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卡尔生平的速写

“从前哲学家只是用种种方法解释世界;我们的任务是在改变世界。”

卡尔:《费尔巴哈论纲》,一八四五年。

投身新闻事业

卡尔是于一八一八年五月五日生于特累甫(Treves在德国普鲁士邦莱茵省的一城)。他的父亲是一个犹太律师,于一八二四年弃犹太教而信奉基督教。卡尔幼时入本城公立学校,于一八三二年秋季考入波昂大学(University of Bonne),专研法律。一八三七年秋季转入柏林大学,研究法律、哲学、历史、古典的和近代的哲学;于一八四一年毕业于耶那大学(Jena),得博士学位,博士论文题目为《伊壁鸠鲁和德漠克里特的哲学》( "Epicurean and Democritian Philosophy")。当他在柏林大学求学的时候,他很注意黑格尔的哲学;在大学讲师和黑格尔派的学者里面,交了不少的朋友,他们的年龄虽然都比他大,但是都拿平等的地位待他,而且都很殷勤地要和他做朋友。在一八四一年,他暂在波昂城住下,想找机会做大学讲师,但是因为大学里对于非正统派的学说都要加以种种的为难,所以他转着方向到新闻事业方面去。于一八四二年,他其先担任在科伦(Cologne)出版的《莱茵报》( "Reinische Zeitung")的通讯员,后来就担任该报的主笔。这个报是一个自由主义的日报,是一些银行家和中等阶级的知识分子创办的,目的在反抗普鲁士的专制政治。但是卡尔所作的时论,常为新闻检查所难于通过,因此该报继续不断地受着检查者的为难,最后卡尔不得不出于辞职,于一八四二年十月,离开了科伦,和他新结婚的爱妻燕妮(Jenny)一同到巴黎去担任《德法年报》("German—French Annals")的编辑职务。这报是黑格尔左派的鲁格(Arnold Ruge)所发行的。但是这个报只出了两期,又被迫停办了。卡尔在这个报上所发表的言论,已经含有他对于社会主义和社会集团斗争的见解;所以我们可以说,在一八四三年的冬季,卡尔已是一个社会主义者了。

一八四四年九月,恩格斯到巴黎来看他。恩格斯当时是《德法年报》的一个投稿者,自从一八四二年的年底,住在英国的孟彻斯特。这次他们俩在巴黎的相见,是他们终身友谊和合作的开始。他们合作的第一次的结果是《神圣的家庭》,这是一本争论的著作,意在反驳他们从前的两位黑格尔派的朋友鲍尔兄弟(Bruno and Epger Bauer)。卡尔有时替在巴黎出版的周刊《进步报》(Vowärts)作文;因为这件事,他和其他几个投稿者都于一八四五年被法国驱逐出境。他随后跑到布鲁塞尔(比利时的首都)去,在那里他一直住到一八四八年的三月,用法文写成他的第一次的伟大著作《哲学的贫困》( "Misère de la Philosophie")反驳普鲁东(Pierre Joseph Proudhon, 1809—1865法国空想的社会主义者)所著的《贫困的哲学》。卡尔的这本著作是在一八四六和一八四七年间写的;在这本书里面,我们现在所称为卡尔理论的一切内容,已多少有了显明的叙述。在一八四七年的十二月和一八四八年的一月,他和恩格斯替康敏同盟合写了《康敏宣言》;这个同盟,他们是在一八四七年的夏季加入的。一八四八年的三月,在法国二月革命发生以后,卡尔被比利时政府驱逐出境!那时法国的临时政府已经来请他去,于是他离开了布鲁塞尔,便到巴黎去。他在巴黎一直住到一八四八年的三月底,所以他有机会亲眼看到法国普罗的斗争和变迁,亲眼看到勃郎克党徒(Blanquiats)和社会民主党人的斗争和变迁,有的赞成普罗独裁,有的反对。三月底,他到科伦去参加德国革命;这次德国革命发生于当年三月,在科伦所出版的《新莱茵报》是拥护这次革命最敢说话的言论机关;该报由卡尔主编,第一期于一八四八年的六月一日出版。巴黎的普罗列达利亚特于六月最后一星期的失败,结果也使德国的革命因之衰落。到了一八四九年的春季,德国革命已完全结束,《新莱茵报》也被封闭了。卡尔又回到巴黎,于一八四九年的秋季到伦敦去,一直在那里住到一八八三年三月十四日逝世。在伦敦,他还编辑《新莱茵杂志》( "Neue Rheinische Revue", 1850);撰写关于经济的文章、投登当时反对判麦斯吞(Palmerston英首相)的“自由报”;担任《纽约论坛报》("New York Tribune",1852—1861)的通讯员;在一八五九年,出版他所著的《经济学批判》( "Zur kritik der Politischen Oekonomie"),在这本书的序文里面,他叙述了他的唯物史观的轮廓;在一八六四和一八七二年间,他是国际工人协会(International Working Men's Association即第一国际)的精神的领导者;一八六七年,他出版《资本论》("Das Kapital")第一卷;在一八七〇和一八七一年间,他写了《国际对法国内战的演词》(指巴黎公社)。在他的最后十年里面,因为身体多病,以致阻碍他写完他的《资本论》;第二、第三、和第四卷的《资本论》,只得由他的朋友恩格斯在他死后替他整理编辑。第二卷于一八八五年出版,第三卷于一八九四年出版,第四卷名为《剩余价值论的历史》( "Zur Geschichte der Mehrwert Theorie"),分四部分,由考茨基(Karl Kautsky)于一九〇五和一九一〇年间编完出版的。

二 卡尔的一般见解

阶级的社会

人类的社会,脱离了太古部落的和公社的组织之后,分成两个敌对的阶级:一个阶级支配并统制生产工具和相应的政府机构(国家)或政权,这机构或政权是为着保护新的财产关系而建立起来的;还有一个阶级所有的只是劳动力和技能,被逼迫着去做维持社会所需要的生产工作和一切苦工。这种阶级的社会,从物质的生产或社会生活的基础方面看去,经过三个阶段,就是:(一)蓄奴的或古代的经济;(二)佃农(后来成为农奴制)的或封建的经济;(三)工银制度或近代资本主义经济。第三阶段一天天更为复杂,所包含的内容更多,所以它的主要的特质,由常人看来是很模糊的,是隐藏的。

依卡尔把资本主义制度视为“阶级社会”的全部概念看来,他所检讨的并不是各个的资本家,或是各个的劳动者,却是注意于两个“敌对集团”的阶级;在这里面,一个阶级替别一个阶级出劳动力创造剩余价值。

分析了资本主义的社会,发现了它的阶级的特质,发现了在这里面活动的各阶级和代理机关的真正的地位、运动和机能:这是卡尔的主要贡献之一。他从资本主义制度里面揭穿了“自由、平等、博爱”的炫耀的神话;揭穿了个人的自由、公平、和正义的面幕,显出它的阶级社会的一阶段——最后一阶段——的真面目。这种工作,他在他的四卷《资本论》里面完成了。

经济伦理和法律观念的相对性

卡尔不像他的前辈那样,把当前盛行的生产方式,把现有的产业秩序,视为永久的、绝对的、和合理的(虽则他们也认为是有缺点的)社会制度。卡尔研究社会的时候,却把它视为人类社会发展中的一个相对的过渡的阶段,照他看起来,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是封建主义的产儿,同时又是尚在胚胎中的康敏生产方式的父母。

我们从卡尔对社会的进化的见解看来,很显然可以看出他所检讨的从来不是离开现实的抽象的观念。例如他从来不问什么是一般的价值或什么是劳动的生产力;只是要问什么是资本主义社会里面的价值和生产力。他也从来不深究权利、正义、平等或自由的一般的观念;所要深究的却是在社会发展中任何特殊阶段中的权利、正义、平等、或自由的意义。依卡尔看来,社会学不知道绝对的真理,不知道观念有永久有效的界说,却认为都是和社会发展的阶段有着联系的,是相对的。这是卡尔理论里面很重要的一点,是研究它的人所不可忽略的。

卡尔的发展观念

卡尔的思想始终根据着发展的观念。他对社会用发展的看法,这是他要感谢德国哲学家黑格尔的遗教。黑格尔认为精神、自然、和人类的社会,只是在较低阶段到较高阶段的发展过程中,“观念”发展的向外表现罢了。这种观念、精神、自然、和人类历史的发展过程,以前和现在所以能够继续向前进行,是因为它的正面的或肯定的要素里面,本身就含有矛盾的、相抗的、相对的、或否定的要素和挣扎,和正面的内容发生冲突。这种冲突引起斗争;在这种斗争里面,思惟、自然、和人类社会的一切潜力和天赋都开展出来;在被否定的那个阶段的地位上面发生一种新的和更高阶段的精神的、智力的、自然的和社会的生活;它是“正”和“反”所有的一切精华的“合”。这种矛盾的发生和迈进,是进步的发展最重要的条件:矛盾的出现是向着更高阶段挣扎的第一表现,或旧的“正题”不能再满人意的第一表现;这种矛盾,倘若开展出来,并向前推进,便是进步的发展之主要的源泉。但是如果缺乏力量来使这个矛盾开展出来,并使它能向前推进,那末进步的发展便无从发生;在这种地方,停滞和衰落便都来了。这种人类思惟上、在自然和社会历史上向前推进的过程;即思惟、自然、和社会,由于对敌的势力彼此冲突而向前发展的过程,黑格尔就把它叫做“辩证法”(dailectical method)或“辩证的过程”(dialectical process)。它含有三个阶段:——“正”(positive),或称肯定(affirmative),或称正题(thesis);“反”(negative),或称“反题”(antithesis);“否定之否定”(negation of the negation),或称“综合”(synthesis)。

卡尔采用黑格尔的辩证法,作为研究社会的方法,他认为黑格尔的宇宙发展之辩证法的过程,在形式上是对的,但是黑格尔把“观念”作为发展的源泉,卡尔却代以物质的力量,就是生产力;卡尔认为生产力是人类社会和它的历史的主要的动力。黑格尔是主张观念论的(就是认精神是宇宙发展的主力),卡尔却是主张唯物论的,认为物质的力量(讲到社会,便是经济方面的生产力)是社会发展的推动力。

三 历史的唯物论

“社会的关系和生产力有密切的关系。人们因为获得新的生产力,他们也随着改变他们的生产的方式,——他们谋生的途径,——他们并随着改变他们的社会的关系。”

卡尔:《哲学的贫困》,一八四七年。

观念论和唯物论

人们靠着智力要对自己解释。换句话说,要对于世界和它的一切,得到一种全部的和连贯的见解,或要了解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由于这种智力上的努力,结果便形成两种广大的概念,如用哲学上的名词来说,就是观念论和唯物论。

所谓观念论,它的意义是这样:只有精神或神灵才有绝对的现实和真实的存在;只有它构成一切“存在”的源泉,只有它是一切现象和发展的主要的本原,也只有它是“宇宙”的自觉的和有意的动力。依观念论,精神是创造并推动物质世界的。

在别方面,唯物论却认为自然界的真正的现实,和精神的真正的现实,都是物质;它所固有的力,是依着科学所研究所发现的法则而发生效用的。精神只是物质的产物或机能。思惟只是客观世界的反映或解释。

这两大派的概念各有它的种种的差异和合并,但是就大概说来,他们代表两派界限分明的相反的见解:一派认为思想或精神是主力;另一派认为物质和它所固有的特性是主要的现实,是世界的推动力。

由观念论过渡到唯物论

德国哲学的伟大时期是大约从一七八〇至一八三〇年。这个时期的主要特色是观念论;它的著名的代表有康德,斐希特(Johann Gottlieb Fichte 1762—1814),谢林(Friedrich Wilhelm Joseph von Schelling, 1775—1854),和黑格尔。最后一个是最伟大的;他把自然、精神、和人类历史的主要事变和发展,归纳为“观念”的自我发展。约自一八三〇年以后,德国的思想抛弃了观念论而采用唯物论,这个变化刚巧相应于当时的商业、贸易、和制造业的勃兴,或相应于当时资产阶级的勃兴和它的自由主义的倾向。这在黑格尔主义方面也引起了一种反应;这个学派分裂为几个部分,其中的左翼被称为“青年黑格尔派”,他们渐渐地运用理性主义和历史的批评态度,在一般方面批评宗教,在特殊方面批评基督教和福音。这个时候最著名最激烈的这类批评家,要推费尔巴哈。他在他所著的一八四一年出版的《基督教的本质》一书里面,认为上帝只是人类自己心意的理想化;认为宗教不过是人的情绪的、智慧的、和道德的需要之意识的反映;并不是由上帝创造人,却是人依着他自己心里的想象而创造上帝;人的有形的存在是一切宗教和哲学的中心;人的意识、或心理、或意象,都是由他的真正的“存在”来解释,并不是人的“存在”要由他的观念来解释的。可是德国的思想,在宗教和哲学方面,虽然这样变成了唯物的和自然主义的,但是在人类历史和社会科学的领域里,却仍然是唯心的,甚至费尔巴哈自己也仍然漠视工业的和社会的问题,建议用人道主义的仁爱来补救社会的罪恶。他始终是一个自由主义者和大多数的青年黑格尔派中人一样。

在青年黑格尔派里面,能从唯物的观点去看人类历史和社会科学的广大的范围,来运用黑格尔的辩证法于经济学的,只是这一派中最年青的一个——那就是卡尔。倘若费尔巴哈说过,神学家和哲学家所应当研究的是有形的人,那末卡尔也曾经说过,历史家和社会哲学家所应当研究的是社会。据他的意思,这种研究的基础是政治经济学,因为任何社会的意识、或观念的体系,我们要解释它,必须用这个社会的生产状况来解释。卡尔的对象绝不是纯属理论的,或仅是学者的研究,他的目的一开始就不仅在解释社会,却要改变社会,却是要使社会革命,要使生产阶级的重要的利益和原则,成为统治的利益和原则,要使由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的运动成为普罗的有意识的努力。

唯物史观

唯物史观,或唯物的社会生活观,绝不主张人只受物质的动机所激动,或只受个人的利益或快乐所激动。唯物史观和实利理论,或十八世纪的唯物论,或边沁和他那个学派的计较幸福的说法,都不相同。它的真正的意义是:社会的基础或基本的结构是物质的生产这个基础,由于它对精神所发生的影响,决定道德、宗教、哲学、和艺术等等的形式,即社会的意识形态;因此,还有一点也就随着可以知道,那就是物质的生产一有了变化,全部的社会生活和它的意识形态的形式也跟着改变。因为依卡尔看来,任何社会(公社的、国家的、帝国的、或国际的)的主要机能,或生活的过程,都是要靠所生产的物质生产品来维持生活。这个生活的过程,是最重要的,是最能在社会里影响和形成人们的本能、情绪、意志和推理的能力。

社会的物质生产包含两类的要素:(一)生产力;(二)生产的条件。第二类的要素以第一类为基础,依靠着第一类。这两类的要素构成社会的基本建筑或基础。

生产力又包括无生命的和属于人的:无生命的力是土地、气候、矿物、水、水蒸汽、电、工具、和机械;属于人的力是用脑力和用体力的工人、发明家、组织者、管理者、技师、以及其他把原料从原来的出产地运输到生产的地方所雇用的人们。

生产的条件,是社会里各阶级、各集体和各分子间的法律的和政治的关系,或财产和政府的形式。

这两类的要素造成基本的结构,在这基础的上面建立着种种形式的情绪、感觉、幻想、思惟、和人生观,或宗教、艺术、哲学等等的广大的上层结构。社会之革命的变化,是要靠着它的基本结构的变化;换句话说,是要靠生产力和生产条件的变化。

在革命的时期,最令人注意的征候,是有个被压迫的阶级起来争取政权。必须等到满含冲突的社会秩序由旧的生产条件中把生产力解放出来,替新的社会秩序创造物质的、政治的、和精神的可能性,必须等到了这样的时候,革命的时期才能结束。

在由资本主义到康敏主义的过渡时期里面,生产品的平等分配是不可能的,因为“权利不能超越社会的经济结构,和它所决定的意识形态的发展”;过渡的社会仍然有着旧的阶级社会的残物。只有在一个完满发展了的康敏的秩序里面,劳心劳力的工作已不再分畛域,生产的活动已成为社会里每个分子的一种基本需要(成为生存的自发的义务),属于人的和无生命的生产力都已达到很完满的发达,由合作所得到的财富的源泉都已能横溢涌流着——只有到了那样的时候,布尔乔亚对于权利观念的狭隘范围才能够扩大起来,康敏的原则才能够实行起来。

四 政治经济学

“……依我研究所得的结论,认为法律关系以及国家形态都是不能够用它们自身来理解的,也不是能够用所谓人类心意的一般的进步来解释的。法律关系和国家形态都是根源于物质生活条件;公民社会的解剖,应求之于政治经济学。”

卡尔:《政治经济学批判绪言》,一八五九年。

政治经济学的三个学派

政治经济学所检讨的,是在现今的社会里面商品生产和分配藉以进行的社会的情况和关系。卡尔把政治经济学分为三个学派,就是:古典的,批判的,和庸俗的。

古典学派所包括的时期,是从十七世纪的下半段至十九世纪的开始二十五年间,也就是工业革命的开端和发展的时期。卡尔以为在这个时期里面,在英国、法国和意大利,都有伟大的和有创造力的经济学家出现。这里面的主要人物有配第(Sir William Petty, 1623—1687英国政治经济学家);法国的重农主义的经济学家,例如揆内(Francois Quesnay, 1694—1774)、屠阁(Anne Robert Jacques Turgot, 1727—1787)等;亚丹史密斯和李嘉图。这一个学派的经济学家,对于资本主义还算没有什么有意的袒护。他们的主要的对象,是要研究生产和分配财富的过程,要发现统治这种过程的法则,并要指出推动或阻碍这种过程进步的技术上和政治上的方法。

批判的学派发生于工业革命的后段时期。第一次的工业恐慌,民众的抗议、叛乱,和劳动人民的公开示威,——这种种事实,都使许多经济学和社会学的作家及观察家,不得不用批判的眼光去研究新的工业制度的进行、倾向、和在社会方面的结果;去寻觅资本和劳动在财富生产的过程中各个所尽的职责;去调查劳动人民的状况。这一个学派的先锋有傅立叶(Charles Fourier, 1772—1837法国的空想社会主义者),奥文(Robert Owen, 1771—1858英国社会改造家),圣西门(Saint Simon, 1760—1825法国的空想社会主义者),西思蒙第(Jean Charles Leonard Sismondi, 1773—1842瑞士历史家和经济学家)等。

庸俗的一派和批判的学派同时出现而且是发生于同样的原因。不过庸俗派却有着一个相反的作用,那就是极力替现今的秩序辩护。就是这一派里面最好的脑子,也只是用多少有文采的话语,替工商阶级叙述它的意见、幻想、想象,来袒护当前的经济的秩序。他们有自觉的或本能的恐惧,不敢彻底研究批判的意见,去得到合理的结论,或在理论上构成一个综合的论断。他们把经济现象的表面的形式,作为经济现象的本质和原理,这一派开始于马尔萨斯(Thomas Robert Malthus, 1766—1834英国经济学家),信徒渐渐地加多,和献身于社会革命运动中的批判学派相颉颃。

卡尔的主要问题

卡尔对于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要回答下面的几个问题:第一,社会的历史既是一个发展的过程,现今的社会不过是人类进化中的一个阶段,我们所要研究的问题是:这个社会是怎样来的?它往着何处去?

第二,资本主义的社会是一个阶级的社会,在这里面,被剥削的阶级虽在名义上号为自由,却供给剩余劳动的生产品与资本阶级。我们所要研究的问题是:这个生产是怎样进行的?什么是能够表现资本主义社会所特有的社会关系和状况之经济的范畴(包括固定的概念和术语)?这个劳动的产品和剩余劳动是怎样被人利用的?它们是在怎样的情形之下是用什么方法被人流通着,分配着?

这些问题,是跟着卡尔的一般的见解(见前第二节)而俱来的;卡尔因为要回答这些问题,他向古典的和批判的经济学派去寻觅参考的材料。

各种学派的回答

关于第一个问题,他从这两个学派里都得不到回答,因为这两派都认为自从人类历史开始以来,资本和劳动已是存在的,不管是什么形式,都认为自古以来“总常有着贫富之分”;不过他们有着这样的异点:古典学派以为劳动的状况是在一天天改良着,并相信只要自由渐渐增加起来,劳动的状况是要继续改良的;批判学派却不以为然,他们辩论着说,自从机械进步以来,自从工厂制度勃兴以来,就一般说,劳动着的穷人或生产者的命运已遭受到很大的损害,而且除非再回到旧的生产状况或采用合作的制度,是不能够改良的。可是他们都没有发展的见解,其中唯一的例外是傅立叶,他在所著的《四运动论》("Quatre Mouvements")一书中,曾经明晰地看到人类社会的逐渐向前发展,是由较低阶段升到较高阶段的一般的幸福。

关于第二问题或第二类的一串问题,却可以从古典的和批判的经济学派得到较多的参考。在古典学派里面,尤其是从亚丹史密斯和李嘉图,他找到他的见解也得着他们的支持,这见解就是:一切商业价值的要素是劳动;价值只是用于生产的“社会的劳动”之具体的表现;资本,即用于生产的被积聚的劳动,替资本家得到利润或剩余价值。他在李嘉图的著作里面找到这样的意思:利润和工资是反比例的,或彼此是相敌对的。这意思就无异于说:如果工人也能够由于他的剩余劳动而获得报酬,他就在这限度内减少了利润的数量,因为利润的来源是剩余劳动。

依批判学派的看法,利润和工资的关系,是一个在社会里有势力的阶级和一个无势力的阶级间的关系,前者从后者里面榨取剩余劳动。

但是古典学派和批判学派的这些推想,虽明确、清楚、或始终一致,还远得很。不但如此,古典学派在理论上对于阶级的关系简直提都不提;就是批判学派吧,也不过在这种关系里面看到不公平、道德上的缺憾、和幸福的障碍,至于消除的办法,也不过劝劝劳工阶级逃避现实,跑到乡村社会和远处的公有的殖民区里面去。

卡尔根据他自己对于社会学的一般的见解(见前),作精密的观察和研究,分析全部的资本主义制度,发现了它的兴起、进行、和趋势,由此对于上面所说的主要问题作有系统的回答。他利用古典和批判学派关于价值、工资、利润、和剩余劳动的推论、作为他的出发点;先把它们的推论从暧昧、瑕疵、和矛盾中解放出来。

利润率下降的倾向

生产过程从较低的“有机构成”过渡到较高的“有机构成”①,这个过渡只是工业革命的另一个名称。从社会方面看来,这是用机械来代替人。从经济方面看来,这是和可变资本对立的不变资本之比较的增加。例如从前五十镑的工资能使五十镑的生产工具活动起来,能够生产;现在只须二十镑的工资,就能使八十镑的生产工具活动起来,用来生产。

这个事实推动工业革命向前进。可是这句话还需要相当的解释。

供给剩余劳动、或在产品上增加剩余价值,既然是完全由于活的劳动,那末很显然的,在较高的“有机构成”,每一“商品单位”包含着较少的剩余价值,遗下较少的利润:这个事实,用商业方面的说法,便是利润率的下降的倾向。(译者按:利润率是资本家所赚的利润对所出全部资本的比例。)这当然是就国际和平的常态的时候说。下面的一个公式可以表示下降的利润率;同时,资本阶级的资本总量和剥削的增加率,却并不因利润率的下降而有所更改(公式中的S代表利润,C代表不变资本,V代表可变资本)。

要抵抗这样利润率逐渐下降的损失,资本家便运用更大的资本,扩大生产的规模,把工作组织得更合于科学化的方式,采用更近代的工具,更驱使劳动迅速和紧张,更增进竞争的利器,使生产加多,卖得便宜,由这样争取绝对的利润总量,以抵偿每个商品单位的利润率下降的损失。“小的利润和大的售卖”,使得利润的总量增加。(译者按:竞争的结果,生产过剩还是要使资本家走头无路,所以用大规模生产及加紧剥削来争取利润的总量,还是有矛盾存在的。)

("A Guide to the Study of Marx", by Max Beer)

译者注

①译者注:资本的有机构成,是指不变资本与可变资本的比例。用于机器原料等的资本为不变资本,因为这部分的资本价值经生产过程而移转在商品中,分量是不变的。用于购买劳动力的资本(即工资)为可变资本,因为经过生产过程之后,有比工资价值更多的新价值产生。不变资本比例较大的,有机构成较高,否则较低。剩余价值既由工人的劳动力所创造,资本有机构成较低的工厂得利必多,但因资本家间竞争的结果,各种资本所得的利润量仍要趋于平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