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候,曾漫游潼关,写下了一些短文,记述那里的百战雄关,记述沉默而忧郁的涵谷古道,记述古钟和枯树,记述风陵渡口,记述苍凉辽阔的天空里,鹰雕如云,盘回古城头上,一有机会,即如流矢一样的投掷下来,攫夺去了行人们手里执持着的馒头或糖饼。后来到了北满,也约略记述了平静地漫流着的松花江的巨流,和巨灵的铁鞭一样的松花江上的大铁桥,和江上的红大的落日,辐射着霞光,如万道金箭。也记述了江上的黑夜,如无声的幽灵一样,吞噬了大地,和人间的一切。……只是这些文字,后来都随着我和一些友人的流离颠连的生活而散失了。及抗战前一年,我到了开封。积习未改,也照样的写下了所见到的景物,和当时的离索的心情。后来,抗战发生,回到云南,当初以避轰炸,移住乡下。后来,也以省亲,偶尔亦到外县。也断断续续地写下了一些东西。随兴而写,随兴而止。这在当时是一种工余或课余的消遣,在现在看来,虽是一种生活的陈迹,但也究竟可以看见我行走在天空或梦幻中的步履,已渐渐地踏在人间,踏在人间的泥土里了。对于泥脚上的滋泥也似的这些零乱残缺的文字,也就不能无所偏爱和眷恋,所以略略编排,且将它们出版,命之日《旅尘余记》。
高寒,一九四五年十一月
二
选辑回滇以后所作杂文,命之日“刁斗”,这与其说是要抗拒了前方的敌人,无宁说是要警惕了后方的黑夜。
是的,浓重的黑夜!我愿意听着刁斗的冷肃的声音,知道我是生长在血腥斗争着的时代,而包围着我的却是无边的无声的黑夜!
但是也一样听到了征人的悲笳,和战士们的步履声,和仿佛大地震动一样的热烈的气息。
这是告诉我们天明就要来到,所以,我们,即使是一个没有武装的岗兵,在黑夜中,在黑夜中的后方,也一样的得清醒着,准备着,也是戒惧着长久历史的社会的潜伏在后方的敌人:一切鸱枭和土拨鼠的理论,伥鬼和幽灵的学说,以及夜鸹子和骷髅的蛊惑的思想和真言。
所以,我愿意看着黑夜的天,听着刁斗的声音,四周是这样的凄寂,但我知道大地并没有熟睡,中国也在重重艰苦的斗争中活着。
一九四二年十月十五日,昆明,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