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太祖既克元都,遂下诏以应天府为南京,开封为北京。[明太祖的驱逐胡元平定西南]洪武元年[1]十二月,徐达等克太原、大同,山西遂平。明年,徐达等平陕西。又明年,徐达平甘肃。李文忠出居庸关追元顺帝。元顺帝病死于应昌,子爱猷识里达腊继立,李文忠进兵围应昌,爱猷识里达腊北走,李文忠追至北庆州而还。于是北方完全平定。先是明玉珍闻陈友谅杀徐寿辉,遂据四川独立,建都重庆,改国号为夏。洪武四年,明太祖命汤和等分道伐夏。时明玉珍已死,其子明升出降,四川遂平。惟元朝的梁王把匝刺瓦尔密占据云南,至洪武十四年[2]才平定。
明太祖和汉高祖一样以游民一跃而为帝王,他的谋臣常把汉高祖的故事讲给他听,所以他开国之初的种种设施,大都模仿汉高祖。[大封同姓与诛戮功臣]最显著的是:(一)他仿汉初大封同姓的办法,分封诸王子于各地,并各设傅相官属,置护卫兵。
明太祖封诸子于要地各设傅相官属,并许置护卫兵,有多至万九千人者,而燕王朱棣、晋王朱棡以守御北边故,并得节制诸将,权势尤大。今将受封的诸皇子,列表如下:
(二)他仿汉高祖的诛灭功臣宿将。先族诛左丞相[3]胡惟庸;继又族诛右丞相李善长,株连而死的三万人;后又族诛功臣蓝玉、傅友德等,株连而死者万五千人。
明太祖建国之初,以李善长为相。后来李善长以病去官,胡惟庸、汪广洋同为丞相。诚意伯刘基,是佐明太祖定天下的功臣,胡惟庸和他不睦;刘基有病,胡惟庸带了医生去替他诊治,服药后病更加甚,终致不起。其后有人上疏,说刘基是被人毒死的,其情形汪广洋应该知道。太祖问汪广洋,汪广洋说没有这回事,太祖大怒,命汪广洋自杀。不久,又有人上疏告胡惟庸等谋反,太祖遂诛戮胡惟庸,株连被杀者甚多,并上疏告胡谋反者亦被诛戮。这是洪武十三年[4]的事。过了十年。有人上书告李善长从前和胡惟庸交通,太祖大怒,命李善长自杀,被牵连的人又不少。再过两年,又追究胡惟庸党,杀了不少人:计自胡案发觉,前后十多年,被杀三万余人,史称“胡党之狱”。蓝玉佐明太祖征伐有功,封凉国公,颇有点恃功粗暴。洪武二十五年[5],有人告他谋反,遂全家被杀。列侯以下坐蓝党而死者有傅友德等数百家,被诛戮者万五千人,史称“蓝党之狱”。其他非胡蓝之党而被诛戮者亦不少。赵翼说:“明祖起事虽早,而天下大定则年已六十余,懿文太子[6]又柔仁,懿文死,孙更孱弱,遂不得不为身后之虑,是以两兴大狱,一网打尽,此可推见其心迹也。胡惟庸之死在洪武十三年,同诛者不过陈宁、涂节数人。至胡党之狱则在二十三年,距惟庸之死已十余年,岂有逆首已死,同谋之臣至十余年始败露者,此不过借惟庸为题,使狱词牵连诸人,为草剃禽狝之计耳。胡党既诛,犹以为未尽,则二十六年又兴蓝党之狱,于是诸功臣宿将始尽。”
明太祖本是一个猜忌好杀的君主,像这样大规模的杀戮,其残忍凶狠,实为汉高祖所不及!
明太祖的猜忌好杀,已如前述,今更举几桩极荒谬可笑的事情为例:杭州教授徐一夔上贺表,有“光天之下,天生圣人,为世作则”的话,他看了大怒,以为“生者僧也,以我尝为僧也。光则剃发也。则字音近贼也”,就把他斩首。又僧来复谢恩诗,有“殊域及自惭,无德颂陶唐”之句,他又大怒,以为“用殊字是谓我歹朱也;无德颂陶唐,是谓我无德,虽欲以陶唐颂我而不能也”,又把他杀掉。又尝于元旦夜出游,见一灯谜,画一妇人,怀中抱一西瓜,安坐马上,马蹄画得很大。他见了又大怒,以为这一个谜底是“淮西妇人,马氏脚大,”明明是讥诮他的皇后马氏,就把制谜的人杖死,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据说太祖略识之无,平定江南后,颇招致文士,十分优礼,那些武将很妒忌。一天,有人对太祖说:“文士最喜讥诮人,如张九四[7]优礼文士,请文士们替他取名,却取了‘士诚’两字”。太祖说:“这两字也不坏”。那人却说:“孟子有‘士诚小人也’的话,张士诚那里知道!”从此太祖对于臣下的章奏,动生疑忌,遂发生这类荒谬可笑的事情。
明太祖又鉴于元朝政制的松懈,便厉行中央集权政策,把君权极力扩张。[更进一步的君主集权]明初尝设中书省,不久便废;将政务分给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设六部尚书,辅以侍郎,而直接总其成于皇帝。于是事权都各个独立,并总揽政权的宰相也废去[8],不过设一都察院以掌监察之权,更设吏、户、礼、兵、刑、工六科给事中,封驳章奏。君主集权的组织,到此又更进一步。
要扩张君主的权势,不能不把臣下们养成绝对服从的奴隶。[明太祖的奴待臣下]明太祖的方法较前代君主更为巧妙;他不像汉光武那样用表章气节等方法来养成士大夫忠于一姓的奴隶意识,而是直接使士大夫出身的官僚变成奴隶。其办法便是“跪对”和“廷杖”。古代三公坐而论道,入朝则皇帝为之起立,出朝则皇帝临轩相送。宋太祖时,始废“坐论”,但亦不过“立对”而已。到了明朝,君坐臣跪,甚至“膝行”“叩头”。廷杖则更为野蛮,大臣在皇帝面前,一言不合,便受杖责,甚有因伤身死或立毙杖下者。在这种情形底下,当时的所谓“大臣”,和奴隶有什么区别。但明朝的士大夫却不觉得耻辱,往往朝受箠楚,晚上谢恩的奏章,未闻有因受辱而弃官隐居者。朝廷以奴隶对待臣下,臣下也以奴隶自居,谈不到什么“身份”和“气节”了。
明太祖以奴隶待臣下还不足,更进一步设法把智识分子腐化:他在科举制度下规定试题的范围不能出《四书》《五经》之外,又规定用排偶的文体,称为“制义”,后通称为“八股”[9]。[明太祖腐化智识分子的方法]从此以后,士大夫非精通八股就休想做官;欲精通八股,非埋头几年把那些《四书大全》《五经大全》《性理大全》等书[10]读个烂熟不可。到后来那些“八股先生”除了闱墨[11]、律诗、律赋[12]、小楷及所谓《四书大全》等之外就一无所知。
明初的政治设施,虽专在扩张君权,奴待臣下,及腐化智识分子,但明太祖颇懂得与民休养之道。[与民休养及严惩贪吏]他尝对那些府、州、县官说:“天下初定,百姓财力俱困,如初飞之鸟,不可拔其羽,新植之木,不可摇其根,在安养生息之而已。”又尝谕户部:“国家赋税已定,撙节用度,自有余饶,使民得尽力农桑,自然家给人足,何事聚敛也。”他对于贪官污吏的惩罚极严,地方官贪贿至银六十两以上,便斩首示众,甚至于剥皮;
明太祖在各府、州、县、卫官署的左面特立土地庙,以为施行剥皮的场所,称为“皮场庙”。官署的公座旁,悬挂剥皮实草的袋,使官吏有所警惕。据说这种非法之刑,在元朝已经有了[13],但不像明朝那样公然作为一种正当的刑罚。
其罪轻者,或逮捕至京师筑城;或徙凤阳耕田。当时的官吏在法令森严之下,自然不敢违法殃民。[无法抑制的豪强兼并与官吏侵暴]不过这种局面是暂时的,在确认土地私有制度之下,无法抑制豪强的兼并及地方官的侵暴。明太祖晚年渐去严刑峻法,而当时的百姓已非所谓“初飞之鸟”“新植之木”,大可供豪强兼并、官吏剥削了。清赵翼说:“前明一代,不特地方有司私派横征,民不堪命,而缙绅居乡者亦多倚势恃强,视细民如弱肉,上下相护,民无所控诉也。”于此可见灭元而兴的明朝,虽已除掉多年所受异族凌虐之苦,但同族间的弱肉强食还是依旧!
中国历来每一朝代的推翻,大都由于平民的到处暴动。当时领导暴动的,不外失意的贵族、军阀、官僚或游侠好事之徒,不然,就是妖教师;而其大部分的军队,不消说是农民。但农民没有政治的觉悟,不懂得团结起来争取自己的阶级的利益,所以打倒了一个暴虐的统治阶级,再来一个以暴易暴的统治阶级,农民依旧是被剥削被压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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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即元至正二十八年,公元一三六八年。
[2]公元一三八一年。
[3]明初设左右相国,后改为左右丞相。
[4]公元一三八〇年。
[5]公元一三九二年。
[6]高祖长子朱标,立为太子,早死,谥懿文。
[7]张士诚小名九四。
[8]明太祖惩胡惟庸之擅权,始废丞相不设,专任六部,分相职于各尚书,事在洪武十二年。
[10]明朝颁布《四书大全》《五经大全》《性理大全》等书,而《四书大全》尤非研习不可,因为当时程式,以《四书》义为重。清《四库全书总目》卷三十六《四书大全》提要谓“有明一代士大夫学问根柢具在于斯。”
[11]科举时代乡、会试选刊中式前列之作,称为:“闱墨”。
[12]指应制诗赋而言。
[13]元世祖借阿合马家有人皮一张,诛阿合马之子阿散,亦剥其皮,是元代已有此非法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