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以四教:文、行、忠、信。文是世界悉檀,行是為人悉檀,忠是對治悉檀,信是第一義悉檀。文無意,行無必,忠無固,信無我。

仁者法身德,知者般若德,勇者解脱德。

孟子曰「勿忘」「勿助」,忘是任病,助是作病。

周子曰:「元亨,誠之通;利貞,誠之復。」「克己復禮」是利貞,「天下歸仁」是元亨。「自誠明謂之性」,元亨也;「自明誠謂之教」,利貞也。禮主利貞,樂主元亨。

六藝對辨本跡,如《詩》《書》《禮》《樂》是跡,《易》《春秋》是本;《禮》《樂》是跡,《易》是本。

「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孝與忠,弟與恕,一也。以佛法言之,忠、孝是涅槃心,弟、恕是菩提心。故曰「入則事父兄」,「出則事(長上)〔公卿〕」,又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弟子猶言菩薩。入則寂滅,隨順覺性,故名為孝;出是應現,攝化眾生,故名為弟。不起於座是入也,現諸威儀是出也。如來座者,一切法空,是孝也;如來衣者,柔和忍辱,是弟也。忠者自孝而推之,不獨親其親;恕者自弟而推之,不獨長其長。孝弟、忠恕亦仁而已矣,仁是總相,孝弟、忠恕是别相。如來室者,眾生身中大慈悲心,是仁也。孝弟、忠恕是一事,出入是一時,菩提、涅槃是一性,堯、舜、孔、佛是一人。

心外無物,身外無民,《大學》之要義也。

孔子祖述堯舜,憲章文武」,「文武之政,布在方策」,「文武之道,一張一弛」,文表智德,武表斷德。睦州云:「裂開也在我,捏聚也在我。」是即一張一弛之說也。

攝一切法為男,生一切法為女,諸經多以男表實智,女表權智,實非權不顯,猶男非女不生。故《易》曰:「男女搆精,萬物化生。」搆精即致一,猶言權實不二耳。智雖以應物為用,貴其不動,故女以貞静自處,乃為君子好逑。凡《易》、《詩》多言男女,準此可知。世智逐物,猶女之不德,《詩》之刺豔妻,惡淫奔,皆誡放心之旨。

郊祀用牛,所以報天。天即法性,用牛者,表順也。《虞書》四方巡守,「歸,格於藝祖,用特」,亦此義。藝祖為誰?識得藝祖,巡守事畢,可以為天子矣。舜初攝政,「正月上日,受終於文祖」。及堯殂落,「月正元日,舜格於文祖」。文祖凡二見,藝祖一見。孔安國傳謂「堯,文德之祖廟」,亦自有義。《易》上爻為宗廟,可思準之。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窮達皆以道言,道隱為窮,道通為達。舍之則藏,用之則行,是聖人分上事,故孔子獨許顏子。蓋緣起則形,緣離則息,是無相之身,無知之智,如水中月,如空谷響,垂跡即言用舍,達本實無行藏。窮達獨兼,義亦準此。達乃非兼,窮亦無獨,非兼者天下在身,無獨者身舍天下。以天下攝歸一身,似《華嚴》以理奪事門,故獨義得成,猶云「盡大地只是諸人自己」也;以一身遍應天下,似《華嚴》事能顯理門,故兼義得成,猶云「無剎不現身」也。亦可會寂返體為窮,隨流妙用為達。正達而窮,方窮而達,窮達一際,乃為究竟。直下壁立千仞,把斷要津,不通凡聖,始成獨善;用時七縱八横,殺活自在,不負來機,始成兼善。不兼不成獨,不獨不成兼,非兼非獨,而兼而獨。學者先須決了身外無天下,天下即是身,始許說兼說獨,然後能達能窮。若看作兩橛,終無入頭處也。

孔子貴革,老子貴因。孔子革而因,老子因而革。故知革不異因,因不異革者,乃可與言孔、老之道。

《龜山語錄》云:「孟子曰‘形色,天性也’,猶《詩》言‘有物(必)有則’也。物即是形色,則即是天性,唯聖人然後可以踐形體性故也。蓋形色必有所以為形色者,是聖人之所履也。謂形色為天性,亦猶所謂色即是空。」愚按龜山此言不若易作「相即是性」,於義尤洽。

《大戴禮•曾子立事》篇曰:「君子好人之為善,而弗趣也;盧注云:不促速之。惡人之為不善,而弗疾也。」達磨為楊衒之說偈曰:「亦不覩惡而生嫌,亦不觀善而勤措。」何其言之似曾子也。

《大戴禮•勤學》篇曰:「知明則行無過。」潙山謂仰山曰:「祇貴子見地,不貴子行履。」亦此意也。

《韓詩外傳》曰「所謂庸人者」,「從物而流,不知所歸,五鑿為政,心從而壞」,「是以動而形危,静則名辱」。《大戴禮》《荀子》同。此與《楞嚴》說六根流逸,循聲流轉義同。

《易》教潔静精微,潔者無垢,静者不動,精者不雜,微者離相,即是顯示真心也。其失也賊,則迷真起妄。元依一精明,分成六和合,六為賊媒,自劫家寶,斯號妄心,乃為賊矣。潔静精微而不賊,則惟妙覺明、遠離諸妄之謂也。《陰符》曰:「天有五賊,見之者昌。」認賊為子,是名不見,見則不能為賊矣。賊猶害也。宗門曰「識得不為冤」,冤即害也。

《繫辭傳》曰:「聖人以此齋戒,以神明其德夫。」齋是定,神明其德是慧。

儒謂之向内體究,禪謂之迴光反照;儒謂之反躬,禪謂之就己;儒謂之復,禪謂之轉。

《華嚴》曰:「知一切法,即心自性,成就慧身,不由他悟。」《論語》曰:「一日克己復體,天下歸仁。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中庸》曰「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佛曰「天上天下,唯我獨尊」,是一法界性之謂也。《易》始於一,正謂法界量。程子曰「聖人分上一字也不消」,則法界量盡。

顏子「請問其目」,目猶門也。「請事斯語」,正如洞山所謂「吾嘗於此切」。好個下功夫處,一切聖賢皆從此入。

大鑒謂荷澤曰:「與汝道無名無字,汝便唤作本源佛性。」明道曰:「才說性時便已不是性了。」真乃異口同聲。

《繫辭傳》曰:「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孟子曰:「行之而不著,習矣而不察,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眾也。」孔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皆明道在目前,人自不會耳。

波羅提答異見王云「作用是性」,與孟子「乃若其才,則可以為善矣」意旨不别,才即作用之謂也。八處之說看似稍粗,四端之說看似稍細,實則離此八處亦何有四端。二俱直指,然實易見難識,毫釐有差,天地懸隔。誤會波羅提語者,祇認得個昭昭靈靈底;誤會孟子語者,攙入情見裏去:孤負此二老者不少,擇乳須是鵝王始得。

言豈一端而已哉,夫各有所當也。《繫辭傳》曰:「夫《易》彰往而察來,而微顯闡幽,開而當名辨物,正言斷辭,則備矣。其稱名也小,其取類也大。其旨遠,其辭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隱。」豈惟《易》然,聖人之教皆然。不知其所當,則為不知言。當之為言,如標月指,故曰「直須句外明宗,莫向言中取則」,「識取鈎頭意,莫認定盤星」。會得此旨,乃可與立言,可與忘言。

《論語》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程子曰:「三月,天道小變之節,言其久也。」「不違仁,只是無纖毫私欲,小有私欲,便是不仁。」此語亦是證者方知,所謂「但有纖毫便是塵」也。

《中庸》「徵諸庶民」,猶《圓覺》言「一切眾生皆證圓覺」也。《華嚴》云「佛成道時曰:奇哉!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但以妄想執著而不證得」,此是《中庸》「徵諸庶民」的實注腳。

「可欲之謂善」是比量而知,「有諸己之謂信」是現量自證。「吉凶之道,貞勝者也;天地之道,貞觀者也;日月之道,貞明者也;天下之動,貞夫一者也。」學者先須看此數句,忽然實見貞觀、貞明之理,乃可與言《易》矣。

萬機頓赴而不撓其神,千難竟對而不干其慮,所謂「物來而順應」也。

聞道非耳,見性非眼。

「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是說《詩》亡《關雎》不復作也。《關雎》以淑女喻賢才,人之好德如《關雎》之求淑女,寤寐不忘,豈有不聞道者?人君如此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屈原作《離騷》,以女喻賢臣,其時去《詩》未遠,猶為得之。

「天命之謂性」是約,「率性之謂道」是博,「修道之謂教」是由博以至於約。

乾是自受用,坤是他受用,故曰「乾知大始,坤作成物」。

乾是法身,坤是報化身。

天地人三極之道,猶三德、三身也。

乾以自知,坤以應物。自知唯健,應物唯順。

孔子曰:「吾於《易》得坤乾焉。」坤屬學,乾屬性。臣奉於君,子順於父,修復於性,所謂坤乾也,故曰歸藏。

朱子注「我叩其兩端而竭焉」云:「言終始、本末、上下、精粗,無所不盡。尹氏曰:‘聖人之言,上下兼盡。即其近,眾人皆可與知;極其至,則雖聖人亦無以加焉。」’輔氏曰:「聖人之言,非有意於上下兼盡,蓋其所得之道本末兼賅,表裏如一,言之所發,自不能不盡也。如告樊遲問仁智兩端,程子謂此是徹上徹下語,聖人元無二語,皆所謂竭兩端之教也。」愚謂「徹上徹下」便是「一貫」的實注腳,此與「吾道一以貫之」之旨同。但就鄙夫分上說則謂「竭兩端」,告曾子、子貢則云「一貫」。須是不見有兩端,始明一貫,如知微之顯,知遠之近,即是不見有兩端也。

《維摩詰經》立不二法門,不二法門正是一貫之道。

「體信」是忠,「達順」是恕。

朱子曰:「信只是實理,順只是和氣。體信是致中的意思,達順是致和的意思。」

黄石齋云:「禮樂止是中和,致中謂禮,致和謂樂。《易》說《大壯》「以非禮弗履」,說《豫》「以作樂崇德」,兩卦皆雷也。天地作用雷為大,人身作用怒為大。風雨皆生於雷,哀樂皆生於怒。雷從健出,比於禮;雷從順出,比於樂。怒從健出,禮以止之;怒從順出,樂以平之。故先王為禮樂以導中和,天地性情居然可見。地雷曰‘復’,天雷曰‘无妄’,雷地曰‘豫’,雷天曰‘大壯’。禮樂中和於是見象,而誠明之義亦盡於此。」石齋之意,蓋以氣動為怒。「雷以動之」,「地載神氣,神氣風霆,風霆流形,庶物露生」,其此之謂歟?

太史公云:「諸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馴,薦紳先生難言之。」古史多存神怪,或紀黷亂之事,不可以示後,故删《書》斷自唐虞。《論語》「子不語怪力亂神」,殆指古史之事實也,如伏羲人首蛇身,夸父逐日,羿射九日之類。《楚辭•天問》一篇猶可見古史之彷彿。今《詩》、《書》唯《生民》、《玄鳥》、《金縢》夢帝與齡諸事為删而未盡者,於義無害則存之。然緯候所述即依此傅會,聖人亦不能豫禁之也。「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吾黨之直者異於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此亦《春秋》文致太平之義,見聖人之微意。故史必有義,取其可監於後而止,不必盡著其事實也。「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言史家貴文,因事立義,若其事不足以為法戒者,去之可也。進退褒貶,乃主於義,故曰「其義則某竊取之」。學者治史,當先明聖人因事立義之旨,方不為史文所惑。後之作史者不明《春秋》之義,不足以為法也。

聖人終日言,未嘗言,何以故?因言遣言,言即無言,無言之言,是名為言,非是無言。

聖人終日酬酢萬變而終日無為。酬酢萬變則非不為,只是因物付物,不著有為,故名無為。

「無然歆羨,無然畔援」,文王之心也。「不侮鰥寡,不畏强禦」,仲山甫之心也。「學而不厭,誨人不倦」,孔子之心也。「不輕未學,不敬多聞」,如來之心也。

乾道是聖,坤道是賢,乾道是頓,坤道是漸。朱子曰:「克己復禮是乾道,居敬行恕是坤道。」顏淵、仲弓之學自有高下淺深,正以顏子是頓悟,而仲弓則漸修也。

或問:如何是教?曰:「如是我聞。」如何是宗?曰:「一時佛在。」

或問:如何是化城?曰:「有。」問:如何是寶所?曰:「空。」

或問:如何是現實?曰:「現即非實。」問:如何是理想?曰:「理即非想。」

「聖人之作《易》也,將以順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陰陽者,氣也。剛柔者,質也。仁義者,理也。六爻之中正是也。中即仁,正即義。

禮之節,皆本於自然。凡言時之久者,或言三月,或言期,或言三年,或言世,或言十世,或言百世。如「三月不違仁」,「三月不知肉味」,「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子張問十世,子曰: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孟子言「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所舉數字,皆不可泥。大約以三月為始數,百世為終數。《大戴禮》宰我問孔子曰:榮伊言黄帝三百年,「請問黄帝者人邪,抑非人邪?何以至於三百年乎?」對曰:「生而民得其利百年,死而民畏其神百年,亡而民用其教百年。」《史記》集解引皇甫謐曰「黄帝在位百年而崩,年百一十一歲」,此亦不可據。雖曰「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幼而徇齊,長而敦敏,成而聰明」,亦無十一歲遂即帝位之理。故知三年但言其久,三年不改則終身不改可也。

《孟子》引孔子曰:「唐虞禪,夏后、殷、周繼,其義一也。」此續莫大焉之旨。

古人謂其所生之國曰「父母之邦」,亦曰「宗邦」,本其愛親之心,而後能愛其邦國,守之弗去。今人亦盛言愛國矣,其所謂愛國心者將何自而推之邪?方言愛國,而於中國聖智之法視若無物,盛慕歐化,望塵莫及,豈非不愛其親而愛他人邪?古人言必則古昔,稱先王,今則言必則現代,稱夷狄,此謂他人父之類也。《孝經》曰:「君子之事親孝,故忠可移於君;事兄弟,故順可移於長;居家禮,故治可移於官。」《孟子》曰:「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今人亦知重視對於國家社會之道德行為,而以父子、兄弟、夫婦之關係為私德,此之謂不知本。

西洋人有所謂國家學者,其言國家成立之元素有三,曰土地、人民、統治權也。在今日當更益以經濟力量及軍事力量。無論民主國家、極權國家,其汲汲皇皇,與接為搆,日以心鬬,皆有儳焉不可終日之勢。有强權而無公理,有陰謀而無正義,國際間只有利害,無復道德可言。社會觀感無形中受此影響,於是人與人之間亦只有利害之結合,苟為求生,無所不至。其所謂對於國家、社會之道德行為者,依於法律,出於利害,絕無禮樂之意行乎其間,以其無本可推也。

如西洋法律不許虐待動物,此有似於仁政,所謂推恩已及於禽獸,而功不加於百姓者也。登公共車,壯者必讓老者,男子必讓婦孺,亦有敬老慈幼之心焉。而父子、夫婦異財,恩義至薄,如賈誼譏秦俗好分異,兄借耰鋤,慮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詬誶,此真夷狄之道也。交際雖亦知重禮貌,而見利則爭,此所謂「放飯流歠而問無齒決」,「不能三年之喪而緦小功之察」者也。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仁者以其所愛及其所不愛,不仁者以其所不愛及其所愛。」彼之好戰勝攻取,麋爛其民而不知恤,皆由不知本孝弟之心以推之故,若秦人視越人之肥瘠,無所動於中也,雖亦言同情心,乃是煦煦孑孑之細耳。

黄勉齋答胡伯量書云:「榦老矣,未能忘禄。非禄之不可忘也,不仰禄則又須别求所以餬其口,而勞心害義反甚於仰禄。以是東西南北,唯命是從,何去就出處之敢言,何功名事業之敢望?特汩没世俗,學問盡廢,大為師門之罪人,不敢自文也。」又云:「來書所謂‘甚費造化,斷不可辭’,此語卻與向來議論不同。今之出仕,只是仰禄不得已,若謂合義,則非所敢聞。只管如此立說,卻是浙閒議論也。」其言質實如此。世有明明徇禄而高言義仕者,真欺人語,宜為勉齋所訶矣。

趙與峕《賓退錄》云:「張無垢有《論語》絕句百篇,《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曰:「既是文章可得聞,不應此外尚云云。如何夫子言天道,肯把文章兩處分?」《顏子簞瓢》曰:「貧即無聊富即驕,回心獨爾樂簞瓢。個中得趣無人會,惆悵遺風久寂寥。」

林艾軒答人問「忠恕而已矣」云:「南人偏識荔枝奇,滋味難言只自知。剛被北人來借問,香甜兩字且酬伊。」又答魏天隨几問「克己復禮」云:「五湖風月。」天隨聞言豁然。林載德阿盥從先生於紅泉,出揖客,色赬然,因示之曰:「心不負人,面無赬容。」載德卒以行義名。艾軒學通六經,而生平未嘗著書,嘗曰:「道之本體同於太虛,六經既發明之,後世注解已涉支離,若復增加,道愈遠矣。」其標格如此。

《庚溪詩話》云:「林懿成,永嘉人。喜為詩,與會稽虞仲琳相善。虞頗通性理之學,林以詩送其行曰:‘男兒何苦弊羣書,學到根原物物無。曾子當年多一唯,顏淵終日只如愚。水流萬折心無競,月落千山影自孤。執手沙頭休話别,與君元不隔江湖。」’趙與峕《賓退錄》以此為虞送林詩,蓋誤。詩即未工,意自灑落。

《朱子語類》吴壽昌字大年,邵武人。錄云,壽昌問:「鳶飛魚躍,何故仁便在其中?」先生良久微笑曰:「公好說禪,這個亦略似禪,試將禪來說看。」壽昌對:「不敢。」曰:「莫是‘雲在青天水在瓶’麽?」壽昌又不敢對。曰:「不妨試說看。」曰:「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曰:「何不道‘我今正是渠’?」

又云,先生問壽昌:「子好說禪,何不試說一上?」壽昌曰:「明眼人難謾。」先生曰:「我則異於是,越明眼底,越當面謾他。」

又云,先生問壽昌:「子見疏山,有何所得?」對曰:「那個且拈歸一壁去。」曰:「是會了拈歸一壁?是不會了拈歸一壁?」壽昌欲對云:「總在裏許。」然當時不曾敢應。先生為壽昌題手中扇云:「長憶江南三月裏,鷓鴣啼處百花香。」執筆視壽昌曰:「會麽?會也不會?」壽昌對曰:「總在裏許。」

又云,先生曰:「子所謂‘賢者過之’,夫過猶不及,然其玩心於高明,猶賢於一等輩。」因問:「子遊廬山,嘗聞人說一周宣幹否?」對曰:「聞之。」先生曰:「周宣幹有一言極好:‘朝廷若要恢復中原,須要罷三十年科舉始得。’」按朱子舉此語是因壽昌學得一肚皮禪,教伊一時颺卻。壽昌當時若會,便直下灑落自在矣。後儒闢禪,真似三家村裏挑柴漢子說中書堂上議事,且不識科舉為何物,更何論恢復中原邪?

列子•天瑞》篇:「舜問乎烝曰:‘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順也。孫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會得此語,在釋則證二空,「身非汝有」是人空,「不得有夫道」是法空。在儒則盡己私。《禮記》曰:「天子有善,本之於天。諸侯有善,本諸天子。卿大夫有善,本之於君。士庶人有善,本諸父母。」非不敢有也,不得有也,正與《列子》「汝身非汝有」、「汝何得有夫道」之意同。故梁武問達摩:「如何是聖諦第一義?」對曰:「廓然無聖。」若立聖諦,是道可得而有矣。莊子曰:「至人無名,神人無功,聖人無己。」比之達摩,猶嫌語拙。

雲巖《寶鏡三昧》云「臣奉於君,子順於父,不順非孝,不奉非輔」,此與那吒割骨還父、割肉還母公案意同。「不挂靈衣,始全孝道」,此亦謂不得有夫道也。

洞山云:「悟則不無,爭奈落在第二頭。」程子說「伊尹終有任之意在」,此猶禪家有悟之意在,只是第二頭。若孔子之時,有甚氣息,真是閒名已謝矣。

肇公《物不遷論》云:「求向物於向,於向未嘗無,責向物於今,於今未嘗有。於今未嘗有,以明物不來,於向未嘗無,故知物不去。覆而求今,今亦不往。是謂昔物自在昔,不從今以至昔;今物自在今,不從昔以至今。」又云:「今若至古,古應有今,古若至今,今應有古。今而無古,以知不來;古而無今,以知不去。事各性住於一世,有何物而可去來?」此可破盡歷史演變之說。

或問:「先生之學出於禪邪?」曰:「謂禪出於我可,謂我出於禪不可。」或曰:「前乎先生者已有禪矣,何謂其出於我也?」曰:「子不會禪。禪無先後,亦非有無。」

或問:「今世之言哲學者必先邏輯,敢問義學亦用邏輯乎?」曰:「法,非法,是名法,亦邏輯也。汝言邏輯,即非邏輯,是名邏輯。子將謂此為邏輯乎?且吾聞邏輯之義,華言為思,言語道斷,心行路絕,擬心即差,動念即乖,雖有邏輯,其將安施?此謂以蹏涔之水測度如來大智慧海,汝謂其可得乎?」

佛氏立二種世間,情世間之變化為生、住、異、滅四位,器世間之變化為成、住、壞、空四位。實則祇有生、滅二位耳,生後一位名住,滅前一位名異,成、壞準此。《易》曰,君子以觀消息盈虛,「天行也」,「一陰一陽之謂道」,「一闔一闢謂之變」。不立情、器差别,而謂之天行。雖曰形而上之謂道,形而下之謂器,「在天成象,在地成形」,「精氣為物,游魂為變」,皆命曰神之所為。知變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為乎。神者何?此心之妙用也。故曰「神無方而易無體」,「觀天之神道,而四時不忒。聖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神道即天行也,神之所為即心之所為也。陰陽、剛柔、動静、闔闢,皆此一心之變化,而其變化之情則「消息」「盈虛」四字盡之。盈則消,虛則息,實則祇有消息二位。不以生、滅、成、壞為言而命之曰「消息」者,明其變化之機無有間斷,不可說為生、滅、成、壞之相,亦不可定分情、器也。故曰「生生之謂易。成象之謂乾,效法之謂坤。極數知來之謂占。通變之謂事。陰陽不測之謂神」,其下字之精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