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八岁至卅三岁,一九〇九—一九一四)

革命的种子

我们已知冯氏当兵士的时候,他的最高理想端在做一个孝子。及其果得亲迎老父到南苑,侍养至其病殁,这一理想已得实现。乌私既遂,内顾无忧,于是求学奋斗,更为努力。当时所隶属之第六镇,注重教育,日以忠君爱国之义训练官兵。他朝夕既受此熏陶,而在个人勤苦攻读之古籍上所得的道德教训也不脱离这范围,所以他思想为之一变。他这时的理想是一个“忠”字,立志以忠臣自见,而忠于君即忠于国也。他尝对部下言,当光绪三十四年(一九〇八)十月间,西太后及光绪帝相继逝世时,他痛哭了几天,如丧考妣。且有私行剃发者则以“不忠”斥责之。他受了这种精神训练,也就照样训练他的部下。因为当时革命思想虽滥觞于南方,而北方社会中尚未有革命空气之传播,在军界更勿论矣。

宣统二年(一九一〇),当冯氏仍在第一混成协任督队官时,尝奉派乘车往山东参观第五镇校阅,途中读曾国藩《家书》,因为其中有不少道德的教训,尤多忠君之语,所以他最爱此书,有暇辄读之。当时适为其友人孙建声所见,笑向他说:“您还想做个清朝忠臣,封侯拜相吗?真不识时务了!”即秘密给冯氏《嘉定屠城记》和《扬州十日记》各一册,嘱其细读。冯氏受此嘲笑,心觉不安,得此两书,即留心读之,然后恍然知道满洲外族入主中国之初期,屠杀汉人之惨状。他的义侠心肠大为激动,一生的思想忽而转变。(按:此事发生时期上据《自传》。但《我的生活》页一二〇作在新民营中。)他从前当士兵时,也曾看见过清帝与西太后回銮,心中已愤恨其奢侈失当。后来当排长时,又因醇亲王载沣出使谢罪回来,随着队伍于隆冬天气下,在车站鹄立等候了一夜。及其火车开到,军乐大作,全军跪迎。不料那王爷并不出来,只见一个太监走到车门,大骂军士嘈闹,搅扰王爷睡觉。冯氏心里极为愤恨,然而忠于君上之理想竟比个人私愤之情尤强。至此时,他的民族思想乃忽然兴起。据其自述:“余之沉溺于旧知识,匪伊朝夕,一旦受大刺激,恍若梦魔惊悸,豁然醒觉,又如身坠万丈深渊,仰首呼号,声嘶力竭,忽有人提而置之危峰之上,清风濯濯,涤我心脾,魂魄复收归吾体壳中也。自是,意旨大变,视满人如寇仇,誓必除之,而革命思想,充满脑海。”(见《自传》)此是他一生的大转机,盖自此之后,立志为忠臣之冯玉祥已去,而革命的冯玉祥于以产生矣。须知,冯氏下半生不停革命之背景,大概为其本性生来戆直、冲动、有好打抱不平之义侠精神,复时时不满于现实状态,于是力求改进,革故鼎新,此时更有民族思想之激发,益使其成为一个彻底的革命家。以后数十年的事业,皆站在革命立场上而发动的了。

据其自述革命旨趣云:“二十年来,凡余所为,无不以革命为立足点,盖余心知有国家有人民,不知其他。其有爱国爱民者,余爱之敬之,而拥护之,其有害国害民者,余恨之恶之,而反对之,或铲除之。皆以国家人民为前提,初无恩怨于其间。”此寥寥数句自述语,足以解释其一生革命事业之旨趣明甚。如欲了解真正的冯玉祥,当认识这个革命家的性质。

酝酿革命

由鲁归后(一九一〇),冯氏旋由第二十镇统制陈宧考取,升任该镇四协八十标三营管带(即营长)(此即上文所述冯氏得“气死学生”批语事)。一时职位稍高,兵权在握,他大有发展其革命思想的机会了,而且胸中已涵蕴倒清复汉的民族思想了。时,清廷以载沣摄政,其人阘茸懦弱,重用亲贵,政以贿成,国事日非。冯氏之政治革命思想亦与民族革命思想同时勃发,因此积极密谋推翻清朝,建立民国之进行。

冯氏预备革命之方法,大要有二:其一则为训练部下,以得基本的革命武力。所以他在练兵之时,于打靶野操之外,每日施以精神训练,冀练成品质优良的革命军。他常为他们讲诵国耻历史及古今中外名人治军爱国之嘉言懿行。在当时的环境,当然不能公开地宣传革命思想,只可隐约为之,以其鼓动兵士的革命精神和养成其革命理想而已。其尤为注重者则以廉俭爱民训练士卒。营中举凡柴价、公费、喂养等中饱积习,在他人一向视为主官应发之财者,冯氏则丝毫不取,皆用之于官兵教育奖励之事。他兼极力提倡剪发、放足及科学职业教育。凡此皆其所重视者。治军数十年,一是以此为革命军之最要质素,非徒空谈革命而已。行之月余,全营悦服,军心已得坚固,一致热诚拥护此新领袖矣。及传播于他营,其士卒均心焉神往。在比较优劣之下,他们且窃议其长官于背后。各营长私来劝冯氏,谓不可以己之廉而形人之贪。他则答以人各有志,未尝为之动。此志维何?革命是也。其次,冯氏于训练精神,巩固军心,以培养革命实力之外,又以革命大事业,非群策群力不能成功,于是留心物色人才,结纳同志。一时如同镇之参谋长刘一清、七十九标一营管带施从云、第二营管带王金铭、第八十标第一营管带王石清、第二营管带郑金声、第三镇上校参谋孙岳、兵工营排长戴锡九以及孙建声、张之江、张树声、李鸣钟、韩复榘诸人,皆富有革命思想,冯氏咸与之深相结纳。当时革命空气已弥布于长江流域。北方各军长官着着先事防患,对于部下集会结社,异常注意,动辄取缔。冯氏为避免当道耳目及怀疑计,设立一“武学研究会”借以收揽革命同志,为密谋起义之大本营。当时加入此团体者,除上列诸人外,并有岳兆麟(或即岳瑞洲?)等官兵数十人。公余之暇,他们时常集会,密商一切进行计划,以期革命运动之早得实现。自三月廿九日广州黄花岗之役发生后,北方当道防范益严。冯氏密谋亦渐为汉奸发觉,虽未至破坏,而其处境益危。然而是时北方革命种子萌芽亦出土,革命风云已成一触即发之势矣。

附录:李泰棻《史稿》载冯氏此时一逸事,殊可表现其义侠为人之人格。当其初升管带时,有孟恩远师部炮兵三营军需官王者宾,秀才出身,得管带高某信任。年终,王因赌博亏公款三千金,乃遁去。高扣留其方任排长之弟,且行文其原籍,籍其家。者宾乞援于冯氏,冯氏允焉,宴高营中,告之曰:“王某家产不过薄田三十亩,尽籍之亦不足偿所负,且家口三十余,祖母在堂,君讵忍之乎?”高终以公款难之。同席有施从云、王金铭两管带,亦仗义为侠,且屈膝以请。卒得减去五百金。冯氏则慨然负责尽偿其余。先向诸友借四百金付高,约以每月付还一百。以后果如约尽偿焉。数年后,王者宾始谒冯氏言谢,被委任书记、军需等职,复调甘肃任县长。(见李著页八、九)

滦州起义

宣统三年岁次辛亥(一九一一)二月,张绍曾继任二十镇统制。八月,滦州(今滦县,在山海关西南约二百里)举行秋操,协统潘榘楹,标统萧广传、范国璋,将所部开驻山海关。施从云、王金铭两营开驻滦州,而冯部则留守新民府。八月十九日(即阳历十月十日),革命军起义于武昌,东南各省纷纷响应。冯氏以时机成熟,筹备起义进行更力矣。乃清廷忽令统制张绍曾率兵南征。张去电质问出师理由,并陈改革政治十九条于北京,要求实行,词极强硬。此即革命主张,意在推翻清朝也。当电文到京之日,适山西宣布独立。一时,清廷震动,不知所措,一面复电,承认各条,以缓和革命空气,而一面则调张南下为“长江宣抚使”,借以削其兵权。冯等闻而益愤,主张乘机起义,进攻北京,响应武汉。此时,张部军官分保皇、革命二派。保皇派为潘、萧、范等高、中级将领;革命派则为冯等所组织之“武学研究会”下级军官同人。争执结果,革命派以众寡不敌失败。刘一清、石星川等乃被排斥。幸冯等有实力者数人,仍得留职,力图继续奋斗。而张绍曾以大势已去,愤而离职,避居津门,此即所谓滦州停兵是也。

张去后,冯等革命派一时虽失败,而进行益力。冯氏则在后方夙夜筹谋,并将进行计划及南方革命消息每日油印传单,分送各部,竭力宣传,从事鼓动。但不幸当其取油印机时,派兵由营部送至私寓,途中为某标统所见。及传单发现,标统知其所为,乃急调其全部赴海阳镇,计划又遭挫折。

其时,清廷起用袁世凯任内阁总理,拥有小站所有新军六镇,兵精械利,纷纷南下,以武力压迫革命军。汉阳一役,革命军大败,武昌岌岌可危。于是,冯氏又与施、王等密议,非急发难以拊清军之背,则南方革命运动将至功亏一篑。会革命党员白雅雨(亚羽,原名毓崑)奉孙中山先生(中国同盟会)命来北方与同志数辈,在天津法租界秘密组织革命机关,从事运动北方军队。孙建声当时已离军回津,加入活动。由其介绍至滦州与王、施等立志革命分子会商进行。至于冯氏,则旋由王金铭亲往海阳镇说明一切,亦即加入。革命起义之谋乃定。他们计划,以同志王某与烟台都督商震密约时期,率兵由海道至秦皇岛登岸,与冯氏及王石清、郑金声等三营会合,乘机占领山海关,先行解决头脑腐旧、死心保皇之萧、范二人,然后沿京奉路,直捣北京。他们推定王金铭为北方大都督,施从云为总司令,而冯则为参谋长。倘此举成功,则日后袁世凯之窃国、张勋之复辟,两祸俱无矣。不幸预约之日期未至而白雅雨先事遍贴反正文告,消息因而泄露。王、施等见时机已迫,不可再待,遂先期在滦州举事,高揭革命旗帜,且通电南北,主张共和。通电署名有“冯御香”者,即当时任北方革命军参谋长之冯玉祥也。但冯部仍驻海阳镇,通电一出,他立被监视,未克亲与王、施共同作战。起义致内阁总理袁世凯等电文曰:

(衔略)自武汉事起,各省响应,势如奔涛,足见人心之所向,决非武力之可阻也。全国人民,望共和政体,甚于枯苗之望雨也。诚以非共和难免人民之涂炭,非共和难免外人之干涉,非共和难免日后之革命。我公身为总理,系全国之代表,决不能以一人之私见,负万民之苦心。况剩下停战期迫,议和将归无效。全国人民,奔走呼号,惊惶之至,而以直省为尤甚。是以陆军混成四十协官长目兵等,驻扎直省,目睹实情,不能不冒死上陈,有渎尊听。查前奏信条内开,军人原有参政之权。刻下全体主张共和,望祈我公询及刍荛,不弃鄙拙,速定大局,以弭乱事而免惨祸,实为至祷。临发百拜,不胜惶悚之至。统领官萧广传,管带施从云、王金铭、张建功、王石清、郑金声、冯御香(即玉祥)、徐廷荣及下级军官佐等同叩。(上文录自《自传》第八章)

斯时,北方革命空气顿为紧张,凡各军中之头脑新颖者,皆有跃跃欲试,起而响应之势。清廷以变生肘腋,大为震恐,一面调遣军队防御,一面派王怀庆往滦州劝谕革命军。王、施等闻之,即派排长张某持手枪往,强令王表示态度,一致讨清。王佯允之,宣言服从。他们以王表示合作,且欲利用其声望以资号召,因推其为大都督,即以王怀庆名义照会驻京各国公使。

义师失败

于是,起义诸人拥王入滦州城就职。不料中途,王诡称试马,乘间逃走,追之不及。他们乃商议急攻天津,先扼北方之咽喉,再攻北京,但兵甫出城,而第三营管带张建功忽与王怀庆勾结,突以兵袭击于后,革命军大乱。他们一面抵抗张部,一面急行整队上火车,直向天津开行。及抵雷庄,王怀庆已拔去轨道。王、施即下车,率石敬亭、王鸿升等部与王部战。王大败,请停战,旋派一代表来,请王、施往其军中会商。当时有人劝两人,谓王怀庆为人狡猾,首鼠两端,不宜轻身前往。王慷慨说:“我辈革命军人,抱定为国牺牲的宗旨,纵是龙潭虎穴,又何足惧哉?”施乃对王说:“您既是这样,难道我施某是怕死的吗?”两人遂同往。及至,坐谈之间,突来弁兵十余人,将王、施捉住,旋即遭害。后来殉难者,还有白雅雨、孙建声等十四人。施的从兵黄云水见之,泣不可抑。王怀庆挥之不去,瞋目骂其为奸诈小人,甘作清廷家奴,惨杀革命同胞,诚狗彘不若。王大怒,并杀之。王、施、孙三人殉义,死事最惨亦最烈。此宣统三年(一九一一)十一月十六日事也。革命军领袖既死,群龙无首,卒被击溃。时,冯氏已被监视于海阳镇四日,不给饮食。其后,据说陆建章为之缓颊,乃得免,但被押解回籍。张之江、李鸣钟,亦被迫出走,仅得免于死,亦算侥幸之极了,倘使冯氏在军中,能实行参谋长之职务,以其深谋远虑之长才,策划一切,结果王、施二人未必至于殉难,大事亦不至失败,此则冯氏所引为一生大憾事者也。

此革命之役虽云失败,而革命空气愈为紧张。在北方人心军心多受此役所流的鲜血之激动而同情于革命。清廷则以军心已变,民心已去,夜长梦多,惶恐至极。未几即有逊位之举,而民国于是创立。则北方滦州之役方可媲美南方黄花岗之役了。后来,冯氏于民国十三年(一九二四)国民军首都革命成功后,在北平中山公园(旧名中央公园)为王金铭、施从云、孙建声三烈士立铜像。国民军北撤后,张宗昌入据,即将三像毁去。至十七年(一九二八),国民革命军北伐成功,追怀先烈,复高竖三铜像于原处,且另为三烈士勒碑纪其起义殉国事甚详,足垂千古。至汉奸张建功,初本预谋起义者,后来却勾结王怀庆,倒戈攻击各同志,罪莫大焉。民国成立后匿迹销声,莫知所之。直至十七年杪,潜往河南开封,复密谋作乱,为石敬亭率军警捕获。前后罪俱发,始正典刑。三烈士有知,亦足快慰于九泉。

最近,“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所长、史学权威梁敬教授所著《辛亥革命》,极重视滦州一役(但系其事于十月廿一日,大概系从张绍曾通电之日起计)。据云:“他们的行动不仅使满清政府震动,在前线的北方军队也为之吃惊。……因此滦州事件对于辛亥革命之成功,关系重大。”(见《传记文学》一九七一年十月,一一三期梁书译文页六、八)这可能是对滦州革命的决定性之定论。

在冯氏一生,滦州起义是他第一次的革命事业。他之去职,也是他第一回的下野。

建军的基础

民国元年(一九一二),袁世凯被选为大总统。二月廿九日,第三镇兵变,遂借口坐镇北方而得在北京就职。时,陆建章任京防军营务处长。袁氏以北京在兵燹之后,亟须维持治安,且借此扩充武力,乃令陆编练左路备补军五营。冯氏自滦州失败后至民国成立,已恢复自由。一月初复到京,至是投效,改回原名“冯玉祥”。陆素认识他的才干,且属至亲,乃委为第二营营长。奉令后,冯氏即赴直隶景县招兵。(按:上言北京兵变事,据《我的生活》页一六五,冯氏不信是袁世凯预定的阴谋,以为在那时袁没有操纵军队的能力云。另据刘汝明亲闻诸当时在北京首先发难之王书箴言,兵变事不是袁的指使,而是由于兵士们愤发饷之不平故肇事云。见刘著页六六。)

此行是冯一生建立自己的队伍之开始。根据多年的经验和理想,他自定招兵的标准:只招收乡间质朴精壮的少年,而凡从前入伍当过兵的一概不要。(这与曾国藩新建湘军,只要农民相符。)他之招兵也有非常巧妙的甄别方法:先叫投效者排列长队,他忽然大叫号令“立正”。凡当过兵的,无意中即行立正,他乃一一挑出淘汰了。(这是我后来在军中亲闻的。)既招得一营五六百人,他即亲自带回北京。但是过天津车站时,英兵以其带枪械不许通过,并欲卸其武装。冯氏以有辱国体,愤甚,拒绝缴械,严厉交涉,态度强硬。英兵知其不可犯,不可侮,卒予通过。这可说是稍雪积愤了。

在景县招兵,一月事竣回京,即开赴南苑,着手编练,旋移驻北苑。七月间,开往三家店,守护军械局。成军之始,二十镇旧属来投效者有李鸣钟、张维玺、陈毓耀、韩复榘、谷良民、谷良友、许祥云等。其应募入伍者,有孙良诚、刘汝明、石友三、佟麟阁、过之纲、冯治安、韩占元、曹福林等,数辈皆为其日后自建大军之根本得力的干部,而一一蔚起为饶勇大将者。

其时,军饷缺乏,给养不足。在五月大热天气中,全军尚穿破烂棉袄,未换单衣。衫裤生虱,动辄盈把。冯氏曾对著者叙述一段有趣的往事:有一天,他在营门看见一个军官坐着捉虱,即问:“有虱子吗?”军官很恭敬地立正答道:“不很多,不很多。”当时的苦况可想而知了。但军饷虽无,而军中实际的工作,却努力进行。

编练之始,冯氏即本其多年之经验与研究心得实施于训练中。除陆军正式操练之外,则增设铁杠、木马、拦阻等物,以养成军人强健之体格。后来自编有《精神书》,内分道德、爱国、军纪三种,以养成高尚之风纪,并编辑各种有益身心之军歌,责令全体官兵背诵讲解,以陶淑其性情。又常率全体赴野外实习战术。有暇则亲向士兵讲话,谆谆训诲以伦理道德及救国救民之义。第一次讲“孝顺父母”,二次讲“爱民”,三次讲述一个德国人的爱国故事,即此可例其余了。(见《刘汝明回忆录》页二)至其练兵方法,多本诸自得经验,而独出心裁,为他处所无者。训练未久,第二营学、术两科成绩即为全军之冠。冯氏练兵之长才乃大显矣。这一营就是后来有兵数十万的“西北军”的胚胎。同时他自己不忘求学,专聘教员来营授以数学。

这时,有一趣事发生。有一营长对冯嫉妒非常,竟倡组“不识字会”,以图抵制及排斥冯氏等之“识字”分子。事闻于陆建章,面斥该营长说:“这不是连我也排斥在内吗?”组织遂解散了。(见刘著页四)

二年(一九一三)八月,“左路备补军”改为“京卫军”。(时期据《自传》,刘著同,但《我的生活》以为下年事,想误记。)冯氏升任左翼第一团团长。他即亲赴河南郾城一带招募新兵。赵廷选、田金凯、吉鸿昌、梁冠英、程心明等,均是于此时入伍的。团既成立,先驻北京平则门外(此据《自传》,《我的生活》作顺直门)。九月,移驻北苑。三年(一九一四)二月,一、二两营移驻北京齐化门内之丰备仓(此据《自传》,《我的生活》云东城禄米仓)。第三营开驻河南新乡。在这一时期,冯氏于军事武术、精神训练之外,特别注重军纪之训练。所部驻扎之处,鸡犬不惊,秋毫无犯,人民爱戴,足称模范。日后,其大军以军纪优良驰名全世,实肇始于此时之基本训练也。(按:冯氏在此期间,正式加入基督教会,以后影响于全军风纪、精神训练者甚大,将于下文第六章专题叙述其事。)(又按:在是年第二次革命初时,冯氏毫无表现,以位卑力薄,不足轻重也。)

陕西剿“白狼”

三年春(一九一四),河南土匪白狼猖獗特甚,为患人民。白狼最初聚众百数十人,打家劫舍,虏人勒索。后因河南军纪不佳,且因袁世凯有窃国野心,把大军多开往长江,白狼遂乘机大举,纠集数千人,攻城略地,莫之能制(刘著页七)。被祸者有直、豫、皖、鄂等省。所过之处,洗劫、焚杀、掳掠,甚且屠城。匪众多至二三万,骎骎乎成为流寇。经四省兜剿,乃由鄂老河口陷荆紫关而窜入陕南。复出子午谷西去,屠七八城。陕省兵薄不能制,飞电北京政府告急。袁氏正欲伸张势力于陕,乃以陆建章为剿匪督办,命率五旅赴陕。陆即召冯部相随,倚为股肱,此实其全军之精锐也。出京时,冯团改编为左翼第一旅,途中又改为十四旅,均以冯氏为旅长。时,冯氏编全旅为两混成团。自率一团先发,余则随陆后行。他率部沿今陇海铁路线步行西进入陕。

白狼闻大军至,窜陇西。冯氏率队追至泾州。白匪后出陇南折回宝鸡,欲突袭西安。时,陆已抵省,急电召冯部回师。冯氏以救兵如救火,率部赶回,昼夜不停,急行军三日两夜而抵西安,每日平均行二百余里,因得“飞行军”之誉。自此,他又知带兵疾行之重要。以后,其所建大军乃有急行军之训练,无论途径如何艰阻,必须以每日能行百二十至百八十里为度。

白匪知西安有备,南窜子午谷。冯氏派第二团团长何乃中驻是处,设伏要击之。激战一昼夜,匪军大败,白狼受重伤。余匪或溃散入山,或狼狈南窜。陆建章复施用各军分防包剿之战略。张敬尧、赵倜等旅奉令追击。白狼逃奔至荆紫关,后又窜回河南,终于被部下枪毙。人民恨之刺骨,至戮其尸。匪祸始平。时人有以歼灭白狼之功归之张敬尧者,而不知子午谷之役实白匪之致命伤,功首非冯氏莫属焉。

(按:香港《掌故》月刊二期载有王天从《白狼真人真事》一篇,内容全系根据白之独子振东口述写成,无异“家传”性质。据云:“白狼”真姓白,原名永成,后改名阆,字朗斋。河南宝丰人,出身农家,幼读诗书,清末隶军籍,在第六镇吴禄贞统制部下任管带。吴被害,愤而辞归。及袁世凯称帝窃国,乃纠众聚兵,为吴复仇及反对帝制。其后,啸聚党羽至二三万,称“中原扶汉军”,且有革命党人投效,又北与凌钺、南与黄兴通声气。寻而轻视民党,单独行动,到处劫富济贫,行侠仗义,除暴安民,吊民伐罪而与袁世凯为难,宛似一支独立的革命义军。但事迹多与各刊物及史籍纪录不符。对于其到处残害人民、蹂躏地方,简直是流寇的行动则一字不提,但其规定所部虏获财物处理办法,以三成归公,七成自得,称为“三七制”,是则其劫掠残暴的土匪行为,终不可掩,等于自行承认。如其真有政治革命动机及决心,何以始终不乘时正式加入国民党之革命军耶?而且本节上文所载陆、冯追剿事迹,彰彰可考,亦全未叙及。尤其是身与其役目击其害之刘汝明言之凿凿,当是真相。显见此“家传”式的记载实是子为父讳,渲染夸张过甚之谀辞,未尽翔实可信,只可视为一种现代野史。)

冯氏留驻省垣,陆派其赴陕州再招兵一营,即留在该地训练新兵。乃陆之左右见其兵既精而功又高,且得陆之信任,更以冯部训练有素,相形见绌,忌刻存心,乃乘其离省,交口谗之。陆受包围,将冯部尽调省垣改编,仅留其一营。冯氏处之泰然,奉令唯谨。未几,陆悔悟,复调其至西安,信任有加,且令期扩充所部为中央第十六混成旅。时,陆以剿匪有功,膺任陕西督军矣。此后,冯的革命事业,更有长足的进展了。