日,書訖記。

書左太沖詠史郭景純游僊阮嗣宗詠懷詩後

一九五〇年二月

己丑臘盡,新春已過。先以雷風,繼以霰雪。白晝如晦,熾炭不溫。獨坐閉門,無可與語。散帙抽翰,聊以遣日。少所誦習,老而多忘。重省殘編,如對故友。解人難得,猶可自娛耳。蠲戲老人書。

書自撰詩人四德詩後

一九五〇年十月十九日

褚河南非筆研精良不書,歐陽率更不擇筆而莫不如意。當時以此定歐、褚二家之優劣。今用退筆書此,不期於歐而骨力近之。乃知退筆亦自有佳處,在善用之耳。可為學歐書者增一解。庚寅上九,蠲戲老人。

書古詩十九首寫本後

一九五一年二月六日

歲在庚寅,立春後三日書。時窮湖霧積,四山俱隱,日色為霧所掩,暎窗如雪後初睛,雖黯澹而柔靜不眩目,頗適於書。然非寂觀在定,不足以知此境。吾書勢亦似之,庶幾免於躁矣。蠲戲老人。

自書鷓鴣天詞稿跋

一九五一年三月

此庚寅春舊稿,當時偶爾遣興,只圖趁韻,了無足存,棄之敗簏久矣。蘇盦見而好之,乃為裝褙成冊,屬為題識。余不諳聲律,未足言詞。獨念向來詞人唱酬游讌之作,多留連聲色,末流益趨於靡,視齊梁宮體尤過之。其詠古懷人,形於哀怨,不失其正者蓋寡。雖曰燕樂之遺,稍遠風人之旨,是誠衰世之音也。況僸佅侏𠌯,紛然並集,亦音聲感應之理則然。後有正樂者,宜知此意。若余之詞,固無取焉耳。辛卯二月,蠲戲老人。

書蔡中郎篆勢寫本後

一九五一年十二月

不黨索予篆書,久而未能應。今始為作此,自視猶在李少溫、徐鼎臣之間。殊恨其老而益退也。辛卯十一月。

寫右軍蘭亭詩五言五首跋

一九五二年六月

右軍《蘭亭詩》,據《法書要錄》有五首,而無四言。今石本僅四言一首、五言一首,即此第二篇,而無起二句,末句「新」作「親」。今從陸柬之本,作「新」,於義為長。《法書要錄》「瞰」作「磐」,「新」作「鄰」,或轉寫之誤也。此蓋後來所增,當時即席所賦,實止二首,惜墨跡皆不存矣。此詩富於玄味,而歷來選家皆遺之,亦可異也。久不親筆硯,偶取桑世昌《蘭亭考》,以敗筆劣紙書之,殊無當意處。但挹此玄言,亦足以蕩滌瑕穢耳。壬辰夏五月,蠲戲老人。

書陶詩孟夏草木長識

一九五三年六月

此與「結廬在人境」一首,俱現前實境,平白道出,絕不琱飾,自然高遠。正如曾點之對,只是本地風光,非胸懷灑落不能至此。乃知古來詩人猶多出位之思也。癸巳五月酷暑,雨後新涼,寫此自適。

為徐行可書杜秦州至成都紀行詩長卷跋

一九五三年夏

少陵秦州至成都紀行詩,風骨在建安以上,直似曹孟德《苦寒行》。固由山川險阻,行旅憂傷,有以發之。而體物哀民,一一從惻怛流出,怨誹不怒,真《小雅》詩人之志也。昔黃魯直在黔州日,盡書少陵兩川、夔、峽諸詩,遺丹稜楊素翁,俾刻之石。素翁乃作高屋廣楹,以庇所刻石,名之曰「大雅堂」。今不復有此事。余因逭暑,偶書此卷,日燥風炎,墨枯筆禿,了不當意,本求自適,不欲示人。雖日勞而無功,亦謂懸解可俟。但恨古今人不相及,詩人之志未足以喻俗耳。癸巳長夏,蠲戲老人。

書漢武秋風辭孟昶納涼詞跋

一九五三年九月七日

新秋涼雨,淒其以風,酷暑方銷,輕寒又襲。因憶漢武雄才,孟昶庸主,並有妙詞,寄其微感。雖雅鄭懸隔,興慨不殊,哀樂相生,人情非遠。夫寒暑推而成歲,怨咨發而為音,當境可悟無事,人自習而不察耳。極之死生晝夜,理本玄同,愛惡相攻,何其昧昧。是以至聖有川上之喟,如來有四城之喻。豈非以眾生惑重,故令凡聖迥隔耶?此詞雖小,可以喻大,聊復書此,以遺末學。粗言細語,皆歸第一義諦。吾安得忘言之人,而與之言哉。蠲戲老人書。癸巳白露前一日。

為彌甥慰長手卷題詩跋

一九五三年十月十六日

彌甥慰長以此卷求題,在昔罕有自題其書之例。余見今之藝菊者,往往霜降後始花,經冬彌盛,雖冬至猶未凋。耐寒如此,異於朝菌不知晦朔者矣,故詩人每以寒花喻晚節。因悟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時變化而能久成,雖卉木之微,亦貴其能久。陶公詠菊以「卓為霜下傑」稱之,觀物者何在而不可以取法邪。重念兒時先妣記莂之言,因復題一律以貽慰長。即此可為進德之助,無狃於俗而以得少為足也。癸巳九日,蠲戲老人書。

為不黨書淳齋齋額說

一九五三年

伊川稱明道之學曰:「盡性至命,必本於孝弟;窮神知化,由通於禮樂。」富哉言乎!非此言不足以盡明道,非伊川不能為此言。自儒術既絀,舉世騖於功利,學者茫然不知所歸,至梏其性而亡之矣。或窮而思返,求有以知性命之本、神化之源,必自躬行孝弟、明乎禮樂始,舍是末由也。今世所名哲學,未嘗不以明倫察物為事,卒之囿於其習,多岐而少實。言非不辯,特影響而已,於根本蓋闕如也。

吾友嚴子不黨,治哲學久,既知其流之失,慨然慕先儒之遺風,而尤尊明道。以明道字伯淳,題其燕居讀書之室曰「淳齋」,可謂知所嚮矣。予因謂嚴子,果有志為明道之學,必也深體伊川斯言以求之。循是而進,將日見明道於羹牆之間。然後於踐形盡性之功,庶幾沛然其有得。

予既為之書,因申其義趣如此。夫豈獨嘉嚴子之志,亦期士友間或有聞而興起者,則嚴子之志為不孤,吾知其自進於聖賢之域為不難矣。寧哲學云乎哉?

慕盧額跋語

一九五四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吾友壽毅成之先德曰梅契先生,學行為鄉里所重。清末舉孝廉方正,人謂為名能稱其實,潛德弗燿,隱居以終。毅成壯游異國,能讀父書。以祿不逮養,抱皋魚之戚,思築室以志厥考之澤,而病未能也。今年逾耆艾,追慕不衰,因額其居處之室曰「慕廬」,乞余書之。余惟君子跬步不忘親,隨在皆足以志其慕,固無待於堂構之美,其唯修身踐形,全其所受,使瞬息不違。存養氣志、通於神明,斯所以奉其親者,賢於天下之養。善繼善述,然後致其慕之道為無窮,夫豈託之一廛一舍云乎哉。既為之書,輙贅數言以廣其旨。歲在甲午冬十一月,蠲戲老人。

跋義山詩語

一九五六年

予為童子時,愛誦義山此詩,以其易解也。長老聞之曰「此子必游於方之外者。」蓋宿習使然,老而益驗。

書王簡棲頭陀寺碑文跋

一九五七年八月

丁酉季夏,借寮靈隱山寺,書此遣日。予夙愛王簡棲此文,亦見齊梁間文士多嫺義學,非徒摛藻之美也。蠲戲老人識。

黃庭內景經寫本跋

一九五七年十二月七日

按張君房《雲笈七籤》所錄寫一通。有梁丘子註,亦未詳何人。世解《外景》文頗簡,此似後出,詞亦近俚,殆方士所為。甲午歲寫及半而輟,至丁酉始出之敗簏寫成。大雪日寫訖記。

王右丞蓮花塢寫本跋

王右丞《雲溪雜題•蓮花塢》,五絕中妙境也。

山中與裴秀才迪書跋

右丞《山中與裴秀才迪書》,境與神會。千載下讀之,如身歷其地,山川之美,朗然在目,可謂工於體物矣。己亥三月,蠲戲老人書。

書右丞山中與裴秀才迪書跋

一九五九年夏

王右丞《山中與裴秀才迪書》,敘山邨夜景如畫。其文甚美,後世唯東坡《夜游承天寺記》可與彷佛。讀之令人神往。己亥夏,雨窗書,蠲叟。

書王右丞西施詠後

王右丞《西施詠》,蓋譏小人倖進而遺其故交者。「賤日豈殊眾,貴來方悟希。要人傅脂粉,不自著羅衣」二十字,形容驕盈意態,未免過毒。然僉佞得志事相,的是如此。吾獨為西施抱屈者,無端被人刻畫,若自始便從鴟夷子遊,不入吳宮,何至遭人指目,乃知豔色真不幸也。

書佛說阿彌陀經寫本後

一九六三年八月

嘗見燉煌石室藏六朝人寫經,多行楷相錯,有天然之趣。唐以後書家,精嚴過之,樸厚不及也。耄年書此,特率意出之。精力既衰,不免錯落;又苦白內障,下筆不辨疏密。不復能易紙重書,益歎學力之退耳。癸卯七月,蠲戲老人。

為吳建東書卷子跋

建東吳居士以「無可奈何花落去」、「南無阿彌陀佛」二語屬書卷子,張之齋壁。蓋是居士觸目省發處,於此立地構得,不為分外,故且隨順其意,聊為書之。或疑上句是緣情逐境語,下句是攝心歸敬語,豈可強為聯屬?答曰:仁者且莫隨語生解。夫一切聲是佛聲,一切色是佛色。從文殊門入者,一切牆壁瓦礫助汝發機;從觀音門入者,一切鴉鳴雀噪助汝發機;從普賢門入者,一切世間塵勞萬行助汝發機。靈雲見桃花遂爾直到不疑,玄沙聞燕子讚為深談實相。是故極樂國土,水鳥樹林同演法音;祇今娑婆世界,大地山河又何嘗不熾然常說。昔樓子和尚聞市井人唱俚曲,即便休去;圜悟勤因五祖演舉小豔詩,忽然大澈。此皆從緣薦得,何不可許吳居士參花落句邪?寄語居士好自看取。若湛翁則不然,「花須連夜發,莫待曉風吹」,南無阿彌陀佛且道是什麽。

索靖月儀寫本跋

世傳索靖《月儀》,始見《淳熙秘閣續帖》,今不可復得,唯《鬱岡齋帖》有之。蓋據《續帖》鈎摹者,缺四、五、六三月。雖非征西真跡,亦可寶也。姚惜抱謂其乏簡古之韻,實非知言。沈寐叟晚年寢饋於此,得其筆勢,遂橫絕一時。余每恨其多缺字,今略為是正,使可辨識,似非宋仲溫所能及也。

天台山賦寫本跋

興公妙於玄致,不獨以辭賦見稱,故令支、許相揖。余昔遊天台,每歎巖壑不殊而斯人已遠。自經播越,久廢登臨,聊寫斯篇,寄其遐想而已。蠲叟。

劉孝標東陽金華山棲志寫本自跋

此仲長統《樂志論》之亞也。余游金華,嘗欲卜居,恨無孝標之徒相與談討芝桂。今山川、人物,二俱闃然,徒增浩歎耳。

怡亭銘寫本自跋

《怡亭銘》惟序是少溫書,銘詞後有「永泰元乙巳歲,夏五月隴西李莒」一行,俱是分書。余藏拓本已失,聞石在江中,非水落不出,故拓之不易。今武昌淪陷,更無從問津矣。序僅二十二字,勢極飛動,已不能記其結體。令以意摹之,並變銘詞為篆,曾不得其髣髴。嗟乎,索居無俚,恒以作書遣日。平生所蓄,百不一存。乃悔當時視同等閒,以為得之甚易,真不知愛惜也。然古人精神,猶隱然在目,如曾經識面,留影在波。此雖夙習,藉以潤生,聊復記之。蠲叟。

跋節錄道德經

老氏「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旨哉言乎!

參同契寫本跋

《參同契》為丹經之祖。其言物之變化,以同類為功。

吴叔庠書跋

吳叔庠《論富陽山水書》,堪與陶貞白媲美。

陶貞白文跋

陶貞白善敘山川之美,對之可當卧遊。

跋什法師語

清涼《華嚴疏鈔》引鳩摩羅什法師法語,唯肇公可仿佛,非郭子玄所能道也。

嵇叔夜卜疑集寫本跋

嵇叔夜《卜疑集》,《漁父》《卜居》之遺響也。

帛道猷與竺道壹書附詩寫本自跋

此詩見《高僧傳》,惜餘篇皆不傳矣。書詞亦見高士風格,與後世沙門不同。其曰「縱心孔釋」,則未有內外之目;「服餌蠲疴」,亦似有取於養生。隋唐以後所無也。

遠法師廬山東林雜詩寫本自跋

遠公詩僅傳此二篇,一、崇巖吐清氣,二、本端竟何從。玄致故自不朽。

王逸少與謝萬書寫本自跋

每愛逸少此文得樂天知命之趣,惜未有真跡傳世,意其作此,定不減《蘭亭》也。

石季倫思歸引序寫本自跋

每怪石季倫、潘安仁並有才思,而諂附賈謐,以禍其身,由於慕富貴之一念害之也。王逸少《蘭亭集序》,昔人以比潘安仁《金谷詩序》。今潘文不傳,獨季倫《思歸引》不失豪邁,然其人品去右軍遠矣。

仲長統樂志論附詩寫本自跋

公理非玄靜之士,其辭過放,乃與阮籍、劉伶同科。衰世之才,必流於此,有激而然也。

書馬東籬天淨沙跋

馬東籬《天淨沙》,融情於境,造語天然,如一幅關山行旅圖。畫家所不能表達者,以聲律出之。王實甫、湯若士得其鱗爪以入曲,遂成獨絕。譬之大曆,終不及建安也。

書素問上古天真論句跋

淨名謂三界攀援,是為病本。若恬淡虛無,斯絕於攀援矣,尚何病之有?夫生者氣也,故莊子言養生,而孟子首養氣。生滅聚散,乃理之常然,太乙者未見氣,冥漠無朕,庶契無生,是又非《素問》之所能及。乃知「精神內守」,猶為有執之言,「恬淡虛無」,未若「寂滅為樂」之至也。《涅槃經偈》:「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蠲戲老人識。

楚辭寫本短跋

《涉江》《哀郢》非同時作。《哀郢》發郢至陵陽,《涉江》則從鄂渚入漵浦,乃在既放陵陽之後也。蔣涑塍說如此。

靈均絕調,千古詞人所不能到也。《九歌•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四句。

此與《湘君》、《湘夫人》辭同,然老極愈疏,言益迫矣。《九歌•大司命》:「將以遺兮離居。」

莊周、屈原皆好言神仙,然與後世丹經有別。朱子謂《遠遊》此語,《遠游》「曰道可受兮不可傳」六句。雖廣成告黃帝不過如是。此最古之口訣也。

惜誓寫本自跋

《惜誓》不知出何人。王叔師但謂「或云誼作」,洪興祖遂定為誼,朱子從之。予既寫《鵩賦》,因並寫此。然誼卒時年三十三,不當言老,且疑其詞亦不類也。

小字蘭亭寫本自跋

變《蘭亭》為小字,亦是一適。老眼昏花,下筆或不知著處,不能怨豪弱楮輕也。

漢簡寫本跋

敦皇出土漢簡多殘缺不可讀,此為最完,真漢人之辭也。以「非」為「飛」,以「誠」為「成」,「州」為「川」,「槙到」為「傎倒」,「彭池」為「滂沱」,皆非後人所有。雖語過質樸,不害其音節之美也。蠲叟識。

晉紀總論寫本自跋

蕭穎士謂干寶著論近王化根原。每讀此篇,未嘗不歎蕭為知言。班孟堅文則過之,義似弗逮。惜《晉紀》亡佚,獨賴《文選》存此片羽耳。蠲叟記。

為胡君書橫幅跋

元道州《賊退示官吏》詩,蓋仁者之言,不獨詩工也。胡君習於吏事而愛人,故為書此。蠲叟。

書維摩詰經語跋

肇公《維摩詰經•問疾品》中,「三界攀緣」一語可斷,惜少人契耳。

書廬山諸道人游石門詩跋

此或經遠公潤色而成,故綽有玄致,造語雖樸,不掩其美也。己亥初夏,積雨初晴,書此以當卧游。蠲戲老人。

為王紫東書伏漲詩跋

一九四二年七月

紫東賢友持紙來,適作《伏漲》詩成,遂為書之。善會者當有得於言語之外,初不為一時也。壬午末伏。

自書送楊霞峯之戎州詩跋

一九四二年六月

霞峯吾友將如戎州,賦詩來別。喜其能作壯語,老而彌健,書此答之,即以贈其行。壬午端陽,蠲叟。

書劉孝標金華山棲志跋

節劉孝標《金華山棲志》,癸卯仲夏逭暑北山,欲訪講堂洞孝標故居。咸謂榛荊塞途,不可登陟,廢然而罷。因書此聊以寄意,病目幾瞽,下筆不復成字矣。蠲戲老人。時年八十有一。

書少陵三吏三別跋

少陵三吏、三別,所謂詩史也。其源出於《飲馬長城窟》,出自《薊北門》,而沉著痛快過之。此樂府之正音,獨惜後世乃不以之入聲歌,殊負詩人之志。然其感人之深,雖千載如一日,每一開篇便如親歷其境。癸巳長夏逭暑書此。擲筆三嘆。蠲戲老人。

跋雲巖寶鏡三昧

洞山云:「吾得雲巖先師親印寶鏡三昧。」洞上宗旨自石頭《參同契》後,咸祖述是篇。以其軌轍最與教下相近,殆亦曲為今時者歟?

書與謝中書書跋

陶隱居與人論山水書,可謂工於體物,予每好書之。庚子四月養疴屏風山,病起試筆。蠲戲老人。

跋常熟周左季藏泉州本閣帖

一九三三年

左季先生見示此本,寐叟定寫泉帖。跋語詳審,不須致疑。書此以志眼福。癸西十一月,蠲叟。

跋還示帖

一九三七年八月

此與《墓田丙舍帖》俱右軍所臨。以校《宣示》《戎路》二帖,樸厚稍遜矣。丁丑秋七月。

薦季直表跋

元常《薦季直表》,是唐人臨本。結體茂密,猶存氣格,非石庵癡重所能擬也。

跋鄭道昭書雲峯山詩石刻

鄭道昭雲峯諸刻,逸氣飆舉,實出元常。

爨寶子爨龍顏二碑跋

一九四三年四月

晉末書勢,隸變之跡顯然。雖邊地土官,亦慕碑誄,文濫而書則可觀,不嫌其拙。及元魏流變,益趨險怪矣。癸未三月,蠲叟。

爨氏世官,猶後世之有土司也。碑詞稱美多濫,蓋自東漢以來,文士之習如此。書勢則盡兼元魏諸刻之長,世與《爨寶子》並稱「二爨」。《寶子》拙而近古,此則工麗而古意寖衰矣。時人好魏刻而不知隸法,便入惡道,此或規矩猶存耳。

嵩高靈廟碑跋

一九四三年四月

拓跋諸刻,此為最早,猶存隸變之跡。結體古拙,以分書波磔出之,足與「二爨」抗衡。偶一為之,未嘗不可。近人李梅庵,喜用鋪豪取勢,專求形似,而昧於分書筆法,去之轉遠矣。癸未三月,蠲叟。

詛楚文跋

一九四四年五月

《詛楚文》有三,據王順伯言:初得《告巫咸文》於鳳翔,舊在鳳翔府廨。次得《告大沈久湫文》於渭,時蔡挺帥平涼,携之歸南京。最後得《告亞駞文》於洛,在洛陽劉忱家。其詞皆同,唯神號異。今依《絳帖》著錄本,蓋是合《巫咸》與《大沈久湫》兩本為一,未知所據為鳳翔本或蔡氏本,再經摹勒,亦非當時初出土之舊觀矣。而劉忱所得《告亞駞》本獨不顯。今人發見殷墟甲骨,而六國時物乃罕有得者,異時或更出也。秦楚爭覇不足論,獨此可考見秦俗事神,當其用兵,乃先之以巫祝,此與今日之宣言誓眾,亦無異也。字體初變,漸近李斯。迨始皇刻石頌德,仍其矜伐之習,鑿山沈水,徒留為後人磨洗之資耳。甲申閏四月,蠲戲老人。

秦《詛楚文》,宋蔡挺得於鳳翔,《絳帖》錄之,或疑其偽。以書勢斷之,決為六國時物,字體初變,漸近李斯矣。

舊拓石門頌跋

一九五一年十二月八日

嚴滄浪以禪喻詩,獨尚神韻,譬之羚羊掛角,香象渡河。若移以論書,在東漢諸刻中,唯《楊孟文頌》足以當之。鍾元常謂多骨豐筋為聖,殆猶粗跡。此當如荀勗之辨勞薪,伯喈之識爨木,乃可得之。蓋幾神之本,無寄名言,陶鑄之餘,猶為堯舜,豈唯理超象外,書之為道,亦如是也。然氣有舒慘,時有晦明,知言者希,故談藝者亦少中。今為不黨書此,聊復葛藤一上。後之覽者,或驚為河漢,或視若醍醐,斯乃存乎其人,一任抉擇。不黨嗜書,多藏舊拓,得之於筆墨蹊徑之外,寧復以虎賁中郎為哉。辛卯大雪日,霜晴,書於南湖寓樓。

《石門頌》筆勢可謂屈鐵鎔金。

西狹郙閣二頌跋

《西狹》《郙閣》二頌,筆勢雄強,已開鍾繇、梁鵠之漸,與孔廟諸刻異撰。

跋墓田丙舍帖

右軍臨鍾書,此為最勝。韻味絕似《蘭亭》。然自是右軍書,與元常面目迥別。元常如深衣皮弁,揖讓中禮;逸少如羽人僊客,翱翔雲際。此其異也。

跋開母石闕禹功疏河一段

《開母石闕》已是隸變之漸,而大樸未彫,秦刻體勢至此遂異,轉似可喜。

魏碑短跋

魏《鞠彥雲志》猶存晉法。魏《元士深志》,氣韻澹逸,佳刻也。魏《元欽》結體安雅,無劍拔弩張之氣。

蕭子雲書列子

蕭子雲答梁武帝,自論其書始變子敬,全範元常。觀所書《列子》,信然。

晉馬岌題宋纖石壁詩

以弱豪取勢,縱逸乃似大令。

為孫仲闓臨楊淮碑跋

一九一九年

隸變之美無過建寧、熹平諸刻,而《楊淮》實為神品。觀其氣象,如古帝垂裳,千佛宴坐,妙德凝然,超情越累。衛巨山雖善體物,未足盡其趣也。後賢專尚筆勢,極之匠石運斤、公孫舞劍,皆為滯跡之談。乃知靜躁異情,故險易殊致。雖曰藝事,孰非性德之流著邪。仲闓先生雅擅四體,以書契道,遠徵拙筆,兼索綴言,為臨此本答之。書則遑論於古轍,言或不謬於通方耳。

楊淮表紀臨本跋

一 一九五〇年十一月

此碑筆勢絕類《楊孟文頌》,多存篆法而少波發,頗似西漢朱博殘碑,而視《三公山》為整則。遺貌取神,斯為得之。庚寅孟冬。

二 一九五七年七月

此刻僅後《楊孟文頌》廿五年,同在裦城石門西壁,字勢相類,疑為一人所書,皆純以篆勢行之。鍾元常所謂「多骨豐筋者聖」也。余少好臨此,髦而不廢,下筆乃如枯藤矣。丁酉六月記。

《楊淮表記》筆勢出《石門頌》,亦灑然使人意遠。蠲叟。

書美人董氏墓誌銘臨本後

一九三七年八月

丁丑新秋,寇警中書此,頗有閑靜自得之趣。攝心亦多術,何必深山始可忘世,筆研中自有樂地耳。蠲戲老人。

宣示帖臨本自跋

一九四三年七月

元常此帖專謹之至。惜諸本摹勒過多,但存形體,神采微乏,轉不如《戎路》之飛動。今以退筆書之,僅免滯氣而已。癸未夏六月。

臨鍾繇宣示張樂二帖

《宣示》鈎摹少神,《張樂》依似少骨,俱不及《戎路》勁爽可信。若《力命》《季直》諸帖,其出益晚矣。

鍾繇薦季直表臨本跋

右見《淳熙秘閣續帖》,與《力命表》同為唐人臨本。劉石庵一生學此,遂自名家。虎賁中郎,亦復可寶,但下《戎路》一等耳。

元常《薦季直表》,或以為唐人書。觀其結體,似非歐、褚所辦。然劉石庵一生學此,殊不似也。

此唐人臨本,結體猶未失而筆勢已乖。及石庵為之,益務流媚,下筆肥重,全無使轉。今以分法出之,遂與《戎路》並視。

鍾繇力命帖臨本跋

《淳熙秘閣續帖》卷一,以此帖及《薦季直表》為弁首。皆唐人臨摹,遠出《戎路》下也。

元常《力命帖》唯《淳熙秘閣續帖》著錄,與《薦季直表》同出唐人摹寫。若《宣示》專謹,《戎路》奇拔,則非唐人所能到耳。

南龕碑臨本自跋

一九四二年一月三十一日

嚴季英不以書名,今觀此刻,綽有鄭道昭、陶隱居遺意,乃知唐人善書者固多也。嗇庵得之嘉州城冷攤,以見遺。喜其雄放,苦乏嘉紙,雜取敗紙書之。辛巳嘉平望日,蠲戲翁。

臨鄭文公碑跋

一 一九四二年二月二十一日

雲峯諸刻,如《論經》《觀海》《天柱》,皆雄奇遒放,唯下碑最雋雅可法。筆勢近《楊孟文頌》,結體實鍾元常之遺則也。近世書家多橅是碑,乃以《龍門造象》體勢出之,遂如刀鐫斧削,箭拔弩張,翻成惡道。有似索虜之亂華,無復儒雅氣象。即此亦可以觀世變也。遭亂播徙,舊拓蕩盡,久無臨池之興。雪後無憀,藉此遣日。書雖小道,亦有解人難得之歎耳。壬午人日,寫於濠上。

二 一九五七年夏

道昭書勢實祖元常,人少知之。包慎伯持北碑南帖之說,尤為妄生分別。丁酉長夏,黣雨鬱蒸,書此遣熱。蠲戲老人識。

聖教序臨本自跋

《聖教序》後有《心經》,蓋慈恩初出譯本,即以此攝般若大部也。于志寧等五人潤文,後來刻本俱削之。然當時同在譯坊,固宜出其姓名。因臨此本,故並及之。蠲叟。

春雨閉門,以臨池遣日。蜀中苦無佳筆,名為鼠鬚,實不中使。如驅疲兵禦悍將,不應律令,往往敗人意。腕底雖有羲之化身,畏此拙筆,亦將退避。然吾於此得生忍,自用調心,亦無礙耳。壬午孟春,濠上叟。一九四二年二月

春間發篋得湖南筆,臨此一通,使轉頗自如,旋為吴敬生持去。近王子東自長安求得兔豪筆見貽,因復臨一通,然多賊豪,不稱意。頃復以蜀中麻筆書之,力不能達豪尖,但取意到而已。壬午十月,蠲叟記。一九四二年十一月

有唐一代,義學特盛,殆此序有以開之。初唐文體殊弱,高宗尤不逮其父。然歸心至教,屈意沙門,不唯護法之勤,亦見虛懷之美。姚氏父子之于童壽,無以過之,後世未能及也。出譯場潤色人名,今《心經》傳本乃闕之。所以獨刻此經者,蓋為其為股若心,足攝般若大部也。太宗好右軍書,當時真跡猶多,自興嗣集《千文》後,獨有此序。然《千文》所本,隻字無存。不有《蘭亭》與此序並傳,則右軍風味頓墜矣。傳刻之功,故為不朽。往時取宋拓未斷本偶一臨寫,輒為人持去。寒雨閉門,藉此遣日,苦不得佳筆,多不稱意,留取覆瓿,未堪貽諸好事也。壬午小雪前一日,蠲叟識。一九四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蜀中無佳筆,令人少興。適有人饋湖南筆,試之使轉尚如人意,但嫌薄耳。比多為俗人作書,日日役人之役。又所居被浸,幾壞屋,殘存碑拓俱移山中,益感枯寂。案上僅有未斷本《聖教》,因用湖南筆試臨一過,略遣愁懷。今日始是自適其適也。癸未夏六月,濠上客。一九四三年七月

孔廟請置百石卒史碑臨本自跋

一九四二年三月八日

孔廟諸碑以此最為精嚴。如端冕垂裳,鳴鸞珮玉,從容揖讓之間,逍遙淳和之域。非知恬交養,飛躍時行,未足以擬其氣象也。壬午歲驚蟄後二日,禺中涉筆,日加申寫訖記之。

韓勑造孔廟禮器碑臨本自跋

一 一九四二年四月二十二日

學此碑者易流於纖弱,然結體雖有時失之過巧,猶未近俗。若《曹全》則唯取姿媚,古意盡矣。病後偶爾涉筆,如久習山林,乍入都邑,頗恨其少野趣耳。壬午穀雨後一日書。

以篆勢行之,頗有游刃之樂。乃悟元常「多骨豐筋」的是正法眼藏,非唐以後所知也。蠲戲老人。

魏黃初修孔廟碑臨本自跋

一九四二年四月二十八日

此碑舊傳為梁鵠書,蓋《石經》之變體。純以鋪豪出之,頗具龍威虎震之勢,不善學者或失之粗重,不可不知也。壬午三月幾望。

臨景君碑跋

一九四二年三月二十日

《景君》結體古拙,筆勢已漸開《衡方》《魯峻》之方勁,梁鵠之所從出也。古處可學,其拙處難到。壬午春分前一日記。

祀三公山神碑臨本自跋

《祀三公山神碑》多存篆勢,結體奇崛,與《三闕》為近。能得其古拙,亦可喜也。壬午春分後一日。一九四二年三月二十二日

《三公山神》碑陰殘字,古拙可喜。視桓、靈以後諸刻,迥不侔也。壬午三月十日書。一九四二年四月二十四日

耿勳碑臨本自跋

一九四二年三月二十四日

此與《衡方》《魯峻》《西狹》《郙閣》同為一類,下開魏晉,疑皇象、梁鵠一派從此出。剛勁嚴整,頗少溫潤之致,與中郎《石經》異撰矣。鍾太傅實為中郎嫡派,精華內斂,終無一險筆。及流變極於元魏,蹈厲之氣彌騁而韻味乏矣。然此猶不失為沈着也。壬午春二月上弦記。

華山碑臨本自跋

一 一九四二年三月

中郎《隸勢》所謂「規旋矩折,修短相副」,「煥若星陳,鬱若雲布」,於此見之。世知元常行間茂密,逸少筆勢雄強,不知皆從分書得力也。中郎書惟《石經》有據,餘皆出後人擬議,然此與孔廟諸碑同出一源,不必定屬中郎。要為分書妙範,在書法中宜為不祧之祖耳。

清末長垣、華陰、四明三本,皆歸端浭陽,今不知流落何處。儻未焚以前捶本復出人間,真希世之寶矣。壬午二月,取長垣本影本臨寫,一日而訖,客去甫記之。

二 一九五七年十月

《華山廟碑》舊拓,以宋西陂藏本為最善。郭胤伯所藏猶不及豐南隅。此海內所傳長垣、華陰、四明三本,至晚清皆歸端陶齋。端敗後竟不知落何所。今依石印本,猶足供臨摹。世傳為蔡中郎書,則未必然。其體勢與孔廟諸碑絕類,而茂密過之。多骨豐筋,隸法至此而備,自桓、靈之世諸刻,未有完美如此者也。學者必氣斂神凝,乃可得其髣髴,未足為不知者道。丁酉九月霜晴,聊以臨池遣日,書畢記之。蠲戲老人,時年七十有五。

《華山廟碑》溫潤醇和,中郎之遺軌也。

尹宙碑臨本自跋

一 一九四二年三月

此碑筆勢和柔,能以韻勝,蓋亦多以篆法為之。隸變久而篆法無存,遂成俗書。此漢刻所以可貴也。壬午二月。

此碑亦元時出土,為歐、趙諸家所未見。字體峻整,漸開魏晉真書,淳古之意稍衰矣。

石門頌臨本自跋

一九四二年三月

《楊孟文頌》純以篆勢行之,結體似疏宕而實茂密,漢刻中之逸品也。予少好習此,差得其氣,晚而識其神理勝遠,如香象渡河,羚羊掛角。偶復涉筆,未嘗不歎其難及,此未易為不知者道耳。壬午仲春,識於濠上。

魏石門銘摩崖臨本自跋

一九四二年五月九日

此銘後摩崖,近拓本多遺之。西壁文「後漢永平中開」至「後之君子異世同聞焉」,五十五字。北人質樸,不似南人文勝。如此碑書人王遠,未嘗以書名。雖結體疏宕,而氣甚條達,筆勢頗存《楊孟文頌》遺意,故自超妙可喜。自鄭道昭外,未見其偶也。以沖和恬淡之氣出之,唯李北海為差近。近人康更生一生學此,未能得其韻,但務欹斜取勢耳。壬午立夏後三日書。

石門銘臨本自跋

一九五三年四月

癸巳三月下浣臨寫一過。此碑筆勢以篆法行之,自然超妙,時人未之知也。

楊孟文頌臨本跋

《楊孟文頌》純以神行,漢刻之冠也。

《楊孟文頌》純以篆勢行之,漢刻中逸品也。

元常謂「多骨豐筋者聖」,唯《石門頌》足以及之。然但務瘦硬而乏氣韻,則失其意,知此者尟矣。

《楊孟文頌》為漢刻逸品,得其骨易,得其筋難;得其氣易,得其韻難。唯可為知者道也。

《楊孟文頌》字存篆勢,純以神行,饒有飛動之趣,東漢諸刻莫能及之。

臨淳化閣帖跋

一九五六年六月十一日

河南此帖精能之至。「深成」下六字不可解,恐是脫爛,勾勒者任意取別字增之耳!丙申五月初三日雨中臨。

臨閣帖跋

一九五六年六月

《閣帖》錄虞永興書,真偽參半,非數臨摹不能知也。丙申五月,蠲叟。

臨句容梁天監井牀題字跋

梁天監《井牀題字》,筆勢近《瘞鶴銘》,疑為陶隱居書。壬午春書與慰長。一九四二年春

句容《井牀題字》,出陶隱居書無疑,可與《鶴銘》媲美。鄭道昭雲峯諸刻,茂密有餘,雄強不及也。丁酉長夏,用退筆書,蠲叟。一九五七年夏

毛公鼎臨本自跋

毛公鼎清光緒初始出土,為濰縣陳壽卿所得,吳愙齋定為成王時物。周器文字存者,以散氏鬲與此為最多矣。陳氏拓本不易得,予僅得愙齋石印本。今其器亦不知流落何所矣。癸未六月,居烏尤山下,因水漲移書,忽於敝簏中得此拓,因寫一通遣暑。不暇事考據,但賞其筆畫精麗,如見成周文物之盛。下視斯邈,乃自鄶以下矣。吴蒼碩一生學此,遂奪頑白之席。後進不知法度,乃不免流於野,則不通六書、不知流變之過也。荒山無人,如居蠻貊,猶有殘拓可資臨摹,不可謂非幸耳。大暑日,蠲戲老人書。一九四三年七月二十四日

毛公鼎,吳愙齋始有釋文,疑未盡諦。今拓本良不易得,聊為盎叟臨一通,留俟考正。辛卯大雪。蠲叟。一九五一年十二月八日

西周法物文字眾多者,以毛公鼎及散氏盤為首。阮氏據錢竹汀說定為「盤」,審銘文,宋字應為「䰜」。今依李梅盦□拓本,臨寫一通,但賞其字畫之奇麗,未暇事考證也。辛卯年十二月。蠲戲老人。

石鼓文臨本自跋

一九四三年八月

《石鼓》殘文共三百二十三字。癸未七月,暑雨新霽,就竹窗涼處寫以自適,頗無滯筆。近人乃有以《石鼓》為北周時物者,無乃不知籀法,好為異論乎。李少溫好《碧落碑》,至寢處其下。持校此文,仙凡迥別,惜其不見此也。蠲戲老人書。

臨大徐墨本碣石頌

一九四三年七月

徐騎省真跡,世所罕見。此據孔昭孔雙鈎本,下有「端拱元年三月臣徐鉉奉勅臨」字。豈《碣石》刻辭,當時尚存耶?體勢與《繹山》不異,而精采過之。惜無好事者重為刻石耳。孔跋謂原本有柳貫、趙孟頫、揭傒斯危素諸跋,今亦不得見,不識此本尚在天壤間否!癸未六月,江漲新退,檢視殘拓,忽於敝篋中得三十年前手摹本,因寫一過,以遣羈懷。濠上叟。

三吾銘臨本自跋

一九四三年七月

元次山文章甚奇,好製新字,如𣷡泉、涍泉、汸泉、淔泉之類,不獨《三吾》也。今《三吾》石刻唯《峿臺》完整,《浯溪》、《𢈪廎》皆漫漶。或謂瞿令問所書,然三刻體勢迥殊,疑非出一人手筆。次山好奇,當是自作,王元美已言之矣。予所藏拓本,今闕《𢈪廎》,憶其結體乃近《石鼓》,在三刻中尤精,惜不可再得。暑中僅取《浯溪》臨一過,方下筆,時以客至數輟,頗覺敗意。然漫翁奇氣似流行墨間,故未減也。明郭勛編《次山集》,但錄《浯溪》而闕《峿臺》、《𢈪廎》二銘,後有刻者,當為補入。癸未大暑後一日,蠲戲老人書。

既寫《浯溪銘》,頗恨其磨泐太甚,筆畫多不辨,因復取《峿臺》臨之,審為一人所書。以其奇峭,疑出次山自寫。若出瞿令問,何不題瞿姓名?如《中興頌》,亦次山撰文、顏魯公書。撰人與書人並出姓名,為唐石刻通例,不應此獨異也。次山與少溫同時,結體不類而筆勢近之,然自是唐篆。雖奇逸可喜,無漢刻渾樸之氣也。同日,蠲叟再題。

《三吾》舊拓僅存其二,偶欲臨寫,方恨其不全。今忽於故紙堆中得之,忻然亟取臨一過。於是《三吾》遂全,流離中佳事也。王蘭泉、吴山夫皆僅錄《峿臺》,並《浯溪》未之見。《𢈪廎》尤巉絕,故拓者甚稀。予獨念次山所遭亦亂世也,而獨有山水之樂。題刻所至輒有之,今石刻或不存,而集中猶多有其文。此其人與其事,皆非玆世所可遇者矣。文中以X為「伍」,與「土」為韻。篆勢則頗自出新意。唯瀛州言無邦,不解所謂,審視筆畫,實是如此,非因磨泐而失之也。文乃從左起刻之,亦摩崖別例。末行「雲刻」,「雲」上缺一字,當是刻者之姓。有刻者名而無書人名,則其為次山自書無疑。山居寂寥而不能無聞見,每令人少興,因以作書自遣。寫《三吾》何異與次山相見,乃知古人惠我不淺。使次山處今日,其言耳目不厭者,未知更作何等語。雖然,遠山清川,水聲松吹,寒日清風,何地蔑有,何時蔑有,獨無次山之胸襟,乃不得而有之。然則次山之為銘好言,旌其獨有,亦何怪哉。癸未七月五日,蠲戲老人書。

跋朱文公脫去凡近帖臨本

一九四三年八月十九日

嘉州今樂山縣,文廟有石刻朱子書,審是真跡,不知何人所刻,亦無年月題識,或疑出於魏鶴山,未暇深考,然其語固足為天下則也。湛翁。

漢朱博殘碑臨本自跋

《朱博殘碑》,西漢石刻之僅存者。筆勢尚無波磔,而結體嚴整,可睹隸變之漸。

趙婁山石刻臨本自跋

一九四三年八月

趙《婁山石刻》在河北永年縣。舊隸廣平府,今未知縣名是否仍舊,未暇檢也。向未見著錄,唯張少蓉德薇《金石聚》有雙鈎本,且為考定是趙武靈王時所刊。趙武靈始稱王,其廿二年當周赧王十一年。以曆法推之,是年八月得辛亥朔,丙寅乃十六日也。趙都邯鄲去婁山甚近,或以新得中山四邑,群臣為上壽。其詞樸約,但記年月,尚無秦刻濫稱功德之語。字勢雄強,亦與李斯精整迥異。趙刻無疑,非漢初諸侯王體制也。癸未七月,蠲叟書。

琅邪臺刻石臨本自跋

一九四三年八月

《琅邪臺刻石》僅存八十二字,此或猶是李斯所書。世傳《泰山》二十九字,則係宋人摹刻,與大徐不異矣。石泐幾不可辨。予得陳壽卿、端陶齋二藏木,雖漫漶,猶有精整、嚴勁意味。秦人氣象不及漢刻樸厚,吾於《篆勢》若或遇之。漢篆莫如《三闕》,乃在斯書之上,此唯可與具眼者道耳。癸未七月。

扶風曹喜帖臨本自跋

一九四三年八月

黃長睿疑此非智果書,未為善鑒。果、永二師實紹右軍正法眼藏。《書斷》記果謂:永和尚得右軍肉,智果得右軍骨。豈可以僧氣少之。癸未七月。

跋瘞鶴銘殘石臨本

一九四三年九月二十四日

《瘞鶴銘》殘石,清康熙間張力臣出之江中。今在焦山定慧寺。汪退谷撰《瘞鶴銘考》,曹楝亭為刻之。少時嘗挾此以求墨本,然明拓終不可得。據《鎮江府志》,謂舊在山之西南觀音庵下,瀕江崩崖亂石,春夏水漲石沒,非秋冬不能拓。宋淳熙間,馬子嚴為丹陽郡文學,請於州將,發卒挽出之,其後復落於水。故拓本至難得。然則歐陽永叔、黃魯直諸公所見本,故在出水前。今定慧寺以張力臣所得石五方膠而合之,為亭以覆其上。寺僧日以拓本售之遊客,並不難得矣。光緒乙巳,余居焦山海西庵最久。秋冬間水落,行山下,沙際露石腳,隨處得洞穴,可蛇行入。石玲瓏若假山,洞中得見天光,稍寬處每仰見摩崖刻字。因平時江波蕩激,如漱如滌,故苔蘚不生。苟非崩裂及漫滅者,皆易辨識。所刻皆《鶴銘》,其文皆左行,不止三四處,但不遇全文,亦未見題年代、名字,乃知古人好事如此。當時所刻甚多,字勢亦相類,斷其必在唐以前。唐人刻石多出名字,此為陶隱居書無疑。乃有疑為魯公書或顧況書者,真可笑也。力臣所得乃此中之一耳。余既睹此,欣然自携氈墨往拓,亦十數本,石滑不可著手者捨之。就記憶所及,似較力臣所得字為多,今無一存,即力臣拼合本亦亡之矣。玉煙堂本顯出臨摹,多失其意。往年據張少薇雙鈎者,為允明書一本,亦以寇亂失去。幸鈎本猶在,今為補寫一本,自謂不惡。因憶在焦山時,特於此刻緣深,不止坐卧三日。非獨今人不能夢見,老夫即今亦無復有此興會矣。故具書之,以貽當來好事者。癸未秋分,蠲戲老人識。

趙寬碑臨本跋

一九四三年

此碑去年新出土,有人自青海來,以拓本見示。波磔全無,體勢柔弱。蓋邊地無佳石,亦乏良工也。輒臨一本存之。癸未春,蠲叟記。

碧落碑臨本自跋

一九四四年六月

右唐李訓誼等為其母《造天尊像記》,在絳州龍興宮。舊題《碧落碑》者,以文中有「棲真碧落,飛步黃庭」語,因取以名碑,實不應有此例。訓誼父為高祖第十一子韓王元嘉,母房太妃,蓋家世奉道。自元魏崇釋氏,造像之風大盛,多為亡者資福,尟有造天尊像者,此亦僅見,或寇謙之餘教邪?隋唐多存北俗,李氏乃尊老子為玄元皇帝,尤為鄙誕。至同姓諸王妃、女,或度為女冠。觀此記侈陳修真之範,亦可見其風之所自矣。篆法殊駮雜非古,於六書多乖違。然書家好其詭譎巧密,故稱其工。李少溫或傳嘗坐卧其下,三日不能去,則其見重於當時可知。篆法雖善變化,其近俗者不可為訓,不害其為工也。偶依舊拓臨一過,聊以遣日,未至與少溫同癖耳。甲申五月,蠲叟。

理公喦記臨本自跋

一九四四年六月

靈隱《理公喦》摩崖,元周伯溫書。篆勢雄奇茂密,乃在李少溫、徐鼎臣之上。同時,吾丘衍、楊桓皆以篆法名,不如也。余特好之。亂後幸尚存舊拓,偶臨一過。惜不令鄧完白、吳倉碩見之,當使拱手不復下筆。然周書亦僅有此,吾欲再書,亦恐無日,得此者寶之,余非誕也。甲申夏五月,蠲叟。

黃庭經臨本自跋

一九四二年四月四日

生平所見《黃庭》,以星鳳樓本為第一。如定武《蘭亭》,淳厚和暢,韻味自勝,其祖本蓋出南唐也。今取方于魯景本試臨一過,了無是處。八十翁翁入場屋,真類兒戲矣。壬午清明前一日。

鬱岡齋黃庭經臨本跋

一九四六年七月

此丙子夏日所書,爾時借得《鬱岡齋殘帖》,中有《黃庭》,與他傳刻諸本頗異,卷尾摹建業文房印,知其祖石出江南李氏。因以大字臨一過。乃悟陶隱居《瘞鶴銘》、鄭道昭《雲峯》諸刻,同出一源。審其筆勢轉變、結體疏密,無不秉此矩矱,固逸少之嗣法,而舊時評書者,未嘗及之。書家手中具眼,良未易覯,得其意者,必不以吾言為逕庭也。初為吾友饒子圭所見,深喜之。子圭固嗜吾書,因舉以為贈。乃子圭欲吾加題識,遂仍留几案間,未及下筆而子圭旋歿。置之彌年而東夷構禍,倉卒徙桐廬,是冊寄存孫儆廬家,雜之故紙堆中,不復省記。爾後播越九載,今春始以寇退還杭。逮逭暑西泠,乃從儆廬家取還殘書兩篋,是冊居然猶在,未遭蠹蝕。明窗重展,如見故人。回首前塵,愴然有感,爰為補志其因緣如此。老來作書,自病率易。平生所收舊拓,多付劫灰,不特興會索然,亦無復有此精力矣。丙戌夏六月下浣,蠲叟識。

此實乙亥所書,誤記為丙子,應改正。同日再識。

夏承碑臨本自跋

一九四二年四月十三日

此碑雖雄奇,好用險筆,已開《天發神讖》之譎怪。舊傳以為中郎書,不知與《石經》絕不類。但在漢刻中亦別具一格,特非中郎書耳。壬午二月廿八日。

封龍山碑臨本自跋

一九四二年四月二十四日

此碑結體精嚴之至。筆勢勁而不悍,矯而能和,縱而能斂,殆中郎之正脈也。壬午三月十日書。

西狹頌郙閣頌臨本自跋

一九四二年四月三十日

《西狹》《郙閣》二頌皆雄奇,得其體勢亦有縱橫自在之趣。壬午春三月既望書。

魯峻碑臨本自跋

一九四二年四月

方勁而以醇和出之,所以可貴。若刀鐫斧削而趨險以取勢,非漢法也。壬午三月。

張遷碑臨本自跋

《張遷碑》與《曹全》俱晚出,以其完好,拓本易求,人多有之。何蝯叟獨嗜臨此。以校《衡方》《魯峻》,骨氣微遜,亦自峻整,不失為漢法。壬午暮春,濠上書。一九四二年四月

此碑晚出,或疑其偽。審其文體、書勢,故非偽也。敘次世系,凡張氏有聞者皆入之,見漢末碑刻文字之濫。當是遷故吏韋萌等所為,本非文人,亦無責也。書勢則沈著痛快,雖遜《黃初》、孔廟之專謹,而結體樸厚,愈拙而愈工。其後晉刻諸碑,下逮元魏數變,皆濫觴於此。凡書勢既成風尚,亦可及數百年,習使然也。以鋪豪書之,頗得其骨,惜不令蝯叟見之。癸未春三月,蠲叟。一九四三年四月

韓仁銘臨本自跋

一 一九四二年四月

此碑結體安雅,有似《石經》,惜其不完耳。壬午暮春,濠上書。

二 一九四三年八月

《韓仁銘》殘字,溫潤和暢,中郎之榘度也。癸未秋七月書。

此碑元正大間始出土,字勢特精整,視孔廟諸碑殆過之。惜其文不完耳。

天發神讖臨本自跋

一九四二年五月五日

《天發神讖》殘字,舊傳為皇象書,筆勢奇崛,有近於險,然可以藥輭媚之病。偶一涉筆,頗有「蛟龍盤拏肉倔強」意味,亦是一適。壬午立夏前一日。

吴禪國山碑臨本自跋

一九四二年五月六日

孫氏偏霸,乃侈陳符瑞,大誇蠻夷,其事至可嗤鄙,然字特奇偉可喜。碑漫漶,唯後半差可識,吴槎客考釋獨詳。今以張少薇雙鈎本與拓本並陳,臨寫一過,未必遂得其體勢耳。壬午立夏日。

陰符經臨本自跋

一九四二年五月二十三日

褚河南《陰符》,越州石氏本。下有「大唐永徽五年歲次甲寅正月初五日奉旨造,尚書右僕射監修國史上柱國河南郡臣褚遂良奉旨寫,一百廿卷」款,並重出《陰符經》題一行。疑當時所集道書不止此,亦如永樂之編《道藏》,而褚公特分書此經,故上言「造」而下言「寫」也。缺「基」字,蓋玄宗以後模寫時去之。獨缺二「盜」字,不可解。其間文字,與今世傳本不同者,今本作「天發殺機,移星易宿」,此乃作「日月星辰,天地萬物」;「之盜」上,今本有「天生天殺,道之理也」句,「我以時物文理哲」下,今本多「人以愚虞聖,我以不愚虞聖,聖人以奇其聖,我以不奇其聖,沈水滅火,自取滅亡」數語,此本皆無之。又「君子得之固窮」,此本作「固躬」。「至靜則廉」,今作「性廉」。校其文義,未能遽定其孰是。疑當時奉詔下筆,不應缺略,或後人所增也。此書雖出偽託,當在李筌以前無疑。至褚書茂密精妙,今變之為寸楷,益可窺其筆勢。東坡謂「作大字當如小字,作小字當如大字」,是解人語,觀於此益信矣。壬午小滿後一日書。

秦權臨本自跋

一九四二年五月

《秦權量詔版》,世多有之。審其體勢,似在《琅邪》殘石之上,非大徐所能摹也。「廿六年皇帝盡並兼天下」至「皆明一之」。

《秦權》以此刻最為近古,殊與《琅邪》、《泰山》諸刻不類。蓋刻器用小字,猶存史籀遺意,銘功用大字,遂純為李斯新體矣。「元年制詔丞相斯云疾法度量」至「故刻左使無疑」。

譙敏碑臨本自跋

一九四二年六月十八日

漢刻存者多在桓、靈之際,分書至此極盛矣。此碑結體奇麗,筆勢則純為篆法,額亦拙而彌巧。壬午端陽後一日書。

雲麾將軍碑臨本自跋

一九四二年七月

壬午季夏逭暑,臨此一過。覺右軍風格至此一變,松雪得力處在此,其流為俗書亦在此。碑板照四裔,殆時人好者多耳。

宣城本蘭亭臨本自跋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八日

世所傳宣城本,亦從定武本出。筆勢凝斂,差得雄強之意,不以拙重為嫌,松雪畢生用力所不能到也。壬午大雪日,偶以退筆為此,未知視古人如何,安得起歐、虞一論量之?蠲戲老人。

惠安西表析里郙閣頌臨本自跋

一九四三年八月二十二日

《惠安西表》、《析里郙閣頌》,刻之相後僅一年,在今陝西成縣,皆頌太守李翕功德。當時開通道路,猶以便民,非為軍事也。楊孟文、李翕皆以是傳。而《石門》與《西狹》二刻,文字尤為完整。漢刻自孔廟諸碑外,摩崖鐫石而文字能經久不泐,亦一奇也。包慎伯強分方圓二派,予意未肯之。今玩茲二刻,實開鍾繇、梁鵠之漸,則包說亦未可盡非。然筆勢雄強,終非魏晉以後所及也。秋雨山居多暇,以作書遣日,臨此二拓,自辰及未而畢。雖非當意,亦足自適。癸未七月廿二日,蠲叟記。

惠安西表額臨本自跋

一九四三年八月

此為漢額中之最飛動者,在《西嶽華山廟碑》額之上。蠲叟。

朱博殘石臨本跋

一九四三年八月二十三日

右朱博殘石,西漢石刻之僅存者。隸勢波磔未具,在東漢諸刻中,唯《楊孟文頌》近之。癸未秋七月廿三日濠上客。

褚摹蘭亭臨本跋

一九五一年六月二十三日

褚摹《蘭亭》真本不可得見,宋以來諸帖所摹刻,大抵皆出唐人鈎填,虎賁中郎,貌似而已。辛卯夏至後一日,雨黯無俚,就三希堂鈎本用鼠鬚筆臨一過,殊無一字當意。老年藉以遣日之具,今亦漸廢矣。

楷書玉枕蘭亭跋

一九五六年五月

玉枕《蘭亭》世傳為歐陽率更縮臨本,唐刻希見。宋景定間,賈似道命廖瑩中翻刻之。今影印劉魯一藏本,孫退谷以為唐石,翁覃溪定為賈刻,翁說是也。然謂神完韻足,僅下《定武》一等,用筆伸縮間未免稍涉有意,則亦似稍過。久不能作小字,偶取是本臨之,自試目力。下筆無復骨力,乃知古人耄耋之年猶能鐙下作松,信不可及也。丙申四月望,蠲叟。

蘭亭臨本自跋

今時筆工劣,名為狼豪,往往縛麻為之,用時不聽命。蓋麻性疏而不能斂,輭而不能直,故受墨多則易鋪而成墨豬,及其稍減漲墨,則立成枯渴,猶飛白矣。是直書家之一阨也。陳白沙自製茅龍,斯豈其族類邪?一笑。

定武本佳處在筆勢厚重,率更得之。學右軍書易流於輕雋,則近俗,此換骨丹也。

汪容甫云:右軍書以脩禊為弟一,脩楔序以定武本為弟一,世所存定武本又以其所得者為弟一。索居無俚,聊背臨一過。不得佳筆,令人怏怏。

嵩高靈廟碑臨本跋

一九六二年

《嵩高靈廟碑》,元魏諸刻中最早。結體古拙,猶存隸變之跡,足與二《爨》抗衡。有龍威虎振之勢。蠲叟年八十書。

衡方碑臨本跋

一九四三年四月

《衡方碑》體勢雄強,骨力峻拔。鍾繇、梁鵠皆從此出。包安吴謬分漢刻為方圓二派,以此為方筆之冠,非解人語。不知多骨豐筋實為秘妙,無分於方圓也。癸未春三月,蠲叟。

王暉墓刻臨本跋

一九四三年四月

蘆山出土王暉石棺刻字,方勁如新,已開二《爨》之漸。樊敏、高頤兩刻,摩泐已不辨其體勢。得此亦可喜,惜字少耳。癸未三月識。

史孝山出師頌臨本自跋

一九四四年七月

世傳此帖以為索幼安書,筆勢似未及《月儀》變化,或同是唐人臨本耳。甲申六月臨一過。

右軍草書帖臨本自跋

一九四四年七月

《閣帖•右軍帖》三卷,草書真者盡此,餘皆未可信。黃長睿、米元章諸家鑒別亦未精也。甲申季夏,臨此遣暑並記。蠲叟。

快雪時晴帖臨本自跋

一九四三年九月二日

癸未八月三日臨此,時殘暑初退,清風徐來,亦足自適。

王羲之帖臨本跋

《晉書》云羲之書初不勝庾翼、郗愔,及暮年方妙。嘗以章草答庾亮,而翼深歎服。因與義之書云:「吾有伯英書十紙,過江亡失,嘗歎妙跡永絕。忽見足下答家兄書,煥若神明,頓還舊觀。」今《閣帖》錄右軍書多偽,其真者固迥與俗殊耳。

臨右軍書洛神賦跋

右《淳熙秘閣續帖》著錄,蓋出後人依託。然虎賁中郎,亦取貌似,若骨力神韻,在自得之,非可求也。

官奴小女帖臨本自跋

據《快雪堂帖》臨此。疑出於吳興,非右軍真跡也。

唐人月儀臨本自跋

一九四四年七月

右唐人《月儀》,缺正、二、五三月,其三月亦缺題。黃麻紙本,清內府所藏,有明解縉跋,為楊時敏題者,定為唐人書。近故宮博物院以珂羅板印之,審是俗手所為,未必定出唐人。王夢樓疑為孫虔禮所書,殆過論也。甲申六月,臨以遣暑。

月儀帖臨本跋

索幼安《月儀》,張伯英後僅有之作。其拙處最難學。世或以為唐人書,非也。

草訣歌臨本自跋

一九四四年七月

世傳章草《草訣歌》,殆因舊本時有增益。此本出於晚明,亦不知何人筆。其詞近俚,非必真能識古字者,如以支為文,並音讀亦訛,其析字之形體多不合六書。近人尊之過甚;特筆勢尚可喜耳。甲申六月遣暑,始取而寫一過,真如童子學書矣。

書譜臨本自跋

一九四四年七月

甲申六月用退筆臨此一過。五乖全具,一合無臻,乃知古人得意書亦畢生無幾。老而遭亂,紙墨難求,情怠手闌,但有嗟歎,不復能為佳書也。

晉武帝臨辟雍頌臨本自跋

一九四四年七月三十一日

右《晉武帝臨辟雍頌》,民國初年洛陽出土。全文千五百餘字,完好如新。余得其拓本,初頗疑之。按《晉書•禮志》:「泰始六年十二月,帝臨辟雍,行鄉飲酒之禮。詔曰:‘禮儀之廢久矣,乃今復講肄舊典。’賜太常絹百匹,丞、博士及學生牛酒。咸寧三年,復行之。」今碑序始行鄉飲酒禮,在泰始三年十月。六年正月行大射禮,其年十月復行鄉飲酒禮,皇帝躬臨幸之,云云。唐修《晉書》過晚,王隱、謝靈運諸家書久佚,自不免闕略,當以此碑為正。又《晉書•劉寔傳》,封循陽子,今碑作「脩」。「循」、「脩」形近,未知孰是。唯《寔傳》云:「泰始初,進爵為伯,累遷少府。咸寧中為太常,轉尚書。」今碑書寔爵猶為子,與《晉書》不合。寔即作《崇讓論》者,以善《春秋》名。崔豹即作《古今注》者,劉毅、侯史光,《晉書》皆有傳,獨未詳其為相國、長史、主簿等官。以此可反證此碑非偽,蓋作偽者必求與史合也。晉武有才略,頗慕儒術,然平吳之後,荒怠於政。惠帝昏庸,遂致傾覆。其事皆不足論,獨怪此文盛稱四夷嚮化,明禮樂可興。以惠帝之不才,而謂皇太子聖德光茂,敦悅墳素。臣下阿諛之習至於如此,安得不召五胡之亂乎?《晉書•武帝紀》,諸夷內附入貢之事,亦歲不絕書。曾幾何時,而國已分裂,當日之內附者,即此日之割據者也。哀哉!文詞卑靡,而銘詩尤劣,故嘗疑其偽。以今觀之,殆秉筆者皆佞人,又不善文。志節之士既不肯為,故僅得惡札耳。以書勢論之,亦去鍾繇、梁鵠甚遠。從前以《上尊號》、《受禪表》二刻雖為元常佳書,以惡其為子桓勸進,未嘗臨摹。今因遭亂,舊拓散亡,而此本猶在,聊取以遣暑,遂寫一通。當其操翰,意頗不快。乃知書之美者,必其事與文皆足相稱,始足以饜人心,非必古刻皆可喜也。每寫秦刻諸頌,亦鄙其誇誕,然猶好其文。若孔廟諸碑,雖出桓、靈之世,或傅會讖緯,或逕刻吏櫝,而對之肅然,無有妄心。此亦動于天機而莫或使之,蓋理之不可泯也如是。孫過庭五乖五合之論,猶未足以盡其致。世之談藝者,或未之省。因寫此本,觸類及之,為徒好金石者進一解。甲申六月十二日,蠲叟記。

隋江夏縣綠果道場磚塔下舍利記臨本跋

一九四四年十一月七日

是刻明都穆《金薤琳琅》著錄,無撰書人姓名,乃係原拓。世所傳拓本,有「太子率更令歐陽詢撰並書」題名一行者,翻刻本也。按隋刻諸碑志,猶不出撰書人姓名,此例唐始有之。歐在隋為太常博士,入唐至貞觀初始官太子率更令,新舊《唐書•儒學傳》可證。安有在大業時署此官之理?必係後人審其為歐書,乃據他碑摹刻,增入此行,而不知其不可通也。此為翻刻顯證,然故是歐書無疑。予所見珂羅版本,清初閩人張天涯遠所藏,有曹秋嶽跋。嘉慶時歸宋芝山葆淳,以贈法時帆式善,又有高蘊琴、俞承修二家收藏印、跋,皆盛以宋拓孤本相誇,不知其為翻刻也。借臨一過,為志其所出如此。甲申歲九月乙亥立冬日,蠲戲老人識。

李少溫三墳記臨本跋

一九四五年二月二十日

此與《棲先塋記》俱在西安府學。《先塋記》乃宋人重刻,此猶原石也。舒元輿謂蟲蝕鳥步,鐵石陷壁,龍蛇駭解,鱗甲活動,頗肖其書勢,陽冰得意書也。予藏舊拓已亡佚,頃借臨一過,如見故人,亦可喜也。乙酉正月八日。

澄清堂殘帖臨本跋

一九四五年二月二十八日

世傳《澄清堂帖》,為明萬曆中新安邢子愿侗來禽館所藏,僅五卷。此五卷者,復展轉散佚。今有珂羅版印者,獨有此三卷不完本而已。審所收逸少書,雖間有偽者,已視閣帖遠勝。且摹刻尤精,波發尚具,右軍面目由此可窺。安得盡收邢藏五卷而畢覩之邪?乙酉正月既望,率臨一過,記之。

臨化度寺碑跋

一九四六年六月

覃溪所見北宋拓化度寺殘碑,定為范忠獻家藏石,後歸吳荷屋、梁茝林。予未見原拓,但據覃溪手摹本臨一過。於率更筆勢之精整及結體之謹嚴,麤有所領會,乃知推為歐書第一,信不誣也。丙戌仲夏,蠲叟識。

為蘇盦臨閣帖跋

一九四九年十二月

仲將書勢,取法鍾、張,右軍之外,一人而已。

洽字敬和,導第三子,官領軍。歐陽詢言逸少與從弟洽變章草為今草,韻媚宛轉,大行於世,章草俱絕。張懷瓘《書斷》則謂伯英學崔、杜之法,因而變之以成今草,轉精其妙。是今草亦出伯英,張說為可信。

右軍言「弟書遂不減吾」。今觀《閣帖》所收敬和四帖,遒密淳和,格韻故當在大令上,惜不永年。其書流傳亦少,故名不及右軍也。己丑日短至,寒風淒惻,白日無光,雨窗試筆臨此。蠲戲老人。

王氏諸子書雖未臻精麗,亦頗有父風。其所薰習者然也。

此是唐人摹征西書耳,非真跡也。

衛氏父子書,猶存伯英面目。

敦書乃勝於導,可異也。

安石書故自雍容,綽有玄致。

此率更晚年得意書,專謹之致。《閣帖》失鑒,題曰何氏書,不知其為歐書也。蠲叟。

此亦率更書,絕似右軍。

梁武帝評書,從漢末至梁,有卅四人。己丑仲冬臨隋智果書。

雜臨《閣帖》著錄唐人書,其間真偽間錯。今所擇者皆可信,點畫使轉不失法度,猶覺鍾、王去人不遠。善學者當知唐人書之可貴也。己丑仲冬,蠲叟。

開母廟闕臨本跋

一九五〇年一月二十日

《開母石闕》殘字盡變斯法,然樸拙可憙。石泐過甚,向無佳拓。臨摹者以意求之,亦可得其體勢。余少時好臨漢刻,今年老多忘,偶一涉筆,無復精采。乃知此事亦當讓後人矣。己丑大寒,蠲叟。

跋臨開母闕

一九五七年七月

三闕石泐過甚,世無佳拓。唯《開母》字特多,文義亦不屬,然書之體勢尚可得見。拙而彌古,疏而逾奇,秦斯專謹之法,至是而變。其詰崛,似籀之餘;其雄放,開隸之漸。每謂《楊孟文頌》以篆勢行之,《開母石闕》以隸勢行之。非兼二家之勝者,不能知其美也。丁酉夏六月,蠲戲老人。

太室少室開母三闕臨本跋

一九五二年一月

三闕雄奇渾樸,實在秦刻之上。苦無佳拓,又運筆未能稱意耳。辛卯冬十二月,蠲戲老人。

自臨手拓焦山米元章陸務觀題名跋

一九五〇年十月十三日

米元章、陸務觀觀《瘞鶴銘》摩厓題字,昔年在焦山手拓者,距今四十六年,以為久佚矣。頃檢敝簏,忽得之。因臨寫一過,如遇故人,忻然以喜,不必求似其書勢也。曹楝亭刻張力臣《瘞鶴銘考》,今已失去,不憶其於「上皇山樵」作何說。竊意「逸少書」三字必是後人妄增。審其筆勢,亦不類也。庚寅九月哉生明,寫訖記。蠲戲老人。

臨陶隱居與梁武帝書跋

一九五二年春

右陶隱居與梁武帝書真跡,海寧查氏所藏,有鄧文原跋,康熙時查初白值南書房受賜物也。初白自紀其後,清末散出。余見之賈肆,借臨一過,竟不知流落何所。今已踰四十年,偶於敗簏中得舊臨本,因重寫一通,不能得其髣髴也。壬辰春,蠲叟。

臨東坡書昌黎柳侯祠碑歌詞

一九五八年七月十日

東坡書昌黎柳侯祠碑歌詞,清康熙間柳州守金一鳳刻石廟中,亦不詳其所自。民國五年,邑人郭慶琮以金刻漫漶,復重刻之。余避寇時過柳州,得其拓本,今始出之篋中,臨寫一通,聊以遣熱。東坡大字,自謂如《瘞鶴銘》,今觀《醉翁亭記》、《表忠觀碑》,體勢均駿快可喜。此碑鈎勒稍差,氣韻減矣。獨怪文中以「万」為「萬」,以「」為「稻」,竟類今之簡字,亦一奇也。戊戌小暑後三日,蠲戲老人識。

雜臨碑帖跋

秦《詛楚文》為斯篆之濫觴,猶有史籀遺法。秦刻之可貴者也。

縮臨《楊孟文頌》,乃似《禮器碑》,可悟結體之妙。

《石鼓》,周宣王獵碣也。鄭樵疑為秦,馬定國疑為後周,俱非。

《晉武臨辟雍頌》,出土未久,筆勢如新,然已漸變鍾法。

《陰符》或謂出李筌,然非知道者不能作,但好用險語耳。

鄭道昭雲峯諸刻,專以韻勝,其源實出於鍾。下碑尤極精妙。世之學北碑者,徒為劍拔弩張之勢,非知書者也。

《魯峻碑》方勁雄厚,梁鵠所從出也。

《琅邪臺刻石》僅存八十二字,二世詔辭猶完。視《泰山》二十九字為宋人摹刻者迥別。此是李斯真面目,精整嚴勁,非大徐所能到也。

秦《詛楚文》,史籀之遺法,李斯之先河也。

索幼安《月儀》,始見《淳熙秘閣續帖》,今不可復得。唯《鬱岡齋帖》有之,蓋據《續帖》鈎摹者。魏晉之際,士人通問乃以任宦為高,可異也。

王僧虔書,梁武帝所謂王、謝家子弟亦自有一種風氣。

王逸少與謝萬書,惜真跡不傳,意其風味當不減《蘭亭》。

北碑實祖元常,多尚骨力而乏其韻。熟臨《戎路》帖自知之,恨解人難遇耳。

蒼頡廟碑殘字臨本自跋

《蒼頡廟碑》殘字,《石經》之外別是一家。

曹真殘碑臨本自跋

《曹真殘碑》出土稍近,鐫刻如新,筆勢最易辨,駸駸有晉宋之風矣。

樊敏碑臨本自跋

方勁類梁鵠、中郎,體勢漸變矣。石工能書,亦後世所無也。

東方先生贊臨本自跋

變小為大,變大為小;拈一莖草作丈六金身,拈丈六金身作一莖草,頗極法喜遊戲之妙。乃知唐人別無伎倆,一一皆從羲之放大耳。觀此乃絕類唐碑,便知是唐人秘密法門也。

臨謝靈運石門新營所住詩刻跋

右謝靈運《石門新營所住》詩刻,在青田石門洞外巖壁。清道光間,李富孫《括蒼金石志》始著錄之。同治間,衢州張德容手拓,以雙鈎本載之《金石聚》中。據張跋,尚有《登石門最高頂》一首。二詩俱為唐宋人題名所掩,前詩幾於漫滅,僅存數字,已不可拓。獨此篇所損尚少,亦云幸矣。詳《宋書•謝靈運傳》:少帝即位,權在大臣,靈運構扇異同,非毀執政,司徒徐羨之等患之。出為永嘉太守,肆意游敖,所至輒為詩詠。在郡一周,稱疾去職。是靈運出守永嘉,乃在廢帝景平元年。此詩之作猶在元嘉以前。後以元嘉十年被誅,年四十九。是作此詩時未及四十也。其後移籍會稽,修營別業,盡幽居之美,乃作《山居賦》以見志。徐羨之既誅,徵為秘書監,尋遷侍中,文帝賞遇甚厚。靈運詩書皆獨絕,每文竟,手自寫之,文帝稱為「二寶」。意當時流傳必多,獨惜唐宋秘閣所收刻之法帖,乃無隻字。此石門之刻,彌復可寶已。嘗怪鄭道昭與陶宏景同時,同工書,鄭在雲峯山題刻幾徧,陶僅有《瘞鶴銘》,南北懸殊若此,何耶?使靈運亦如道昭,則越中石刻當冠絕一世,豈非勝事。然緣不具則法不生,但可寄之冥想而已。

臨唐太宗帖又蜀葵唱箭二勑又進枇杷諮

五言《秋日斅庾信體》。唐太宗書。殊乏骨氣,疑非真跡。

右二勅是唐太宗書,可信。

《閣帖》錄入唐太宗書,黃長睿審為高宗書。

臨梁武腳氣帖又眾軍帖

梁武帝書,疑集字,非真跡。

此帖專謹可信。

臨王世將告籍帖又㛐何如帖

王世將真書逼元常,草勢近伯英,雖右軍不能過,惜所傳止此耳。

臨趙文敏章草千字文

趙文敏六體《千文》,就中章草尤為獨絕。試臨一過,了無似處。

蘭惹帖臨本跋

《蘭惹帖》筆勢專謹,當是率更諸帖之冠。

雜帖臨本自跋

伯英草書僅存此帖,鈎摹雖失規矩,尚可仿佛,右軍所從出也。「八月九日芝白」。

皇象帖亦僅存此。結體古拙,非唐人所能到。其文為後漢高彪送第五永箴也。「文武將隊」。

《宣示》專謹,《戎路》奇逸,各臻其極,難為踵武。賊豪敗筆,鹵莽為之,何啻天壤。因思黃石齋蓋嘗得力於此二帖,右軍《孝女碑》,體勢全出於鍾,而韻味自別。石齋善學《孝女》,實能知其同源。自斯人以後,未嘗遇也。

《戎路》舊云唐摹,非是。即非真跡,亦出晉人。

舊云官奴子敬小字,此右軍為其孫女禱病之辭,帖則出後人臨摹也。王、謝皆奉五斗米道,自稱道民。此云「下愧先生」,似指當時主道者言,豈張道陵子孫世世嗣其法,如後世之有天師邪?道陵自稱天師,蓋取義於《莊子》,非如寇謙之之徒,竊封號於世主也。魏晉玄學盛,而名流多奉此道,亦一異也。

《淳熙秘閣續帖》,今傳世甚稀,僅覩殘本。校其與《淳化》重出者,摹刻亦不精。在《淳化》外,右軍帖惟此數字為真耳。「奉橘、不審」、「快雪時晴」等。

王虛舟疑此是張伯英書,或然。「七兒一女」。

晉元帝、明帝、康帝三帖皆近古。「墓次」等。

晉哀帝、簡文帝二帖,具有元常風格,唐人所不能到。「口死罪死罪」。

庾翼與右軍書云:「昔得伯英章草十紙,過江失去。」常歎妙跡永絕。今《閣帖》所錄皆偽,唯此一帖是真耳。「八月九日芝白」。

壬午初冬臨寫一過,豪弱紙輕,不能如意,差免遲滯之失而已。蠲叟。《書譜》。

山谷以此為智永書。「羲之頓首闊別稍久」。

此與《七兒一女》帖,皆右軍得意書。「足下今年政七十」。

《淳化》所采右軍帖,真者盡此。黃長睿、米元章所鑒,亦未必盡當也。「七兒」、「旦極寒」等五十餘帖。

三帖皆出代書。「患氣」、「伯熊」、「鯉魚」。

二帖為率更所自出。「旦極寒」、「達安靈柩」。

子敬此帖不失專謹,而殊有清韻。「相迨終無沒日」。

縱逸。無復右軍矩度矣。「承永嘉」。

此類或是子敬得意書。「新婦」、「授衣」等十帖。

此子敬效父書最佳者。「服油得力」。

此是大令極矜練之筆。米老以為偽,未免失鑒。王虛舟謂與《永嘉》、《授衣》等帖筆法正同,是也。「月終」。

此與《鄱陽》《豹奴》俱出臨摹,然勁爽充悅,頗似李邕作。「東家」。

此殆大令諸弟書。雖未至,饒有風味。黃長睿定為王氏書,不虛也。「㛐」等。

王僧虔謂右軍之前唯廙為最,羊欣謂廙能傳鍾法,信不虛也。庾廙書「祥除」、「昨表」等。

衛伯玉云:「我得伯英之筋,恒得其骨。」今觀此二帖,良然。惜其父子書所傳唯此耳。衛瓘書「中闕」,衛恒書「未面為歎」。

徐季海稱其父真、行、草名冠古今。今惟存此帖,風格在率更、河南之間。徐嶠書「春首餘寒」。

褚庭誨、薛稷皆得於率更為多。褚、薛書「辭奉」、「孫權」。

王虛舟謂北海書出子敬,而鼓努驚奔過之。魏晉淳古之意自此遠矣。北海書「三數日晴」。

米老目此二帖為率更書,自是精鑒不爽,且係晚年得意之筆也。「投老」、「去留」。

此是隋文帝書,開皇初即下詔聽民出家、寫經造像。其後卒開天台一宗,此其嚆矢矣。「皇帝敬問」。

黃長睿疑此為智果書,未為精鑒。但謂「永得右軍肉,果得右軍骨」,亦殊未然。或是摹智果書耳。智果書梁武帝《書評》等。

《閣帖》右軍書真者盡此。米、黃鑒別大都得半,亦不盡可信也。「省別」、「旦夕」等七十餘帖。

右二帖黃長睿以為唐太宗臨,殊不類。察其筆勢,當是子敬代父書。「旦反」、「深以」。

世將章草,居然伯英遺榘。「七月十三日告藉之」、「㛐何如」。

敬和行草厚重古茂,右軍言「弟書遂不減吾」,信不虛也。

曇首為王僧虔父,宜其善書。王曇首書「晉安」。

僧虔兩啟直追元常,沈著之至。「劉伯寵」、「南臺」。

米老定此二帖為羊欣書,當是。「既移屋」、「既有意」。

此子敬書,《閣帖》誤置古法帖中。「敬祖日夕還山陰」。

晉、宋相去未遠,猶存二王風味。王筠蕭思話書。

王虛舟疑此帖為偽,最失鑒。黃長睿以為河南得意書,翩翩有二王遺韻,信不虛也。「家姪至」。

《閣帖》虞永興書,唯此三帖是真。世南「從去月」、「鄭長」、「潘六」。

右數帖皆率更得意書。「貞觀六年」、「靜而」、「五月」、「足下」、「吾自」、「投老」、「吾聲」、「去留」。

誠懸三帖,專謹之至,餘皆偽也。「伏審」、「奉榮示」、「至十六日」。

子敬已患縱逸太過,至北海益奔放取勢,流為松雪之輭媚,於是淳古之意盡矣。「三數日晴」。

薛嗣通書矜嚴,得虞永興風格。「孫權與介」。

小褚溫潤,不讓大褚。小褚書「辭奉書」。

會稽徐氏三世名書。維嶽方勁,頗類率更。浩書似不及父也。徐嶠書「春首餘寒」。

《閣帖》唐人書可觀者略盡於此,並出二王,而有以得其一端,俱足名家矣。自河南「家姪」帖至此得八家。

臨智果書梁武帝書評

智果書梁武帝《書評》,體勢極變化之妙,覺江左風流,去人未遠。

臨智果書跋

智果此書似非一時所寫,故出小行草相間,然結體自專謹不失矩度,詢右軍嫡派也。偶臨一過,惜紙滑不留筆,殊乏骨力耳。

臨與朱元思書跋

吴叔庠與人書善敘丘壑之美,可抵卧游。己亥夏,蠲叟書。

臨魯孟姬匜不期敦

《魯孟姬匜》,文特工整。《丕期敦》百五十二字。

跋張伯英不日秋涼帖

伯英章草,《閣帖》著錄者,唯此是真。與世所傳皇象、索靖諸家頗不類。「八月九日芝白」。

投老帖跋

此率更晚年得意書,王著不能辨,乃謂不知何氏書。其下亦別是一帖,與此不相屬也。

衛伯玉巨山二帖跋

伯玉、巨山父子僅存此二帖,當與《不日秋涼》並寶。

臨「孫權據有江東帖」

此《蜀志•諸葛亮傳》中語,不知何人書。《閣帖》入大令卷中,冠以「七月二日獻之白」,大可笑也。

天柱山上東堪石室銘臨本跋

鄭公此刻純用篆勢,如萬歲枯藤,龍蟠虯結。鍾太傅所謂「豐筋者聖」也。

琅琊臺秦刻殘字跋

琅琊臺秦刻殘字雖漫漶,似較泰山二十九字為瘦勁也。

泰山殘刻拓本跋

明錫山安氏天香堂藏泰山殘刻拓本,尚存五十二字,定為宋莒公摹刻以前之物。然筆勢絕似大徐,其為傳刻無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